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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改+1次PO完]非賣品(犬牙)
yijie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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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做得到吗?

  她做得到的,以她精湛的骑术,她相信自己能控制局面。

  她做得到的。她自信地想。

  可情况却在她意料之外。因为她千思万量,仍算错了一点——算错了他的骑术。她没想到,在经过十几年的光阴后,他已非昔日吴下阿蒙。

  “我这几年不是白过的,大牙。”在超越她时,他抛下了一阵朗笑。

  她惊恐地瞪着他潇洒如风的背影。

  不可能,不可能!

  俯低身子,她拚命催动坐骑加速。狂风,卷起她柔软的秀发,也迷了她的视界。

  她不可能会输他的,怎么可能?

  “马儿,马儿,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急促地对座下骏马呢喃,“我们不会输,你也不想输,对吧?你可是拥有高贵血统的阿拉伯名马,你的能耐绝对不止於此,Go,Go!”

  眼看着与他逐渐拉开距离,她眯起眼,不顾一切地策马狂奔。她全然忘了两人已奔进林子里,忘了在这里,她必须小心翼翼以防危险;只知道绝不能输他,绝不能让他赢了这场赌注。

  “宝贝,求你快一点!”她再度恳求坐骑,可马儿的反应却是一阵惊愕的嘶呜。

  “怎么啦?”她也跟着惊慌起来,这才注意到他们正经过一丛密集的树本,而马的侧背被某个横生的枝枒给划伤了。

  突如其来的痛莊让马匹发了狂,猛地人立起来。

  “啊——”她惊叫一声,身子因这样的动作失去平衡,滑向马侧,她连忙紧紧抓住马鬃,不让它甩下自己。

  一阵混乱后,马儿开始狂奔,穿林过周,不辨方向地狂奔。

  “停下来,大牙,停下来!”她听见莊敖犬扬声喊道。

  她也想让它停下啊,问题是,这匹马可不是那些性子柔顺的母马,它可是脾气暴烈的公马啊。

  “停下来,宝贝,不要慌。”她俯身在它耳畔低喃,试图安抚它,“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受伤。对不起,我道歉。”

  她迭声道歉,可马儿却丝毫不买她的帐,一迳使着性子疾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知道马的速度愈来愈快了,它正尽一切力量狂飆。

  她无奈,只能紧紧抓住缰绳,抓住马鬃,祈求已经失去平衡的自己不要被甩下。

  “把缰绳给我!”

  粗鲁的命令声突地拂过她耳畔,她小心翼翼地掉转眸光,瞳眸映入一个朦胧的身影。

  在快速疾奔中,她几乎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知道那张俊容上的肌肉是微微扭曲的。

  “敖犬?”她声音犹豫。

  “保持平衡。”他喊,接着侧过身,一把拉住她的缰绳,然后狠狠勒住。

  发狂的马因为颈部受到箝制,被迫缓下脚步,它不甘地挣扎着,人立嘶呜。

  大牙闭上眼,紧紧抱住它。

  而莊敖犬此刻也显示了自己不同凡响的骑术,他不但勒住了她的坐骑,也没让自己的马儿受半点惊吓。

  过了好一会儿,两匹马都停下来了。发脾气的公马敛了怒火,重重吐着鼻息,而大牙滑下马匹后,跪倒在地,彷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尽了,一动也不动。

  莊敖犬翻身下马,将两匹马的缰绳都系在树干上。

  “大牙,你没事吧?”他唤她,“还好吧?”

  听闻他略微焦虑的呼唤,她总算扬起头,望向他。

  毫无血色的容颜令他心惊。

  “怎么啦?是不是受伤了?哪里不舒服吗?我看看。”说着,他蹲下身意欲检视她的状况。

  可她对他摇头,尝试站起身子,却一阵摇晃。

  他赶在她再度软倒在地前及时扶住她,将她整个人稳稳纳入怀里。

  “大牙!”

  “我……没事。”她抬眸,勉力朝他一笑。

  “真的没事?”那为什么她脸色如此苍白?眼神如此黯淡?吓呆了吗?“别怕,你已经安全了,大牙,你现在很平安。”

  “我知道,我知道。”微微尖锐的嗓音有些歇斯底里,“我知道我现在很安全。”

  “那就别害怕啊。”他蹙眉,伸手替她拢了拢汗湿的发,“别怕啊。”他柔声哄她。

  那样的温柔让她不由得紧紧闭上眸,浓密的羽睫在眼下形成两道阴影。

  他的心莫名一紧,不觉抚住她冰凉的颊,“究竟怎么了?大牙。”

  “是不是……我是不是——”

  “你是不是怎么了?”

  “输了。”她嗓音微弱,颤颤扬起眼睫,“我输了,敖犬,这次——是你赢了。”

  她轻轻扯唇,不甘、痛莊地扯着,望向他的眸光有着他无法理解的惆怅。

  那令他心痛。

  他赢了赌约,照理说该洋洋得意才是,可不知怎地,看着她这样的神情,他只觉心痛。

  “原来……原来是因为输了,所以才一副吃了苦瓜的表情啊。”他笑,故意以嘲弄的口气掩饰内心的不忍,“你的自尊还真不是普通的强耶,大小姐。”

  “你——”她瞪他,忽地在他怀中挣扎起来。

  “别动,听我说。”他紧紧圈住她,不让她离开自己胸怀,低头笑望她,“你没输,大牙。”

  她一怔。

  “你没输。”他眼眸含笑,“瞧,我们现在在哪儿?”

  顺着他的话抬眼一看,她愕然发现两人不知何时已来到湖畔,碧波盈盈,远山叠翠。

  “我们两个同时抵达终点。”他说。

  她心一扯,“可你是为了救我才——总之,我输了。”

  “那这次算是意外吧,下回我们重比一次。”

  “你——”她睁大眸,不敢相信,“你为什么——”

  “怎么?不相信我会这么有风度,对吧?”他朗笑,朝她眨眨眼,“不是我自夸,大小姐,其实我一直是个谦谦君子。”

  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她望着他,告诉自己应该反唇相稽,可不知怎地,望着他那双炯炯有神、蕴着淘气意味的黑眸,她只觉身子一软。

  自尊的铠甲,骄傲的盾牌,在这一刻,不知不觉卸落“我们……一笔勾消好吗?”她哑声道。

  他挑眉,“一笔勾消?”

  “你……你记得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马场。”

  “我当然记得。那天你甩了我两鞭,差点伤了我。”黑眸闪过嘲讽的辉芒。

  她一室,“是你……是你先招惹我的,你不该没经过我同意就随意拍照。”

  “我领受教训了。”他绷着嗓音,伸手轻轻推开她。

  她忽觉身子一凉。离开了他温暖的拥抱后,她觉得有点冷。

  是的,他的确领受教训了。从那天之后,他的相机镜头从来不曾停留在她身上,即使之后两人有无数次机会共处、共游,他也从不为她拍照。

  他再也不愿替她拍照了。

  她垂下眼睫,深吸一口气,“我们别再吵了,好吗?我……这次邀你赛马,是想跟你讲和。”

  “什么?”他不敢置信,“怎么可能?”

  有这么值得惊讶吗?难道他真认为她那么不可理喻吗?难道他打算就这样跟她争执一辈子,永不罢休吗?

  难道她与他……不能和平共处吗?

  “看着我,大牙。”他哑声道。

  缓缓地,她扬起眼睑。

  她的眼,明丽深邃,潋滟着千言万语;她的牙,轻轻咬着唇。

  她很紧张吗?一向高傲自我的大牙也有担心别人反应的时候?

  莊敖犬心一柔,“你认为我们真能一笔勾消吗?大牙,想想看,有一年你还摔坏了我的相机。”

  她容色一白,“那是因为——”

  “因为什么?”他问,奇异地口气并不凌厉。

  “因为你一直帮你的女朋友拍照,却不肯……也为我拍一张。”她心一拧,当时的怒气与妒意至今依然清晰。

  她想起那一天——那天是她十八岁生日啊,人人宛如众星拱月追捧着她,唯有他——

  他的眼中,彷佛只有他那个学妹女朋友。

  “你很想我帮你拍照吗?”

  “我……无所谓。”她倔强地不肯承认。

  “你觉得我拍的相片怎样?”

  “……还可以吧。”

  “是吗?我以为它们在你眼中一文不值呢。”他淡淡地笑,“我每次从国外回来,你都抢第一个看我照的相片,也抢第一个狠狠批评,不是吗?”

  “有……有批评才有进步,不是吗?”

  有批评才有进步?

  莊敖犬愕然。

  是啊,现在想想,她的批评确实相当程度地激起了他不服输的心理,他的摄影技术能够日益精进,她的确功不可没。

  见他沉默不语,她以为他又被她激怒了。

  “其实我……我会那样批评你,大部分是故意的。”十指紧紧绞扭着,“其实你的相片还……不错,真的。”

  他依然不说话,静静望着她。

  他为什么这么看她?看得她心慌意乱,愈加紧张起来,不由得锐声开口,“你不也总是批评我?我拉小提琴,你嫌是噪音,我学游泳,你说像狗爬式,我第一次穿露背礼服,你说应该拍张照挂起来除妖避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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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认真的。”他突地打断她。

  “嗄?”

  “我不是认真的。”他凝望她,嗓音微微沙哑,“其实那天晚上你很漂亮。”

  她愣然。

  “你太美了。”他伸手抚上她的颊,凝视她的眸光彷佛某种魔咒,牢牢定住了她。“难道你不记得吗?那天晚上,几乎所有参加宴会的年轻男孩都看着你。”

  至今,他还记得那些世家子弟整夜围着她团团转的模样,那令他恼怒。出言讽刺她,只因为控制不住心头的恼怒。他想着,忽地微微笑了。

  “敖犬,你——”她屏住呼吸,怔怔看着他蓦然变得温柔的神情。

  “记得吗?我高三时交第一个女朋友,你说她是瞎了眼才会看上我。”他笑看她。

  “我——”她望着他,望着他满蕴笑意的眸,望着他微微扬起的唇,望着洋溢在他眉宇间那股亲切的调皮,霎时恍然。他是在跟她算旧帐,一笔一笔,以一种轻松而亲昵的方式与她清算旧帐。她看着他,秀眉弯弯,樱唇也弯弯,“你还不是也同样批评追我的男生?你说他们应该去做脑部断层扫描。”

  “你说我穿西装简直不能见人。”

  “你说我根本不适合假装淑女。”

  “记得我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吗?我想买下那幅抽象画送给我那个品味古怪的二哥当生日礼物,你偏偏要跟我竞标。”两人相争的往事一幕幕浮现。

  “因为人家也想买下来送给怀宇二哥啊。”

  “那星际大战电影原版道具呢?我要买下来送一个日本朋友,你跟我抢什么。”

  “我得报复你抢走了我的抽象画啊。”她嘻嘻地笑。

  “清朝瓷器又怎么说?你不会忽然对骨董感兴趣吧?”

  “哎,你干嘛那么计较啊?反正大多时候都是你标到的啊。”

  “那当然了。”他拧眉,“那些都是我买来要送给朋友的,怎么能不到手?可要不是你,我也不必多花两三倍的价钱才得到它们!”

  “这个嘛——”清亮的笑声在风中回旋。

  ※※※

  “咦?这两人怎么好像聊得很开心的样子?”叶朝阳勒住马,瞪着远处并肩坐在湖畔的两个人影,不敢置信。

  骑在他身旁的于心萍,默然将眸光落定相同的地方,明眸掠过一丝痛莊。

  “怎么回事?这两人不是一向不对盘的吗?我还以为他们恨死对方了。”

  “也许,他们并不像表面上那么讨厌彼此吧。”她黯然低语。

  “不对劲,这太没道理了。”叶朝阳轻喊,眼神突地瞥向于心萍,“你必须想想办法。”

  她凝眉,“什么意思?”

  “莊敖犬不是你的男人吗?你怎能任由他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

  “我——”她容色一白,迟疑地调转眸光,却发现那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交谈,正静静凝望着对方。

  即使相隔这么远,即使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她仍能感受到那交会的眸光中藏着强烈的吸引力。

  她看着他们,当那两张脸愈来愈靠近时,一颗心也跟着紧揪——

  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

  “再这么下去会没完没了的。我们之间的帐,怎么算都算不清的。”

  “那你想怎样?”

  “你说呢?”

  大牙偏过头,彷佛正在细想,接着,她忽然笑了,一种古灵精怪的笑。“你可以跟我道歉,敖犬,如果你愿意道歉,我可以不计前嫌。”

  “不计前嫌?”莊敖犬挑起好看的眉,“是谁该向谁道歉啊?女人。”

  “好吧,我跟你道歉。”

  “什么?”突如其来的干脆令他一怔。

  “我跟你道歉。”她说。明明是跟对方低头,可她却仰着下颔,一副好骄傲、好高高在上的模样,且水眸分明盈着笑。“怎样?”

  她在向他挑衅。

  领悟到这点,莊敖犬嘴角邪邪一牵,俊容缓缓逼近她。“你知道为什么我的骑术进步那么多吗?大牙?”

  他想做什么?

  望着那逐渐朝她逼近的唇,大牙几乎无法呼吸。他凝定她,灼热的目光如火,滚烫了她全身血流。

  她说不出话来。

  “我大学游澳洲那年,认识了一个开牧场的朋友,是他教我的。除了骑马,他还教我很多牛仔的技巧,包括生火、赶牛、烙印,为母牛、母马接生,我甚至能在几米之外拿绳索套住一头公牛。”

  他为什么忽然跟她说这些?

  “因为我想让一个高傲的女人刮目相看。”

  “你——”

  “我要让你刮目相看。”他柔声道。拇指缓缓抚过她冰凉的唇。

  她身子一颤。

  “不要这样挑衅我。”火热的眸箝住她的,“你知道,我从来抗拒不了你的挑衅。”

  她心跳狂野。

  他要吻她了,她想,下意识掩落眼睫。

  “怕吗?”他淡淡嘲讽。

  怕?才不!

  她倔强地扬起眸,挑战地睇他。

  俊唇敛去嘲讽,“别这样,大牙。”嗓音紧绷。

  水滟的红唇轻颤,无声地提出邀请——充满诱惑的、让人无法轻易抗拒的邀请。

  黑眸掠过一丝异采。“该死!我要你别这样。”他咬牙诅咒,忽地撇过头。

  她一愣。

  为什么不吻她?他明明……明明是想吻她的啊,为什么不行动?难道怕的人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莊敖犬会害怕亲吻一个女人?

  怒气与伤感排山倒海而来,交互侵袭着她的胸口,烧灼而疼痛。

  她咬牙,猛地伸手掬起清澈的湖水,朝他泼去,“胆小鬼!我讨厌你!”用尽力气喊。

  对於她任性的举动,他似乎一点也不生气,只是抬袖拭去水渍。他静静望着她,那眼神可恶得令她发颤,又深刻得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干嘛这样看我?”

  “……你不懂吗?”

  懂什么?她怎么会懂?怎么会看得透潜藏在他眸底的波澜究竟意味着什么?

  “你是个傻瓜,大牙。”一字一句迸出他的唇。

  他骂她傻?

  她鼻一酸,“你就……就这么讨厌我吗?”连吻她也不肯?

  “我不讨厌你。”他懊恼地说。

  “那你——”她蓦地一顿,瞪着他极度复杂的眼神。

  那确实不像厌恶,也不是嘲讽或愤怒,而是一种……一种压抑着强列情感的眼神。他正拚命压抑着什么——

  喀哒喀哒的马蹄声响起,带着某种决绝疯狂地逼近,可沉浸於彼此凝视中的两人,谁也不曾分心去听。

  直到马匹的嘶呜与女人的尖叫在湖面激荡出一波波涟漪——

  “心萍!”意会到发主了什么事,莊敖犬先是愣然瞪大眼,跟着急急转身,奔向那个不慎跌落湖中的女人。

  大牙愣愣地看着他,看着他匆匆奔向另一个女人,看着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慌张,看着他跳入湖中,用尽全力游向于心萍,抱住在水中挣扎的她,将她带回岸边。

  “好一幅英雄救美的画面!看来莊敖犬很关心那个女人嘛。”带笑的嗓音拂向她耳畔,不知怎地,微微刺痛了她。“也难怪,那个于心萍长得是漂亮,连我都忍不住动心——不过你别担心,大牙,你才是我真正想要的女人,我不会背叛你的。”

  这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啊?

  她绷紧身子,猛然扭过头,狠狠瞪了那不识时务的叶朝阳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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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谢谢你,敖犬,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于心萍轻声说道。望向正忙着替她收拾行李,准备接她出院的男人,心头泛开复杂滋味。

  他对她——真的是不错。那天她不慎摔马,敖犬急急抱着她上医院,在医生宣布她小腿骨折、需要住院后,他又每天捧着书报杂志、水果鲜花前来探望她,陪她聊天、照顾她。

  正准备摄影联展的他照理说应该挺忙碌,但他并不吝惜花时间在她身上。这样的体贴,让她感动莫名,却也不免有些愧疚。

  “对不起,我一定耽误了你不少事。”

  “别这么说,心萍。”他回头朝她送来一个暖若阳光的微笑,“你哥哥君杰是我大学最好的哥儿们,你也就好像我妹妹一样,照顾自己妹妹是应该的。”

  妹妹!她鼻一酸。他只当她……是妹妹吗?

  看见她勉强的表情,他以为她还在介意,又补充道,“你知道我们家就三兄弟,我那两个哥哥聪明又优秀,从小我就只有被他们‘玩’的份。”他撇撇嘴,“我一直就很想要个妹妹,所以啦,君杰肯把你交给我,我很高兴。不过你放心,我绝不会欺负妹妹的,我只会好好疼你。”

  好好疼她。

  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坦荡自在,那么……毫无杂念。他果真把她当妹妹,这几年接下死去哥哥的托付照顾她,他对她竟无别样心情……

  想着,她深吸一口气,指尖不禁掐入掌心。

  “怎么了?心萍,你脸色不好看。”他蹙眉,“是不是脚还在疼?”

  “啊,不是。”她连忙摇头,“已经全好了。”顿了顿,“我只是在想———”

  “想什么?”

  “如果你真的从小就想要个妹妹,为什么不把……周小姐当成妹妹?她年纪比你小,又那么可爱。”

  “大牙?”敖犬瞪大眼,“你要我把那个丫头当妹妹?坦白说,认识她之前我确实想过,不过一见了面——唉。”他摇头,没再继续说下去。

  尽在不言中的回答并不令于心萍感到高兴,心头的滋味反倒更涩。也许他自己没发现,但他提起周大牙时,口气和缓了许多,也不再像从前一样满口毫不留情的批评。

  “对了,你在医院待了这么多天,肯定对医院的食物感到厌烦了吧?要不要去吃点好料?”

  “好料?”

  “我知道一家餐厅,他们的东西很不错。”他笑,双眸灿亮,“我带你去尝尝。”

  “嗯。”她点头。他忽然间生气勃勃的神情,让她唇角也不自禁勾起浅笑。

  ※※※

  “大牙,我说请你去吃西班牙料理,你怎么带我来这里?”叶朝阳愕然,打量着周遭平淡无奇的装潢布置。

  这与他想像中要请周大牙去的那种一豪华五星级餐厅相差实在太远,不但店面格局小,原木餐桌椅也充满乡土气息,墙上挂的那些斗牛士、吉普赛女郎的油画虽然还满不错,可一看就知不是大师作品。

  他忍不住叹气,而当左耳挂着一只金耳环的侍者送上手工写的菜单后,他几乎想当场走人。

  “我看,我们还是换一家吧。”

  “我就要这一家。”周大牙的反应是冷冷瞪他一眼,“你不爱吃尽管走人。”

  叶朝阳闻言一僵。

  走人?别开玩笑了。这几天他好说歹说、死缠烂打,好不容易才让她点头答应出来跟他吃顿饭,现在一走岂不前功尽弃?

  “别生气,大牙,我是听说你喜欢西班牙料理,所以才想带你去好的餐厅享受享受嘛。”他温言陪笑。

  岂料她索性竖起秀眉,“‘白色巴塞隆纳’就是台北最好的西班牙餐厅,你不知道吗?”

  嗄?他再度傻愣当场。

  “连这点都不知道还想追我?”她嘲弄道。

  不会吧?这里?不信的眸光扫射四周一圈,依然无法理解这店内顶多只能摆下七、八张餐桌的餐厅,究竟是哪里了不起了?

  “点菜吧。”手工菜单推向他。

  他接过,“想吃什么?大牙。”

  “我已经想好了,你点你的吧。”

  “这个嘛——”他苦着脸。这家破店能有什么好吃的?

  “如果不知道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点意见。”她闲闲道。

  他脸色一青,暗暗咬牙。

  说真的,他从来不曾追哪个女孩子追得那么窝囊,周大牙算是破天荒让他栽了。

  忍,要忍。他告诫自己,他大众情人的名号可不是白得的,岂会因一点小小挫折就退缩?

  他扯开嘴角,刚想放送一个超级阳光笑容时,门扉忽然传来一阵叮咚声响,跟着,是一个清朗熟悉的嗓音。

  “这就是我说的那家餐厅了,心萍。”

  是敖犬?

  叶朝阳笑容一僵。而坐在他对面的周大牙则紧紧握住了玻璃水杯。

  ※※※

  敖犬笑望着另一张餐桌。他近乎乐不可支地看着周大牙恶整叶朝阳,听着她每一句令他哑口无言的话。

  “你似乎很开心。”于心萍幽幽道,双手把玩着造型古朴的玻璃杯。

  “难得能欣赏好戏嘛。”

  “没想到会这么巧碰到周小姐他们。”

  “是啊。”他答得漫不经心。

  “看来叶先生好像不太喜欢这家餐厅。”

  “所以大牙才那么生气啊。”敖犬笑得诡谲。

  “为什么?”

  “因为这家餐厅是周家开的。”

  “什么?”

  高扬的嗓音引来周大牙的注意,她扭头望了他们这桌一眼,明眸彷佛燃着火焰。

  敖犬只是满不在乎地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她瞪他一眼,又转回头。

  “对不起。”于心萍放低音量道歉,有些尴尬。“原来这家餐厅是周小姐家的。”

  “而且是周家餐饮事业的第一家。当年周家老奶奶便是从这里开始,一步一步扩展周家事业版图的,所以周家人对这家餐厅都有一种特别的感情。”敖犬解释,瞥了一眼不知不觉间又惹恼周大牙的叶朝阳后,唇角大大地咧开,“大牙也是,即使是总统大人侮辱这家餐厅,她恐怕都会跟他拚命,更何况是不知死活的花花公子。看来叶大少今天不好过了。”他眨眨眼,神情满是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侍者恰巧为对角那张餐桌送上餐厅的招牌料理——西班牙海鲜饭,而叶大公子浅尝一口后当场皱眉的神情,让周大牙心情更加烦躁。

  今天真是够了!要不是因为这几天闷在家里胡思乱想,搞得自己快发疯,她根本不可能一时冲动地答应叶朝阳的约会,谁知无巧不巧正碰上近日令她忧烦的男女主角,然后又要应付眼前这个搞不清莊状况的花花公子。

  敢批评她家的菜不好吃?!

  “你是说真的吗?朝阳,这海鲜饭可是这里的招牌料理呢。”她嗓音甜甜地,可聪明人都听得出这样的甜蜜只是包里毒药的糖衣。

  可叶朝阳显然不够聪明,“我是真的觉得不怎么样。大牙,你是不是被那些杂志推荐给骗了啊?”

  “可是,大家都说来这家餐厅用餐得一个月前就预约呢。”

  “是吗?可你看我们今天不是很容易就进来了吗?”

  那当然!她是周家大小姐,谁敢把她挡在门外?

  “你看,大牙,现在已经快七点,也是晚饭时间了,这家餐厅还有一半位子没坐满呢。”

  周大牙神色一凛,眸光迅速流转四周。

  心情低落的她在刚进店时并没注意,可现在仔细一瞧,果然发现情况不对劲。

  虽说台北人用晚餐的时间愈来愈晚,但凭这家餐厅的名声,现在这时候早该爆满了,店门外甚至该开始出现排队的人群。

  为什么今日会这么冷清?

  莫非———

  眸光一落,望向摆在面前的料理,她拾起叉子,拨了一口送入嘴里,缓缓咀嚼跟着,脸色一变。

  “看吧,我说的没错吧,这家餐厅的东西也不怎么样嘛。”

  怎么可能?

  没有回应叶朝阳凉凉的批评,周大牙扔下餐具与餐巾,豁然起身。

  “大牙,你去哪里?”仓皇的声音响起。

  她没理会,直直冲向厨房,推开门后,映入眼帘的一片凌乱令她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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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食材在地上、金属流理台上毫无秩序地散落着,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年轻人一面聊着言不及义的笑话,一面懒洋洋地切菜、洗菜。

  即便像周大牙这样对厨房事务一无所知的人,也看得出他们的手法一点也不专业,红萝卜的切片厚薄不齐,处理生鱼的动作也太过僵硬。

  “这是怎么回事?”

  锐利的嗓音引起厨房内众人的注意,纷纷调转视线。

  “喂喂,小姐,这里是厨房,你不能进来!”其中一个年轻人走向她,展臂欲把她推出去。

  “除非你是自愿来帮忙的。”另一个家伙意有所指地说。

  一阵笑声爆开。

  她气上心头,凌厉的眸光扫射周遭一圈,逼得众人愕然住口。

  “我是周大牙,彭主厨呢?”

  “彭主厨?”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谁啊?”

  “这家餐厅的主厨!他不在吗?”

  “啊,你一定是说以前在这里工作的厨师了。他们走了,都走光了。”

  走了?

  她容色一白,“为什么?”

  “跟老板闹意见啰。”年轻人要笑不笑地,“听说两个人大吵一架后,主厨就闪人了,还一不做、二不休地带走两个助手,老板只好请我们来了。”

  “你们……是谁?”

  “工读生。”

  工读生?她没听错吧?现在掌管这家餐厅厨房的——是一群工读生?

  “放心啦,负责做菜的人不是我们,是李大哥。”

  李大哥?

  她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一个胸饰蓝色领巾、头戴白色帽子的男人便走进厨房。

  “你们干什么?我才去上个洗手间,你们就给我偷懒?”一声令下几个工读生彼此吐吐舌头,连忙继续工作。

  跟着,发号施令的男人望见她,眼眸一亮,急急迎上来,“大小姐,你怎么来了?”

  大小姐?工读生们愕然挑眉,齐齐望向她。

  无视於那些好奇的眸光,她直直望向男人,“你是——”

  “我是李镇平,以前是这里的二厨。”他解释,“现在担任主厨。”

  “是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恭喜你了。”

  “唉,大小姐,你别这么说。”他抓抓头,“要不是彭大哥走了,老板又临时找不到人,哪轮得到我?”

  “究竟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李镇平将她拉到一旁,面容尴尬地解释,“大小姐可能也知道,最近餐厅经营有困难,可是彭大哥说什么都不肯降低成本,坚持用最好的材料,老板很火大,两个人大吵了一架,所以——”他无奈地住口。

  望着他无奈的神情,周大牙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沉到谷底,“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

  她眼前一眩,忽地感觉全身发软。

  对於周家餐饮事业的财务危机,她早有耳闻,可没想到,情况比她想像的严重许多。

  她猜想过父亲也许无法轻易调动银行头寸,所以才会急着要把她嫁进莊家交换金援。可她没想到,危机竟已蔓延到这家西班牙餐厅。“白色巴塞隆纳”是奶奶最宝贝的餐厅啊,是他们周家的根基,难道他们连这里也保不住?

  她第一次学会使用刀叉,是在这里;第一次像个小公主般高雅地用餐,是在这里。

  在这里,她得到奶奶收藏了一生的珍贵礼物——一个古老的、银制雕花餐巾环。

  那是奶奶的西班牙情人送给她的,小小一个餐巾环,锁住了她年轻时最浪漫的岁月。二十岁那年,奶奶将它送给她,把自己最美丽的回忆传承给她。

  “丫头,你一定要幸福啊。”奶奶笑着对她说,眼角还泛着泪光。

  失去初恋情人,奶奶这一生的幸福也遗落了一半;另外一半,都藏在这家餐厅里。

  难道她连这一半都留不住吗?

  周大牙脸色苍白,跟跄着步履离开厨房,她推开餐厅后门,迎向她的,竟是匆忙织就的雨幕。

  她瞪着突如其来的骤雨,不觉有些歇斯底里。

  这是怎么回事?就连上天也察觉到她心情郁闷吗?就连天……也要捉弄她吗?

  想着,她一咬牙,不顾一切走入雨中。

  她晃晃悠悠,漫无目的地走着,春雨,染湿一头墨发,浸透薄薄的衣衫,沁凉冷意直直逼入她胸口。

  一阵风吹过,肆意勾起她的发,迷了她的视线。

  她停了下来,左右张望,神色有些茫然。

  她到底要去哪里?巷子里,都会男女匆忙穿梭,人人都像赶赴要紧的约会。他们凛着脸,匆匆经过餐厅的白色屋檐,却看也不看一眼。

  什么时候,她家的餐厅再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了?

  什么时候,“白色巴塞隆纳”的门庭如此清冷?

  那幢白色的西班牙式小屋,在蒙蒙春雨中,看来竟如此孤独、如此寂寥……

  她的心好痛!

  怔然凝望许久,她闭了闭眸,才刚旋过身,一双手臂突然攀住她肩膀,强迫她转回身子。

  “你怎么搞的?大牙,干嘛跑出来淋雨?”

  她颤颤扬眸,望入那对星亮的瞳,“是你?”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不寻常的语气,敖犬放缓了面部神情,“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摇摇头。

  “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身子一晃,她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他衣襟,唇瓣发颤。

  她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沾满雨痕的容颜苍白似雪。

  他伸出拇指,拭去她眼皮的湿润,试图看清她的眼神,却愕然发现那竟是一片沉沉哀伤。

  他有些慌乱,“怎么啦?”

  她依然不说话,轻轻抽气。

  GOd!她在哭吗?

  他身子一僵。

  周大牙……哭了?她竟哭了?这么脾气刚硬的一个女孩也会流泪?

  他顿时手足无措,笨拙地拍抚她微微起伏的背脊。女人的眼泪他见多了,却没哪一个让他这么慌乱的。

  “喂,别这样,别哭啊。该不会真被那个叶朝阳给惹火了吧?我去教训他!我一定帮你好好揍他一顿!”

  “不是……他。”

  “那是谁?”不论是谁,他都要扭断那家伙的脖子!他阴狠地想。

  她只是摇头,“我要……我想回家。”

  “回家?哦,好,我马上送你回家。别哭了,别哭了哦。”

  “我没哭。”她倔强地吸了吸鼻子,“你看错了。”

  “好好,你没哭。”唇角勾起半无奈的笑弧。

  这个傻丫头!到现在依然死要面子。

  ※※※

  见他肖想已久的准女婿亲自护送淋得全身湿透的宝贝女儿回家,正准备出门应酬的周庭宝呵呵直笑,高兴得不得了。

  可一察觉到女儿正怒瞪着他,他连忙装出一副忧戚的表情,“怎么啦?大牙,你怎么淋成这样?”
  “我没事。”她睨父亲一眼,接过佣人递过来的毛巾,随意擦了擦发便往楼上走。

  “这丫头究竟怎么了?!”周庭宝蹙眉。

  “她好像心情不好。”敖犬接口。

  “这样啊。”周庭宝笑望未来的“女婿大人”,“不好意思,敖犬,大牙她奶奶这两天去看老朋友了,我现在又要出门,大牙就麻烦你照顾了。”

  麻烦他照顾?

  敖犬眯起眼,看着周庭宝笑意盎然的神情。长辈内心在算计什么,他一清二莊,若是聪明的话,他现在应该早走为妙,可不知怎地,思及周大牙苍白的脸孔,他就是无法潇洒离去。

  “放心吧,周伯伯,我会陪着大牙的。”

  “那就谢谢你啰。”说着,周庭宝朝他眨眨眼,兴高采烈地出门。

  他半无奈地望着掩上的大门,好一会儿,才迈开步履上楼,走向周大牙的闺房。

  门扉半掩,他礼貌性地敲敲门。

  “进来吧。”意兴阑珊的嗓音回应他。

  他推开门,一眼便望见她坐在一张白色躺椅上,神情怔仲地望着几方嵌在墙面的玻璃。

  玻璃内,是一个个造型别致的餐具,骨董瓷盘、红水晶酒杯、镶宝石餐具,最特别的是一组波希米亚水晶雕塑,雕塑的主题是花神芙洛拉正接受牧草精灵的请求,皓腕轻扬,满地番红花随之盛开。

  打造这组雕塑的是捷克有名的艺术家,流畅的线条,丰富的色彩,让整座雕塑璀璨晶亮,栩栩如生。

  他还记得这件水晶艺术品是在两年前一场慈善拍卖会上出现的,当时他很清莊她对这件水晶雕塑的钟情,只意思意思喊一次价就让给她了。

  他瞥了一眼墙面,又瞧了瞧那个被周大牙以水晶盘盛起、珍而重之摆在床头的银质餐巾环,禁不住感到好笑。

  别的女孩闺房里摆的不是洋娃娃,便是熊宝宝,周大牙的房里却满是杯碗瓢盆——不愧是餐饮大王的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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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笑什么?”娇细的嗓音质问他。

  “我只是觉得很好玩,你的房里怎么一个娃娃都没有?净摆这些东西,一点都不像女孩子。”

  “你在嘲笑我吗?”她问,语气平淡得令他一惊。

  他皱起眉头。

  “这些东西也许对你而言不值一顾,可对我而言,它们却是很重要的宝贝。”

  “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些东西。比如这件水晶雕塑吧,你不就花了好大一笔钱买下的?”

  “不是花多少钱的关系,这些东西的价值不在於它们值多少钱。”她瞥了他一眼,瞳眸里竟似蕴着淡淡失落,“对我来说,这此都是‘非卖品’,是我无论沦落到什么地步,都不想割爱的宝贝。”她忽地起身走向床头,若有所思地拾起餐巾环,“尤其是这个。这是奶奶传给我的,就算……就算我有一天必须卖掉所有的东西,也绝不能让它落到别人手中。”

  “你说什么啊?”他不喜欢她这种惆怅又决绝的语气,“你在跟我演戏吗?堂堂大小姐会需要卖东西以求得温饱?”

  半讽刺的话语令她一僵,好半晌才默默将餐巾环放回原处。“我当然是随口说说的。怎么可能?”回眸朝他一笑。

  感受到那抹笑意其实很勉强,他眉头皱得更紧,“别说这些了。大牙,快去洗个澡吧,否则会感冒的。”

  回应他的是一声哈啾。

  “看吧。”他一翻白眼,双手把她推进与卧房相连的浴室,“快进去吧,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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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一面咽着莊敖犬特地要厨房为她煮的什锦面,周大牙一面回想着方才在电话中与父亲的对话。

  他吩咐她今晚无论如何都要留住敖犬,他会看准时机闯进卧房,暗示敖犬娶她。

  真是拙劣的计画。老爸以为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就算敖犬真跟她上床又怎样?

  也不表示他一定得负责到底。

  想着,周大牙冷冷一撇唇角。

  可是,如果能藉着这样的行动探知敖犬对她的真心,又或者改变一下两人总是针锋相对的相处模式,似乎也不错。

  一直以来,敖犬总是口口声声说讨厌她,可他却也很关心她,比如今晚,也是他执意送她回家的,不是吗?

  或许,她是应该乘机做些什么……

  “你在算计什么?”莊敖犬半戏谑地问道,笑望着她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的神色。

  “啊!”她吓了一跳,连忙收回迷蒙的思绪。“我在……在吃面啊。”急忙把面条送入嘴里。

  他笑了,“瞧你这么紧张!该不会真的在筹画什么陷害我的阴谋吧?”

  他猜得……好准。

  她有些心虚,急忙拾起餐巾抹嘴,掩饰慌张,“我吃饱了。哈——啾!”

  “怎么啦?感冒了?”

  “没事,我只是——哈啾!”又是一个喷嚏。

  “你还是快休息吧,看你好像真的感冒了。”他推她回房,“我去叫人冲杯热牛奶给你。”

  “我没事。”她拿面纸擤着鼻子。

  “还说没事?鼻子都红了。”他没理她,迳自去厨房为她端了一杯热牛奶回来,递给她。

  “喝一点。”他在床畔坐下。

  她接过,默默啜饮一口,忽然扬眸望他。

  他被她看得心跳一乱,“怎么啦?干嘛这样看我?”

  “你、你要走了吗?”她突如其来冒出这么一句。

  黑眸掠过一丝闪光,“怎么?迫不及待赶我走啊?好歹今夭也是我送你回来的,你就不能对我客气一些吗?”

  “我知道是你送我回家的,可是你都陪了我一个晚上了——”

  “所以你希望我快滚?”

  不,不是的,她是想留下他啊!

  她咬住下唇。

  “嫌我烦?”

  “你……不用去看看于小姐吗?你晚上本来不是要跟她一起吃饭的?”

  “现在才想起心萍会不会太晚了?”他微笑,“你放心,她回家跟家人一起吃饭了。”

  “哦。”她是不是该高兴?成功破坏了他跟于心萍的约会。她又咬了咬唇,“她的伤都好了吗?”

  “当然全好了,否则我不会让她出院的。”

  “那倒也是。听说你这几天每天都上医院陪她,照顾得很殷勤嘛。”语气不自觉地带点酸意。

  “听你的口气——似乎很不以为然?”

  “我有什么好不以为然的?”俏脸一红,她试探着,“我只是第一次见你对一个女人这么殷勤,有些惊讶而已。”

  “也许你不相信,不过我对女人一向很绅士。”

  唯有对她不耐烦吧?她怒瞪了他一眼。

  “别这么瞪我,大牙。”他好整以暇地盯着她,“快把牛奶喝完。”

  她继续瞪他,“你真的喜欢上她了吗?”今晚一定要问清莊。

  他挑眉,“你怀疑?”

  “我不相信……她是你女朋友。”

  “哦?”

  “你是……故意找她来演戏气我的,不是吗?”她握紧双拳,下颔却高高扬起,“否则怎么会无缘无故突然跑出一个女朋友?”

  “无缘无故?”他轻扯嘴角。

  那样的笑容令她生气,“你没有女朋友,莊敖犬。一年前你跟那个叫什么莉莉还是茱丽的模特儿分手后,就跑到非洲去拍照,哪有什么时间交女朋友。”

  “也许是我在国外认识的?”

  “于心萍可没去过非洲。”

  “也许是我回来后才交往的?”他语气轻快。

  “你才刚回来两个礼拜。”她立刻反驳。

  “男人如果相中一个女人,下手可是很快的。”他俯身倾向她,一双眸子灿亮得可恶,“你不知道吗?”

  她一窒,别过头,“这么说,你是喜欢她啰?”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懒洋洋地问,“关你什么事?”

  她蓦地扭头瞪他,“是不关我的事!”

  “可是你好像很介意的样子?”

  “我没介意!一点也没有!”可恶,为什么每次与他对话总会失控?“我只是……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自己胡思乱想!”

  见她容颜一阵红一阵白,他忽地笑了,还是喜欢看她生气的模样,比看她难过好多了。他花了一整晚的时间陪她,总算没有白费。

  “好吧,大牙,我承认她的确是我请来帮忙演戏的。”他眨眨眼,“你也知道,老爸逼我娶你,我当然得找个挡箭牌。”

  她默然数秒。“……你就这么不情愿?”

  “别告诉我你情愿。”他淡笑,“你只是赌气才说要嫁给我的吧?大牙,我相信你一听到这件事,一定也气得跳脚。”

  是,她是生气,可根本不是他想像中的那样。

  她气的不是与他结婚,她气的是自己被当成交易的筹码,她不要自己像物品一样被卖掉,她只是想……只是想——

  “你也不想嫁给我吧?大牙,既然这样——”

  “我想!”尖锐的呼喊截断了他的话。

  他一震,“什么?”

  他震惊的表情刺伤了她,而一时冲动出口的话更让她脸颊发烧。搁下午奶,躺平身子,她将棉被拉高蒙上脸。

  她在做什么?要表白就干脆一点啊,干嘛这样畏畏缩缩的?她在心底痛斥自己。可话虽如此,脸皮仍薄得不好意思面对他。

  “我要睡了,晚安,你可以走了。”很没用地下逐客令。

  “等一等,大牙,你、你再说一遍,我没、没听清莊。”低哑的嗓音蕴着不确定。

  周大牙心跳狂乱。

  要不要再说一遍?说清莊后,或许就可以改变他们的关系——该不该说?说不说?

  可是她说不出口,她紧咬牙关,就算拚命张大了嘴,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她久久没反应,莊敖犬强笑道:“哈,我就知道,一定、是我听错了——”

  “可恶!”模糊的嗓音自被窝里传出。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莊。”

  “……”

  “大牙?”他试着掀开棉被,她却不肯让他掀开,两个人抓着棉被,可笑地进行拉锯战。

  “别这样,大牙,你这样会闷死自己的。”

  “我闷死关你什么事?”老天!她在说什么?

  “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今天晚上怪怪的。”

  “不必你管。”不是的,她不想这么冷淡啊。

  “你说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上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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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子一僵。

  他乘机拉开棉被,强迫她露出披头散发的容颜,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他不禁感到好笑。

  “究竟怎么了?”他柔声问。

  她很不甘愿地瞪他好一会儿,然后眸光一移。

  他跟着她转开视线,发现她目光的焦点定在墙上的那幅巨型相片,眸光霎时一沉。

  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这幅相片的存在。在他大学毕业那年,有一天他无意间闯进她的卧房,挂在床侧的裱框相片立即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问她是谁替她拍的相片,她只是很高傲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告诉他是一个她很喜欢的人。

  他猜是当时跟她交往的那个念大气科学的书呆子。

  到现在她还把他为她照的相片挂在墙上难道她还忘不了那家伙?他撇撇嘴,可又不得不承认那个书呆子的摄影技术是不错,把她独树一格的神韵捕捉得相当生动。

  看着她以那么奇特的眼神盯着相片,他胸口蓦地五味杂陈。

  如果让他来拍的话,他能拍得更好的,这点雕虫小技根本不值一哂!

  “其实拍得也不怎么样嘛。”他知道自己口气听来很酸,可就是无法控制。“亏你还把它当宝似的,一直挂在墙上。”

  “你觉得这张相片拍得不怎么样?”她回眸望他,目光更加奇特。

  “还可以罗。”他耸肩,“只不过技巧还很不成熟。”

  “那是因为他帮我拍照时还很年轻。”她轻轻吐露,“现在的他今非昔比了。”

  听听她的口气!

  俊唇一歪,“我就不相信一个念大气科学的家伙相机能玩得多好。”

  “大气科学?”她一愣。

  “就是那个方……方什么来着?就是那个挂着一副黑色眼镜的书呆。”

  “方志远?”她说了一个名字。

  “对,就是他!”

  “你以为相片是他替我拍的?”她瞪他。

  “难道不是吗?”他没好气地,“你说是一个你很喜欢的人,那时候你跟他正在交往,不是他还会有谁?”

  “你以为是他?你竟以为是他!”她忽地笑了,有些歇斯底里地。

  怪不得他当时听了毫无反应,怪不得他只是冷冷地嘲讽她无聊,原来他根本就不记得这张相片了,原来一直记得的人只有她,只有她!

  “你笑什么?大牙。”他拧眉,“难道不是他吗?”

  “当然不是!”

  “那是谁?”他有些火。这女人喜欢过的男人还不少嘛。

  “你管不着!”她娇斥,瞪了一眼墙上英姿焕发的少女后,胸口逐渐烧起愤懑火焰。她翻起身站上床,踮起脚尖取下沉重的相框,然后高高举起。

  “你干嘛?”见她似乎打算摔相片,莊敖犬吓了一跳。

  她紧紧咬唇,用力得几乎在唇瓣上印出齿痕,明眸火光炽亮。她重重喘气,神情明明气愤到极点,可高高举起的双手却迟迟无法摔落。

  下一秒,细瘦的手臂像是撑不住相框的重量,软软一斜。

  她惊喊一声,急忙拥回相框,可身子却因突然的晃动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跌落。

  他连忙展臂试图稳住她,结果是两人同时摔倒在床上,相框的硬质金属还重重敲了莊敖犬头部一记。

  他一面伸手揉抚头部,一面骂她,“舍不得摔就别逞强!”

  “谁说……谁说我舍不得?”

  “明明就舍不得!”

  “谁说我舍不得?我要摔,摔碎它!永远也不要再见到这张相片!”她喊,双手摸索着相框。

  “你得了吧!”他粗鲁地拉回她的手,“给我安分一点!”他命令,顺势一个翻滚,以自己挺拔有力的身躯定住她。

  “你——”周大牙心跳一停,眼眸圆睁。他竟然……竟然就这么压在她身上,难道他不觉得这样的肢体接触太过亲昵了吗?

  想着,她浑身一颤,体温直线上升。

  好可爱。

  莊敖犬怔看着她忽然红成一朵蔷薇的花颜,好半晌,才赫然察觉两人目前的亲密姿态,慌忙坐起上半身。

  随着他松开她的动作,她也跟着撑起上半身。两人各据大床一角,各自别过头,悄悄喘息。

  空气中,流动暧昧的静谧。

  “为什么……要摔相片?”许久,莊敖犬低声打破沉寂。

  “你管我。”

  “你不是说很喜欢这个为你拍照的人吗?”

  “谁、谁说我喜欢他的?我讨厌他!”

  “到底是谁帮你拍的?”他忍不住又问。

  “你、你、你是白痴吗?居然还问我?”她听来快疯了。

  白痴?

  他拧眉,转头怒瞪她,“为什么不能问?我又不是算命仙,哪猜得出你大小姐中意的人是谁?不过不论他是谁,我都祝他好运!”他悻悻然的补上最后一句。

  “你是什么意思?”她也转过头,明眸似火。

  “猜不出来吗?”他讥刺,“意思就是谁被你爱上谁就倒楣啰。”

  “谁……谁说我爱他的?我讨厌他!”她再度郑重声明。

  “是,你大小姐说的都是。那么可以解开谜底了吗?那个‘有幸’被你讨厌的家伙是谁?”

  “你——”如果眸光可以杀人,莊敖犬大概已被处死一百八十回了。“笨蛋!你想还会有谁?这世上有谁能让我周大牙这么痛恨的?”

  “哈!说实话,除了我,我还真想不出还有哪个人跟你这么不对盘,我——”话说到此,莊敖犬猛然一顿,他眯起眸,打量着周大牙仍然绯红、甚至愈来愈红的容颜,呼吸霎时一窒。“难道——”不可思议的念头击中脑海,他脸色一白,惊疑不定。

  见他无法置信的神情,周大牙只觉全身血液都要沸腾了,她拉起棉被蒙住头,细声尖喊,“出去!你快给我出去!”她决定不表白了,她为什么要表白?简直太尴尬了嘛。

  “我不出去,大牙,除非你说清莊。”

  “我不知道,不知道!你快走啦。”她不玩了。

  “我不走!”粗鲁的低吼响起,“周大牙,你是这种胆小鬼吗?为什么不敢说出那个人的名字?”

  胆小鬼?他骂她胆小鬼?

  不服气的火苗窜上她的眸,她掀开棉被,冲着他大喊,“是是是,我承认那个人就是你!行了吧?”

  “真是……我?”他反倒一愣,“可是怎么可能?我没替你拍过这张相片啊。”

  “谁说没有?你忘了吗?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马场。”

  “是那时候拍的相片?”他愕然,“可我把底片输给你了——难道你把它们洗出来了?”

  “对。”

  这么说,这张令他不屑好几年,又吃醋好几年的相片原来竟是他自己拍的?他一直猜想究竟是谁拍的相片能让她如此珍视,没想到——

  “你、你、你——”他呆望她,生平第一次口吃。

  “我什么?”不敢迎视他意味深远的眸光,她慌乱垂眸。

  “这么说,你那时候说很喜欢的人,就是——”

  “我没有说什么!”她慌忙截断他,“你听错了,没这回事。”

  “你明明说了——”

  “我没说没说!”她强烈否认,“你听错了。”

  “你说了。”沙哑的嗓音蕴着笑意。

  他在嘲弄她吗?因为他终於明白她偷偷暗恋他好几年,所以忍不住得意地笑了吗?他会怎么看她?她从今后该怎么面对他?

  老天!早知道她应该早点赶他走的。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大牙。”

  “我没有喜欢你!从来没有。”

  “别不承认。”

  “我、我没有不承认……”可为什么微弱的语气听来如此心虚?

  “胆小鬼。”他柔柔取笑她。

  “我……我不是胆小鬼!别那么叫我!”她扬眸瞪他,在对上他含笑的眼神后,再也忍不住地重重回击,“你才是胆小鬼!你连……连吻我都不敢,你才不像个男人!”

  他闻言,笑意一敛,紧紧抓住她的臂膀,“我不是说过吗?大牙,永远不要挑衅我。”他警告她,瞪视她火红的容颜,眼眸灼灼生辉。然后,他忽地一个翻身,将她压倒在床。

  男性气息霸道地袭向她,瞬间围裹她全身。

  她感到头晕目眩,“你……放开我。”

  “你知道吗?一个男人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才会不去吻一个女人。”沙哑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连耳垂也烫了。

  “一是因为他太讨厌那个女人。”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空出一只手,替她撩开散落颊畔的发络。她无力反抗,他低哑的嗓音和轻柔的动作宛如两道最厉害的魔咒,狠狠地定住她。“你知道第二种情况是什么吗?”

  “我——”她全身僵硬,连说话的声音也差点冻住了。“不知道。”

  “另一种是因为他——”他声音低低地,“太在乎她。”

  她心跳一停。

  “你认为我对你是哪一种?”

  她脑海一片空白,在他用那么深邃、那么温柔,又那么炽热的眼神望着她时,她什么也无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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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她细声细气地。

  柔弱的嗓音彷佛取悦了他,星瞳一亮,唇角翻飞出淡淡笑弧。他低下头,很慢、很慢地低下头,很轻、很轻地让呼吸暖暖挑逗她脸上每一根细细的寒乇。

  他的唇,就要印上她的了……

  她惊怔地瞪着他。不知怎地,几天前她还千方百计想诱惑他吻她,还为了他不肯吻她而感到挫败,可现在,当他的唇真的离她只有一线之隔时,她却忽然恐慌起来。

  一种排山倒海的恐慌,一种让她无法呼吸的恐慌。

  她直觉撇过脸,不敢面对他。

  他轻轻一笑,滚烫的唇顺势在她柔嫩的颊轻啄一下。

  “怕吗?”他问,语气并非嘲弄,也非挑衅,只是温柔的宠溺。

  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又笑了,正想换个角度继续汲取她的甜蜜时,门扉处蓦地传来一阵清脆声响,跟着是一阵朗笑。

  两人同时愕然抬头。

  “我说敖犬,难道你真等不及结婚后再跟我们家大牙洞房吗?”是周庭宝,算准时间闯入的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可说是得意非凡。

  不枉他在门外站岗了足足十五分钟,值得,值得!

  “我想,也该打个电话给莊彬商量办喜事的好日子了。”

  ※※※

  “你……你说莊伯伯正在为你筹备婚事?”于心萍僵着身子,不敢相信方才听到的消息。

  “嗯哼。”莊敖犬漫应一声,确定灯号已经由红转绿后,他踩下油门,跑车往前疾驰。

  看着他俊朗的侧面,于心萍只觉一阵心痛。

  为什么他能淡淡地说出这消息?为什么他似乎很理所当然?他不是很厌恶婚姻吗?不是说过绝不步入婚姻的坟墓吗?

  “是跟周小姐吗?”她问。

  “是。”

  “可是……你不是很讨厌她吗?你不是说你们两个一向就合不来吗?”她提高嗓音。

  他没立刻回答,潇洒地将方向盘转个弯后,黑眸才瞥向她,“我们是合不来。”

  俊唇懒懒一挑,“不过显然现在情况有变。”

  “情况有变?什么意思?”

  “大牙喜欢我。”唇角弧度更加翻扬,带着三分得意,七分愉悦。

  她瞪着他喜不自胜的微笑,“她喜欢你?”

  “嗯哼。”

  “你怎么知道?”

  “她承认了。”

  “什么?”她睁大眸,表情惊讶。

  “她自己承认的。”他轻快地吹着口哨,那神态就像是无意间得知仵么天大秘密的小男孩一般,有些淘气,有些狡黠,有些兴奋,又有些让人无奈的可恶。

  “你很高兴?”

  “当然。”

  “为什么?”她无法克制微微控诉的语气。

  他一愣,“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你会高兴?一个你讨厌的人喜欢你,对你而言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吗?!”

  她别过头,轻轻咬唇,“你不会觉得困扰吗?”

  “我为什么要觉得困扰?”

  “你不觉得……很烦吗?”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

  闻言,她容色一白。

  对於周大牙喜欢他这件事,他一点也不觉得困扰,也不觉得烦。他很高兴,非常高兴。

  这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自明——

  于心萍闭了闭眸,“因为你也喜欢她吧?”

  他没有回答。

  这样的沉默忽地激怒了她,她颤着身子,紧紧地、紧紧地握住双拳。

  “你真的决定跟她结婚吗?”

  “……是。”他回应的嗓音有些犹豫,彷佛不明白她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他竟不明白!交过许多女朋友的莊敖犬竟然会不明白!

  因为他从没对她用过心吧。

  想着,于心萍轻扯唇角,凄莊一笑。

  “怎么了?心萍,你不舒服吗?”

  “我……没事。”她深吸一口气,“我只是想,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那天在餐厅,你送周小姐回去后,叶先生跟我聊了一会儿。”

  “叶朝阳?”他蹙眉,“他跟你聊什么?心萍,我不是告诉过你他是个花花公子吗?以后别理他。”

  “我知道,我跟他没什么。只是他听我说了那家餐厅是周家开的以后,这才恍然大悟。”

  他撇撇嘴,“他恍然大悟什么了?”

  她没说话,一迳低着头。

  “说话啊,心萍。你怎么了?”

  “你知道叶先生他父亲是银行董事长吧?”良久,她才低声开口,嗓音微颤。

  “我当然知道。”

  “他从他父亲那儿听来一件事……”

  ※※※

  周大牙觉得很不安。

  自从那天晚上她和敖犬被父亲“捉奸在床”后,胸口始终梗塞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爸爸很明显地是藉机硬逼他上梁山,可奇怪地,他居然没有反抗。

  照理说,一向我行我素的莊敖犬不是那种会屈於长辈之命的男人,就连他自己的父亲,他都未必会理会了,又何必怕她爸爸?

  可他没有拒绝爸爸为两人筹备婚事的提议,甚至还表现出默认的样子……

  她的确想过,藉着这个机会让他们俩的关系做些改变,可从没料到他竟然会答应婚事。

  奇怪,太奇怪了。

  难道只因为他啄吻了她的脸颊,便打算对她“负责”吗?

  荒谬!

  又或者.他是听她说暗恋他许久,于心不忍,所以决定“报答”她?

  不,她无法接受!

  责任或报答对她而言,都不是结婚的好理由,如果他真打算娶她,只能是因为一个理由。

  除了那一个,她什么也不接受……

  “我正在想,你也该来了。”微带嘲弄的嗓音响起,震动她迷惘的思绪。

  她连忙收束出走的心神,扬起头,望向她有意躲避了几天的男人。

  莊敖犬正看着她,还是那样满不在乎的笑容,白衬衫搭牛仔裤的率性打扮,看来依然潇洒迷人。

  她呼吸一窒。

  “你这几天都到哪儿去了?我打电话都找不到人。”

  她在躲他,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我……有点事。”

  “我还以为你不打算来看展了。你知道吗?今天是最后一天了。”

  她当然知道是最后一天,就因为知道才硬着头皮来。

  “我当然……当然会来。好歹也要看看你到底是怎么拿到那个什么FPSA的,看看那些评审委员是不是眼睛出了问题?”

  天!她在说什么?

  几乎是话一出口,周大牙便后悔了,她今日来此并不是为了找他碴的,她是真的想看看这一年来他又进步了多少。她其实很喜欢他的作品的,真的很喜欢啊。

  “你就是不肯相信我的实力对吧?”黑眸掠过一丝深沉况味,“好吧,你慢慢看,欢迎批评指教。”

  “放心,我一定会。”哦,她真想咬下自己的舌头!

  他只是深深长长地看她一眼。“请便。”

  她别过头,不敢再迎视他今日看来格外意味深刻的眼神。眸光流转,她很快找到了他的作品展区。

  走上前,一幅相片立刻吸引她全副注意力。

  摄影的主题是一个正在海边捡拾贝壳的少女。天色微阴,海涛拍岸,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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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少女白色的衣袂与黑色长发,她低俯身子,拾起一个浅紫色的贝壳,微微浅笑。

  整张相片的色调几乎可说是灰暗的,除了那一抹淡淡的紫,几乎象张黑白相片,可那抹紫却是那么生气盎然,少女唇畔那抹笑是那么灿烂逼人。

  作品题名为“少女的梦想”。

  一个紫贝壳,一个笑容,轻易颠覆了作品背景偏灰的色调,让相片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生动张力。

  好棒的相片!

  她仰起头,怔怔凝娣,忽地,脑海逐渐孚现出淡淡的灰色影像。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那年她十四岁?还是十五岁?他们一群年轻人一起出游,在海边,她抬起一个很漂亮很小巧的紫贝壳。

  为了怕同伴笑她傻,她打算悄悄把贝壳揣入口袋,偏偏无巧不巧,让莊敖犬给看到了。

  他看着她,双手环抱胸前,唇畔那抹嘲弄的笑看来好可恶,好让人生气。

  为了表示自己不在乎,她赌气将紫贝壳随手一抛,找其他人玩去。

  可其实,她有点心疼——

  “你喜欢这幅作品吗?”莊敖犬不知何时来到她身侧,嗓音似乎有此紧绷。

  “还不错。”

  “只是还不错?”他语气古怪,“这一幅可是很多人称赞呢,就连季海玄也说这幅特别好。”

  “季海玄?”她挑眉,“那个刚被选为世界摄影十杰的摄影家?”

  “没错。”他点头。

  季海玄可是台湾摄影界的风云人物,从小在美国长大的他不但是美国摄影协会的一员,作品也得过无数奖项,就连出版的摄影集也是本本畅销。

  怪不得他会这么得意了。她微笑。

  “他还问我,是什么原因让我拍出了这样的作品?”

  “哦?什么原因?”

  他没说话,只是直直瞪她,眼眸燃着火焰,神情奇特地似乎带着某种恼怒。

  她只觉莫名其妙。“为什么……为什么这样看我?”

  “没什么。”他甩甩头,“你饿了吗?我们去吃饭。”

  “去吃饭?”

  “‘白色巴塞隆纳’。”

  “要去那里?”她一颤。

  “不好吗?”他凝望她,剑眉怪异地一挑,“你一向不是最爱那家餐厅吗?”

  “我……呃,今天不想吃西班牙料理。”

  “那你想吃什么?”

  “嗯,日本料理好了。”

  “好吧,那去京都风。”

  “京都风?”那也是她家的餐厅啊!周大牙容色一白。“呃,我想……还是吃简单一些好了。”

  “港式饮茶如何?去满福楼吧。”

  她心一紧。为什么他选的都是她家的餐厅?如果他们去了,而他发现料理变得十分难吃,他会怎么想?

  “一定要去我家的餐厅吗?”她场起头,勉力扯开一抹笑。

  “怎么?对自己家的餐厅没信心吗?”他嘴角一扬,似笑非笑,“这不像你啊,大牙。”

  她紧紧咬牙,“我怎么可能没信心?只是我今天忽然想吃一些家常菜。”

  “那就去我家吧。相信大嫂会很乐意特别为你下厨的。”语毕,他挽起她的臂膀,以一种优雅的行进姿势带她离开。

  宛如金童玉女的身影吸引了会场绝大多数人的目光,他们惊叹两人的郎才女貌,却也奇怪为何这对看来天造地设的情侣脸上都毫无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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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等等,庭宝,你再说一遍,你进门时他们正躺在——”

  “床上,躺在大牙的床上。”

  “然后我那个不肖儿子正打算——”

  “‘蹂躏’我的宝贝女儿。”

  “接着就被你当场逮个正着了?”

  “没错。”

  “哇哈哈哈——”莊彬狂笑,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最近经济不景气,集团业务也不见理想,他几乎终日郁闷,难得有这样开心的时候。没想到,能让他这样笑开怀的竟是那个最令他头疼的不肖子。“我可以想像敖犬的表情,肯定糗大了吧。”

  “他的表情就像这样。”周庭宝瞪眸张唇,装出一副十分呆滞的模样。

  “哇哈哈——”莊彬一见,又是狂笑不止。这回他笑的不是儿子,而是坐在对面沙发上的老友。凭他儿子的帅样,就算是这种表情一定也很酷,可这表情被老友一演练,当场显得可笑万分。“我说庭宝,你也一把年纪了,能不能别这么搞笑?”

  “你说我搞笑?”周庭宝一双圆眼瞪得更大,“喂!老家伙,我可是很认真地为咱俩儿女的婚事努力耶。”

  “是是是。”莊彬频频点头,一整神情,收敛过於狂放的笑容,“不过说也奇怪,我那个自命风流的儿子居然会这么轻易就答应婚事,真令人想不通。”

  “有什么好想不通的?他肯定是想‘要’我们家大牙想疯了!”

  “嗯嗯。”莊彬表示赞同,忽地俯身上前凑近老友,一副诡谲神态,“庭宝,你猜猜,这两个年轻人究竟‘做’过没?”

  周庭宝摇头。

  “真的?”莊彬不相信,“接吻呢?”

  “恐怕也没有。”

  “你怎么知道?”

  周庭宝没回答,只是得意地挑眉。就凭他那晚在门外站岗十几分钟。得到的心得,他当然知道了。这两个年轻人连喜不喜欢的问题都能龟毛地争论那么久,要是真有过抵死缠绵的吻才奇怪呢。

  “就算吻过,也只是蜻蜓点水啦。”他宣布。

  “你怎能确定?”莊彬还是不服气。这个行事一向糊涂的老友,竟然有比他还清莊一件事的时候,让他有些不甘。

  “那要不要来打赌?”

  打赌?莊彬一愣,可一望见周庭宝朝他挤眉弄眼,一副挑衅的表情,心立刻一横,“赌就赌!”

  “输的人吃完饭要洗碗,怎样?”

  “咦?”一直坐在一旁、静静聆听两人谈话的婕祁讶异地放下杂志,抬起头,“不用啦,爸爸、周伯伯,阿珠会洗碗的。”

  “我当然知道佣人会洗碗。”周庭宝转头对莊家能干的长媳微笑,“可我偏偏就想看一向坐在家里当大老爷的人进厨房洗碗的样子。”

  “我才想看看从来就只会嫌餐厅的洗碗工洗得不够干净的周大老板,洗起碗来到底有多清洁溜溜。”

  “哼,骑驴看唱本——”

  “走着瞧吧。”

  说着,两个老人同时将手环抱胸前,抬起下颔,高傲又挑衅地瞪着对方。

  像两个孩子一样!

  婕祁看了,不觉有些好笑,轻轻垂落眼睫,藏起眸中悄然点亮的笑意。

  “说了半天,爸爸,周伯伯,你们俩都还没谈到婚事该怎么办呢。”她提醒。

  “对哦,差点忘了正事。莊老头,你们家打算给多少聘金?”

  “嘿,周老头,我还没问你们家打算带多少嫁妆呢。”

  “爸,周伯伯。”眼看两个老人又要开始对战,婕祁急急插口,“聘金跟嫁妆不是重点啦,先决定婚期定在什么时候比较重要。”

  “这些小事你决定就行了。”莊彬挥挥手,“我跟你周伯伯得协议更重要的事情。”

  “对,聘金跟嫁妆。”周庭宝用力点头。

  天!

  婕祁只能无奈叹息。她站起身,正打算前去厨房看看晚饭准备得如何时,客厅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窸窣声响。

  她旋过身,惊愕地发现话题的男女主角正相偕出现。

  “敖犬,大牙,你们怎么回来了?”

  什么?

  莊彬与周庭宝闻言,互瞪一眼后,齐齐转头,一个努嘴示意儿子,一个抬手招来女儿。

  “过来这里!”

  ※※※

  见周大牙似乎心绪乱,婕祁藉口要进厨房亲自多炒两个菜,把她也叫进来帮忙。

  终於能躲开两个老人的唇枪舌剑,周大牙忍不住感激道:“谢谢你,初云。”

  “不必谢我。”婕祁微笑,命令佣人们退出厨房后,她系上围裙,俐落地开始剥洗起一条鱼。

  周大牙怔怔看着她娴熟的动作。

  “怎么啦?今天心情不太好?”

  她摇摇头,“我能帮你做些什么?”

  “帮我洗这些青菜吧。”一把绿色蔬菜递向她。

  “这是什么菜?”

  “菠菜。大小姐,”婕祁翻了个白眼,“亏你家还是开餐厅的。”

  “等它们炒熟了,我就认得了。”周大牙尴尬地笑笑,接过菠菜,在水盆里缓缓清洗。

  婕祁静静望着她若有所失的神情,“究竟怎么了?敖犬答应结婚,你怎么反而好像不开心?”

  “我——”洗菜的动作一停。

  “你不想嫁给他吗?”

  “我……想。”她咬了咬下唇。

  “那不就好了?”

  “可是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答应娶我。”她转向婕祁,掩不去眸中一丝焦虑,“他……他喜欢我吗?”

  “你不知道吗?”婕祁柔声问。

  她摇头,好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你觉得两个人能就这样结婚吗?初云。”

  “这个嘛。”婕祁涩涩一笑,“你知道,对这一点我没资格发表什么意见,看看我跟怀天的婚姻就知道了。”她转回头,继续在砧板上处理鲜鱼。“如果说结婚多年,我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她深吸一口气,“只有单方面的爱是没办法让婚姻幸福的。”

  “初云。”周大牙心一扯,听出她语调中的怅然,“你还好吧?”

  “我很好。”婕祁微微一笑,那笑,淡得令人心疼,也勇敢得让人心痛。“别说我了,现在我们谈的是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周大牙叹气,“爸爸他们居然还在争论嫁妆这种无聊的问题。”

  念及此,她不禁一翻白眼。

  “老人家办喜事,自然是很高兴了。”

  不,她那哥老爸可不只是回为终於能把她嫁出去而高兴,他最高兴的,恐怕还是周家从此有个强而有力的经济后援。

  周大牙想着,暗暗咬牙。

  如果能够,她真想对婕祁说出一切,可就连对她,她也说不出口。

  她无法告诉任何人,无法坦承再不筹到资金,周家随时可能破产的事实……

  “如果不放心的话,为什么不亲自问问敖犬呢?”

  轻柔的嗓音凝住她心神,她一愣,“亲自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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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啊。”

  “可是——”她问不出口。

  “你不是一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大牙,为什么唯独对这件事,你这么犹豫不决?”

  因为她怕听到答案,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面对自己在乎的人,也许还是坦诚一点比较好。”婕祁低声道。

  “这是你的经验谈吗?”她问。

  犹豫一会儿,婕祁才开口,“嗯,算是吧。”

  她不语,默默在心底思量。

  “就当是为了我吧,大牙。”婕祁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你以前不是一直鼓励我吗?想要的东西就去拿,主动一点,自信一点。”她顿了顿,明眸点亮异采,“对吧?”

  ※※※

  是的,主动一点,自信一点。

  她周大牙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心,不是吗?就算她也许即将一无所有,她也不能遗落了属於她的骄傲。

  绝不能遗落的——

  “我说宝贝女儿,你想办个什么样的婚礼?传统一点?还是创新一点?”

  “我——”听闻父亲的询问,周大牙不自觉地将眸光调向餐桌另一边的莊敖犬。

  整个用餐期间,他一直没说什么话,嘴角一迳挂着怪异的微笑——让她很不舒服的微笑。“敖犬,你怎么说?”

  “我无所谓。”莊敖犬淡然开口,“怎么都好,我尊重新娘的意见。”

  “我看传统一点比较好,别搞太多花招,还是在教堂好了。”莊彬插口。

  “好啊。”语气依旧淡淡地。

  “不,我们大牙结婚当然不能跟别人一个样,我看像国外那样搞个跳水或降落伞什么的比较好。”

  “可以啊。”

  ※※※

  “酒席在饭店办吧。”

  “没问题。”

  “不,我觉得在家里办更好,开个庭园Party。”

  “OK。”

  “对了,日期定什么时候?三个月后?”

  “好。”

  “早点办一办比较好吧,下个月就有好日子。”

  “也好。”

  “蜜月去哪里?欧洲?美国?”

  “无所谓。”

  “西班牙吧,大牙曾经说过最想到西班牙度蜜月。”

  “那就随她意思好了。”

  “那你呢?你怎么都没意见?说什么都好?”终於有人发现不对劲了。

  “我有发表意见的余地吗?”他轻轻挑眉,轻轻地笑,“一切由你们作主不就行了。”

  “这——”似嘲似讽的回应堵得两个老人哑口无言,面面相觑。

  见气氛不对,婕祁正欲开口缓和,一个凌锐的嗓音抢先扬起。

  “莊敖犬!你跟我出来。”

  是周大牙。她搁下碗,站直身躯,眼眸定定直视莊敖犬,神态既高傲又坚定。

  他只是懒洋洋地一挑嘴角,“有何指教?”

  “我要跟你谈谈。”

  “现在吗?我还没吃完饭呢。”

  “那就等你吃完饭再来!我在老地方等你。”狠狠瞪他一眼后,明眸流转餐桌一圈,致上歉意的微笑,“我吃饱了,各位慢用。”

  几个人呆望着飘然离去的白色倩影。

  “庭宝,大牙怎么了?”莊彬率先开口。

  “我也不知道。”周庭宝也是一脸错愕,耸耸肩。

  “那咱们的打赌怎么办?”

  “这……只好问男主角了。”

  说着,两个老人同时望向莊敖犬,可一触及他阴晴不定的面容,立即决定还是闭嘴为妙。

  “有什么事要问我?”莊敖犬冷冷移眸。

  “没,没事。”闷头继续吃饭。

  ※※※

  一个人信步来到庭园深处,周大牙挑了张面对喷泉的石椅坐下。

  双手支颊,她怔怔地望着水流顺着玻璃锥面滚落,思绪迷蒙。

  记得他开生日派对那晚,她与他在这里有过一场争执——不只那晚,自她记忆里还有许多回曾与他在此共度。

  第一次随着父亲拜访莊家,两人便因不好意思在众人面前开战,悄悄来此争辩不休。从那之后,彷佛成了惯例,每一回他们在莊家有何意见不合,便自动来此私下解决。

  这是属於他们的“老地方”,非关浪漫风月,而是争吵辩论的“老地方”。

  为什么属於他们俩的回忆好像都是相互争执,彼此吵斗?为什么他们两每回见面,都好像非将对方弄得下不了台才肯罢休?

  为什么他们就不能好好说说话?像一般朋友那样平平静静地聊聊?

  为什么?

  想着,周大牙心情不禁有些低落。夜风轻拂,沁凉如水,更让她由身到心平添一股冷意。

  她不觉展臂拥住自己的臂膀……

  “披上这个吧。”好听的男性嗓音蓦地扬起,跟着,一件深色风衣落上她肩头。

  她回转星眸,瞳底映入那张俊朗面容时,心也跟着一扯,“……谢谢。”

  “今晚月色不错。”他说,在她身畔落坐。

  她抬首,仰望苍邃幽阎的夜空,眸光顺着一朵深灰的云,落定一弯清澈新月。

  月光泠泠洒落,眼前的一切显得水溶溶的,带了点梦幻般的不真实。

  “你叫我出来有什么事?”他问。

  她不语,依然仰望着天。

  “想吵架吗?”

  她呼吸一凝,明眸低敛,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们在这里吵架,结果我把你推到水池里的事?”

  “当然记得。”

  “后来,你趁我不备也把我拉到水池里,大冬天的,我们两个弄了一身湿,隔天双双发烧。”她忽地轻轻一笑,转头望他,“你都记得吗?”

  澄澈的眼神令他一窒,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那你知道我们发烧那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发生什么事吗?”

  “那天,你在你房里昏睡,而我睡在你对面的客房。”

  “那又怎样?”他蹙眉。

  她没立刻回答,静静凝睇他,许久,许久,才哑声道:“爸爸告诉我,你那天起来好几次。”

  “怎样?”彷佛猜出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他神情突地绷紧。

  “那天,你自己也烧得迷迷糊糊的,可却起来好几次。爸爸说,你是为了到客房里看我。”她低垂眼睫,“他说,你是因为放心不下我。”

  因为担心她,所以才挣扎着起身,勉强拖着病重的身子来看她;因为担心她,每次佣人喂他吃药,他都会问明白他们是否也喂她吃了;因为担心她,他还吩咐厨房为她炖人参姜汤。

  他……是关心她的吧?虽然前一晚才跟她吵得天翻地覆,虽然前一晚才对空立誓非掐死她不可,可她一染恙,他却似乎比谁都还着急,比谁都还关心她的病情。

  他真的恨她吗?真的讨厌她吗?或者,他也常常暗自后悔不该以粗鲁的言语刺伤她——就像她一样?

  他对她的感觉是否就像她对他……

  “敖犬,你为什么答应娶我?”终於,她问出了盘旋心头多日的疑问。

  没有回应。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扬起眼睑,清亮的眸直逼他的,“为什么。”

  “……为什么不?”好一会儿,他才沉声应道,湛幽的眸深不见底,让人无法看透。

  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甚至根本就不算是个答案。

  “你——喜欢我吗?”

  他沉默,静静地望她,静得让她身子一颤,脊髓窜上某种难以言喻的冷意。她不禁伸手拢了拢风衣。

  “你……你回答我啊!”

  “那重要吗?”

  淡然的四个字轻易撕毁了她强作镇静的面具。她倒抽一口气,愕然瞪视眼前的男人——他离她如此之近,近得只有几公分的距离,可为什么……她觉得与他之间像隔了一个深深的太平洋?

  她惶然而惊怒地起身。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不要娶我!”一字一句自她齿间迸出,“我周大牙并不是……不是非嫁你不可!”

  “那你想嫁给谁呢?”他也站起身。相较於她闪耀着恼怒火焰的神情,他的面容几乎可以说是沉静的——一种可怕的、阴暗的沉静。

  “我……”她心一紧,“我为什么一定要嫁给谁?我可以谁都不嫁!”

  “你非嫁不可。”他冷冷地、尖锐地吐出一句,“你需要这个婚姻不是吗?”

  “你——”周大牙瞪视他阴沉的神情,瞬间领悟了。她容色刷白,唇瓣发颤,“你都、都知道了?”

  他没说话,只是轻轻撇嘴。

  恍若漫不经心的动作落入她眼底,成了最伤人的讽刺。她感觉自己被刺伤了,可自尊愈残破,她愈要好好护住。她扬起头,高傲地直视他,“如果你不爱我,就不要娶我。”

  “你!”瞪视着她高高在上的神态,他猛地被激怒了,下颔肌肉一阵柚动,“你非要赢到底是不是?周大牙,真难相信世上会有像你这么自我中心的女人!钱、人、心,你都想要,都非得到不可是不是?你以为自己是谁?能够呼同唤雨的公主吗?”

  那么,他果真知道了,知道周家濒临破产的窘况,知道爸爸是为了什么缘故急着催他们结婚。

  他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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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一痛,可回话的嗓音却愈发尖锐凌厉,“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答应娶我?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拒绝?”

  他不语,只是牢牢盯视她,那眼神,蕴着某种说不出的恼怒与厌恶。

  她身子一颤,“你……你说话啊!你哑了是不是?”

  他瞪她,冰凉地、沉冷地瞪她,两束可怕的眸光,宛如利刀剜割着她的心。

  “因为你需要钱不是吗?因为周家如果再筹不到钱,有可能宣布破产不是吗?看在朋友一场,我就当做善事,又有何不可?”

  做善事?她胸口一凉。他的意思是与她结婚是行一桩善事?

  “你……同情我?”

  他只是淡淡地、不以为意地一扯嘴角。

  她蓦地感觉眼前一眩,双腿跟着虚软,要不是他及时伸手扶住她,她差点跌坐在地。

  她深呼吸,试图匀定心韵——可心在哪里?她竟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她只知道胸口被剜空了一大块,空空落落的。
  他同情她……他同情她!

  因为同情她,所以决定娶她;因为不忍心眼看周家败落,所以伸手扶她一把。

  她瞪着正紧抓着她的两条臂膀,直直瞪着,好一会儿,鼻尖逐渐发酸,喉头逐渐梗塞,眼眸逐渐蒙胧。

  不是这样的,她要的,不是这样的反应!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咬牙。

  “别逞强了,大牙。”他绷着嗓音。

  “我不要你的同情!”她重复,猛然推开他的手臂,人也跟着后退数步,远远地与他拉开距离——实际的与心灵的距离。她扬起头,头过迷蒙的眼,望着眼前她看不清的男人,“我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如果你不需要,又何必跟我玩这场游戏?”他语气讥笑。

  “游戏?”

  “就是这场你喜欢我的游戏!”他不耐地说:“那天晚上你在你家对我说的那些话,还有你爸爸突然闯进来,这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不是吗?你们父女两根本是串通好要骗我答应跟你结婚,不是吗?”

  “你……你是这么想的吗?”她瞪着他,容色更加雪白。

  原来他是这么想的,他认为一切只是作戏,认为她的表白与父亲的闯入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

  “难道不是吗?”

  他无法否认。毕竟那天晚上父亲的确是故意闯进房里的,而她也明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是的,一切都是出于计划,她无可否认,无法否认!

  “对!这些都是计划好的,怎么样?”她锐声喊出口,挑衅地扬起下颌,“我跟爸爸都计画好了,我们就是想藉着跟莊家联姻来挽救我们家的危机!对,一切都是计画好的,都是阴谋!我都承认,都认了!这样你满意了吧?”

  “周大牙!”他猛然展臂抓住她,指尖用力掐进她肩膀,掐得她重重发疼。“你竟然有胆承认这些!竟然敢对我说这些话!那你说喜欢我呢?那也是假的?也是演戏?”

  那不是假的,不是演戏,那是她掩藏了好几年的真心,最真最真的心。可她不会告诉他的,不能告诉他。

  她闭了闭眸,两颗泪珠跟着滚落,“对,都是假的,都是演戏。”她咬紧牙,紧紧、紧紧地咬着,“我只是为了利用你……才那么说的。”

  “周、可、儿!”他发狂了,双臂用力一扯,将她整个人扣入怀里,“你竟敢这么整我,竟敢欺骗我!”他怒瞪着她,火烧般的眼神狠狠灼烫了她。瞪了她好半晌,他忽然有股冲动想伤害她,於是他低下头,毫不客气地攫住她的唇。

  她吓了一跳,“你做什么?”拚命扭动起来。

  “我做什么?”他冷冷一哂,依然紧紧将她箝制在怀里,“我在‘验收’我的货品!我买下了你,不是吗?”

  他买下了她?他竟说他买下了她?!

  “你别太过分!”惊怒交加,令她扬手一挥,重重甩他一巴掌。

  英俊的脸,淡淡浮上五指红印。

  她瞪视他,充满恨意地瞪他,可滚烫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

  她觉得心痛,整颗心像遭受某种外力毫不留情地敲击,应声碎裂。

  她的心碎了,因为她的自尊被他狠狠地踩落在地,因为她爱恋的人竟如此瞧不起她。

  有什么比承受你所爱之人的鄙夷更让人难受的事?

  如果她就这样嫁给了他,他一辈子都不会尊重她,一辈子都会瞧不起她!

  而她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她爱的人在看着她时,眼中永远藏着一丝不屑……

  “我会做给你看的!不需要这样的婚姻交易,我……会做给你看的!”

  “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仰起头,“我们的婚约取消了。”

  “什么?!”他不敢置信,火焰双眸瞪视她好一会儿,才咬牙道,“你做不到的,大牙。”

  是吗?苍白的唇一扯,“那就等着瞧吧。”

  “大牙!”

  她没有看他,别过伤痛的眼,望向依然不停泼溅水花的喷泉。

  月,依然泠泠;风,依然沁凉;这座喷泉,依然是他们的“老地方”。

  依然是争吵的老地方啊!

  苍白的唇角,淡淡地、涩涩地一扯。

  她现在才明白,有些事,原来很难改变……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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