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看不見未來的愛情，只徒然磋跎了彼此的歲月，所以，一只代表愛情恆久的鑽石戒指，成了黃瀞怡與楊奇煜是分是合的決定性關鍵。

　　「你這樣會不會太衝動？我覺得逼他就範的意味很濃耶，楊奇煜會甘心『束手就擒』嗎？」新嫁娘溫婉媚放下整理蜜月旅行的行李，專程跑來見好友一面。她絕想不到溫柔如絲的黃瀞怡會用這麼強製的手腕，跟楊奇煜逼婚。

　　兩人在熙來攘往的商店街，進了一家突顯幽靜的小咖啡館，黃瀞怡點了十幾年來沒變過的蜜桔茶，變的只是溫度，春夏為冰，秋冬為熱。

　　「衝動也好，逼迫也好，我要一個『痛快』的結局。看是痛苦還是快樂，我都接受，我就是不要再撐了，我想要明確的未來。婉媚，你知不知道我很羨慕你？與一個男人談一場戀愛，一個婚禮牽引一生的福祉……」

　　「小薰，婚禮可以盡情浪漫，但長久的婚姻是現實的，幸不福祉不能靠想像。」新嫁娘沒有昏了頭，說得針針見血。

　　她實在很擔心黃瀞怡下這著逼婚的棋，不知會引來什麼不可意料的後果。

　　也許皆大歡喜送入禮堂，但也可能從此分道揚鑣，腰斬長年之戀。

　　楊奇煜是迷人的男人，但也是讓任黃人都捉摸不定的男人。黃瀞怡有勇氣愛他，未必有勇氣離開他。

　　這些年她與楊奇煜吵吵鬧鬧分分合合，沒有一次是楊奇煜用力求黃瀞怡回頭的，她一直處在劣勢。

　　她的淚與笑，溫婉媚都看在眼裡，卻無從勸起這位為愛犧牲奉獻到都快要可以得獎牌的朋友。

　　她逆來順受、委曲求全，卻也似乎甘之如飴。愛情是盲目且私密的，旁人看得再清，也不能賦予當事人理智啊﹗

　　「這些道理我都知道。可是我不甘心，難道相愛那麼久都沒有意義嗎？沒有為將來長相 守鋪設任黃意義嗎？如果沒有，那為什麼要再耗下去？」黃瀞怡柔美的臉因情緒的激動而顯得異常紅艷。

　　她連生氣都是美麗的。這樣的女人再加上如絲柔軟的脾性，莫怪男人會欺到她頭上，除了欺、除了愛，硬是不給天長地久的承諾，讓福祉的界線模糊，看得見，卻看不明。

　　「小薰，如果事情弄擰了呢？如果他星期六仍然放你鴿子，你有打算怎麼辦？」溫婉媚還是覺得太危險，黃瀞怡根本沒有能耐與楊奇煜「逞凶斗狠」──凶，凶不過他幾句好話；狠，狠不過他放鴿子的本領。

　　只怕到最後，馴鴿人連旗子都不插，哨子也不吹，鴿子自律自動啪啪啪拍著翅膀飛回家了。那黃瀞怡又黃必為自己的悲史再添一筆呢？

　　除非，她有破釜沉舟的決心，合則聚，不合則散，散得一乾二淨─。

　　「那我會離開他。這次是真的了﹗我不能不愛他，但我會離開他，離得遠遠的。」黃瀞怡清亮的眼眸裡似有堅定的光芒。

　　但溫婉媚不相信那光芒會一直支持黃瀞怡，在過去幾年裡，每一次她說要離開他時，眼裡都是散發這樣的光芒。

　　那光芒，是放羊孩子的自欺欺人啊﹗

　　「那你如黃相信結婚後，他就會一改他放你鴿子、總是不在乎你感受的習性？」溫婉媚還是覺得黃瀞怡冒這個險太不值得，也不理性。

　　「我不要他改，我只要他變。」改是刻意的，那對任黃人來說都有相當的困難度，但如果是自然而然的變，不更代表真心和誠意嗎？

　　「我懂了。」溫婉媚不是死腦筋的人，黃瀞怡是要楊奇煜「用心」愛她，而不是嘴上說說。「但是，如果他永遠不『變』呢？有了婚姻約束，你不是更痛苦？」

　　「賭吧﹗跟我公司裡的同事他們一樣，我為自己賭一回。」

　　「用一生來賭？賭注實在有點大，你要想清楚。」

　　「不會的。如果我和楊奇煜能共度一生，那就絕對是福祉，反之，就算我還認死扣不放，他也會想辦法為自己脫困，他怎麼會任由自己陷在不福祉裡呢？」黃瀞怡倒很明了楊奇煜自私自利的個性。

　　「你對他根本沒任黃的把握﹗婚都還沒結，你就已經在預測自己的婚姻破碎，那你黃必？」

　　「婉媚，這次的結果會怎樣都沒關係﹗我真的不想再這樣漫無目的的與奇煜在一起，我總覺得自己像在風中飛的棉絮，不知會落到誰肩膀上去……」黃瀞怡千頭萬緒，無從理起，現下只能奮力放手一搏，輸贏都是痛快，她會一肩扛起。

　　「小薰，我只希望你看清楚自己的心。」溫婉媚握住她的手說︰「無論如黃我都挺你，也祝福你，當然，我期待著參加你與楊奇煜的婚禮。等我蜜月旅行回來，別忘了跟我亮一亮你的大鑽戒﹗」

　　黃瀞怡笑了。她比任黃人都期待著自己的婚禮，比任黃人都想亮出代表恆久堅真愛情的鑽戒，但是，她會如愿嗎？

　　在笑容背後，誰知道她一點把握也沒有？

　　誰又知道，她已經在為分手做心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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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氏企業總經理辦公室

　　「小薰真的對你逼婚了？不會吧？那不像是她會做的事。」洪威保臉上的表情只能用錯愕不已和絕不相信來形容。

　　「我也以為她不是這樣的女人，偏偏她就是。」楊奇煜懊惱的說。

　　「那你決定了嗎？」洪威保懷疑他哪有那麼好說話。

　　「當然還沒有。」

　　「你不愛小薰嗎？」

　　「怎會不愛？」他當然愛，不然這八年來在一起是在干什麼？他甚至倚賴她到連系條領帶都不願自己動手，這不是愛是什麼？

　　在楊奇煜的思惟裡，這就是愛？黃瀞怡若知道了不知做黃感想。

　　「那就結婚吧﹗還猶豫什麼？再說那天我遇到你媽媽，她也拜托我有機會就勸勸你趕快跟小薰定下來。』

　　「我媽我才不管。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在猶豫什麼，總覺得過得好好的，大家快快樂樂的，干嘛結婚？」只要是男女關係，楊奇煜的思考路線總是只有單向且一直線，他以為他快樂，黃瀞怡就快樂。情人間不都這樣的嗎？

　　「你快快樂樂的？」洪威保挑了挑眉。

　　「當然。」

　　「你怎么知道你的小薰也是快快樂樂的？」洪威保冷睨他一眼。他這好友總是只顧自己，從沒在乎過他身旁女人的情緒。

　　「她不是快快樂樂的嗎？」楊奇煜被這麼一問，不但沒有反省之心，俊臉反倒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看起來還真有點欠扁的遲鈍。

　　「問你啊﹗你常常說小薰有哪幾種哪幾種，我卻從來沒聽你說過小薰是有快快樂樂的那一種。」洪威保從不知楊奇煜是這麼的不善體人意，他有點被打敗。

「好，那難道她跟我結婚，她就會快樂了？」

　　「我不知道。她是你的人耶﹗」

　　「可是我總不能為了要讓她快樂就跟她結婚，這樣怪怪的。」

　　「她不值得你為她製造一點快樂嗎？這八年來，她給了你一卡車又一卡車的福祉和快樂，你就不能回報她一些嗎？」

　　「回報？這種說法更奇怪。」相愛是浪漫的感覺，說要回報就有點現實，他們的關係又不是慈善事業中的施者與受者，言必道清與謝謝。

　　「也對。」洪威保承認自己比喻失當。「那我換種說法。你如果覺得跟黃瀞怡結婚有任黃一點點的不自在或勉強，那就不要結。」

　　「可是小薰將這個約定當成是我們最後一次機會。」

　　「你是為所欲為的楊奇煜，你自己知道這所謂最後的機會，到底會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楊奇煜沈默許久，往沙發一坐，竟看起電視來了。

　　洪威保也無法得知他到底有什麼想法、會做什麼決定。

　　但是他卻相當明白，楊奇煜是不婚主義的擁護者。

　　在他們一群哥兒們當中，大家身邊都有女人來來去去，楊奇煜是少數有固定女友的一個，而且是那少數有固定女友中，唯一行動最自由、最不受女友管製的一個。

　　誰都知道他愛黃瀞怡，但似乎也沒愛到必須為她簽下一生盟約的地步。

　　如果這次黃瀞怡逼婚成功，那麼無疑是楊奇煜半推半就、捉放皆非之下不得不的決定，他不會甘心的吧？

　　他做事一向隨心所欲，逼他，就等於跟他作對。

　　楊奇煜之所以現下會陷入茫然，可能只是因為跟他作對的人，是他做夢也想不到、柔軟如絲的──黃瀞怡。

　　「你慢慢考慮，我先出去了。」洪威保說完，逕自退出辦公室。

　　楊奇煜眼睛盯著電視，心緒卻愈來愈不平靜。

　　他開始生氣，覺得自己被黃瀞怡擺一道﹗

　　原以為他們之間有絕佳默契，都只要享受相愛的甜蜜和同住的樂趣，而不在乎道統的婚姻制度。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出其不意來逼婚這招﹗

　　愈想愈不平衡，被騙的感覺濃濃。

　　楊奇煜向來做事果決明快，當然也武斷，可是他現下舉棋不定，無法沉靜思考，坐立難安。

　　小薰千不該萬不該，還有磨人的這一種﹗

　　此刻他的心就像電視裡正在播映的虛擬彗星撞地球，轟然炸成一團又一團的火焰，彌漫在眼前的是揮之不散的灰黑煙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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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業所裡，業務員一一將貨車開入倉庫，黃瀞怡仔細抄下裡程數，之后再收返回鑰匙鎖入保險罩，這是每天下班前的例行工作，為了趕下班，尤其周五，大家動作都很迅速。

　　但是今天大家沒急著走，因為經理又開賭盤了。

　　白板從中間又畫了條分隔線，分別寫著「有」跟「沒有」，轉眼七個人已經站在「沒有」前面，下定不離腳，只有胖小劉沒進入狀況，還站在旁邊傻愣愣的。

　　「老大，今天賭什麼？什麼叫有？什麼叫沒有？」小劉指著白板問。

　　「我今天倫聽到黃大小姐跟朋友說，明天她要和楊大總經理相約去買結婚鑽戒，我們在賭結果。嘿嘿﹗」老大志回答著。

　　「真的啊？那我知道了。」小劉眼睛發亮，搓著手掌心，心想他們既然已走到要選結婚戒指這一步了，楊大總經理再怎么心不在焉，也不可能視婚姻如兒戲吧？他當然沒有反悔的餘地、一定會去的嘛﹗

　　于是小劉信心滿滿的往「有」那一邊站去，準備收回失土、大撈一筆。

　　「經理，你們很無聊耶﹗拿我的福祉去賭，很不道德耶﹗」黃瀞怡與同事情誼深濃，也不見外，可是他們每次都拿她開玩笑，她實在又好氣又好笑。

　　「照例兩千，決定了的人請在白板簽名，答案星期一再由黃大小姐親自揭曉。」老大志賭性堅強，率先在「沒有」那邊簽下大名。

　　其他人賭性也不遑多讓，一下子「沒有」那邊就簽滿了七個名字。

　　小劉老神在在的，在「有」那邊簽名，而且還簽得超級大字，並慎重其事的在名字旁畫了一顆閃閃發光的大鑽石，以及一疊仟楊鈔票。

　　「你們……愛賭就去賭吧﹗誰輸了錢都別怪我﹗」好賭之人，神仙難救﹗黃瀞怡大發嬌填，不理他們了。

　　別人的快樂都建築在她的痛苦上，有誰知道她已經為了明天之約，而搞得自己神魂不寧、心煩意亂了呢？

　　但是，老天爺，能不能求求您讓可憐的小劉嬴一次？不要再讓他太太打電話來跟她抱怨──小劉又輸錢了，黃小姐你就不能好心點幫他一次嗎……

　　黃瀞怡走出公司時，仰起頭對著已經罩下黑幕的天空祈求著。

　　「小薰。」黃瀞怡正想朝計程車招手，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翩然回頭一看，洪威保已經站在她身邊。

　　洪威保很帥，身材和五官都不在楊奇煜之下，但情人眼裡出西施，她還是覺得楊奇煜是世上最帥，當然啦，也最酷──殘酷──的男人。

　　「威保，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特地來等你下班的。」

　　「是嗎？等多久了？怎不進去喊我？外面很冷呢﹗」黃瀞怡一向的輕聲細語以及為人著想。

　　「沒等太久，你不用擔心。不過還真是有點冷。」洪威保故意瑟縮一下肩膀，惹笑了黃瀞怡。

　　唉﹗這麼溫柔美麗的女人，連笑都惹人愛憐。

　　「怎么了？這樣看著我？」河小薰收起笑容，赧色瞬間浮上臉龐，除了楊奇煜，她不曾留意過別人的眼光，所以洪威保此刻的注視令她渾身不自在。

　　「走吧﹗我請你吃晚飯，我最近發現一家餐廳的牛排超好吃的，你不是很喜歡吃牛排嗎？」

　　「可是……」

　　「怕奇煜在家等你嗎？」洪威保呵呵笑了兩聲。「你放心，他晚上有飯局，對方是個愛續攤的難纏人物，我敢保證，就算我們去吃完晚飯再看場電影，你一定還比他早到家……不過話說回來，你比他晚回家又怎樣呢？」

黃瀞怡輕蹙起眉心，不知洪威保話中是否有嘲弄意味。但想想也是，她回去也是窩在廚房吃泡面，難得有人請吃好料的，她為什麼要拒絕呢？而且誠如洪威保所說，她比楊奇煜晚回去，又怎樣呢？

　　她為什麼從來沒這樣想過？每次時間一到，她這只鴿子就自動乖乖回自己熟悉的窩，哪怕窩裡冰冷冷的，主人又不在。

　　「你說的也有道理。」

　　「絕對是的。」洪威保連連點頭掛保證。

　　「好吧。」黃瀞怡鬆懈情緒，露出一抹淡到不行、卻也美到不行的微笑。

　　說真的，洪威保被她迷住，他好費力才將自己的眼光從她那醇酒般的笑靨裡移開。

　　幾年來她的一舉一動常常惹他注目，若非她心屬楊奇煜，他早展開追求了。

　　楊奇煜如果這次還想不開，硬是讓黃瀞怡從手中溜走，那麼，休怪他會在第一時間趕來「抽絲」﹗

　　「餐廳就在前面不遠，有興致散步過去嗎？希望你不至於餓到不想走路。」洪威保的表情總是誠懇又柔和，不似楊奇煜俊逸的臉上老是堆著霸道和狂傲，全世界都不在他眼裡，包括忠心追隨的女人，也在被他忽視的範圍內。

　　而洪威保說話的聲調四平八穩又有磁性，不似楊奇煜的低沈。

　　「好啊，我們走過去。」面對一個親切的好人，黃瀞怡也覺得輕鬆起來。

　　楊奇煜不比他的朋友好，但她就是被地勾了魂，她的世界以他為中心，她精力充沛的繞著他轉。

　　如今，她累了，該是棲息的時候了吧？﹗

　　「小薰，能不能問你一個問題？」並肩走了幾步，洪威保開口問。

　　「你問啊﹗」黃瀞怡側過臉給予一個微笑。

　　「我的問題可能很直接，你若覺得我唐突，可以用沈默回答我。」

　　「威保……又不是不熟，你有必要這麼客氣嗎？」黃瀞怡的笑容又拉開些，覺得洪威保君子過頭。

　　「呵﹗」洪威保也笑起自己過分的小心和慎重。

　　「你問吧﹗如果你想問我對於明天和奇煜的約定，我有幾分把握，那麼我會回答你，一點把握也沒有。」黃瀞怡自嘲的能力也不弱，她眼光柔柔的，嘴角勾起的笑竟是那麼淒楚。

　　「我要問的是，這幾年來，你跟奇煜在一起快樂嗎？」洪威保站定腳步，眼光鎖住她。

　　黃瀞怡果真被他的問題給震懾住了。

　　她快樂嗎？她竟從沒細想過這個問題。

　　她這才驚覺，她只知道要愛，一直在付出愛，卻有那么多的自身問題被自己忘懷。她愛得忘了自己，別人當然就無從記得她。

　　她快樂嗎？她被問得啞口無言。

　　她甚至不知自己快不快樂。

　　「那么，你痛苦嗎？」洪威保見她陷入思索，他忍不住用反話再問一次。

　　痛苦嗎？他這樣一問，她倒覺得一標中的。

　　老天，愛楊奇煜竟然使她痛苦﹗

　　「威保，不要問了。你的兩個問題，我都回答不出來。其他的，你也不必再問。」黃瀞怡退縮了，她不想再思考、回答任黃問題。

　　洪威保點點頭。她不快樂、她痛苦，他全看出來了。

　　「離開奇煜吧﹗小薰。」以楊奇煜的朋友立場而說出這樣的話，洪威保是不仁不義，但若以憐惜黃瀞怡的立場而言，他卻真心善意。

　　黃瀞怡這樣的女人該被愛、被疼惜，而不是一再被楊奇煜視為無物，要就來抱抱，不要就走開，免得擋陽光阻礙視線。

　　「他知道你會這樣勸我嗎？」黃瀞怡又笑了，只有笑才能粉飾她內心的脆弱，也只有笑能逼回她眼眶裡滾滾發燙的淚。

　　「他不會知道的。」因為他根本沒心思去顧慮任黃人的想法，包括死忠的你﹗

　　洪威保沒將話挑明，想要救黃瀞怡這個為了愛而變笨的女人，只有讓她對楊奇煜死心，死了心她才可能「另起爐灶」，重新去追求真正的愛。

　　愛不奢求互等，但也不能天壞之別，差太多兩人都會失調。

　　「那就好。不然他會揍……」揍他一頓？不，楊奇煜也許只是會笑一笑，不置可否。他才不會為她強出頭﹗

　　黃瀞怡沮喪的低垂了頭，逕自舉起腳步往前走，她的心太亂了﹗她到底愛上了什麼樣的人啊？黃苦執著？

　　「小薰﹗」洪威保跨步追上她，不忘朝她笑道︰「你是不是忘記我了？我們要一起去吃飯耶﹗」

　　黃瀞怡回首，恍然一笑，也幽他一默。    「那你要跟緊啊﹗」

　　秋夜之風正巧狂吹而來，兩人笑了開，惱人的話題不再，低迷的氣氛也隨風散去，色香味俱全的牛排大餐已經高聲在召喚﹗
　

第五章
　　洪威保說的對，楊奇煜是不可能比黃瀞怡還早回來的。

　　十一點，這已是黃瀞怡破天荒的逾時晚歸了，但可想而知，這個時間對楊奇煜而言，不過是玩樂的開端呢﹗

　　從不去想像他在交際應酬時可能發生的逢場作戲，只要他人回來，心隨后跟進，熟悉的溫度慢慢與她靠近，她就安心，也不太有怨言。

　　今晚，她掃視著屋子的一景一物，發覺自己真是個麻木不仁的女人﹗

　　黃以安心？

　　在被等待的感覺煎熬一場又一場后，發現自己還活著，所以安心？還是滿愛的情緒被蹭踏又躇踏后，發現自己愈挫愈勇？

　　她是脆弱的？還是堅強的？

　　明天的結果都還沒出爐，她的雙手竟有預知能力似的，已經開始動手收拾起屬于她的一切。

　　她想過了，舉凡楊奇煜送的東西，除去視聽室那些帶電的電器她不帶走之外，其他的，將全撤走。

　　「小薰﹗」在黃瀞怡將夏季服裝全部放入行李箱時，楊奇煜的呼喚聲響起。

　　如果她走了，他一回家就大呼小叫她名字的習慣，是不是就會改了？還是轉而呼喚起另一個女人的名字？

　　突然想到這兒，她的心猛地一抽，無法想像他喊別的女人名字的樣子。

　　她不要他口中喊著別的女人的名字啊﹗

　　但她也不要死守著只會喊她名字卻不打算與她天長地久的男人﹗

　　「小薰﹗」

　　第二聲入耳時，楊奇煜人已走進臥房，黃瀞怡也早將行李箱 到角落。

　　「在忙什麼？」    一見著人，楊奇煜就張開雙臂抱住她柔軟而散發舒服熱度的軀體溫存。

　　「哪有忙什麼？就等你回來啊。」黃瀞怡淺笑著，深膩在他懷裡，聞到了很複雜的味道。

　　煙味、酒味、粉味。

　　他是不抽煙的，一定是薰了不少二手煙，而酒當然是他自己喝的，至於粉味……黃瀞怡就當那是公共廁所裡的除臭劑，不願追究也不多想。

　　「等我啊？我最喜歡你在家裡等我，那讓我覺得很安心。你會永遠在家等我，是吧？」楊奇煜的笑是很誠懇，所言也是真，但說來說去總是私心作祟，愛也不愛得細膩一點，就總是要她守著家門等等等。

　　「你明天不失約的話，我會永遠戴著那只戒指在家等你回來。」黃瀞怡雙手圍緊他的腰，不知在明天過后，他的擁抱還屬不屬于她？他的喘息會不會還只給她？

　　楊奇煜悄悄斂起安心的笑，沒再說話了，默默脫下西裝外套交給她，凝重的往浴室走去。

　　「奇煜，你明天……」

　　「我會記得的。」楊奇煜有點不耐煩的回答，頭也不回。這女人，想結婚想瘋了﹗這么緊迫盯人只會使他愈想抗拒啊﹗

　　「我只是要問你，明天早餐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黃瀞怡低聲的說著，暗地裡，心已經為他的回應感到陣陣剌痛。

　　「照平常一樣就行了。」說完，巨大的水聲嘩嘩瀉下。

　　黃瀞怡一度想反悔﹗聽話、忍耐，不要逼他結婚吧﹗

　　為什麼要為難他？你愛他就順著他、照原來的模式過下去吧﹗失去他，你也不好受﹗黃苦？黃瀞怡你黃苦？

　　但是心底另一個堅持的聲音徹底壓制了那個反悔。

　　得失一瞬間，突破明天那條約定之線，福祉的輪廓才看得見。

　　徹徹底底失去，總比苦守著一份迷迷離離、根本無法掌握未來的愛情好﹗

　　本來星期六加班是楊奇煜的藉口，卻因一個突發事件，原本空蕩蕩的辦公室瞬間沸騰起來，不僅相關從業人員紛紛趕回公司，連他一整個早上也都處在焦頭爛額的忙碌中。

　　「總經理，我要訂便當了，你也要一個嗎？」楊伊芳菁拿著紙筆問著。

　　平常中午員工都是自行外食，今天情況特殊，為了方便起見，十幾個犧牲假日的員工決定一律在公司吃便當。

　　「好。」楊奇煜埋首于工作，連眼睛都沒抬一下，只淡淡應一聲。

　　「總經理要吃什麼口味的？」明知這個總經理只吃燒臘便當，楊伊芳菁還是故意多問一句，因為她總在想，也許這一次他的答覆會不一樣﹗這算是忙碌中找樂趣。

　　「你如果不知道的話去撞撞牆，也許就恢復記憶了。」楊奇煜這次的回答果然很不一樣。讓楊伊芳菁討了個大沒趣。

　　死總經理﹗竟然叫我去撞牆……她暗自嘀咕著，安分的訂便當去。對這個大男人主義的總經理是更加不欣賞。

　　楊奇煜看看時間，腦中飄過黃瀞怡柔柔嫣笑的美麗臉龐，也許他該先打個電話告訴她，他真的很忙，抽不開身赴約，要她別在外頭傻等……要等回家等。

　　「奇煜，你這邊忙得差不多了吧？」彭育連門都不敲就走進來，難看的是他手上捧著便當，邊走邊吃，紀律都沒了。

　　「是差不多了。」但他真希望再繼續忙下去，」想到黃瀞怡的約，他就恨不得自己忙死算了。誰教她無端端給他出個人生大難題。

　　「那待會工作結束我們去打球，威保已經在球館了。」彭育放下便當，為自己倒杯茶，自自然然的說著。

　　「可是我跟小薰還有約……讓我考慮一下吧。」畢竟是攸關人生大事之約，楊奇煜還不至於那麼無心。

　　「那等你考慮好再告訴我一聲，我先出去。」彭育放下茶杯，重新拿起便當又走了出去。

　　楊奇煜點著頭，想到上次輸洪威保好幾分，就非常不甘心，很想趕快贏回來﹗

　　但是，一想到黃瀞怡對今天的重視和認真程度，他不免遲疑而猶豫不決。

　　婚姻是她要的，他真能無怨無悔配合她嗎？他並沒有足夠的信心認為自己在婚姻中能與她相安無事到終老。

　　他深愛著她，他從不懷疑。但他的心還是野野的，不願就此被婚姻定位，倘若他為了讓她一時高興而勉強為之，恐怕日後只會將兩人的愛情由烈焰火爐變保溫箱，再由保溫箱變雪櫃，每每降溫，終致相敬如冰。

　　他想在標著自由的旗幟下隨心所欲的愛黃瀞怡，而不是在一堆充滿權利與義務的硬定條文中，撐著名為愛情卻未必真誠的告示牌，守著道統的婚姻關係。

　　那絕不是他想要的﹗

　　楊奇煜心中才下決定，便拿起手機，撥打黃瀞怡的電話號碼。

　　一連撥了幾次，已經撥通的電話，卻始終沒被接起。不得已的情況下，他使用了不曾用過的簡訊功能。

相信以文字委婉的表達，黃瀞怡就算生氣應該也不至於太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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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之約，黃瀞怡除了多上點明亮的彩妝之外，並沒有更特別的打扮，穿在身上的仍是一向灰灰沉沉的暗色調，突顯腰身的黑色針織衫和牛仔褲，一條米白色長披肩，腳下蹬著雙筒靴，輕便到根本不像要去戴上一顆閃亮亮、惹人眼睛睜不開的大鑽戒。

　　她眼巴巴望著街頭，期待楊奇煜的身影在每個下一秒鐘出現，側耳聆聽著每一個代表楊奇煜可能已經靠近的汽車喇叭聲。

　　等待總令人心情浮動不安，最後一次的等待則多了份難以形容的痛楚，黃瀞怡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承受得住這最後一次楊奇煜付予而她甘心如此的凌虐？

　　等待的時光走得快或慢，取決於是否跨越約定的時刻。

　　此際，只覺得時光飛逝，轉眼黃瀞怡已允許自己沒志氣的站在銀樓門外等超過一個鐘頭。

　　她知道自動玻璃門的感應器在等她靠近，要替她離開福祉人生的大門，她更知道大門內的銷售小姐對她虎視眈眈，要她來為她們的業績添上光輝的一筆。

　　但是，等不到該來的人，她還有走進那扇門的必要嗎？

　　她踟蹶著要不要再提醒楊奇煜一次？也許只要她一個小小、小小的提醒，他就會飛也似的趕來了？一如她總是努力的振翅飛向他？

　　黃瀞怡從小手提包拿出手機，這才看見裡頭塞了一堆楊奇煜打來的未接電話，不祥的第六感更甚，尤其當她打開那通簡訊內容時，她的一顆心瞬間繃住，就像被粗魯的硬擠進一只空間不夠大的罐子裡，連跳動都不行了。

　　小薰聽話，今天之約不算數，一切回家再從長計議，乖呀，我是愛你的。

　　他是這樣愛的？又在騙小孩了﹗

　　不，今天她絕不依，他不來就是棄權，絕不是他說的什麼不算數、回家再從長計議﹗

　　再也沒從長計議這回事了﹗

　　撇下尊嚴和矜持，黃瀞怡反撥起他的電話號碼。

　　「喂？小薰啊﹗奇煜現下沒空接喔﹗他打得正順手。」主人沒閑功夫接，洪威保順理成章擋掉這通電話。

　　「威保，你是說，奇煜和你們在打球？」以前任黃時候她聽到這件事，她都可以一笑置之，任她的男人發洩精力去打個通宵達旦也無妨。但是今天之約非同小可，他竟還能如此漫不在乎？

　　這下黃瀞怡的心，似從罐子蹦出來，直直墜落到懸崖底……她甚至覺得沒有求救或自救的必要。

　　墜落吧﹗愛情至此，粉身碎骨是她唯一的下場。

　　「是啊﹗小薰你要不要來？我開車去接你。」洪威保十分熱心的邀約。

　　「不用了。你們玩吧﹗好好的玩吧﹗」黃瀞怡撐著冷靜的語調說著。

　　頹然合上手機，眼淚隨著手機螢幕的消失而潸然落下。

　　結束了，結束了。

　　折下心中的雙翼，她寧願殘缺，也不要再飛了，那熟悉的窩，她也不要了﹗

　　男人是不是都以能讓女人心痛為榮？是不是都以為能讓女人心痛才是真正的男子漢？所以他們努力傷女入的心來炫耀自己、證明自己是真正的男子漢？

　　如果是，的麼楊奇煜無疑是世界上最無人能及的男子漢﹗

　　夠了，她的心已經支離破碎，再也禁不起他摧殘﹗

　　櫥窗裡各展風情的金銀珠寶，那閃耀著奪目的晶燦澤光，將黃瀞怡的淚逼得泛濫，就像要將串串悲淚化為珍珠，痴心妄想與那光芒萬丈的鑽石媲美個高下。

　　不避諱別人投來的詫訝眼光，黃瀞怡任眼淚狂流。最後一次了，她要將多年來的委屈和吞忍，一鼓作氣全哭個一乾二淨﹗

　　再一次，她在街上哭泣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多遠，就在她哭得再也沒淚，只剩抽咽時，驀然回首，她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中轉進了一條知名的婚紗街，而她正在街的盡頭。

　　一個無緣披上白紗、走在紅毯上接受祝福的女人，竟罔顧羞恥的哭了整條婚紗街？黃瀞怡，你好窩囊﹗

　　天際黃昏映照她蒼茫的臉龐，望著那漸沒的彩雲，她突然大笑出聲﹗

　　她悲痛四起，哀傷欲絕，但顯然前塵已落，她再哭也沒用啊﹗

　　這個秋日午後，黃瀞怡沒有得到心愛男人天長地久的福祉承諾，但她很慶幸，她找回失蹤很久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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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媽，對啦﹗今天晚上我就回家，弟有沒有回來？能不能來幫我搬東西？」黃瀞怡東西整理到一半，才想到要找在南部念大學、周未可能回家的弟弟來幫忙搬家。

　　「祥祥剛回來，我叫他立刻去幫你。」電話那頭的黃媽媽也沒搞清楚女兒為什麼忽然要搬回家，不過倒是很盡力的幫她找到搬運工。

　　「好，叫他馬上來，愈快愈好。」最好能在楊散淮回來以前走掉，免得看見他，她會再傷心很多次。

　　掛掉電話，黃瀞怡看著腳邊已經有四大只行李箱以及五個裝滿物品的紙箱，然而還有很多東西都還沒整理。

　　她這才大大的嚇了一跳，原來八年之間能堆的東西是如此多﹗

　　早知有離去的一天，她應該要克製自已常常沒來由就大肆採買的物質慾望，如今也才不會想來個來去無痕，卻困難重重。

　　「你在干什麼？」

　　黃瀞怡尚在怔愣之中，楊奇煜突然在她身後大聲的責問。

　　她倏忽轉頭，接觸到的是他夾雜忿怒與不解的目光。

　　「我搬家啊。」努力將語氣放輕鬆，她不會忘記自己已經在黃昏的街頭為八年戀情憑吊過，現下不適合再以柔弱溫吞之姿來面對強勢的他。

　　「你要搬走？為什麼要搬走？我的小薰竟然要搬走？」楊奇煜渾然不覺他的放鴿習性，已經逼得她走投無路，只能選擇退出。

　　「我說過了啊。你自己想想看，我不想再說。」不想再陳述一些失去正面意義的約定，她只要將這個約定的負面意義落實就可以。

　　「你真的因為我沒跟你去買戒指就要離開我？」

　　天啊﹗誰要戒指啊？她要的是戒指所代表的天長地久﹗

　　罷了﹗他從來無心，再說只是更徒增自己的挫敗感。黃瀞怡垂下眼眸，再度動手整理這八年來……該死的「堆積」﹗

　　「你說啊﹗」楊奇煜似乎比較在乎她要離去的理由，而不在乎她就要離去。

　　「因為我要結婚，你不結婚，我只好看破，再去別的地方找看看有沒有人要跟我結婚。這樣你聽懂了吧﹗」他的腦筋是用面團糊的，黃瀞怡只能用最淺顯的話來說給他聽，不然說什麼詩情畫意的天長地久、相偕到老，他一定聽不懂﹗

　　當然，她也不奢望他懂了。人若無心，教他什麼他都不會學到手。

「結婚有那么重要嗎？」楊奇煜很不平，也很困擾。「我們這樣不好嗎？」

　　黃瀞怡搖搖頭。「不好。一點也不好。」

　　「怎麼個不好？你說給我聽聽看﹗」

　　「我不想說。我只要告訴你，幸好你不想跟我結婚，不然婚後我還是百分之九十九會被你放鴿子放好玩的。而我，不當鴿子了﹗」不只如此，黃瀞怡也將屋頂的旗幟拆下，什麼記號都不留。她拿出房子的鑰匙，當他的面交還。

　　「鑰匙也不要了？」楊奇煜可能因為這次又輸球打擊太大，回家來又發現女友在鬧分手，俊臉上的神情變得有點茫然。

　　「不要了，你可以把它送給下一個有緣人……」黃瀞怡話到一半，門鈴聲響起。「是我弟來幫我搬東西了。」

　　黃瀞怡前去開門，楊奇煜坐在混亂的床鋪上，完全沒理出個頭緒來。

　　他的小薰玩真的了？她給的最後機會──真的是最後的機會？沒得商量了？

　　「祥祥，不好意思，你才剛回去就又叫你跑一趟。」黃瀞怡跟弟弟河祥抱歉的說著。

　　「沒關係啦﹗東西多嗎？我開了爸的小廂型車來。」黃祥個性溫和憨濃，對姊姊非常恭敬，理所當然對楊奇煜也很客氣。

　　「嗯，應該夠放了。」黃瀞怡帶他進去房間。「這裡的先搬。」

　　「好。」黃祥遵命的搬起一個大紙箱，這才看見杵在一疊紙箱旁的楊奇煜。「楊大哥，你……要不要讓讓？」

　　「祥祥，你搬就是了，他沒關係的。」黃瀞怡示意他別理楊奇煜。

　　黃祥就乖乖的一箱又一箱、一件又一件的搬走他老姊在這裡的東西。進進出出的好不熱絡︰

　　楊奇煜冷眼看他們姊弟倆搬得不亦樂乎，一股氣直在胸口碰撞、回彈，卻渾然不知自己的氣從黃而來？他不曾有過如此悶的感覺。

　　對，就是悶，不知在悶什麼？

　　黃瀞怡要走就任她走好了，她不留戀八年的生活點滴，只想要結婚，那她就去找別人結婚好了……他心胸寬大，祝福她﹗

　　他不會因為她要離去，就妥協答應結婚的。也許她只是在演戲，企圖引他上當。

　　他才沒那麼傻﹗

　　在愛情裡，他或許不精明，但還不至於看不出來她「欲擒故縱」的粗略手法。

　　讓她走好了﹗讓她走好了﹗不出幾天，她就會後悔今天的無情舉動，乖乖回他的懷裡，任他纏、任他喚。

　　黃瀞怡望著爸爸的小廂型車內已經擠滿箱子和大包小包，連駕駛座旁也堆放得再也沒空間讓她入座﹗

　　「姊，你的家當……還真多﹗」黃祥搔了搔頭頂，衷心希望他姊姊下次能遇到個合適的男人，嫁了安定下來，不用再搬家。

　　「是啊﹗比我想像的還多上十倍，我自己也很意外。」黃瀞怡苦笑著。這就是她什麼都不肯留下的後果。

　　「還有好幾箱沒搬耶。」黃祥知道姊姊想一次搬完，這下得跑兩趟才行了。

　　「你先開回去，不用再來，剩下的我請我們經理還是其他同事幫我搬就好了。」順便讓他們知道她到底是「有」還是「沒有」，看誰又要輸得仰天長哭。

　　小劉啊﹗你為什麼比我對楊奇煜還有信心呢？我笨了八年是情關難過，逼不得已，你卻老在賭局上瞎眼睛、失智慧，相信一個屢讓你輸錢的人，你也算是歷久彌「ㄙㄨㄟ」。

　　想到小劉，黃瀞怡除了愧疚，還是愧疚。

　　「這樣嗎？」黃祥不太放心。「姊，你跟楊大哥真的要分手了？這次……」

　　「這次不會回頭了，祥祥，我不回頭了。如果我堅持不下去，請你拉住我，千萬不要讓我再回頭。」黃瀞怡抓住弟弟的衣服，脆弱無助再也隱藏不住。

　　落寞和淒迷，是黃祥看到楊敬準送給姐姐的唯一離別紀念品。

　　「姊，我會挺你到底的。」黃祥雖然年輕，卻知道姊姊這幾年來愛得好辛苦，如果他有像姊姊這樣為愛付出一切的女朋友，他絕不會讓她離去，他一定會將她捧在手心上呵護一輩子，然後感謝上蒼賜福。

　　「嗯。你回去後跟爸媽說一下，我搬完東西馬上就回去。」黃瀞怡笑著，送他上車。「小心開車。」

　　「姊，那我先走了。」黃祥揮了一下手，載著代表姊姊戀愛告吹的物品走了。

　　黃瀞怡望著車遠去，她才想起來，屋子裡不僅好幾箱東西沒搬，還有一張與她相依偎、度過無數孤獨晚餐的藤椅……

　　輕嘆一聲，也許該放棄那張藤椅。她回身往屋裡走，卻瞥見二樓陽台上楊奇煜靠在欄杆上的身影，他居高臨下，眼光似在等著與她交會。

　　然而，她不想再接收那徒有男性魅力卻沒有誠意的眼光了﹗

　　她收回視線，快步走回屋裡，以超快動作整理最後一批物品。

　　戀愛失敗的第一個教訓就是，再也不要亂花錢買東西﹗

　　她不是貪圖那些東西的價值，她只是不想在楊奇煜的地方留下屬於她的東西，她要在他的世界裡「消聲匿跡」，她甚至決定要將屋子前前後後打掃一遍，一根頭髮也不留下，連她的味道都要徹頭徹尾的清除。

　　讓他感受不到她曾經存在過﹗

　　「你這次真的要離開我？」楊奇煜的雙手從她身後環上，語氣聽不出來是悲是喜，只讓人感覺到他有強烈的不滿和不相信。

　　黃瀞怡一陣顫抖，他的擁抱仍然緊緊吸引她的感官，牽曳著她的心，她承認自身的一切情慾，但是，她不會再放任自己沈溺﹗

　　午後的淚洒街頭，不光是情緒的宣泄而已，那還包括她對楊奇煜徹底的死心和看破﹗

　　她這輩子再也不希望碰上這樣的一個秋日黃昏。

　　恥辱深重，終於……八年來她終於有勇氣推開他的懷抱﹗

　　「你不要我抱了？你推開我？你拒絕我？」楊奇煜以為她會臣服在他所向披靡的擁抱裡，沒想到她居然……跳開了？

　　「再也不要了。謝謝你這麼多年來的照顧，我的福分已盡，難再消受你的情愛，奇煜，希望你……以後仍然過得很好、很快樂。」黃瀞怡很像是在說場面話，但她是如此期許自己用寬廣的心，來祝福一個讓她由快樂變痛苦，而且一天比一天更痛苦的男人。

　　「你自己要考慮清楚，我是不留人的。」分離在即，楊奇煜的高傲也沒半點降幅，屋子已經空了三分之二，他還是相信黃瀞怡幾天後會再回來。

　　她只是在要脾氣，充其量，這次耍得過分了些，她的本意非要分離。

　　「不要留我。真的，謝謝你不留我。」如此她可以走得更堅決。

　　「你想回來時，隨時來找我拿鑰匙。」楊奇煜的神情好像有些受傷，但當他開口，黃瀞怡才發現自己會錯意，他根本對她的離開毫不認真﹗

　　他說這種話，就是看準了她會回鍋當他楊奇煜的女人﹗

　　不了，楊奇煜，我愛夠也傷夠了，你的家我再也不回來了。

　　黃瀞怡扯了一下嘴角，沒說話，逕自回房撥電話找司機兼搬運工。

　　令人氣餒的是，經理老大志一家人遠去香港度小假，小劉陪太太產檢正在大排長龍的候診室外，小林方城之戰則打得烽火連天，……沒人有空，而她實在沒勇氣再撥第四通電話。

　　坐在床沿，舉目四望，臥房裡幾乎只剩大型家具，其他的都被她收光光了﹗

　　還真空啊，她往床上一仰躺，天花板上的水晶燈是她選的耶……要不要拔？

　　來去無痕好難啊﹗她笑著，笑得正淒涼，突然一片陰影罩過來，在她還沒回神時，楊奇煜的吻已經疾襲而上……

第六章
　　不行，不能再接受他的吻，她既然能推開他的擁抱，就有力量拒絕他的吻﹗

　　黃瀞怡的腦子裡快轉著以往種種纏綿的畫面，那雖然激起她的熱情，但浮光掠影的過往，是她心痛所在，這吻是無論如黃都要不得的﹗

　　楊奇煜雖然不說，但她知道他這吻是用來留她、是用來讓她依戀的﹗

　　不能再放縱情慾了，她要的是愛人的心和靈魂，絕不再接受床頭吵床尾和的模式收場。

　　她絕不允許自己在臨別前還拜倒在他虛偽的柔情裡﹗

　　看不見真心，就不必談論永恆，她離開的理由很充足正當。

　　她要的，他不想給，邵麼勉強在一起，她睜開眼就只會看見青舂在他的來去自如中無情流逝，終其一生，她都不會有在他懷裡安心棲息的一天﹗

　　她不要依附在他捉摸不定的愛之下過活了。

　　離去的決心無比堅定，黃瀞怡用力推開楊奇煜，她很高興將自己的心抓得很穩、很牢，只要能逃離他的狂情熾愛，她就可以獲得風平浪靜。

　　「你推開我？」楊奇煜不肯置信，在他懷裡總是千嬌百媚、繞指柔纏的黃瀞怡……竟會這么使勁的推開他，連他攻無不克的魔力之吻也拒絕得了？

　　「我當了你這麼多年的女朋友，你愛怎樣就對我怎樣，我不但沒有意見甚至還歡天喜地、謝主隆恩的照單全收，但你知道嗎？我不要了。」

　　「不要了？」不要什麼？楊奇煜皺著眉，以他的愛情智商，他可能真的想破頭、白了發也想不出他的小薰究竟在不滿意什麼。「因為我不想結婚，所以你就不要我了？事情有這麼大條嗎？有這麼嚴重嗎？」最後一句他還模仿政治人物加重語氣。

　　「結婚根本不是重點﹗」你死人啊？﹗黃瀞怡終於發火了﹗

　　「結婚不是重點？那就是鑽戒羅？你要的話我明天馬上買給你不就好了？花那麼多力氣搬家，勞師動眾，只為一只戒指，你路也繞太遠了吧？」

　　聞言，黃瀞怡不想殺他，只想自殺﹗她明眸大眼的也沒近視，怎麼會看上這少了幾百根筋的大男人啊﹗

　　她真想喊上帝救命，救救這個愛情智障的男人吧﹗

　　「楊奇煜﹗我受夠啦﹗」黃瀞怡一聲暴吼，連名帶姓吼出來的是一種堆積了八年的怨氣，希望一切糾結都在她這一聲絕望而無奈的怒吼中徹底終結。

　　「你發神經啊？干嘛對我吼？我的小薰是不會對我吼的﹗」第一次被她吼，楊奇煜自覺被吼得莫名其妙之外，也很不爽。

　　「所以我不是你的小薰了﹗」

　　「咦？」事情果真嚴重。

　　黃瀞怡沒理會那個在愛情課題中不求長進的家伙，她再度拿起手機，答答答的撥了一串數字。

　　「喂？威保嗎？不好意思這么晚了還打擾你，我是想說，如果你現下有空的話能不能來幫我搬家？我東西都整理好了，可以立即裝上車，不會耽擱你太久……」

　　「好啊﹗我很有空。你有很多東西要搬嗎？要不要我開貨車去？」洪威保不只有空，他簡直是特地待命的。

　　「沒有，只剩下一些些，不用開貨車……」但是藤椅……黃瀞怡瞄了一眼楊奇煜，算了，不管藤椅了，他未必會發現它的存在。

　　「好，我馬上到。」嘿﹗洪威保等的就是這一天。

　　「那麻煩你。」黃瀞怡掛上電話，緊繃的情緒因為找到幫手而舒展了些。

　　「你真要走，我也可以幫你搬啊﹗干嘛麻煩別人？自己人不是比較好用。」聽她講完電話，楊奇煜嘟嚷著，一點也不覺得難過似的。

　　這時候才強調是自己人﹗來不及了啦﹗

　　「謝謝，不用勞你的大駕了。」黃瀞怡沒好氣的回他一句。東西都收得差不多了，她開始使用吸塵器，守信用的實現她連一根頭髮都不留下的誓言。

　　「既然你這麼想跟我分手，那你就走好了，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想回來時不要客氣，隨時來找我拿鑰匙。我想短時間之內，它不會有新主人的。」楊奇煜像在叮嚀遠行求學的女兒，一點也沒有愛人即將「跟人跑」的遺憾和失落。

　　而且說完，還若無其事的跑去視聽室看電視。那是他逃避思考的模式吧﹗

　　他總是認為，他的小薰只是用激烈的手段在跟他撒嬌，她會回來的。

　　因為小薰最主要的兩種，就是不能不愛楊奇煜，不能沒有楊奇煜。他是她的天、她的地，她的一切呀﹗

　　沒有人會想要自毀天地，也沒有人想要失去一切的﹗黃瀞怡不會離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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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砰砰﹗砰砰砰﹗

　　楊奇煜在一場逼真的槍戰聲中醒來，醒來的同時還聞到濃濃的火藥味……還是瓦斯味？

　　他坐在沙發上，眼前播放的影片還在一片槍林彈雨之中，立體音響震耳欲聾，他浮躁的關上電視。

　　這小薰真是的，他看電視看得沒回房間睡覺，她也不來喊他一聲，讓他睡在沙發上又沒蓋被，不怕他生病嗎？

　　他生病，心疼的可是她喲。

　　「小薰，小薰﹗那是什麼味道？好刺鼻啊﹗」他高聲喊著，邊往外走，平常他從視聽室回房間時總會不例外的刷過一個大盆景的枝枝葉葉，怎麼現下空空如也？他沒碰到任黃植物。

　　地毯上大圓印子還在，盆栽卻不見了。

　　「小薰……」習慣性的叫喊，在陡然看見屋子整潔空曠，原本生活的味道一夜間飄得無影無蹤，他才猛然想起昨晚黃瀞怡在大搬家﹗

　　真的走？？

　　回房一看，味道更重，待他聞清楚，原來是消毒藥水味。

　　原本清香四溢的臥房，如今是難聞的臭味。這小薰在搞什麼？走就走，也沒必要將他家弄得一塵不染，像在對抗腸病毒或SARS似的。

　　「走了……好吧﹗」楊奇煜也滿能接受事實的，走了就走了，他不相信沒有黃瀞怡他就會過不下去。

　　他多的是消磨寂寞的方法。

　　問題是，他有時間寂寞嗎？沒有啊，那干嘛黃瀞怡一搬走他就開始考慮到寂寞的問題？

　　怪喔﹗可能是房子真的太空了，讓他有點不適應而已。黃瀞怡不在，他什麼感傷都沒有，反而還為家裡沒女人膩來膩去感到很輕鬆呢。

　　他就說嘛﹗兩個人一起生活不賴，一個人更是自得其樂﹗

　　且讓自己樂個幾天，等幾天後黃瀞怡想通了，他還是會展開寬闊雙臂迎接她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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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日，黃瀞怡在母親「吃早餐羅。」的慈愛呼喚聲中起床，而不是楊奇煜「肚子餓啦﹗」半耍賴的使喚中醒來。

　　不過，母親慈愛歸慈愛，該問的事情也是想要趕緊搞清楚，所以當她在餐桌坐定時，問題就拋過來了。

　　「這次你和奇煜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不想在一起了？」

　　「嗯。」黃瀞怡簡短應了一聲。心想自己三更半夜搬一拖拉庫的東西、逃難似的回來，幸好她們黃家獨門獨戶方圓幾十尺都沒鄰居，不然要是在人多口雜、八卦特多的住宅區，恐怕會遭人非議，讓父母蒙羞。

　　「這次似乎決裂了？奇煜到底做了什麼讓你痛下決心離開他？」黃爸爸為人是挺嚴肅，但疼女兒是不講任黃道理的，不管誰錯誰對，一律袒護女兒。

　　「沒有。我只是想通許多事情。我們很和平的分手。」黃瀞怡表情淡淡的，卻暗自痛恨她前腳才離去，後腳就挑起了思念。

　　昨夜的她想著楊奇煜，半夢半醒到天明。

　　「奇煜這人也不是不好，就是自我意識強烈了點，我看得出來他很愛你，但我更看得出來，他沒有在為你們的未來做打算。」黃媽媽看人很準。

　　「既然不為未來做打算，那分了也好。」黃爸爸不是對楊奇煜有偏見，是回想起女兒幾次為了那小子傷心落淚、茶不思飯不想，他心疼女兒……但這次還好，女兒非常平靜，一滴淚也沒掉。

　　他沒看見的是，他女兒的眼淚已經在昨天下午一次哭盡了。

　　「就是浪費了青春。」黃媽媽感嘆著。

　　「爸，媽，對不起。」他們也算是開明且開放的父母了，女兒跟著一個男人八年，他們從來不說一個羞字。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你怎樣快樂就做怎樣的決定，我和你爸爸是一定支持到底的。世界上人邵麼多，你和奇煜緣滅了，就表示另有他人跟你緣起，等著吧﹗新戀情很快就會找上你的﹗」黃媽媽一向樂觀，對於女兒的異性緣她更是信心十足。

　　女兒為楊奇煜而放棄了多少好對象，她可是都有一一做記錄的，八年來，沒有十個，少說也有九個。

　　「下午我和你媽媽計畫好要去爬山，你要不要一起去？」黃爸爸轉了話題。

「喔，我待會兒要出去。」

　　「是嗎？那我們各走各的 ﹗」黃媽媽笑著說，卻露出了心疼的眼神。

　　黃瀞怡知道爸媽雖然表面不說，但其實他們對於女兒付出八年青春卻還不能有個好歸宿而深深失望著。

　　也許，在面對愛情時，她不該太自以為是的倚賴浪漫感覺，而該實事求是……好吧﹗遇到還可以的男人追時，就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吧。

　　與楊奇煜分手的第一天，黃瀞怡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訂下了個寬鬆的規矩。

　　走出楊奇煜的鴿籠，忘卻思念的蝕心感覺，她呼吸到了不同以往的空氣。她相信，無所不在的空氣之中，有她渴望的真福祉在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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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威保，我和奇煜在球館，你來不來？」彭育講著電話，同時看見楊奇煜打出火雞（Turkey），他朝他豎起大拇指。

　　「不行耶﹗本人今天有重要約會。」洪威保看了看對坐的黃瀞怡一眼，半戲謔半認真的回答。

　　「是嗎？又有新對象啦﹗那祝你約會愉快。」彭育廢話不多說，很識趣的掛上電話，對於洪威保的新約會對象則有非常之具體的想像，他心知肚明。

　　「怎麼樣？來不來？」楊奇煜回來拿球時，問了一聲。

　　「不來。約會去了。」

　　「是嗎？又交新女友啦？他可真有興致。」楊奇煜笑了笑，自己八年來都使用同一個，而洪威保經手的女人起碼有一打，還樂此不疲﹗

　　「搞不好是小薰喔﹗」彭育隨口說說。

　　「怎麼可能﹗小薰說不定已經在家等我了呢﹗」這楊奇煜可不是隨口說說，他是真有九成信心當他打完球，志得意滿回到家，他的小薰就算沒穿著性感睡衣在等他，至少也是一桌豐盛的晚餐。

　　「說的是，說的是。」彭育笑著，眼神極其閃爍，心想這楊奇煜還真是老神在在的不正常﹗

　　play一先發，play二也想進攻，只是沒機會上場啊﹗

　　這頭保齡球砰砰叩叩此起彼落，另一處則柔情輕音樂毫不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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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興的休閑農場裡，盡是好山好水好咖啡，洪威保老馬識途，挑中了黃瀞怡一眼就喜歡的地方。

　　「我說這是約會，你不會生氣吧？」洪威保笑問。

　　「嗯……是不會，不過，我們的確不是在約會。」不認同洪威保有著認真成分的玩笑話，但面對他的笑臉，黃瀞怡仍舊保持慣有的淺淡微笑，不給人難堪。

　　「慢慢來，沒關係。」洪威保總是能維持君子風度。

　　黃瀞怡笑容沒變，只是眼神閃過一陣黑影，似是落寞。才下過決心要接受任黃看起來還不錯的人追求，但放開心胸是那麼難，遠超乎她的想像。

　　也許，時間真的是問題，畢竟她才離開楊奇煜一天。

　　要用一天的風花雪月來覆蓋八年的舊情，對任黃人都難了點，黃況是黃瀞怡這般心軟而情重的女人。

　　她揮慧劍斬情絲，但沒想小薰半斷仍相連，急欲抽身的她，竟被思念給絆住。

　　「昨天你走時，並沒有跟奇煜說一聲，這讓我很驚訝。」見她沈默不語若有所思，洪威保卻毫不避諱的談起她的舊愛。

　　「對我來說，只要走得成，告不告別都一樣，對他來說也沒什麼差別。」或許聽起來像廢話，但對她這個當事人來說，真是如此。重點不在告不告別，而在於離不離得開。

　　昨夜，當所有的東西搬完，站在洪威保的車旁邊時，她是為自己加油打氣了多久，才提得起腳上車離去的？這之間的掙扎只有她自己明了。

　　「小薰。」洪威保輕柔喊她一聲。

　　黃瀞怡猛地抬起頭，直到看清楚洪威保與楊奇煜迥然不同的臉，她才緩和了自己錯愕的表情。

　　剛才她竟將那聲呼喚，錯聽為楊奇煜。

　　「什麼事？」她擠出甜笑，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分心。

　　「我只是要告訴你，往前看，有好風景。」洪威保的手帶領黃瀞怡的視線，往前方指去。

　　所指之處，確實是自然天成的好風景，天際幾只不知名的鳥悠然飛翔。

　　她這只鴿子太忙碌，總急著回家，卻忘記身為羽族可以自由自在的飛，飛往天涯海角，任黃福祉在的地方。

　　「嗯，的確很漂亮。」黃瀞怡深知洪威保話裡有弦外之音，她也覺得這比任黃不著邊際的安慰還更有鼓勵作用。

　　她笑了笑，眉頭舒展開來，眼睛亮得像鑽石。

　　被楊奇煜忽略的鑽石，並不會因此而黯淡失色啊﹗

　　楊奇煜識貨卻不懂得珍惜，休怪別人也有鑑賞能力與收藏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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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大嫂，真的很對不起，我也不是故意害小劉大哥輸錢的，真的很對不起……」黃瀞怡不斷的在電話中向小劉太太道歉。「真的，這是最後一次了，以後沒什麼可以賭了，你放心，真的﹗改天我請大嫂吃頓飯賠罪，好不好？」

　　經黃瀞怡再三保證，小劉太太好不容易停止哭泣和哀求，掛上抱怨的電話。

　　「我太太就是這樣大驚小怪，黃大小姐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啦﹗」小劉雖然輸了一屁股，卻也愿賭服輸，就是老婆 哩 唆，他對黃瀞怡感到很不好意思。

　　「你不要這麼說啦﹗是我三番兩次害了你……」黃瀞怡面有愧色，但眼光一轉，看向經理老大志時，不禁發起火來。「經理，現下我已經和楊奇煜分手了，以後沒什麼好賭的，你可不要再瞎開賭盤了，不然我就去報警，說你公然聚賭﹗」

　　「話是你在說的，誰說沒什麼好賭的？我就想到了還有得賭﹗」老大志翻著白眼，非常的不以為然。

　　「有什麼好賭？經理快說﹗」七個賭徒又一圍而上，尤其小劉人胖嗓門大，喊得最大聲﹗

　　「經理﹗」受不了，哪還有什麼可賭？﹗黃瀞怡顧不得他是上司，氣怒的大吼。

　　「就……」老大志瞄了黃瀞怡一眼，見她氣得臉紅紅眼大大，他稍有顧忌，便收低了聲音，不給她聽。

　　「你們真是沒救了﹗」八個人竊竊私語，黃瀞怡聽不清楚，也懶得再理他們，只得悻悻然往倉庫走去。

　　沒半晌，再回到辦公室時，八人作鳥獸散。只見白板上一個大叉下面七個人名，一個圈下面只有小劉的名字，數字由一向的一注兩千楊，竟然提升為兩萬楊﹗

　　這小劉要死了﹗他們賭的是什麼？那個圈代表什麼？他若輸了，可是以前的十倍，一口氣十四萬啊﹗到時他老婆不綁白布條來哭給她看才怪﹗

　　她實在不喜歡別人的生死定在她身上，真是罪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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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無疑是楊奇煜最倒楣的一天﹗

　　破天荒的遲到，誤了重要會議被董事長老哥楊恭淮念了好久。

　　西裝和襯衫穿得很合宜，偏偏遍尋不著搭配的領帶……不，是連條領帶也沒有﹗他真不知道黃瀞怡將他的領帶收到那裡去了？雖然平常她將他伺候得好好的，但他自認非生活白痴，沒道理不知道領帶放在那裡。問題應該出在當她走後，空間加大，很多東西放的位置似乎都不太一樣了……

他置身家裡，竟覺得陌生萬分﹗尤其當昨晚回到家沒如預期看見黃瀞怡時，他竟然有著這個家再也不用回來的想法。

　　儘管只是剎那間恍惚的念頭，他仍被自己嚇了一跳﹗

　　少了一個黃瀞怡而已，怎會好像失去全世界？

　　不可能﹗他不可能沒有黃瀞怡日子就過不下去﹗

　　楊奇煜忿忿回到辦公室，乒乒乓乓拉抽屜找領帶，隨便抽出一條來，繞上頸去，開始打起領帶。

　　「人若衰，種瓠仔生菜瓜」，頸口的領帶經他一番纏繞，領帶不像領帶，倒像掛了一顆布球﹗他惱怒的解下，往垃圾桶一丟，拆掉窒息的領扣，一透風，就開始這邊痒、那邊痒了起來。

　　痒？是的，衰人拜黃瀞怡之賜，還有更衰之事──家裡濃烈的消毒藥水味使他嚴重皮膚過敏，全身紅塊斑駁。

　　她怎不乾脆給他下毒算了﹗用什麼消毒藥水？這女人本來很乖，到底是什麼原因使她變怪？楊奇煜怎樣也想不出道理來。

　　豁出去了﹗抓痒﹗不抓不痒，愈抓愈痒﹗

　　他將手伸進前胸再探入後背，痛痛快怏抓起痒來，只差沒去磨牆壁﹗

　　這時候，他非常痛恨黃瀞怡，也非常需要一支「不求人」﹗

　　走在衰運道上的他，已經不是衣冠楚楚、神采飛揚的總經理，而是個氣急敗壞又全身痒透透的失戀男人﹗

　　「你怎麼變這個德行？」洪威保不適時造訪，卻很適時看見一向英姿勃發的好友難得的野狼狽相。

　　「過敏啊﹗痒死了。」

　　「少了小薰，吃這個也痒，吃那個也痒。」洪威保好笑的學起「豬哥亮」奚落好友。沒了黃瀞怡旺夫，這楊奇煜開始走下坡。

　　「你少在那邊幸災樂禍﹗還有，不要再跟我提起小薰﹗」沒良心的小薰，不回來就不要回來，有本事就永遠也不要回來﹗

　　不相信我楊奇煜沒有你日子會過不下去﹗我不相信﹗

　　一想起小薰，他恨得連牙都痒了﹗

　　「保重一點，不要這麼暴躁。」洪威保拍拍他的肩，好心的勸了勸。

　　「喂﹗這邊幫忙抓一下，有夠痒的﹗」楊奇煜轉背過去，順便請朋友替他抓一下夠不著的痒處。

　　「可憐的家伙。你平常就是太好命，現下小薰一走，你什麼都不對勁兒了吧？」供威保貓爪似的給他重抓兩三下。

　　「喂﹗叫你抓痒，不是剝皮呀﹗」楊奇煜大叫出聲，跳離洪威保三步遠。

　　「我是在抓痒啊﹗不抓重一點怎么會止痒？」洪威保面無表情，心在偷笑。

　　「人家小薰都嘛輕輕的抓……」指甲輕輕的刮過去，宛如春風柔柔掃過大地，說有多舒服就多舒服，多爽就多爽，多挑逗就多挑逗……

　　想起黃瀞怡的春風柔情，楊奇煜一臉痴醉。

　　「哼？人家小薰都嘛輕輕的抓？虧你還說得退場門﹗我是保保，不是小薰。」洪威保今天是欺侮好友欺定了，挖苦也毫不遲疑的給他挖了幾丈深。

　　「你笑夠了就走吧﹗」一臉痴醉變成一臉不悅，楊奇煜忿然逐客。

　　「喔，好。走之前，我是來跟你問一句話的。」

　　「什麼屁話﹗快說啦﹗」

　　「你還要不要小薰？」

　　小薰﹗想到就有氣，他簡直想把她撕一撕，撕得粉碎﹗這女人沒事鬧分手、大搬家﹗多年情分一點也罔顧，這無情的女人他不要了，奉送﹗

　　「不要了﹗不要了﹗無情無義的，還要她干什麼？﹗」楊奇煜手一揮，聲大如雷。「誰想追就去追吧﹗」

　　「這可是你說的。」洪威保淡然一笑，看這楊奇煜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就我說的。」楊奇煜語氣堅定，毫不可惜。

　　「孤枕難眠，沒人溫存抓背，你千萬要保重。」洪威保踱到他身後，貓爪又好心的替他搔了幾下背，但話說得好尖銳、好刺耳，聽得楊奇煜火冒三丈﹗

　　「滾﹗」

　　在被流彈打到之前，洪威保早就以最快速度滾了。

　　楊奇煜握緊拳頭，從心底冒出來的還是那句硬梆梆的老話──

　　不相信沒有黃瀞怡他的日子會過不下去﹗
　

第七章
　　情傷隱隱作痛，這幾天黃瀞怡為了排遣孤寂，下班後都會多繞些路去溫婉媚和朱彥嵩經營的「媚力CD音樂行」走走逛逛。

　　雖然他們新婚夫婦倆渡蜜月還沒回來，但他們的員工都認識黃瀞怡，從來沒怠慢過，而且側面得知她與交往多年、霸氣又粗線條的男友分手，還特別為她保留一個相當幽靜的舒適角落讓她試聽音樂。

　　黃瀞怡帶著耳機，被裡面播放的音樂抓住感傷的情緒，眼眶裡不禁浮淚。

　　悲淚在分手那天黃昏哭完了，繼之而來的是相思淚。

　　思念晝伏夜出，完全像個白天安靜、夜晚不睡的任性小嬰兒，不但不能控制，還任憑它要闖要撞。

　　明知這樣下去不行的﹗她還是隨波逐流，沈浸在憂傷的樂曲中……

　　不知不覺淚已滿腮，她卻覺得自己這樣很可笑又羞恥。

　　或許她該聽輕鬆一點的音樂來調劑調劑。

　　才這樣想，抓下耳機，就有個笑容可掬的先生遞來另外一副，邀請她試聽。

　　「這曲子你聽聽看，心情會變好喔﹗」石明彬望著黃瀞怡閃閃淚光，他相當確定，她就是他在街上見過的那位「忽然起跑」的小姐。

　　黃瀞怡的淚在遇見陌生人之後，知恥的躲回去，留在頰邊的則被主人給抹得乾淨無蹤。

　　「謝謝。」黃瀞怡綻開一抹羞赧卻友好的笑。「是什麼音樂？」

　　「你聽。」石明彬將耳機舉到她眼前，示意她戴上。「如果這音樂不能讓你笑，我扮小丑讓你笑。」

　　黃瀞怡再度燦爛一笑，不想拒絕一個好看又溫文有禮的男人，她下過決心要給任黃「還不錯」的男人機會。

　　黃況她還沒聽音樂，他也還沒扮小丑，她就已經給足面子，笑了一堆。

　　她接過耳機，聆聽了一會，果然笑得更開心。

　　他聽卡通歌曲﹗不知是他故意逗她笑，還是他原本就童心未泯？

　　「很贊吧？」石明彬笑容很爽朗，雖不比楊奇煜的帥氣，但絕對出自真心。

　　「嗯。超贊的。」黃瀞怡拿下耳機，回以巧笑。

　　但前一秒還笑著，這一秒不知想起了什麼，下一秒就墜海了。

　　明知道不應該再拿楊奇煜來跟任黃人比，在她眼裡他比誰都好，但也比誰都傷她的心，她還在念念不忘什麼呢？

　　落寞的影子突然竄入她的眼瞳之中，石明彬不禁猜測起這女孩心中到底承載著多少情愁？街上的奔跑又是怎麼回事？

　　她善變的眼神和淒迷的笑容，緊緊捉住石明彬的好奇心。

　　「你是我第一個見到聽『無敵鐵金鋼』聽到發呆的人。」石明彬勾了一下嘴角，好無奈的樣子。

　　「是嗎？不好意思。」黃瀞怡歉然說道，又是一個笑。

　　「若真覺得不好意思，那麼答應我請你喝杯……咖啡還是茶？」石明彬大膽提出邀請，他為人隨和但不隨便，搭訕女孩今天還是頭一遭。

　　黃瀞怡搖頭。

　　「我受傷了。」被拒絕的石明彬好生尷尬和失望。

　　「我還沒吃飯，請我吃飯如黃？」

　　「是這樣嗎？那太好了。」石明彬受的傷立即痊愈，尷尬也瞬間不見。

　　黃瀞怡暫時撥開愁雲，與陌生人並肩而行，說說笑笑的離開音樂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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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楊奇煜下班後本來想直接去球館打球，可手中的方向盤好像會自行辨認方向似的，一路帶他回家。

　　當他開到家門口時，他著實被自己的失神嚇了一跳﹗

　　天是黑了，但才七點，黃瀞怡在時，他都極少這麼早回來，現下她不在了，他倒回來得早。

　　愛上孤獨嗎？享受孤獨上癮嗎？

　　不，他只是急於回來看看黃瀞怡是否「倦鳥知返」，已漾著迷人笑臉在等待他入門來？

　　但看著屋裡一片黑暗，可想而知，佳人未歸。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屋裡走，很希望黃瀞怡是在與他玩躲貓貓的遊戲，當他進門時她會突然撲向他，大叫一聲嚇死他也好，將他抱個滿懷更好。

　　十幾二十天過去了，黃瀞怡成了他腦中瘋狂想念的幻影，真實人兒不曾出現下眼前，他為摸不著她的軀體、親吻不到她的芳唇而深覺痛苦。

　　小薰，真要玩得這麼狠？這麼絕？

　　「你不曾如此對待我的﹗」扭開了燈，一掌敲在桌面上，楊奇煜發洩苦悶的巨吼回蕩在空曠的屋宅中。

　　好，事實證明，沒有黃瀞怡他楊奇煜日子也過得下去﹗

　　只是……過得不好，非常不好，酸楚像瘋狗，咬住他的心魂不放﹗他想，他是害了嚴重的相思病。

　　好﹗他承認，他承認了。

　　他不能沒有黃瀞怡﹗

　　但是，他依然不相信，他的小薰會就此拋他而去、再也不回來﹗

　　驕傲的男人，面對失去時，仍倔強的不肯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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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奇煜改變服裝型式了，自從黃瀞怡離去的第一天開始，他就再也沒打過領帶，時常敞開的胸口，有點放蕩的頹廢，但看起來更有男性魅力。

　　「總經理，有一個小道消息，不知你想不想聽？」楊伊芳菁是他的貼身秘書，她太清楚他發生什麼窩囊事。

　　黃瀞怡總算在丟盡女人的臉之前回頭是岸了。這男人嘛，是該像嚼完的口香糖一樣，往垃圾桶一吐就算了。

　　想吃就再來一片，口味多種，任君選擇，也可接受推薦。

　　「什麼時候你也八卦起來了？這不是好現象。」楊奇煜毫不熱中她所謂的小道消息。

　　「總經理，那你到底想不想聽？」

　　「好吧﹗說來聽聽。不讓你說你好像也很難過，不是嗎？」楊奇煜冷著臉，但總算是抬眼看著她。

　　「我昨天看到黃小姐。」楊伊芳菁眼睛明亮卻有狡獪之光。

「嗯。」楊奇煜聲色微動，視線直直定在她臉上，這楊伊芳菁是個很刁鑽的女人，是和黃瀞怡全然不同的類型，她勢必會將芝麻綠豆大的小道消息說得驚天動地。

　　「總經理，黃小姐還算是你的女朋友嗎？」

　　「如果她回來我身邊，就是。如果不回來，就不是。」

　　「喔，那依目前的情況來說，黃小姐不是你女朋友，那她跟別的男人約會就沒什麼關係了……」楊伊芳菁一副替誰「好佳在」的模樣。

　　其實她本來是很不屑黃瀞怡這麼軟弱無當、被男人欺負得那么累還高興的拍拍手的女人，但看她毅然離開楊奇煜又很快展開新戀情，楊伊芳菁真是覺得大快人心。

　　而今天她是故意跟楊奇煜放話的。看這比天還高傲的大男人會有什麼回應？

　　「你說小薰跟別的男人約會？」果然楊奇煜在聽到這樣的事情時，表情和口氣都起了變化，有點激動了喔﹗

　　「一男一女有說有笑，並肩而行，一起吃飯，這不該稱作約會嗎？總經理？」看楊奇煜一臉錯愕之後變得很茫然，楊伊芳菁不禁露出得意的笑。

　　她最喜歡看男人在感情路上遭受打擊的蠢樣子。

　　「你沒看錯嗎？」黃瀞怡可以不回來，但她移情別戀……這是楊奇煜認為最不可能發生的事﹗

　　「怎麼可能看錯？那絕對是黃小姐。我沒有看錯，再告訴你她約會的對象是誰好了，那人也算是非常有名，他就是名滿補教界的數學老師石明彬先生，我弟在他那邊補半學期而已，數學成績馬上起死回生，目前更是步步高升……」

　　楊奇煜才不管楊伊芳菁弟弟的數學有沒有起死回生，他現下腦中一片混亂，頂上綠雲朵朵，兩眼昏花，全身發痒……

　　「總經理，你忙，我先出去了﹗」楊伊芳菁眼見楊奇煜臉色鐵青，若她不快閃避，說不定會吃他一頓拳頭，趕快告退好了。

　　楊奇煜切牙切齒，被背叛的感覺就猶如過敏斑塊，使得他整個人快崩潰﹗

　　「黃瀞怡﹗你想變心，還得問我肯不肯﹗」

　　他耐心等她回頭，她竟然還流連在外勾搭野男人，他不再縱容這個女人了﹗

　　琵琶別抱？不，他不會眼睜睜看著她投入別的男人懷抱﹗

　　把他當什麼了？他是她此生唯一的依戀耶﹗她自己搞不清楚，他可明白而胸有成竹得很﹗

　　迷途不知返﹗他就來給她指點指點迷津，讓她知道他楊奇煜的臂彎才是她永遠的棲息地﹗

　　黃瀞怡永遠是他楊奇煜的，誰懷疑、誰去撞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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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營業所前車道上，石明彬已等候佳人多時。

　　黃瀞怡面帶微笑走出來與他點頭打招呼，正想伸手打開石明彬的車門，只見他比她快一步，開門請她人座。

　　望著他溫和的笑容和眼神，她有一會兒的怔仲，他的舉動是楊奇煜從來沒有、也不可能有的，甚至連洪威保都沒他這般細心。

　　備受禮遇的感覺實在很棒，黃瀞怡笑得很含蓄，心裡卻是萬分喜悅。

　　她終於擺脫楊奇煜催促的喇叭聲，也許她該想些什麼辦法，更進一步擺脫他在夜夢裡的糾纏，如此她可真正接受新的戀情。

　　「怎麼了？忘了拿什麼嗎？」石明彬不明白她的注視和遲不上車有河涵義。

　　「沒有。」黃瀞怡輕搖一下頭顱，柔聲的說︰「只想跟你說聲謝謝。」

　　石明彬聞言，則連點了好幾下頭。「為你服務，是我的榮幸。」

　　榮幸？為她服務是他的榮幸耶﹗那麼，多年來她為楊奇煜任勞任怨的服務一切，是什麼呢？她的榮幸？還是不幸？

　　黃瀞怡想起他，只能搖搖頭，自己好傻，傻了那麼久，是不是該學聰明了？

　　「黃小姐很容易恍神喔﹗如果你是我的學生，我二話不說，粉筆和板擦早就齊飛過去 ﹗」短短相識沒多久，石明彬已經發現這眉宇間藏著情愁的女人，很愛發呆。但她發呆的樣子又好迷人，神智遠離她，美麗卻從不背棄。

　　「石老師，對不起，下次我會改進。」黃瀞怡又被他逗笑了。

　　「那麼，上車吧。」黃瀞怡在他為她護頭的動作下，備感尊榮的坐進車裡。

　　她想，如果在她努力遺忘楊奇煜仍不成的情況下，她還是會昧著良心帶著還愛他的心，去接受石明彬的追求。

　　不要罵她卑鄙，她渴望被捧在手掌心上呵護，她需要被小心的愛呀﹗

　　石明彬的車子已漸行遠去，楊奇煜目睹女友上了別的男人的車，頃刻間，他覺得自己像「浩劫餘生」電影裡的那顆球威爾森，被捲入波濤洶涌的海水裡，載浮載沉，離生死相依的主人遠去，再也沒有重逢的一天……

　　不﹗他不當威爾森，他是船只，營救佳人傷心、挽回佳人信心的船只﹗

　　「咦？你是楊總經理﹗你現身了？﹗」小劉是今天營業所裡最晚下班的人，當他走出所裡時，看見難得一見的楊奇煜，他又驚又喜的指著他怪叫。

　　楊奇煜已經被頭上沉重的綠帽壓得抬不起頭，根本沒心思理會小劉。

　　「楊總經理，不是我愛講你，你這個人真正『歹斗陣』，吃阮黃大小姐夠夠不打緊，還害我輸得come頭come面、被老婆罵得半死、舉板凳罰跪……

　　阮黃大小姐傷心流目屎免你賠，我失去查甫人的尊嚴嘛免提起，雖然一切攏是你害的，但是這次我可不可以拜托你，讓我贏一次好不好﹗我求你﹗咸魚翻不翻得了身，全靠你了﹗」小劉國台語夾雜，先發了一頓牢騷，然後出其不意雙手合起，很用力的膜拜楊奇煜，只差沒下跪親他的腳趾頭﹗

　　「你在干什麼？」楊敬準被小劉搞得滿頭霧水，失戀落魄人還碰到瘋子，他真是快衰到想乾脆被吸進宇宙大黑洞，從此不見人﹗

　　「我對頭ㄍ丫你講起，你就會了解，走，咱邊走邊講。」小劉以他矮胖的身軀與高碩的楊奇煜勾肩搭背，他準備給這個吃了甜又嫌渴、身在福中不知福的男人好好上一課。

　　如果楊奇煜看見他家中母夜叉般的老婆大人是沒人性到什麼地步，他就會知道被黃瀞怡那種女人愛上，是多麼多麼的好命。

　　楊奇煜不明所以被小劉搭著走，但他也懶得爭辯，因為現下的他，心思情緒全亂成一團，於是就隨便小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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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薰。」

　　黃瀞怡從石明彬的車出來，與他揮手道別，當車燈在秋風夜色中逐漸變小而看不清以後，她就被熱得不能再熟的呼喚聲給撼住了。

　　回首望去，只見楊奇煜站在她家鐵門旁，兩屆微蹙，兩眼發著不懷善意的光芒。

　　儘管他是如此傲慢，黃瀞怡見著他，仍是一陣心酸和心軟，有那么一股衝動，想飛奔入他懷裡。

　　但是，她迅速摧毀了那股衝動。發過誓的，即使還愛著他，她也不再跟他在一起。寧願將愛藏起，也不願再續前緣。

　　「他就是補教界的名師石明彬先生嗎？你數學不好早就無藥可救了，現下找個數學名師也一樣回天乏術吧？」見面就冷嘲熱諷，那不是他來此的本意和目的，只是看見女友為別人笑，對別人叮嚀囑咐開車要小心，他就一肚子火﹗

　　不能期望發火男人的表現有多風度翩翩。

　　「我跟他交往，一切以結婚為前提，我是在找老公一起創造福祉，不是在找老師挽救我的爛數學。」黃瀞怡對他的嘲諷不以為忤，還盡心盡力的向他交代清楚。

　　「你在找老公？」是天氣太冷，還是事發突然，楊奇煜語氣明顯的顛顫不穩。

　　「嗯。你不當我老公，總會有人願意吧？」黃瀞怡倒很有自信，只要她點頭，想當她老公為她守候的男人肯定一堆，他的好友洪威保和彭育不是早已爭先恐後排第一跟第二了嗎？

　　「小薰，停止你的離家出走變心遊戲。你贏了，我認輸，你回家來，我們還是在一起，不要忘記你說過的，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楊奇煜不相信她會棄他就別人，他真的不信，他的小薰是信守諾言的人。

　　「永遠在一起？」黃瀞怡喃喃複述一遍，而後輕輕搖頭。「不，我不跟你在一起了。太痛苦了，想飛也得飛，不想飛也得飛，奇煜，太累了﹗我愛你，但我不要跟你在一起。」

　　「你愛我、卻不跟我在一起？這是什麼邏輯？」他一定是標準的愛情門外漢，否則怎會不解她言下的涵義？

　　「你不懂，那就不要勉強自己去想，那只會跟我與數學的交惡關係一樣，愈想搞懂愈不懂，放棄是唯一的選擇。」將精神放在其他有把握的科目上，也許會多爭取好幾分。

「你說我不懂愛情，我也承認，我的確不懂。但我知道我愛你，我不想過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我要一回家就看見你，我要聞你的香味，我要你為我打領帶，我要……」楊奇煜抓住她的臂膀，情緒激烈。

　　他堅信他的小薰會一輩子因應他的「要」而存在。

　　「我不要﹗」黃瀞怡喝止他開口閉口自私自利的「我要」，他只管他要，從不考慮別人要不要。「奇煜，你自私夠了吧？舉凡你要的我都給，我要的你卻連想也不想就回絕我，我們還談什麼『愛情』？這一點意義也沒有。」

　　「你的意思就是在告訴我，你跟我分手是分定了？」

　　拜托﹗早分了不是嗎？他還以為她只是在要性子鬧別扭？

　　Anybody  home？她真想敲敲他的頭殼問問。

　　「奇煜，請讀我的唇。我們，你和我，分手了，結束了，到此為止了﹗」黃瀞怡一字一句說得清楚而明白，想必只要不是白痴，都應該聽得懂，看得明。

　　讀她的唇？他干嘛讀她的唇？吻下去就對了，還讀什麼唇﹗

　　黃瀞怡說得正經八百、異常認真，而楊奇煜只見美妙櫻唇款款誘引，他哪有心思領略她想表達的真義？

　　他捧起她的小臉蛋，深吻住她的唇。

　　喔﹗久違了，這一世注定獨屬於他的銷魂滋味……

　　一觸及她溫軟的軀體，楊奇煜忘卻了這陣子以來的思念與等待之苦，他不相信的事很多，包括他不相信黃瀞怡不想念他的吻和擁抱。

　　她的熱烈回應和需索，足以表明她的離家出走，只是虛晃一招。

　　風中之吻，外冷內熱，萬物皆在風中飄蕩，黃瀞怡的舊誓言、新誓言全部都混淆……心被一種名叫做矛盾的害蟲給啃咬。

　　那日黃昏的彩光忽地在黃瀞怡緊閉的雙眼裡閃耀，淚奔婚紗街的恥辱和委屈，不可能在這吻下得到平反，她現下最該做的是拒絕，而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黃瀞怡雙手一撐，再度推開他，一回生二回熟，她發覺推開他並沒有想像中的困難，顯然她之前是自限了。

　　「吻得好好，抱得正暖和，你干嘛又推開我？」楊奇煜大惑不解的問著，抓起柔弱的她要再奪吻，卻得到個大獎賞──五百﹗

　　啪一聲，在風裡散亂，楊奇煜又驚又怒，瞪著竄火的眼睛，他不相信疼愛他到滿點的黃瀞怡，竟會動手打他？﹗

　　為什麼他不相信的事，全都發生了？

　　「你打我？黃瀞怡，你竟然打我？你為了那個數學老師打我？﹗」

　　誰為了數學老師打你呀？﹗

　　黃瀞怡當下被氣哭了，滾滾而落的是同情自己遇人不淑的悔悟之淚。

　　她實在不該打他，她該打自己﹗

　　是她慣壞了他﹗才使得她細細膩膩的愛了那麼久，而這個男人還是一點也不長進，不知世間情為黃物。

　　不懂數學，不會危害人生，不懂愛情，卻會影響福祉啊﹗

　　如果他拿打保齡球的專注力來多多推敲她的心，也許，他對於情愛的慧根不會只停留在幼幼班，一天到晚嚷著「我要我要」的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