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啊,羽晴說過,我還計畫著,要帶她到果園裏采櫻桃,滿足她對櫻桃的所有想象。」
腦海間,他的羽晴包著頭巾,站在梯子上,攀著櫻桃樹對他微笑。
「有人說櫻桃很酸,也有人說櫻桃很甜,每個人嘗進嘴裏各有不同解讀。不過姊姊篤定說,櫻桃的味道像愛情,浅嘗不能滿足,我問她怎麽知道,她說等我長大,碰到心愛的男子,便能理解她的話。勝翊哥……姊姊說過一百次了,她說,愛上你是她人生裏最滿足的部分。」
「她真的這麽說?」
「嗯,她說這輩子不能滿足她,她要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跟在你身旁,就算你嘲笑她是跟屁蟲也無妨。」她記得姊姊說這些話時候的表情,記得她臉龐散發出的光芒,耀人心眼。
「妳相信人有下輩子、下下輩子?」
「當然有,姊姊說,人一生該吃多少苦,生死簿上早有明文記載,等你把該吃的苦全吞了,人生自是從頭來過,重入輪回,再世爲人。這輩子的情、下輩子延續,我們早早說好下輩子再當姊妹,下輩子再尋到父母親重爲一家人。」
「所以我留下,是爲了吃我尚未吃盡的苦頭?」勝翊問。
「是,不畏苦難,勇敢活下來,把自己的份兒吃完,就可以從頭開始。」
同樣的話,映潔說服著勝翊也說服自己,說服他,世界有另一個空間,在那裏,心愛的人兒正耐心等待,等待愛情從頭再來。
翊橙冷笑,多不科學的說法,真難相信,二十一世紀的今日,還有人延用老奶奶那代的觀念說服大家。
不過,他再鄙夷都無法否定,映潔的說詞的確打動了勝翊的心,他皺起的眉頭平順了,嘴角的焦慮釋放了,似有似無的笑意染上臉龐。
「勝翊哥,幫幫忙好嗎?」映潔在他懷間說。
「什麽忙?」
「你快點好起來,等你好了,我們買很多櫻桃和玫瑰花去看大姊,她一定迫不及待想嘗嘗櫻桃的滋味。」她同勝翊立下約定。
「好,我們買櫻桃、看羽晴。」
點頭,他同意,翊橙扶他躺下。
這一覺勝翊整整睡了十二個鍾頭,翊橙幾乎想狂叫了,從法國回台灣,不管醫生用什麽辦法,都沒辦法叫他合上雙眼,映潔居然有本事讓他睡著,他是對的,這著棋危險卻也解了他的圍。
然,胸口的不暢還在,從她奔進勝翊懷間開始,他就「非常」不愉快,然后他們執手、他們相談甚歡,她神奇地讓勝翊入睡……這不都是他想要的?那麽哽在喉間的不愉快是什麽?他不懂自己,不懂起伏無序的情緒。
正文 第二章
這天晚上,吳映潔走入邱家大門。
偌大宅子卻感覺陰森,黑色石材地板,黑色真皮沙發,冰冷的花崗石牆壁教人不自覺發寒,連管家的表情面容都冷漠得讓人難以忍受,映潔有股沖動,想逃開這裏。
然而,翊橙走在身前的寬大背影留住了她。
他是她的安全感。不懂得爲什麽,他分明對她很壞,他分明強勢霸道且敵意得毫無道理,但他居然成了她的安全感。
很怪嗎?沒錯,很怪,從她坐上他的車子那刻起,她就隱隱約約知道,他是她的依賴。
加快腳步,走近他,近到……她能感受他的體溫,借著他的溫度,爲她驅走環境帶來的壓迫。
「她是誰?」
在映潔右腳隨翊橙踩上樓梯同時,蒼老而冷淡的聲音阻止她的動作。
擡高頭,她看見一個尊貴的老奶奶,她滿臉的嫌惡鄙夷,彷佛映潔是搖尾乞憐的落水狗。
是她嗎?是她處處阻撓姊姊和勝翊哥的愛情,是她重視門第,認定姊姊的品德比不上名媛千金?輕搖頭,未語,她的不苟同已攀上臉頰。
老人是何等精明的人物,怎看不透映潔的不認同?未交手,她先將她打入非我族類。
翊橙沒停止腳步,繼續往上走。
此刻,是否繼續跟從?映潔猶豫。
她可以走到老奶奶面前,正式與老人交鋒,然后下場未料,或者停在原處,等待她的認同。
選擇哪一個呢?眼前並不容許她有太多時間作考慮,直覺地,她追隨翊橙的背影,追隨那份沒有道理的心安。
「吳映潔。」翊橙回答。
他在走近老人身邊時停下來,自然,映潔停在他身后,自然,她不受控的手、不受控的害怕,更不受控地抓住他的西裝后襬。
「她是那個賤女人的妹妹?」濃眉皺起,老人的聲音添上寒冽。
「我姊姊不是下賤女人。」
沒受思考控管,話從她嘴邊流出來,聲音出現,老奶奶變臉,本就不友善的眼神,射出炙人目光,彷佛一口氣要將她熔掉。
映潔該后悔的,倘若她現實一點,現實地了解,除了這裏外,她再沒有其他安身立命處。她該現實地記得,早上,她退掉房子,而身邊的錢支撑不了自己過日子。那麽,她該立刻道歉。
但她不道歉,因她自認沒說錯,姊姊不是下賤女子,這是真理,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的真理。
「妳是在和我頂嘴?真沒教養的女孩,果然是在下等家庭出生。」老人灼灼目光緊盯住她。
「我很抱歉自己缺乏教養,可是,妳該爲了侮辱我姊姊而道歉。」她沒住嘴,又忘記現實迫人這回事。
她知道尊師重道,知道愛賢敬老,她從不是愛同人爭強鬥嘴的壞女生,但她無法在此時對老奶奶妥協!
「道歉?她沒有誘拐我的孫子?她沒有危害勝翊的一生?只有最下賤的女人,才會誘拐男人去私奔!」提高嗓子,怒氣在她頸間青筋中跳躍。
「勝翊哥是成年男子,他不是智能障礙,也不是精神狀態有困難,若非他心底有愛情、有願意,誰能誘拐他的心?」
沒有高亢語調、沒有憤然表情,她只是冷靜地陳述事實,陳述她所認知的道理。
翊橙望她一眼,再次,她教他意外;再次,她讓他好激賞。她的傲骨、她的冷靜、她的不卑不亢,她用最快的速度進入他心底,並在裏面找到居處。
她分明柔弱無助,卻敢挺胸同奶奶對抗,奶奶是商場上曆經百戰的強勢女人,不管男女,沒有太多人敢迎戰她的怒焰,而她居然敢!翊橙想爲她拍拍手的,但他選擇站到她身前,替他擋住奶奶的攻勢。
「妳把責任全推到勝翊頭上?真無恥!要不是吳羽晴,勝翊會快快樂樂當他的總經理,快快樂樂在他的上流社會裏自在得意,他不至於堕落沈淪,不至於放棄自己的人生。」隔著翊橙,她對映潔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