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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改+1次p0完] 單身女子公寓4-終結苦戀(鬼綸)
MEIK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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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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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鬼將所有的時間拿來陪伴大東。

說陪伴,有些牽強,真正陪伴他的人是吳小薰。每次,大東想起些什麼,抬頭問鬼鬼時,開口第一句,絕對是「妳記不記得小薰如何如何」。

如果他是想學好英文的莘莘學子,那麼鬼鬼就是錄音機,她一遍遍替他溫習姊姊的習性、脾氣和喜好,他們的話題永遠繞著小薰跑。於是,鬼鬼清楚知道,這輩子大東哥再不會愛上第二個女人。

大東開始畫畫了,鬼鬼推著輪椅,帶他上天下海,去的地方全是大東和小薰的共同回憶。他們在那裡畫畫,一張一張又一張,每一張畫的題目都叫做「幸福」。

「我說過要替她種下一大片櫻桃園。」大東說。

於是這天,他們在院子裡種下十幾棵成年的印度櫻桃,聽說在台灣,只有這種櫻桃樹才種得活。

櫻桃樹買來的時候,樹上結了纍纍的紅櫻桃,鬼鬼順手摘下,遞給大東,他咬一口,瞬地,淚漫過臉頰。

鬼鬼沒說話,靜靜地拿走他手上的半顆櫻桃,然後把畫紙和畫筆交到他手上。

「大東哥,畫一張姊姊吧,畫一張她看見櫻桃樹時的歡欣愉悅,畫她明白你親手為她種下愛情,種下你們的共同回憶。」

大東哥沒有異議,他畫了,畫很多張都不滿意。鬼鬼看在眼裡,沒說話,低頭讀著她的參考書,讓他去擺平自己的不平心。

夕陽西下時分,大東總算畫出滿意圖畫,他歎口氣,仰靠在躺椅間,望著遠方餘暉,緩緩進入夢鄉。鬼鬼沒打擾他,為他蓋上一襲薄被,拿掉擺在膝間的畫冊,看一眼,淚潸潸。

她懂,那是思念的感覺,同樣的想念,她有。

遠遠地,初進家門的亞綸看到這幅情景。多和諧的畫面,看到這幕,所有人都會自心底升起幸福感,然他非但不感覺幸福,隱隱地,波濤在胸口翻騰。

壓抑,那是不對的,沒道理他安排一切,卻又否定起這一切。

亞綸深吸一口氣,走向兩人,在距離夠近時,看見大東的舒態和鬼鬼的淚水。

抬眼,她發現亞綸,輕輕伸出食指,做出噤聲動作。抱起畫冊,領身走到遠處,不會打擾大東睡眠的地方。

轉過頭,她說:「炎奶奶在咆哮,因為我們刨了一片花園,改種櫻桃樹。等下進屋,也許你得面對炎奶奶的憤怒。」

「什麼時候起,她看重那片花園?」亞綸冷笑。

奶奶的咆哮純屬抗議,她抗議大東的視而不見,抗議大東只讓鬼鬼留在身邊。以前,奶奶總能控制大東的一舉一動,沒想到這回,大東鐵了心,硬是將奶奶當作空氣,她自然要憤怒,自然要大大不平。

「大東又畫了什麼?」大東的圖畫越畫越精采了,他創作之豐令人驚訝,他開始相信鬼鬼的話,有朝一日,大東會成為偉大的藝術家。

低頭,畫裡的女子凝視滿樹紅櫻桃,面容哀戚。

「大東畫的是吳小薰?」他問。

「是。」

「為什麼她看起來……很悲傷?」

「你真的想知道?」

「對,大東的事,妳必須每件都告訴我,不准有任何隱瞞。」他曉得,大東什麼都願意告訴他,獨獨有關吳小薰的部分,絕口不提。

點頭,鬼鬼跑回樹邊,採下櫻桃再度奔回他身旁,抓起他的手,將櫻桃放入他的掌心中。「請你嘗嘗。」

吃櫻桃和大東的畫有關?亞綸懷疑,卻依言將櫻桃放入口中,淺咬一口,又苦又酸又澀的味道在口齒間充盈,眉頭皺起,他合理懷疑,鬼鬼在惡整他。

「姊姊是很懂現實、很理解該向現實低頭的人,我們很早就失去雙親,很早就明白要在吃人的社會裡生存,需要花費多大的力氣。所以大東在認識姊姊、追求姊姊那段時期,他是經常吃閉門羹的,因為姊姊認為,像你們這種富貴人家,不會隨便接納我們這種貧困家庭的女生。常常,我聽著大東哥在外面猛敲門,每一聲都敲得人心難安。你曉得大東哥是怎麼說服姊姊勇敢追求愛情,勇敢挺身和他共同面對家庭帶給他們的壓力嗎?」

鬼鬼看亞綸一眼,他並沒有不耐煩,於是鬼鬼放心地往下說。

「那天,大東哥站在門外問姊姊:『妳知道愛情是什麼嗎?』姊姊隔著一扇門回答他:『我不必瞭解愛情,愛情不是我們這種人的生活必備品。』大東哥不死心,繼續說:『愛情就是結合兩個人的力量,追求永恆、創造奇跡的過程。』你一定很難瞭解,我們這種人,生活裡有挫折、有不順、有卑微……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奇跡,奇跡總是降臨在有權有勢的人們身上,永遠和我們失之交臂。在父母親重病時,我們向上蒼乞求奇跡,上蒼沒有應允;在我們被趕出家門時,我們也懇求老天爺給我們一點點希望奇跡,但是沒有,完全沒有。我們只能用自己的雙手,為自己掙得得喘息空間。大東哥居然說了『創造奇跡』。天!奇跡居然是可以被創造的,原來我們都是神仙,可以為自己創造奇跡?多麼不可思議的言論……我做主開了門,大東哥問我:『小鬼,妳希望獲得什麼奇跡?』我不假思索說:『我希望能吃到很多很多的櫻桃。』大東哥拉起我,叫了計程車到市場裡,買下一大箱熟透的紅櫻桃,我抱著櫻桃對姊姊說:『瞧,大東哥創造了奇跡。』也許你覺得可笑,不過是櫻桃,何必拿來和奇跡掛勾。但大東哥和姊姊的愛情的確因為櫻桃成長茁壯。櫻桃是奇跡,是他們愛情的開端,他們在小小的玻璃杯種下種子,期待他們的愛情開花結果,可惜種子發霉,結不出另一個奇跡。」

鬼鬼從亞綸手中拿回他咬了一半的印度櫻桃,放進自己一中,又苦又澀,酸得迫人瞇眼。

「我們前幾日去挑選櫻桃樹,花圃老闆說,台灣種不出進口櫻桃,能養得好的只有印度櫻桃。有了七次失敗的種植經驗,大東哥堅持要買樹齡十年以上的櫻桃樹,堅持為他們的愛情留下一整片櫻桃林作為見證。剛剛大東哥和你一樣,咬了一口印度櫻桃,他哭了。驀地,他發現,原來不管多努力,都無法為姊姊種出碩大甜美的愛情;原來,他只給得起姊姊痛苦和傷心,就像我們含在嘴裡,澀入人心的維他命C。」

鬼鬼歎氣,她知道自己和大東哥一樣,不管花多少心思照顧櫻桃園,都種不出甘甜愛情。看亞綸一眼,她很明白,她的愛情只能是……自言自語。

亞綸理解,理解畫裡的女人為什麼飽含淚水,她若早早知道櫻桃不是奇跡,生命給的仍然是挫折痛苦多於喜悅歡愉,也許她不會心甘情願品嚐愛情。那麼自己呢?他是那麼現實勢利的男人,在知道不可能出現奇跡之後,是不是該更小心翼翼,迴避愛情?

四目相視,匆匆地,兩人都別開眼光,這一秒,他們都覺得受傷,也都在最短的時間裡忽視傷口,假裝平常。

「進屋吧!」

不多說,他留下淡淡的三個字,走向湛平方向,俯身抱起弟弟。這輩子,他將負荷起小弟的沉重心,和永遠不能出口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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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時序匆匆,鬼鬼已經在這個家裡待了近五個年頭。大東很好,成了知名畫家,鬼鬼也很好,很快就要從大學裡畢業,至於亞綸……說不得好或不好,他把全副精力投注在事業上,成就有了,但冷漠成了他的另一個標記,他有權威卻沒有快樂,他能命令別人,卻命令不了自己的寂寞遠離。

打開電腦,這是第一百三十七封信,從三年前,在E-mail上發現第一封信開始,到現在,整整一百三十七封,亞綸從沒回信給對方過。

剛開始,亞綸以為這是個惡作劇,但延續三年的惡作劇,他不曉得該如何解釋對方的耐性。


你好嗎?

昨天雨大風大,雨水被風吹得歪了身子,一陣陣打在葉片上,啪啪答答,擾得人心不安。

這樣的夜,你在做什麼?燈下看書,看到精采處,忍不住莞爾?或者,挑燈夜戰,為了白日未完成的工作盡力?我想,是後者。

你一直是積極進取的最佳典範,你的能力造就了無數員工的生機,頂著眾人的羨慕,你是金字塔頂端的偉大人物。可是……這樣的你,從不覺得遺憾嗎?

廣告中說,生命應該浪費在美好的事物上面,對你而言,什麼是美好的事物?只有工作嗎?或者是責任義務、名聲金錢?也許你要反問我,對我而言,什麼又是美好事物?

我想,在我生命中最珍貴美好的事是自由,我渴望不必受人支配過日子,渴望有足夠的能力照顧自己?渴望不必在乎別人眼光,真正活出屬於我的生命。

到時,我要在雨中跳舞,也許手腳讓雨水澆得冰冷濕透,但我的心充滿火熱,響亮的音樂聲在我耳邊聲聲催促,告訴我年輕的生命應該充分享受。

你呢?你曾經如何享受生命?

昨天,同學到校上課時,手上了繃帶,臉頰處貼一大塊紗布。他說前天,被迎面而來的公車撞倒,當時,他腦袋裡浮上疑問──如果,我就這樣死了,我為自己做過什麼事?

是的,他一直是父母親眼中乖巧順從的好小孩,父母要他學鋼琴他便學鋼琴,父母要求他當資優生,他便拚了命連連跳級,跳上全國首府。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順從父母親,娶一個賢慧的女子,生兩個小孩,過完平安順利的一生。

可是,這場車禍徹底改變他的想法,他說,他必須要為自己做些事情,不要等到父母親再控制不了他時,才為自己而活。於是,他考慮轉系,考慮向自己心愛的男子說明心意,是的,他是個同性戀男子。

你呢?你為自己做過什麼事情?把責任從你的生命中挖除後,你還剩下什麼?

                      自然


享受生命是文學家、詩人會做的事情,不是他這種市儈商人所在意。

也許你要看不起他的現實,但他的現實兌換了人們口中的成就,他不後悔自己的選擇,不後悔放棄人人想要的享受,雖然,夜深人靜時,遺憾難免。

只是,這個署名自然的陌生女子到底是誰?她似乎不在自己的生活圈裡,卻又總是幾句話,敲中他的心思。

再開啟另一封信,亞綸拿起杯子,輕啜一口咖啡。

曾幾何時,這些信件成了他的娛樂?他總是一面批評,一面重複讀閱,一面用譏誚態度取笑對方的幼稚,一面在其中尋找貼心。

皺眉,他亂掉了,因為這些不知出處的信件。


你好嗎?

你知不知道有種昆蟲叫做蟻獅?這種小蟲總把自己埋在鬆鬆的沙地裡,並將藏身地附近的沙子挖成漏斗狀,一旦有螞蟻從牠的領地經過,牠便迅雷不及掩耳地從沙地裡衝出來,將螞蟻拖進去。

生物老師告訴我們,那是食物鏈,屬於動物生存的必備能力之一。

我忍不住想問,那麼風流成性,以獵取女人芳心為樂趣的男子,他的行為是不是也算動物本能?

認識一個男孩子,他是學校裡當紅的籃球隊長,聽說想當他的女朋友需要領號碼牌排隊,聽說和他上過床的女人,可以組成管絃樂隊。我是個心急的女生,對於排隊這種事,缺乏耐心,於是聽說純屬聽說,與我無關。

最近幾天,籃球隊長常在我回家的路途中等待,他說想和我交朋友,問我願不願意以結婚為前提同他交往。聽到這些話,我忍不住笑開來,我聯想到生物老師介紹的蟻獅,猜想他是不是生物圈裡的強勢品種,也許基因太好,也許染色體表現太強,需要大量的女性為他繁衍後代?

如果追求異性是他的本能,不曉得未來,當他妻子的女性是不是要培養出另一種本能──寬大為懷?

可以告訴我,男人是怎麼看待愛情的嗎?愛情是促成家庭的必要過程?愛情是──有,很麻煩,沒有也無所謂的衝動?

你認真愛過某個女人嗎?如果知道有個女人默默地在身邊守候,不求回報,不盼開花結果,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動容?

對不起,我想,我的信肯定帶給你困擾。但請別擔心,一個陌生女子的喃喃自語,傷害不了你,你是那麼強勢的男人啊!

又要下雨了,這個多雨的冬季,天空為誰哭泣?你的心是否容納得下一場春雨,或者你打定主意,要用大傘把春雨擋在外面?


                      自然


這是「自然」寫給他的,最露骨的一封信,她透露了情愛,透露她在他身邊守候,他不曉得這些話中有幾分可信,但他的確為這個「自然」動心。

曾經,他想過「自然」是不是鬼鬼,隨即,他否定了這個可能性。

這些年,他刻意對她疏離,不再給予兩人交談的機會,他總在行鬼鬼的空間裡漠視她的存在。

為什麼這樣做?很簡單,他不准自己對她動心。她敏銳聰穎,她獨立堅毅,和這種女人相處,太容易引發激賞。更何況,那麼現實且洞察世情的女人,怎會寫出那麼纖細善感的詞句?

當亞綸在電腦前看信時,他不曉得十尺不到的距離,「自然」正背靠在他的門扇,半閉眼,輕輕喟歎。

進去嗎?她下不了決心。

鬼鬼明白,他將她隔絕在他的世界之外。她甚至發現,他有意無意將她和大東哥拉在一起,大約,他認為弄丟了一個吳小薰,找來吳映潔頂替,是最正確的做法。

有趣吧!他們千方百計切割大東哥和姊姊的愛情,卻又要拉攏她和大東哥這對兄妹情。這是什麼世界?她不懂,是人亂或心亂?隨意。

同處一個屋頂下,她的眼光總在亞綸背後追隨,近五年了,她在他的背影裡追尋她的愛情。

愛情?這麼形容並不恰當,他從未多望過她一眼,他的心底無她存在,而她,卻在他給的那個吻裡,愛情萌芽。

她不曉得他的心情,不理解他突如其來的舉動,只曉得啊……那個吻不斷出現,在夢裡、在想像裡,她不停幻想愛情,不停為無解愛情專心。

把愛情加諸在一個不愛自己的男人背後,是不是很蠢?的確,是很愚蠢,但她無能為力阻止自己的蠢動,只能任自己慢慢付出、慢慢等待,直到她的愛情腸枯思竭,她的心乾枯凋萎。

咬唇,她鼓吹自己勇敢,轉身,舉手,她敲門。

他們上次交談是什麼時候?

在四年多之前,他們談論櫻桃奇跡,談論姊姊和大東哥的愛情,然後,他們再沒有有交集。

他不對她說話,她專心他指派的工作,認真地擔任大東哥的伴隨,支持他成為一個畫家。

大東哥是個畫家了,這些年亞綸替他舉辦幾場畫展,每次都有不錯的迴響。姊姊沒看錯,大東哥的確是個有才氣的藝術家,是不是……只有在情人眼裡,才看得見別人看不見的優異?

門打開,她低頭,尚未終止思緒。

「妳找我?」他的聲音響起,她的心翻起洶湧浪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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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在簽書會裡,大東哥看見我姊姊。」看見他,鬼鬼急說。

大東的畫被出版商看上,替他出了一本畫集,最近幾個月的宣傳期中,他南北奔波,辦不少場簽名會。

抬眼,她望他,讀不出他如何解讀自己的話義。她始終不懂他,不懂他是刻意不教人看見真心,或單單在她面前,維持冷漠表象。

「妳也看見了?」

「沒有,今天的簽書會,我沒到場。」

她懊惱過,倘若多一雙眼睛,也許能確定姊姊的出現是幻想或真實。

她做過假設,或許姊姊沒死,當年只不過誤會一場;或許真有個和姊姊長相一模一樣的女人,她出現,因為被大東哥的圖畫感動。

「妳為什麼沒到場?」話撂開,他指控她的不負責任。

「我今天畢業考。」

她沒依靠他,獨立完成學業,她該為此感到驕傲自豪的,但幾年下來,她的驕傲全教愛情給磨蝕了去,她已做不來在他面前驕傲。

「畢業考很重要?」聲音上揚,果然,在他眼裡,她非常的「不重要」。

「簽書會在台北舉辦,大東哥說他自己可以。」

事實上,大東可以拄著枴杖走上十幾步了,並不像以往,事事樣樣都要她在身邊幫忙。更何況那些對兩人的不實報導……並非她或大東哥所樂見。

「他說可以,妳就讓他自己去?對於我給妳的工作,妳似乎沒有我想像中盡心。」他冷淡說。

亞綸靜靜望她,她出落得更加清麗了。原本就是美人胚子,再經歲月磨洗,她是淤泥清蓮,高雅尚潔,教人心憐。

別開頭,他暗地警告自己,別喜歡她,別對她流露善意。如果她是可以買賣交換的物品,那麼她就是他為大東準備的補償品,補償他的無能,補償他疏忽大意,導致奶奶有機會傷害他的愛情。

這些年,亞綸是用這種態度看待鬼鬼的,他用一堵無形牆將她和自己隔開,不教自己有機會傷害大東。

另外,他調查清楚了,奶奶並沒有按照他們的約定放手,她確實派人到巴黎,硬要帶回小弟,因此造成車禍。

水落石出,他把調查報告放到奶奶面前,靜待她給自己一個交代。

但,她不是個會認錯的女人,她的強勢從年輕時代便成形,不管他丟多少資料到奶奶眼前,她始終認定吳小薰是罪魁禍首,是吳小薰給炎家帶來不幸。

那次,亞綸跟奶奶大吵一架,他甚至恐嚇她,如果再出手干涉大東和吳小薰的感情,他一定馬上帶著大東離開關家。他是打定主意,讓鬼鬼取代大當心中的小薰了。

「我想重點是……是大東哥看見姊姊。」把話題拉回原點,她出現,並不是為了領取責罰。她是急著向他求助,這個家,也只有他能幫她了。

「妳明知道不可能。」那年,是他親赴巴黎,將大東和吳小薰帶回來,吳小薰已經死亡,這點,千真萬確。

別開頭,他不想在這個話題上面著墨,不想讓她多存半分幻想。

「我知道不可能,但這是第二次了,我不認為大東哥的話全出自想像。」

急促地,她抓住他的手,哀求地望住他。如果有一點點希望,哪怕只是一點點都好,她希望當年的死亡不過是烏龍一場,希望姊姊沒死,和大東哥哥共譜未完戀曲。

「什麼第二次,把話說清楚。」回首,她的懇切叫他動容,他無法再度假裝她不存在。

「上一次是在高雄誠品,簽書會當中,大東哥突然大叫姊姊的名字,他拄枴杖站起來,嚇到了工作人員。他要我去追姊姊,我跑出書局,四處找尋,但是沒看見。而這一次,這次大東哥說,是千真萬確,他看見姊姊站在人群中間,他相信姊姊沒死,而我……」

「妳怎樣?」

「我相信大東哥的『相信』。」鬼鬼口氣篤定。

罵她不務實際吧,罵她只會幻想,怎麼說她都無所謂,只要他肯出手相助。

「為什麼湛平沒告訴我這件事?」

她低眉想想,決定對他實說:「當年,被派到巴黎,造成車禍的人,和你無關?」

她的意思是大東不相信他?

天!他為大東做了那麼多,大東居然懷疑自己?難怪大東從不和他討論吳小薰。聽見這種質問,誰能不傷心?苦笑浮起,他不曉得能說什麼話。

「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說。」走到他面前,她道歉。「大東哥知道你對他很好,知道你所做所為全是為他著想,只不過……對這件事,他很難釋懷。」

「妳又跑來跟我說?不怕大東誤會妳?」

「我想,那件事跟你無關。」

她相信他!很奇怪對不?受害者是她的姊姊,她該比任何人更缺乏理智,更瘋狂地想找出兇手報仇,可她居然選擇相信他?

對於這點,鬼鬼無法解釋,她只能說,她相信亞綸不是劊子手,更相信他會為了弟弟愛屋及烏。

「為什麼?」他要追出她的合理邏輯。

「你都不介意把我留在大東哥身邊了,怎會介意姊姊的存在?」第一次,她點明他的「存心刻意」。

「妳很聰明。」

總是多跟她講兩句話,多看她幾分表情,他就不由自主地欣賞她,這種欣賞一不仔細很容易擴散,然後佔據他整個思想。

「我從來不是笨蛋。」

「既然妳不是笨蛋,就看清楚自己的本分,把該做的事做好。」

「我沒失職過。」

她自認把他交代的事做到一百分,她認真當大東哥的心理醫生,聽他一遍遍訴說愛情,陪他回憶過往。幾年過去,她相信,大東哥可以站得很好,不會再自暴自棄。

「包括今天讓大東獨自去簽書會?」以他的標準來看,她的失職處太多。

「他不是一個人,經紀人、出版社的人和許多記者都會出席。」

「他們不是妳,他們沒有領我的薪水做事。」他點出重點。

「我要畢業了。」冷靜地,她吸氣說。

「又如何?」

「大東哥已漸漸從失去姊姊的傷痛中站起來,他有事業、有工作,我想,他不再那麼需要我。」

最近的媒體報導讓她逐地失去自制力,她痛恨報紙上的說詞,痛恨報紙影射兩人關係匪淺,這讓她對姊姊嚴重感覺抱歉。何況,她不曉得還能追逐亞綸的背影到幾時,不曉得哪一天,她的愛情在他面前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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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

「假設這些年,你做的是替姊姊照顧我,那麼萬分感激,我已經能夠獨立生活,不需要繼續依賴你的接濟。」

「意思是妳要離開關家?」

「是的。」

「妳認為我會答應。」

「我留下與否不需要誰的同意。當年,我留下,是因為覺得自己有義務為姊姊照護大東哥,現在我想離開,是因為我覺得是時候了。再過兩個星期,畢業典禮過後,我會搬離開這裡。」

當躲在暗處偷偷寄E-mail再也滿足不了自己的心,她必須給自己一點警惕,再陷下去,將是萬劫不復。

「我不准。」

鬼鬼微笑搖頭,擺明他的准與不准影響不了她的決定。

從沒女人敢在他面前說一聲不,她居然一次兩次,不理會他的不准。

她氣到他了,但他是何等老奸巨猾的人物,凝下臉,他沉聲問:「妳說大東看見妳姊姊?」

「是,如果你願意,請派人調查。」

「可以,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對。我找人到巴黎徹底調查,調查當年的事情有沒有錯誤,也會找人到出入境管理局借調資料,如果妳姊姊真的回國,我想在那裡能查到蛛絲馬跡。調查期間,妳留在關家,直到調查結果出現。」

「我要參與調查進度。」如果他只是表面說說,那麼她豈不是永遠都等不到「調查結果」。

「妳認為我是說話不算話的男人?」

「這和你是哪一種男人無關,仔細謹慎是對事情的正確態度。」她堅持。

「好吧,就這樣說定。」

再次交鋒,亞綸對她的欣賞以等比級數增長,她堅定的眼神映入他心中,他被她自持而冷靜的態度深深打動,他明白,自己的自制力正在瓦解當中。

鬼鬼沒想到一回家就碰到這種狀況,傻傻地,她站在原地,不曉得該如何回答炎奶奶的尖銳問題。

「我們炎家到底欠妳們多少?一次開口說清楚,我們不是付不起,不必非要巴著大東不放。」

老奶奶的枴杖重重敲上地板,鏗地一聲,揪人心。

「我不懂您的意思。」

這些年,她能躲就躲,盡量不和老奶奶正面碰上,今天,她是故意在客廳裡等她的吧。轉頭,她四下尋找大東哥或亞綸的身影。

「妳在找救兵?不必了,他們都不在家。」語畢,她把報紙往鬼鬼臉上砸去,啪地一聲,她的臉出現短暫紅腫。

看到報紙,她約略猜出幾分,彎腰,鬼鬼還是把報紙撿起來,看一眼標題,她沒猜錯。

「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炎大東的忠實女友?什麼叫做為他打理人生的鋪路者?」

「我和您一樣不懂,為什麼記者要寫這種無聊八卦。」

她是真的不理解,就因為她時時陪在大東哥身邊?充其量,她不過是他的鐘點女傭。對報導困擾的人不只老奶奶,她和大東哥一樣覺得難堪,可是越解釋,話傳得越厲害,逼到後頭,他們索性連解釋都省了。

「如果不是妳把消息丟給他們,他們會吃飽沒事幹,寫出不實報導?」

「我不曉得他們的心態,但我確定自己沒有丟出任何消息。」

「妳的意思是大東自己跑去告訴記者的囉?」

「我沒這麼說。」搖頭,欲加之罪常讓人無奈。

「妳們姊妹千方百計要嫁進炎家,圖的是什麼,妳以為我不曉得嗎?」

「對不起,炎奶奶,我還有事,先回房間。」

她不想解釋,越說只會扯出更多的不愉快,炎奶奶根本不想聽她說些什麼,她純粹想發洩火氣。

「這麼不屑和我說話?妳以為我老了,管不動那對兄弟?妳以為只要繼續在他們兄弟面前扮可憐,就能對關家為所欲為?」

這種交談夠不夠累人,都幾世紀了,怎麼有人還相信誰該受委屈?搖頭,這回她連說都不想說了,轉身,直接往二樓房間走去。

「吳映潔,妳這是什麼態度!」

大東、亞綸已經夠過分,沒想到連一個外人都敢騎到她頭上。

平下情緒,鬼鬼試著在腦海整出道理,轉身,才想開口,沒想到花瓶迎面摔來,她來不及反應,疼痛感瞬間在她額頭蔓延開來。有些暈眩,頭重腳輕,扶住沙發,她努立站直身體。

這個舉動嚇壞了一旁的管家太太,她迎上前,焦慮地看著從羽沛額間流下的鮮血,糟糕,又要出大亂子了。

前些日子,為二少爺的事情,大少爺才和老太太槓上,他不讓老太太插手公司的事,不同意老太太的任何決定,甚至二少爺也不肯和老太太說半句話,老太太的怒氣是憋到極點了,才會對鬼鬼小姐動手,今天的報導不過是導火線。

「老太太,大少爺回來……」

「怕什麼,這個家還是我在作主。」僵起臉,她不認錯。

「可是鬼鬼小姐……」那麼大一個口子,不看醫生不行,會鬧出人命的呀!

「誰准妳喊她小姐的?她不配。」

腥鹹味流到嘴邊,她嘗到了。摀住額頭,拚命站穩身子,她卯足勁力,讓自己的意識清醒。

「老太太,請您安心,我對炎家沒有任何不良意圖,不管是大東哥或關家的財產,都不在我想要的範圍內。我希望能同您和平相處,直到我離開這裡。這段時間,我會盡量不干擾您的生活,也請您別惡意挑釁。」

話說明白了,她轉身上樓,不理會身後難聽的惡意咆哮。

「吳映潔,妳別以為我不曉得妳是什麼樣的女人,只要我有一口氣,絕對不會讓妳稱心如意……」

我同情妳、我同情妳、我同情妳……

鬼鬼在心底,不斷重複同樣話語。

是的,她很可憐,臨老在兒孫面前失去尊敬與權威;沒錯,她很可憐,她企圖控制別人,沒想到換來的是鄙夷與不屑。她要同情她、可憐她。

一步步,鬼鬼走得好辛苦,地板在腳底下浮動,天空在眼前旋轉,她不跳舞,整個世界卻對著她翻滾起來。

勉強走到房間裡,勉強鎖上門扇,勉強用一大堆面紙壓在傷口上,勉強……她勉強不了了,趴倒在地毯上,失去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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亞綸和大東從外面回來,兩個人是愉悅輕鬆的,一路上,他們說說笑笑,談論所有的心情,包括之前的禁忌話題──吳小薰。
今天,亞綸帶弟弟到小薰墳前,他把與奶奶之間的協定,奶奶破壞協定派人到巴黎,以及自己的處理過程從頭到尾細說分明。

他和大東交了心,大東也把在簽名會看見小薰的事情告訴亞嬰,亞綸保證一定找人把事情查清楚。

然後,他們一起去公司,亞綸向他展示幾年下來的工作成績。接下來,他們去亞綸為湛平買下的畫廊,他們重遊國中、高中時代的私立中學,並拜訪幾位老師。

兄弟恢復過往感覺,他們談天說地,甚至於,大東主動對亞綸提及對羽晴的愛情,他們把這些年因隔閡造就出的橫溝填平,兩人又是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推著輪椅,亞綸把弟弟推進房間。「想不想休息一下?」

「不,我想畫畫。」

「那我替你找鬼鬼過來。」這段時間,大東已經很習慣由鬼鬼陪伴作畫。

「好,麻煩大哥。」

大東想告訴鬼鬼,他們在山上對小薰說的話,告訴她,他和大哥的心結已然打開,兄弟又能坦誠相對。

不知不覺,他把鬼鬼當成小薰的替身,不知不覺,他把心事告訴鬼鬼,彷彿對小薰分享心意。

「不麻煩。」走出湛平房間,他走到鬼鬼房前,敲叩。

門裡沒人對應?她該回來了不是?她會跑到哪裡去?

不可能,這些年她恪守「員工守則」,沒經過他的同意,絕不敢在外面多逗留半分鐘。那年,下大雨,到處都積了水,公車不開、地鐵不跑,她還是撐著傘,在她平常時間內回到家門前。

「吳映潔,開門!」他對門裡喊話。

久久,還是不見回應,好看的眉形皺起,濃濃的兩道,在額間張揚怒氣。她在家,卻故意不應聲?

砰砰砰砰,亞綸敲出成串擂聲,裡面一樣安靜。

在做什麼?就算是睡覺,也該被他弄出的巨大聲響吵醒。他伸手,扭轉門把,卻發覺門從裡面鎖上。

這算什麼意思!?

火氣往上冒竄,她聽見他的聲音,刻意把門鎮起來,不願意見他?他們昨天談好條件了不是?他甚至開始著手調查車禍事件,還是……她仍然固執認定自己有權離開這裡?甚至,她趁兩人不在,已整理好行李,偷偷離去?

念頭起,他慌心。

用力走下樓,向管家太太取來鑰匙,用力上樓,青筋在額間跳躍,手裡的拳頭緊縮,這回,她最好給個說法。

門打開,上揚的怒氣未飆,他先看見昏倒在地毯上的鬼鬼。快步衝向前,翻過她的身子,在見到她額間怵目驚心的傷口時,心臟緊縮……

那痛,不是一陣一陣,而是從天而降,狠狠地壓在心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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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盯住床上的鬼鬼,一瞬不瞬,亞綸的表情森然得讓人心驚。

她的眉峰皺聚,她的眼瞼不平靜,睡著了,仍是滿臉的心事重重。

醫生替她縫六針,說是美容針,多少還是會留下疤痕,她介意嗎?介意無瑕臉龐破碎,美人尖留下凹痕?

他以為她夠聰明了,聰明得清楚如何保護自己,不讓奶奶有機會近身,沒想到仍然出這種事。管家太太戰戰兢兢的說詞啟人疑竇,他召來幾個僕傭想問清楚,也不過問了個模模糊糊,等她清醒,她肯一五一十對自己把過程詳加敘述?

他猜她不會,太多例子顯示,她是個不愛挑惹麻煩的女人。

初來乍到時,他故意當著管家太太的面親吻她,他耐心等待波瀾掀起,沒想到,一天兩天過去,無波無紋,事情不若他估計。

他以為奶奶放棄凌人盛氣,學會不對鬼鬼挑釁,直到聽見下人無意間聊天時,才教他窺得真相。

奶奶還是動手了,趁他不在家,大東休息的時候。

聽說是用枴杖打了鬼鬼,狠狠警告她,不准覬覦炎家男人。鬼鬼挨了打,迅速躲到樓梯間,不讓她有下一波動手機會。

他曉得這件事時,已事過境遷,之後,他安排自己的人進家裡,觀察奶奶和鬼鬼的互動情形。

情況叫人滿意,同處一室,鬼鬼很懂得如何避開奶奶的欺負,時間久了,他相信鬼鬼不是毫無能力的弱勢族群,便撤去眼線停止監視,哪裡曉得,居然會發生這回事。

拿起報紙,報紙上將她和大東湊成對,說他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什麼話,他們相差九歲,成長歷程根本無法重迭,百分之百的八卦。

奶奶竟用這紙報導指控鬼鬼的淫蕩,說她和吳小薰一樣,都是不擇手段的下賤女人,還指責他,要不是他堅持把她留在炎家,今日哪會發生這種事情,總之,吳家姊妹是嚴重挑起奶奶對門戶的偏見了。

門當戶對?想起這四個字,亞綸忍不住苦笑。為這四個字,奶奶逼得他們母子分離;為這四個字,大東失去他的快樂和健康。現在,又為同樣的門當戶對,欺上不肯還手的女人,他是不是該對奶奶再增加幾分殘忍?

望著她的額頭,嚇人的紅腫讓她的輪廓變了形。肯定很痛,奶奶是打定主意傷她,不教她有逃走機會。

面目猙獰,他的鐵青臉色不比床上的女人好幾分。

不自覺地,他伸出指尖,輕撫過她的臉龐。儘管心底明白,這動作不合宜,卻還是忍控不住,在她神志不清時,滿足自己的所欲。

失血過多,她的肌膚顯得慘白,但觸手的細滑柔嫩教人醉心。很少看見不用化妝品為自己點綴的女人,她是一個,很特殊的少數族群。

驀地,鬼鬼睜眼,他迅速移開自己的手,收拾起眼底熾熱,掛上冷淡。

「為什麼?」劈頭三個字,問得她眼花。

什麼為什麼?哦,是不是應該回答,我累了所以休息一下下。或者說,因為我房門忘了鎖,才勞你移駕。他要聽她說這種廢話?不會吧,他不是無聊男人,怎會跑進她房間,沒頭沒腦問她一句缺乏方向感的話。

「說話!」口氣一樣寒冽,在他面前,她似乎總沒做件正確事情。

「因為……因為每天的太陽都不一樣,所以人的心情隨時隨地改變,不管今天或明天,低落情緒終能被解決;因為一個小水滴的循環需要一千多年,所以任何事都需要長久忍耐,才能看到想要的結果;因為生命充滿痛苦和喜悅,所以你不會瞭解下一秒鐘,自己會碰到什麼的驚喜或驚嚇,因為……」吞口口水,她看著他的眼,輕聲問:「這麼多的『因為』夠了嗎?」

他應該要生氣,且氣到想跳腳才對,哪裡知道,他居然讓她這麼無厘頭的「因為所以」造句法,給弄得發笑。憋住笑意,他問:「為什麼會受傷?」

「受傷?」

哦,想起來了,老奶奶那一手小李飛刀……順著心念,她的手撫上額間,未碰到紗布,動作就讓他的大手的給截了下來。

「不要碰,才縫完針。」

「縫針?我怎麼沒有感覺?」

「醫生給妳打了止痛藥。」

她想下床,到梳妝台前照照鏡子,看看縫過針的傷口長得什麼樣,他猜出她的心思,打橫抱起她,直接把她抱到鏡子前面。

輕呼一聲,她意外他的舉動,他……不是一直想和她保持距離的嗎?他不是習慣對她冷淡?是她的傷亂了他的套?

不,別想太多,別把自己看得太重要。

靠進他胸膛,莫名的安全感再度襲上,她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的安全會落在他身上,但她真的真的好想追隨他身旁,好想就這樣,零距離擁抱。

他坐在椅子上,把她擺在自己膝間,主動替她撩開額間瀏海,讓她看仔細。

「很嚴重嗎?」

「六針,妳說嚴不嚴重?」再提到六針,心臟還是一陣緊縮,他沒想過為什麼,只是憑直覺,心疼。

「會留下疤嗎?」她問。

「妳在意?」如果她介意,他會找來名醫,替她把疤痕消滅。

「我擔心會影響求職面試,現在失業率高,工作並不好找。」都受傷了,她還在五四三。

「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了嗎?」

「你的問題可不可以更具體一點?」

「妳為什麼拒絕管家替妳找醫生?」

有嗎?柳眉挑起,她幾時拒絕醫生?會不會她腦袋被撞壞,導至短暫失憶。

「我的問題還不夠具體?」

「這個……我無從回答,可不可以問個比較容易回答的?」

「不,我要知道為什麼妳拒絕醫生?妳想藉著傷口,挑起湛平對奶奶的不平?」

這種指控……欲加之罪吶。「炎奶奶並沒有錯,她只是太生氣。」

「不要轉移話題。」

歎氣,不想挑麻煩的,她的解釋一出口,馬上有人要倒大楣,她實在無意害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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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

「天氣不錯,是賞星的好時光。」她偏頭看窗外。

「吳映潔!」他大叫一聲。「別顧左右言他。」

「我不想解釋,行不行?」饒了她吧,她不是個愛搬弄是非的女生。

「不行!」她越不想說,他越要她表明,他不受人胡弄。

「好吧,我理解管家太太為什麼要說這句話,我相信她沒有惡意,我認為這件事情從頭到尾她沒錯,如果你把氣出在她頭上,就太過分了。」她的解釋有和沒有差不多,不過他聽懂了。

「意思是妳沒拒絕醫生?」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頭上已經有六條線在上面了,可不可以別再計較醫生問題?」

「那我該在哪個點上面作計較?」

「今天的事只是導火線,我不過遭受池魚之殃,不小心被颱風尾掃到罷了,問題出在炎奶奶身上。而她的心情很容易解釋,她在生氣你和大東哥對她的態度,我不確定,但能猜得出,以前老奶奶是個威權人物,現在,她受到的冷落漠視,難教她平心靜氣。

之前我以為,事過境遷,等湛平哥心平氣靜,他會和老奶奶恢復情感,但幾年過去,他們之間似乎並無改善。至於你……我不理解你對老奶奶的心態,更不理解你為什麼要對親人保持距離。」她不提不說,不代表她對這個家的事完全不知情。

「妳管的會不會太多?」

「我沒想過要管事,只不過,這六針落在我額上,而且你不斷問我為什麼,我才把話拿出來說清楚。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明明是他在追問她為什麼,怎麼弄到後來由她來詰問。

「為什麼好好的一個家,把它弄成楚河漢界?」

「我會彌補妳的。」他給了一個完全銜接不上的答案。

「你弄擰我的意思了,下次,我會再小心一點,遠遠避開炎奶奶的怒氣,但你們是一家人,這樣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

「妳想說服我什麼?」

「我只想告訴你,親情是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別等到失去後再來遺憾惋惜。」

他保持沉默,她用苦笑回應自己。

是多嘴了,根本不關她的事呵。垂首,在她準備轉移話題的同時,他居然抱起她,邁開大步,走出房間。

因太過錯愕,她來不及再開口,也來不及自我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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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他把她帶進自己的房間。

把她放在床鋪上,亞綸轉身從櫃子裡拿出全家福照片,遞到她手中。

他不需要為她口中的楚河漢界做任何解釋,但他還是帶著她回房,帶她走入自己不欲被窺伺的內心世界。

「他是你父親?」

她指指照片上的男子,他和亞綸、大東兄弟有七分像,一樣的剛毅臉龐,一樣的炯炯眼神,只不過大東哥眼裡多了抹溫柔,而亞綸……冷漠多於溫情。

「是,他去世了,在我和大東很小的時候。」

「你母親呢?」

再望一眼男子身旁的女人,她知道大東哥的溫柔出自何處了。他們的母親很美麗,溫和的笑容掛在唇邊,慈藹眼神定在兩個兒子身上。她很愛孩子吧,一定是,她的笑容昭告了她對孩子的愛。

「她被我祖母趕出門,在我父親去世後。」

趕出門?怎麼會?那是親人離散,母子分隔啊!

「為什麼?」她直覺問。

「奶奶看不起母親卑微的身份,她認為母親配不上她高貴的兒子。」

天,這就是大東哥和姊姊愛情困難重重的原因了?

很難想像啊,就算有了孫子,她仍容不下媳婦。當年姊姊和大東哥怎能天真認定,生下孩子,就能被這個家庭接受?

鬼鬼懂了,懂得楚河漢界不是亞綸親手畫上去,是奶奶親手將孩子推下河,逼得他們不得不爬到安全的對岸,遠遠界線起親情。

小手輕輕迭上他的,給他一個瞭解的安慰笑容,他們空有親人,卻比沒有親人的自己好不了幾分,這刻鐘,她同情起同病相憐的他。

圈住他寬寬的肩膀,她試圖用自己的身子替他架起防護牆,有些些不自量力,但他喜歡她的不自量力。大手一攬,他把她攬進胸前,聞著她發間散發的淡淡花香,暫且把大東同鬼鬼的想像拋諸腦外。

「現在呢?你們和母親失去聯絡嗎?」她在他胸前輕聲問,環住他的腰,她讓自己大膽一分分。

「母親剛離開家的時候,又貧又病,奶奶不准她帶走炎家的一針一線,她幾乎要走投無路了。我忘不了,那天她拖著重病的身子到學校門口,想偷看我們一眼,卻讓司機攔開。」

連司機都有這等權力,鬼鬼幾乎要替他不平了。「你是主人啊,他該聽你,不是你聽他,他憑什麼不讓你們母子相見。」

「說得好,就是這句──我是主人,我挺起肩膀,篤定自己的身份。當時大東哭著被抱上車,我一把搶過車鑰匙,當著他的面扔進排水溝,冷聲對司機說:『弄清楚,你不過是炎家養的一條狗,有什麼權力指揮主人的行動?』然後,我寒著一張臉,狠狠瞪他,打開車門,我帶大東下車,牽起母親的手,走進校園,避開他的視線。」從那時候起,亞綸學會,要別人聽從,要先讓人害怕自己。

「你真棒!」忍不住地,崇拜寫上她的眼眸,她仰頭望他,望住一個她新認識的英雄。今天,她認識的,不再是他的背影,還認識了他堅強勇敢的心。「後來呢,你們安頓母親了嗎?她的身體有沒有好轉?」

笑笑,他把她壓回自己懷間,是的,他需要她軟軟的身子相安慰,雖然,他也喜愛她崇拜的眼神。「我和大東把身上的零用錢全掏出來,交給母親,要她不用擔心我們,先把身體照顧好,然後找工作,把生活安排好。並承諾,不管怎樣,我們都會想辦法和她見面。」當時,他不過是個小學生,母親居然信了他的承諾,並相信他會達成承諾。

「司機那邊呢?炎奶奶那邊呢?」

「再上車,我冷聲問司機有沒有和奶奶聯絡,他回答沒有,我要他把眼睛放亮,若是讓我發現他把事情洩露給奶奶,我有的是辦法讓他失去這份工作。」

「他被嚇到了?他替你保密了?」羽沛連聲問。

「沒錯,我逼迫他選邊站,而他很睿智地選擇站在我這邊。從那次之後,他陸陸續續掩護我們和母親見面,現在,我讓他到公司的保全部門當經理。」

鬼鬼鬆口氣問:「那你母親還好嗎?你們現在還常聯絡?」

「是的,我們常見面,我母親的運氣不錯,碰到一個很不錯的醫生,姓吳。吳叔叔照顧我母親,陪她走過最艱辛難堪的那段路程,然後,在我和大東的同意後,他們結婚了,生活很幸福,還替我們添了兩個小妹妹,一模一樣的雙胞胎,現在十歲了。妳頭上的縫針就是吳叔叔的傑作。」

這件事奶奶不清楚,她不曉得家庭醫生居然是前兒媳婦的新任丈夫,要是讓她曉得,不曉得會氣到什麼程度。

「真好,柳暗花明遇新村,痛苦並沒有危害伯母的一輩子。」

「不管我母親是否過得幸福,奶奶對我們造成的傷害是事實,那是一個無法彌補的錯誤。從那個時候起,我天天盼著長大,我和大東一樣痛恨經商,痛恨奶奶和她所擁有、控制的一切。」

「可是你選擇了和奶奶走同樣的路。」

「對,我不但選擇和她走相同的路,還搶到她前面,把她擠到旁邊岔道,遮掩她曾經擁有的光芒。」

「意思是你取代她了?」

「是。大東選擇逃避,他玩樂、他風花雪月,他努力讓自己變成扶不起的阿斗。但我從大一就進入公司,我有計畫地表現、有計畫地一步步取代奶奶在公司的主權與地位,終於,我的能力獲得多數元老級員工的賞識,和奶奶的佩服,並慢慢接手公司主要業務。然後,我用退休為借口,逼她交出主控權,逼她釋出股票,現在除了一大堆嚇人的財富之外,她什麼都沒有了,包括親情。」

鬼鬼懂了,他們的心結不單因為她或姊姊而結下,奶奶的強勢偏見,才是將孫子推離身邊的元兇。歎氣,她真不懂,有什麼東西比親人的幸福更重要?

「現在,妳還要我把疆域拿出來同人分享?」亞綸問。

「對不起,我什麼都不曉得,卻妄加批判。」

他沒回答鬼鬼的道歉。再一次,他自問,為什麼連湛平都不曉得的心事,他卻選擇以她為傾訴對像?

是不是很奇怪,假設他的計畫按部就班進行,懷裡的小女生將是他未來的弟妹啊。

搖頭,他不懂今天所有的不對勁。從看見她額間的傷口開始,他瘋狂打電話,要吳叔叔馬上出現救人,再到他用恐嚇威脅管家太太,逼她說出事實經過,然後守在她身邊等她清醒、抱她看鏡子、抱她回房訴心曲……

真的很怪,怪到連自己都無法提出合理解釋。

重整態度,伸手將鬼鬼推離胸前,他用公事化口吻否決自己的紛亂心情,和對她做過的一切。

「我派了人到法國,去當年醫治湛平和妳姊姊的醫院進行調查。簽證辦好就馬上出發,我給他們一個月時間,他們告訴我,事情已經過去五年,調查起來有些棘手,但他們也保證,在回國後會提出最完整的報告給我。」

「謝謝。」

輕微的語調變化,她立即明白,他們又退回原來的堡壘陣線,剛剛的事情和多年前的吻一樣,是曇花一現的無解。

「在這之前,我希望妳不要對湛平或任何人提及要離開的事情,妳還是像平常一樣,陪湛平畫畫、分享他的心事,盡量不要讓大東為這件事情抱持太大希望。」

「是。」

她瞭解,亞綸擔心二度傷害落到大東哥頭上,他的所做所為,全為兄弟。

她的失望看進他眼底,衝動上揚,他又想擁她入懷,又想將她抱在自己膝間,感染她的體溫,用身體護衛在她身前。

不過,他是個自制力很好的男生,拳頭在腿邊縮了縮,轉身,他背對自己的衝動。

「妳休息吧,陪大東的事留到妳身體養好再說。」話說完,大步走出房間,他急需一個沒有人的空間,沉澱他的衝動和慾念。

短短兩句話,希望在她的眸光中乍現,這是第一次,第一次他將她擺在大東哥前面!

心情激昂,這代表什麼?代表她不再只是小薰的替代品,不再只是一部照顧大東哥的好用機器,代表她在他心目中多少佔據某些意義,雖然她不明白這個「意義」代表了多少「意義」。

拉起棉被蓋住自己,她才想起來,這是他的房間,不是自己的床位。

她應該離開這裡走回自己房間的,畢竟路程不遠,只在對門,但是……受傷的人任性一回,是可以被原諒的吧!

縮起身子,她躺到他的床鋪裡,窩進他的棉被間想像他的體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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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房,再度看見鬼鬼的睡顏,微微笑開,在她看不見的時候。

放下冷漠嚴肅,他用真面容對待她,又笑了,他總在偷看她沉睡時,真心笑逐顏開。

曾經,他夢見鬼鬼,夢見她拿著一隻風箏對他微笑,她說:「你知道愛情是最難拿捏界線的風箏嗎?你想放它邀游天際,想靜靜欣賞它的美麗,卻怕風吹過,把它帶到你再也看不見的天際;你把它放在手中捏緊了,又擔心捏死它想綻放的青春活力,放與不放、取與捨,考驗的不單單是人類的智慧,還有運氣。」

這些話,是「自然」對他說的,她說,愛情難捉摸,偏偏所有人都想掌握它在手心;她說,假使她有選擇,她會選擇坐在樹下,靜靜看它遨遊藍天裡。她心底明白,也許下一刻,自己將失去它的蹤影。

「自然」說,她喜歡一個人看書,沒有喧嘩,沒有車鳴,彷彿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偶爾,她會抬頭看天空,看看霞雲,看看掛在天空的彩虹,笑著告訴自己,那些都是她的,都是上蒼為珍愛她而創設。

多有趣的想像能力,她說,只要把自己想得很偉大,相信自己的能力和宙斯一樣強,再辛苦的事情就會變得微不足道。

他沒想過,世界上有人靠想像能力來解決事情,可眼前擺的就是這樣一個女性。

「自然」說,下雨天的上學途中,有一個積水大水窪,她不想弄濕鞋子,卻又不想走到快車道讓車撞,於是她想像自己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用蜻蜓點水式,不沾水便能飛到對岸去。

結果,鞋子沾水了嗎?當然沾水了,但武功練成的快樂讓她忘記鞋子濕掉的不舒服,一整天,她的心情和穿著乾爽鞋子一樣愉快。

那封信裡,她企圖說服他,快樂由心生,擁有開朗的心境,才能造就快樂人生。他有沒有被說服了,有吧!在某個程度上。但他沒放手讓自己追逐快樂,他只放縱自己在「自然」的信件中,得到短暫幸福。

看「自然」的來信,和同鬼鬼聊天一樣讓人覺得舒服快意,不自覺地,想掏出真心情。他常常把「自然」和羽沛聯想在一起,卻又在最短的時間裡否決聯想。

他舉出千百個證據證明兩人之間的差異,雖然每個證據都無法確切說明羽沛等於「自然」,但他主觀認定兩人不是同一個體。

他躺到她身旁。

一下子就好,濡染她的體溫,分享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芬。

枕頭下沉,撩起她的長髮,放在鼻間嗅聞。

她的頭髮黑得像綢緞,走過陽光下,閃閃發光的波紋,看得人心跟著閃耀。突然,他想看她留起一頭長髮的模樣……當時,他是怎麼對她說的?哦,對了,他說:「吳小薰留長頭髮是嗎?從現在起,妳不准剪頭髮。」

她沒有反對他,只是輕言說:「就算我留長頭髮,說姊姊常說的話,做姊姊愛做的事,我仍然是吳映潔,不會變成吳小薰。」

那時候,她就曉得自己的企圖了吧,應該是,她是那麼敏銳的女生。

鬆開發圈,瞬地,頭髮在枕間形成飛瀑,五年沒剪,她的頭髮很長,已留到腰下面。平常她總是紮起兩根辮子,再不就將辮子盤到頭頂上,她習慣把自己弄得乾乾淨淨。

沒有預謀,純粹的潛意識動作。

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

這個輕微動作驚醒了鬼鬼,睜開眼,四目相交,兩人都有不出口的慌亂,支起身子,他反射性地想逃開尷尬局面。同樣的反射動作,她拉住他的手臂,懇求相望。

「談談好嗎?什麼都不做,只是談談。」她問。

談?談什麼?四年多前的櫻桃奇跡之後,他刻意避開她,直到昨夜她上門、今天他主動訴說和奶奶間的恩怨,再到現在……他們是一談二談,談上癮了。

他的理智一向站在感情前面,阻止他作出錯誤決定,然這天、這夜,不曉得是她額上的傷痕讓她看來楚楚可憐,還是她的要求少得令人心疼,總之,他支起後腦,同意她的要求,再度在她身邊躺下。他沒催促她,安安靜靜地等她提起話題。

她醒來,在他進門的同時;她心慌,在他躺到她身邊時;她的手在被子下面顫抖,直到他親吻她的額頭,鬼鬼下了大決心,睜開眼睛對他提出要求。

「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不會成功的。」幽幽地,她說出隱藏多年的話。

「什麼意思?」

「愛情有它的獨特性,要碰對了人、撞對了心,才能激起火花,激盪起兩個人的新生命。我不是大東哥正確的女人,我只是姊姊的影子。」

「你們很談得來。」

「大東哥並不真正對我說心事,他說話的對象是我和姊姊有幾分相似的五官,長久以來,大東哥仍然在談戀愛,但對象是他記憶中的姊姊。」

「陪在他身邊的人是妳,久而久之,他會瞭解自己的心情。」對這點,他始終確定。

「我很清楚,他愛的人是姊姊,而我,不想做任何人的替身,就算是我最愛最愛的親姊姊。」

她有她的立場,即使再心疼大東哥的傷口,她都不願在愛情上面妥協將就。

「嫁給大東,妳可以得到所有女人奢求的一切。」他開出條件,不相信有女人可以抵擋誘惑。

「假如我奢求的東西是愛情呢?」

看他、聽他,她的心跳聲很大,嗆嗆嗆,每一聲都讓自己心驚膽顫。她曉得,自己正把話題引上最危險的地方。

「妳會笨到放棄到手的榮華富貴,去追求虛幻辭彙?」他推開她,推得毫不留情。

「那叫作笨?我不覺得,每個人價值觀不同,在我的價值觀中,愛情相較於富貴,比重更重。你呢?在你的認知中,愛情是什麼?」

「愛情是種,有也不必太開心,沒有也無所謂的東西。」

「難道有人願意為你守候,為你快樂而歡欣,為你悲傷而落淚不好嗎?」她努力冷淡、努力假裝這種討論不涉及任何個人感覺。

「我不需要別人的歡欣或眼淚,來替我增加感覺。」

他否決她,否決她的淚水,是衝動,她衝動得忘記自己一直珍藏的自尊心。

「如果……如果……」

「如果什麼?」

咬唇,下句話難出口,但再一次吧,讓自己的傷口成為任性的理由。

「如果我認為,你是我想追尋的愛情呢?如果我願意默默地在你身邊守候,不求回報、不盼開花結果,你會不會有一點點動容?」

這句話帶給他的震撼太大,一時間,「自然」和吳映潔做了連結,不管他舉再多的例證,都反對不了兩人重迭的事實。「妳就是『自然』?」

他猜到了!?鬼鬼不確定該承認還是反對。

她還沒做好選擇的同時,亞綸先出口說話:「不要再做那種沒意義的事情,看妳的信很浪費我的時間,更浪費的是,我要花心思去揪出那個擾人的無聊女人,如果妳真閒到不行,請妳花心思在大東身上,讓他發現妳的好,讓他心甘情願,就算只是代替品也沒關係。」

一句一句,亞綸否定「自然」帶給他的快樂,一句一句,他用最大的力氣將鬼鬼推離開自己,他無視心痛,只求達成目的。

這種話多傷人吶,她的字字心血在他眼底只是擾人心情,她是不是小薰沒關係,只要她終其一生扮演好代替品。

是誰告訴他,她沒有心情,沒有思考、沒有想要?是誰有權命令她的人生,將她定位於替代品?

咬住唇,她不想哭,不想殘餘的自尊在他面前被殲滅。

坐起身,背對她,他的聲音溫度在零度C以下。

「聽清楚了,我不會愛妳,妳也不准愛我,我不要妳的守候,也不會對妳動容。妳對我來說,意義只有一個──讓大東快樂。」

一句不准,他逼迫她的人生,心墜入谷底,深淵裡,她遍尋不著自己的心。

砰地,門關上,他離開自己的房間,離開她的視線,同時,離開她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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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三天,額頭傷口退去些許青紫色,她便認真地實踐起自己對亞綸的「意義」。

早上,她和大東到畫廊繞一圈,大東碰上幾個畫迷,聊了一下;下午,她陪大東出席一場演講,坐在台下,她想的全是那天,那個任性的夜晚,她任性的言語如何將亞綸推離。

「自然」曝光,他們之間再起不了自然感覺。

沒上網、沒發信,她躲在角落的愛情被陽光曝曬,曬出滿身傷。

問題是,這傷口治不了,敷不起藥,只能任它自行癒合,她不曉得傷口是否能復原,只曉得,不管如何,日子要過下去。

掛起自鄙的笑意,她──吳映潔,沒有太多立場可以談論感覺。

回到家時,已近晚餐時分,她推輪椅走進屋裡,沒想過的場景攤在眼前,她居然嚇得移動不了腳步。

客廳裡,從來以冷漠待人的亞綸居然臉龐掛滿笑意,他笑摟著身旁的女人,一句一句,同老奶奶,聊開了心。

心揪緊,胃酸漫至喉際,鬼鬼睜大眼睛,將他們的親暱刻入腦海裡。

「大東,你回來了?快過來,看看是誰來了。」

老奶奶對大東招呼,不曉得是作戲還是忘記,她和大東之間已經有很長的時間不交言語。

是對女人的好奇,大東示意鬼鬼將他推到客廳裡。

「大東,你記不記得她,迅猛龍,凱態企業的千金?你們小時候常玩在一起的,那時候,你們的父母親感情很好,還說將來要結兒女親家。」老奶奶熱絡說。

「猛龍,好久不見。」大東笑開,善意伸出手。

是的,他記得很清楚,猛龍,國小六年的同班同學,那時他們一起上下課,兩家父母親也經常聚在一起。她是個很率性的女生,一點都不像女孩子,還常和他們兩兄弟聯手,欺負她的妹妹。

她的態度落落大方,笑著走上前,伸手親熱地摟抱大東。

「你是大畫家囉,我回國,你連看都不來看我一下。」

她剛從國外調派回來,七年光陰,她把自家的海外分公司經營得有聲有色,要不是母親堅持她的年齡不小,要趕緊回國找到好對象,她會繼續留在美國工作,把婚姻擱在一旁。

「對不起,我最近的確比較忙。」大東笑笑。

「我知道,你是知名畫家了嘛,從小就看你塗鴉,沒想到真的讓你塗出成績來,真了不起。」

「談不上什麼成績,是大哥在背後支持我。」

「大東很有天分,否則再多的支持,都成就不了氣候。」亞綸終於開口說話,但他沒轉頭看鬼鬼。

鬼鬼的眼光卻在他們身上流轉,他的手扶在她腰際,她的頭半靠在他肩膀,一個是俊朗、英氣颯颯的男子,一個是大方自信的艷麗閨秀,怎麼看都是最合適的配對。苦澀氾濫,她卻昂起臉,端上無謂表情,驕傲在骨子裡、在血液裡,她卑微,卻不允許自鄙。

「所以囉,炎大東,是你放棄機會,可不能責怪我變心。」猛龍笑著靠進亞綸懷裡,她看大東背後的女孩子一眼,鬼鬼在打量她,她也大大方方打量起鬼鬼。

她叫吳映潔吧,報紙上刊登過。她很漂亮,是那種就算當偶像明星也不為過女生。她很年輕,聽說還在念大學。她眼底隱隱閃著智慧,有著一股教人激賞的傲氣,猛龍相信,假以時日,她會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她記得報紙上是怎麼形容她和大東的關係,很好,她會喜歡這個妯娌。

「什麼變心?」大東聽不懂她的玩笑話。

「你居然忘記我們的山盟海誓,太過分了,虧我還那麼認真遵守我們的誓言,多年來都不敢交別的男朋友。」

「妳越說我越糊塗了。」

「我說過要嫁給你呀,我們還打過勾勾呢,但你說你要當畫家,我恐嚇你,我是要當女強人的,一定要嫁給企業菁英,好在事業上助我一把。要是你敢跑去當畫家,我就去愛別人。」別開臉,她笑得好大方。

她的率性讓人喜歡,這種女人才有資格為亞綸守候吧。

垂眉,鬼鬼任由心間蛀上大洞口,悶悶的痛,一陣一陣襲來,咬牙,她不確定自己可以忍耐多久。

「我記起來了,好像有這一同事。」大東說。「不過,別騙我,這些年妳沒交過半個男朋友。」

「我是沒有啊,不信,你去找徵信社調查我嘛。幸好,你有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兄弟,所以,我決定成為你大嫂來懲罰你,讓你天天看得到我卻碰不到我。」

「妳要嫁給大哥?」

大東意外,他沒想過,大哥會和猛龍碰在一起,她是個好女人,但是……那麼多年沒聯繫,這麼倉促間決定婚事,好嗎?

「是啊、是啊!我們正在找好日子讓他們訂婚,大東,你覺七月份怎麼樣?」奶奶熱絡地問大東。

深吸氣,鬼鬼的傲骨折了,隱隱猜得到的事情親耳聽見證實,還是忍不住紅眼。

仰頭,她抵死不教淚翻滾下來,微笑,她逼自己把唇瓣咧開,逼自己贊成這場歡樂。

是嘛,這才對,他根本不需要誰的歡欣或眼淚來替感覺增溫,因為早有個人在身邊,和他一同分享成就喜悅,難怪她的無聊信件煩擾到他的生活,難怪他要說「不准愛我」。哈!他怎會對女人的守候感動?白癡!她做了全天下最白癡的事。

大東有幾分尷尬,驕傲的奶奶在眾人面前放下架子屈就自己,他還能再更恨她?冷冷地,他不看奶奶,對著亞綸回答:「大哥沒意見就好了。」

「我有意見,我怕等不了那麼久,萬一猛龍被人搶走怎麼辦?」這句話,亞綸專要說給鬼鬼聽,他要她死心,要她專心對待大東,別在自己身上浪費想像力。

亞綸成功了,她打從心底泛冷,一節一節,從腿部冷上來,她進入北極冰庫。封凍的心、封凍的情緒,她連笑容都裝扮不出來。

「你再說!再說明天我就架著你上禮堂,用最快的速度結束掉你這個黃金單身漢。」猛龍笑彎腰。

「我不答應,這場婚禮我要辦得風風光光,讓所有的人都看到炎家的氣勢,你們再急都給我忍下來。」老奶奶加入他們的歡笑。

鬼鬼淺淺笑著,盡力不叫笑容染上落寞。

很好,楚何漢界抹去,炎家人又成一體,畢竟是血緣親情嘛。這位迅小姐多麼能幹,鬼鬼苦口婆心的勸說,勸不開一家人恩怨,她卻是一出現,就替關家帶來融圓。

管家太太走近,報告晚餐已準備好。

「好了、好了,先吃飯再說,這個黃道吉日是絕對不能馬虎的。」老奶奶起身,領著大家一起走入飯廳。

這是團圓飯,多年來,大東不在飯桌上和祖母用餐,今天,為了未來的嫂嫂,他勉為其難,鬼鬼推他到飯廳,將他安頓好,轉身,想離開。

「別走,陪我。」大東抓住鬼鬼的手。這些年,他習慣同鬼鬼一起吃晚餐。

「是嘛,一起吃,妳叫鬼鬼對不對?我知道妳,從報紙上看到的。」猛龍主動邀約她。

「猛龍,妳誤會了,那全報紙上亂寫的,她是我們聘來照顧大東的下人,下人用餐的地方不在這裡。」老奶奶冷冷說。

微笑,鬼鬼沒對老奶奶的話發出意見。她低頭在大東耳畔說:「我還有事,你們先吃。」

「那我們一起上樓吃飯。」大東堅持。

眼看氣氛又要打壞了,亞綸作主出聲:「妳留下來吧,吃完飯再去做事。」

她沒看亞綸,低頭拍拍大東肩膀,微笑說:「我陪你一整天,明天的畢業致詞還沒背熟,你就讓我上去背一背,等大東哥吃飽飯,再上來幫我聽聽、指正,好嗎?」

她在笑,手卻在發抖,大東發現了,她害怕面對奶奶是嗎?是啊,那麼大的傷口,誰不害怕,捨不得勉強她,大東回答:「去吧,早點背熟、早點休息,明天,我去參加妳的畢業典禮。」

這話是給奶奶聽的,但真正聽進去的人是亞綸,再一次,他認定,大東離不開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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膽小鬼呵,她終究是膽小鬼。

鬼鬼坐在窗口,腳下是屋外庭院,頭上是滿天星辰,白色紗幔在身後飛揚,斜靠窗邊,淚水濕了窗緣。

笨蛋,妳怎以為他對妳有意願?

沒有,連一點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有,從來,他對她,除了冷漠與譏諷,其他的統統沒有。什麼叫做自作多情?什麼叫做一廂情願?念這麼多的書,她怎不曉得,人是最難勉強的物種,她竟然想去勉強一份不屬於自己的心情,居然以為默默守候會換來感動。

她是智障,絕對是智商低於三十的重度智障!

智障到以為看著他,便會感到幸福,以為沒有所求的愛情最聖潔,哈!她哪裡沒有所求啊,她但求他看見自己,在他生命的每一天。

笑死人的聖潔、笑死人的自以為是,她的頭腦壞得很凶。

頭在窗邊敲著,一下、一下,一下比一下更重,她該挖個洞把自己藏起來,該用隱形術讓自己不被看見,她恨自己、恨死自己的愛情。

能把心刨去就好了,那麼胸口就不會犯疼痛,不會讓淚水不斷往下流,她可以大言不慚說,愛情是什麼東西,她看不上眼,她的生命不值得為它流連。

右手握起拳頭,敲擊胸口,不停不斷,她要敲碎疼痛感、敲碎殘餘的自尊。

手在抖、心在抖,她的發抖是種無可救藥的不自覺行動。

迅猛龍的端麗在心頭,亞綸對她的親暱也在心頭,那樣一對珠聯壁合的男女啊,連老天看了也要喜愛,她怎能自我托大,以為自己能意外出線?

說得好,他的確不會愛她,他有更好的女人值得愛,憑什麼來將就自己?

認真想想啊,吳映潔,你對他有什麼意義可言?妳不過是個替代品,暫且為大東哥療傷止痛的替代品啊,他留下妳,不為情義,只因妳的僅存價值剛好是他所需要;老奶奶對妳何來侮辱,妳本來就是拿人錢財的下人,妳沒有資格進入炎家世界……

她自卑、自恨,她看不起自己,她想把自己打入十八層地獄。

像攤爛泥,她垮在窗邊,發呆。

停止思考、壓制情緒,含在眼眶的淚水努力不讓自己下垂。她什麼事都不做,單單靠在窗邊,一分、十分、一小時、兩小時……

坐了多久?不曉得,同樣的姿勢讓她全身發麻,但酥麻感傳不進知覺中樞,她成了破布娃娃,在夏夜,在夜風拂過的夜晚,獨自心悲。

亞綸用力打開門,她沒注意到他的侵入,依然維持著同樣的動作。

送猛龍返家後,他在下車時發現她坐在窗邊。多麼危險的動作,一不小心就會摔下。夜色裡,他看不見她的表情,但那動作姿勢在在顯示她的傷悲正在進行。

不多想,他衝進她房間,門扇強大的撞擊聲沒擾醒她的冥思,砰地,他用力關上門,她也沒回頭,大步走向她,他才發現她望向月亮的雙瞳空茫。

「妳在做什麼!」

他憤怒狂吼沒叫醒她,同樣的動作、同樣的姿勢、同樣的……悲傷,她與世界隔絕。

「吳映潔!」

這回他加上動作,把她整個人往後拉扯,拉進窗內。

緩緩抬眉,她終算看見他了,迫不及待地,她掛起笑容。

原來裝笑,並沒有想像中困難。「大東哥找我嗎?我馬上過去。」點頭,她說。

走兩步,他伸手將她抓回來。

「妳知道現在幾點?」

「幾點?」

她低頭看看腕上九十九塊的手錶,表又停了,真糟糕,老是搞罷工,她拍兩下表面,要求指針為自己妥協,但它有自己的意志,不想應和她的要求。

「對不起,我不知道幾點。」

退兩步,她和他保持距離,決意遵奉他的命令,不對他造成困擾。

「妳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她的腦漿是一片混亂,不明白他高難度的問話。

搖頭,再退兩步。

她不曉得多少公分才算安全距離,但她會盡量保持。

「對不起。」

聽懂了嗎?她的意思是對不起,對不起她不曉得他有個聰慧亮麗的青梅竹馬,不曉得她的愛情是他的困擾,更不曉得她的喃喃自語讓他覺得憎厭。所以不會了,「自然」消失,吳映潔隔絕,交集線解開,他們站在平行點。

「妳想做什麼?跳樓嗎?」

跳樓?鬼鬼點點頭,聽起來是個不錯的辦法,運氣好的話,她可以上天堂和爸媽、姊姊在一起,團圓……是她夢想過千萬次的場景,就像今夜的關家,沒有隔閡,沒有傷害,有的是一家人在一起快樂的聚餐。

多好啊,她夢想有個家很久很久了,要是跳下去,達成夢想……對,那麼容易的事,她怎麼就沒想到?笨了,對,她肯定是發笨了。

再次走近窗口,她揉揉眼睛,往下望,目測起樓層高度,這高度恐怕不夠,也許,她該再往上爬兩層。

她居然點頭、居然在笑、居然二度走到窗邊?

亞綸氣瘋了,抓過她的手,低聲對她咆哮:「妳以為做這種事情可以改變什麼!」

改變?鬼鬼皺眉,怎麼他說的每句話都那麼難懂。

「不會的,就算妳跳下去,我也不會喜歡妳。只要妳一天不死,妳就必須負起責任,在大東身邊照顧他,因為那是妳們姊妹欠大東的。」

終於,他的話提醒了她,這下子,她徹底清醒,徹底聽懂他在說什麼。

想笑,才發覺自己的臉繃繃的,是淚痕嗎?大約吧,她的傷心全掛在臉上,她的自尊讓淚水沖了去,眼前的自己膽怯懦弱,眼前的自己像個想用眼淚把男人留住的小女生。

轉身,不顧他的想法,她進浴室沖臉,洗去淚痕,抹去悲哀痕跡,再度走出浴室,她掛上驕傲與淡漠。

「我想你誤會了。」振起精神,鬼鬼走到窗邊,關上窗戶,停止了翻飛的窗簾布。

「我誤會?」

擰眉,她很該死,該死的不擅長演戲,卻認為自己是個高明戲子。

「我只是在練習明天的畢業生致詞。」

說謊、癟腳劇本!「需要坐到窗戶邊練習?」他嘴邊貼上譏誚。

「如果你肯替我釘個講台的話,我很樂意到台上練習。」轉身,她不理他,走到衣櫃邊,翻出睡衣。

「妳最好沒有亂七八糟的想法,我不希望妳再惹事。」

惹事?他以為自己是個愛惹是生非的女人,哈!那麼「瞭解」她?她該不該對他感激涕零。

面對他,鬼鬼掛牢驕傲面具,鼓起勇氣說:

「不會的,我不會『再』惹事。對於前幾天的胡言亂語,我很抱歉,我是額頭受傷,撞得頭昏腦鈍,出口不該說的言語,請你見諒,也請相信,我不會有多餘想法,不會再做一些無聊事情,困擾你的生活。抱歉,我真的很抱歉。」

手抱睡衣,她向他行了九十度鞠躬。

他要回答什麼?怔愣住,他半句都說不出來。

若是他肯順心順意,他將大步向前,把她緊緊摟抱住,告訴她,他對「自然」的言言語語感到動容;告訴她,他喜歡在忙碌的生活中、在夜裡,有一個女子捎來訊息,一句一句打進他心底,也許同意、也許反對那些言論,但他很高興,因為,多年來,沒人看懂他的心。

可是,他否決自己的意願,他沒抱她、沒對她說真心話,只是冷冷看她,用最平淡的口吻說:「妳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

「我會的。」她對他也對自己宣示。

再望她一眼,亞綸轉身,離開她的房間。

看著關起的門扇,鬼鬼笑了,笑得得前仆後仰,笑得彎下腰,扶住自己的肚子。

好好笑呵!她的蠢愛情……她的驕傲骨氣……她笑出滿臉淚水,笑得欺騙自己,整件事,不過一場鬧劇……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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