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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 富豪奢華婚禮 (敖牙)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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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混血儿,五官宛若精雕细刻的宫廷娃娃,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在西方国家不算高,但秾纤合度的身材,替身上的礼服做了最佳示范。

她大大的黑色眼珠彷佛带了魔法,吸引在场人士的注意,从此大家的眼光再移不开,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看。

这是胜翊第一次看见他的中国新娘。

对映洁,他并不抱持希望,也许是有关新娘的报导误导他;也许是那些纷扰的传言,让他对自己的婚姻和新娘做出最坏打算。总之,眼前他有种意外收获的惊喜。

映洁的美丽稍稍驱散了胜翊这段日子的坏心情,自从娶映洁的事情发布,他便承受着无数的压力,不管是从社会舆论或亲朋好友身上得到的。

虽然他不是个会被压力打垮的男人,但难免受影响,尤其在恶劣的媒体记者飞到台湾挖掘新闻之后。

他们在拍摄不到当事人的情况下,臆测纷纷出笼,有人从她的足不出户,推论出映洁是个丑女人、或身体有疾病的残障人士。

再加上她的妈咪用「性格古怪」、「情绪不稳定」和「闷不吭声」来形容女儿,很快的,哑巴、耳聋、精神异常等字汇便开始一一跃上新闻媒体。

于是这场商业联姻被炒上头条新闻,连连数日,全世界都知道,他为了事业出卖自己的灵魂。

挽住父亲的手,映洁手上捧住一束纯白百合,黑色长发没有绾起,只在身侧扎成一根松松的辫子,辫子上缀着点点纯白的满天星和钻石串成的发饰。

二十个花童牵起十五公尺长裙襬,随着新娘的脚步前进,戴了银铃手镯的小花童,在轻微的碰撞间,敲出清脆乐声。

新娘身上没有太多装饰品,只有一条维多利亚女皇戴过的紫钻项链,和腰间的碎钻腰炼相互辉映。

随着结婚进行曲节奏,映洁挽住父亲,缓步走到礼堂前面,当父亲将她的手交到胜翊手上时,她见到即将共度一生的男人。

他很高,起码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在他面前,映洁显得过分娇小。

胜翊深刻的五官是外国人的专属标志,金色头发微鬈,一双出色的蓝眼睛,像朗朗青天、像澄清湖水。

典礼持续进行,映洁不是太专心,她随着神父的指示点头,安安静静等待这一切结束,直到神父宣布新郎可以吻新娘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

他口中淡淡的薄荷味道留在她唇上。只是个陌生人呵,却吻出她说不出口的悸动。

回眼,映洁望见众多怨恨的眼神。她不晓得为什么,也不打算去了解为什么。嫁到法国,她的目地只有一个——远离过去。

当匈牙利舞曲奏起,气氛顿时变得轻松,主婚人请宾客到外面用餐。

观礼的宾客纷纷起身离开座位,一眨眼,新郎身边围满人,连吴育林身畔也有不少法国淑女靠过去攀谈。

男女傧相和小花童一哄而散,慢慢地,大家往户外走去,教堂里只剩下孤单单的新娘。

她仰头望墙上雕像和彩绘玻璃。这是一个她不熟悉的国度,一个不再有伤害的地方。

她应该安心,不该彷徨。

深吸气,回头,她发现自己让十五公尺的裙襬困住,动弹不得。

摇头,苦笑,她寻一个离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

她并不害怕独处,事实上,过去二十几年,她一直是一个人,落单对她而言是丰富经验。

「你是巫婆吗?」小小的童稚声音响起,打断映洁的思潮。

原来是典礼时负责撒花瓣的小花童,她手上提着一篮满满的淡粉色花瓣。

映洁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她软软的、小小的……看来无害……于是她吞下口水,说话——

「你的花瓣没用完?」映洁用法语问她。

「我自己的只剩下一点点,其它是跟别人要来的。」小花童献宝似地把花篮捧到她面前。

「还有好多,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映洁问。

「可以啊,但是你没告诉我,你是不是巫婆?」

六岁的花童对巫婆的印象没有成年人的可怕,可能是哈利波特的电影,让巫婆二字带上可爱印象。

「我不是。」

「你不吃小朋友?」哈利波特里面也有可怕的佛地魔。

「我比较爱吃蔬菜。」

「你会不会变出蛇和蜥蜴?」

「不会,我只会……变出花朵。」映洁手伸到身后,再伸出来时,她把自己的花束捧到小女孩面前。

「我想……你是仙女,不是巫婆。」小女孩做出归纳推理。

「谢谢你,你的观察很正确。」她的友善,小女孩能够感觉到。

「既然你是仙女,我们一起来玩吧!」

小女孩把花篮交给映洁,映洁接手,抓起花瓣奋力往空中拋去,缤纷花瓣片片往下洒落,小女孩在纷飞花海中跳舞、转圈,转啊转……转到头昏,转到摔跤。

映洁扶起她,两人相视而笑。

「再玩?」小女孩说。

「没有花瓣了。」她摇摇空空的篮子。

「地毯上有很多。」小女孩指地上。

「好,再玩!」

不顾身后累赘裙襬,映洁和小女孩手牵手,走向地毯中央。

两个粉粉嫩嫩的天使,站在红红的地毯上,她们掬起花瓣,向对方泼撒,银铃笑声串串,映洁露出踏入法国后的第一个笑容。

她们玩得很开心,丝毫没注意到门口伫立着两个男人。

「她很美丽。」胜翊说。

「这么多年,我第一次看见她真心的笑。」吴育林说。

他深锁的眉头展开,但愿这个决定对心心是正确的。

「她不开心吗?」胜翊问。

回答胜翊的是一阵沉默。

心心的不开心哪能用三言两语解释清楚?

「好好待她,你会发现她值得。」

这回轮到胜翊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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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婚礼结束后,吴育林送女儿上礼车。

站在车门前,父女俩四目相对,映洁的心情紧揪成团,拉住爸爸的手不想放,她是初生之犊,需要父亲护卫。

「爸爸回去了,有空的时候写信给我。」

她咬唇,咬出一圈苍白,柳眉弯弯皱起。

「你不会太想我的,毕竟这些年……爸爸很少在你身边。」

映洁摇头,泪淌下。

「爸爸知道疏忽你太多,我一直想对你说抱歉,可是抱歉是帮不了你的,对不对?希望爸爸作的这个决定能帮助你,让你不再害怕恐惧。」

爸爸眼角勾划着几道深深的鱼尾纹,双鬓飞雪,他不再年轻了。这辈子,他从未快乐……奶奶、妈咪和姊姊,一群女人绑住他的心,不愿他轻松快意,她有何权利责备父亲?

握住爸爸的手,贴上自己的双颊。

在小女孩时期,他们常常这样相依,在午后、在黄昏,暖暖的和风扫过他们身边。他看杂志,她翻故事书,偶尔,他会抱起映洁,亲吻她,告诉她:「你有一双你母亲的眼睛。」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改变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雨下得很大,台风来了,爸爸坚持要出门,他和奶奶、妈咪大吵一架后,扭身出门。

爸爸离家,妈咪却没缘由地拿起鸡毛撢子狠狠抽打她。这是妈咪第一次打她,疼爱她的妈咪变成她不认识的虎姑婆。

妈咪叫她去死,映洁印象深刻,她哭得越凶,鸡毛撢子落下的力道就越大,慢慢地,她学会不哭、不挣扎,认知到当身上的伤痕从红色慢慢转为紫黑色之后,疼痛便不再深刻。

台风夜,爸爸没回家,她坐在窗前细数雨滴,等待父亲的车声,等着向爸爸告状,直到天明。

连接几天,爸爸没回家,妈咪的情绪更坏,她成了最佳的发泄品。

半个月后,奶奶带她到医院去看爸爸,她才知道他出车祸住院。

当时,爸爸紧紧搂住她,力气很大,大到她身上的瘀痕抗议,然而她没哭,因为,爸爸的泪水比她的眼泪更快地落在她的颈背上……

她轻抚爸爸布满青髭的脸颊,问他:「很痛吗?」

他泪流满面,点头对映洁说:「对,我很痛、很痛。」

映洁用自己的经验安慰爸爸:「没关系,过几天忘记了,就不痛。」

父亲笃定对她说:「不,我会一辈子痛苦!心心,我失去你母亲了!」

当时,她听不懂父亲的话,妈咪不是在家里吗?

她只能静静地用手心为父亲擦去泪水,一遍遍。她心疼父亲的痛,决意不向父亲告状,不增加他的负荷。

父亲的泪水很多,彷佛永远都擦不完似的。那次,她亲眼看见帅帅的父亲,因伤心变得丑陋,红红的眼、红红的鼻头,和流不尽的泪水……

那年,她只有五岁。

原来,映洁的亲生妈妈是吴育林的外遇,他深爱她,却不得不为家庭将就。

映洁被生下后,吴育林的母亲和妻子将小女婴抱回家里,企图隔离他和外遇。

但他们虽分离,心仍紧紧相系,他们约定来生,他们分享映洁成长的点点滴滴,尽管两人不见面,彼此的声音和笔迹依旧满足两人的心。

映洁的亲生母亲死后,一切都不同了。有段时间,吴育林很消沉,谁都不肯搭理,他坚持替爱人办理丧事、坚持映洁为自己的亲生母亲守丧、坚持在她的碑坟刻上爱妻二字。

这些行为严重触怒了他的元配,她把所有的怒气发泄在映洁身上,她打她、骂她、关她,无力反抗的映洁除了默默承受,没有第二种选择。

办完爱人的丧事,吴育林变了个人。

他很少回家,成天在外面为事业打拚,就算回到家里,也累得没有力气说话。他们的房子越住越大,车子越开越豪华,映洁就越难得看见爸爸,也就更常被他的妻子虐待。

五岁的映洁,开始害怕说话、害怕黑暗,她时常作恶梦,梦里总有无数细细粗粗、长长短短的棍子追着她跑。

六岁,大部分的孩子都上小学。

映洁没有,她身上的伤痕太多,吴育林的妻子不乐见别人指指点点,便告诉他,映洁不正常,不能上学。

乍听见这个消息,焦心的吴育林带着映洁四处寻医。

所有医生都说她不快乐,一个六岁的孩子应该调皮捣蛋、应该活泼健康,但不应该不快乐。太少在家的吴育林,不晓得映洁在家中受到何种待遇,他寻不出女儿不快乐的原因。

后来,他请家教来家里陪她念书。每日家教来教映洁的四个小时,是她一天中最快乐的时间。

开启了智能之门,她在学习中获得满足。

家教给她看很多课外读物,她读遍古今中外文学名著,家教对这个勤学的学生好得意,于是建议吴育林给映洁找英语、法语、德语老师,他的妻子虽然不高兴,但他作的决定,她没有置喙余地。

就这样,随着年龄渐长,映洁的不快乐在书中获得弭平。

她仍然恐惧、仍然鲜少开口、仍然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关在房间里,但她养出一副善良体贴的性情。

她原谅妈咪并体谅她的痛苦,她理解父亲的无奈和伤情,她不去责怪任何人促成她的遭遇,只是安静承受。

半年前,吴育林返家,将趴在书桌前的女儿抱上床,他发现她的日记,日记上一笔一笔写着女儿的恐惧和难过,他终于知晓,这十几年来,映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于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这场架对于映洁一点帮助都没有。

下次,他再回到家时,映洁更自闭了,她不说不笑,只是用淡然眼光看着生活中的一切,她埋首书堆,尽力将情绪自身上抽离。

吴育林晓得,除非映洁离开这个家庭,否则她一辈子都不会快乐。

但十几年的离群索居,让映洁缺乏独立生活的能力,她不懂得和旁人打交道、不懂得争取,这样的女孩如何在人群中生存?

幸而胜翊出现,他的出现替吴育林解决了难题。

胜翊是个有责任感的男人,吴育林直觉相信,把女儿交到他手里,他可以放心。自然,这个决定又引发另一场家庭革命,妻子认为长幼有序,这么好的女婿应该留给大女儿慕情。

几番争执后,映洁嫁到法国,全家只有吴育林一人出席婚礼。映洁不计较,有爸爸陪着,她很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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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现下,爸爸要离开,心安的感觉顿时被抽离,她突然觉得莫大惶恐。

脸贴在父亲手掌心,她摇头再摇头,摇落一地伤心。

「洁洁,人总要长大,我明白结婚是个很大的转变,请你相信爸爸,胜翊是个好男人,他会照顾你,比我照顾得更好。」吴育林说。

怯怯地,她转头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会吗?

「无论何时,爸爸都会祝福你、支持你,记得,用微笑征服人心,你有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不要把这么好用的武器忘在家里。」吴育林叮咛。

映洁点头,记取。

「爸爸一向知道你最乖,好好地学习过日子,知道吗?」他说完,把女儿紧握的手和胜翊的手交叠一起,上车。

胜翊接住她的手,接下他的新责任。吴育林说得好,微笑是最好的武器。

映洁的小手被包裹在大手里,温暖迅速包围住她,慌乱的心暂且获得平静,点点头,她目送爸爸离去。

久久,胜翊没有催促她,直到车子在两人眼帘中失去踪影。

「上车,等一下我有会议要开。」胜翊纯熟的中文让映洁惊讶。

点头,映洁无异议地乖乖上车。

「我帮你找法文老师,学会法文后,有事情和下人沟通,你可以写字条告诉他们。」他冷冷地开口。

胜翊也被媒体误导,认定她不会说话,不过,从她刚才和吴育林的交流,他确定她听得见声音。

映洁疑惑。有事情想沟通,不能用讲的吗?

爸爸说在这里,她不会因为说错话而挨打,方才在饭店时,还鼓励她试着开口说话,别老是点头摇头,让旁人来猜测她的意思。

可他却要她写字条告诉下人……是不是这里的风土民情和爸爸了解的不相同?

不管怎样,映洁仍然点头答应。

她是个乖小孩,从小到大,从不敢有一点点的叛逆、不敢有一点点意见。意见和忤逆对她毫无助益,只会让她的皮肉受痛。

她不晓得外面的人是怎样对待他人,在家中,她从妈咪身上学习到的只有一个字——乖。越乖她会越没事、越安全;越听话,她挨打的机率会减少。

侧眼观察映洁,胜翊发觉她美丽、细致,像个雕刻精致的水晶娃娃,但美则美矣,却缺少灵魂。

从她点头摇头的动作中,他无法判定她的智商是否正常,但他可以反驳报纸上写的——她绝不是乖僻古怪、性情异常的女孩子。

「你后悔嫁到法国来吗?」

胜翊问得不认真,他甚至觉得应该以更公事化的口吻来对她说话,他们之间本来就是一件「公事」,不是吗?

但她的眼泪软化他的心,他体贴起一个女孩子离家千里远,从此举目无亲,一个人孤独地在异乡土地扎根生存。

这种体贴不太正常,胜翊•威廉斯从不是个体贴的男人。

不后悔!映洁摇头,认真的眼神直视他。

她相信爸爸的决定,相信离开自小生长的家庭,她的生活将会好转,她没道理后悔。

注意到自己不寻常的关心,胜翊迅速矫正态度,没人会对一件「公事」放下太多感情或关注。

「我希望你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尽快进入状况。」他的音调转冷。

不意外的,映洁再度朝他点头。说完话,亚恶瑟转头看向窗外,整理脱序心情。

他的态度表示交谈结束?

映洁顺着他的眼光往外望。很可惜呢!她喜欢听他说话,喜欢他低哑醇厚的嗓音。

她叹口轻到不能再轻的气,车窗里面,只剩下沉寂。

车行半个小时,车子开入植满林木的大庭院,高高的林木上叶片转红,带着秋的萧瑟,在风中舞弄。

喷泉里的水冲上天空又落回池面。没下车,从映洁的角度看不到池塘里面有没有鱼,她只能在心中想象,鱼儿游水的姿态。

很好笑吧!她在书上看过几百次鱼在水中悠游自在的描述,却没真正见识过鱼儿游水。

她的行李早被送进威廉斯家,爸爸帮她准备很多四季新装和书籍,中文的、英文的,全是她最喜欢的文学作品。所以下车时,她只要拖起自己的曳地长裙,其它的,什么都不必拿。

跟在胜翊身后,顺着他的足迹、踩上他走过的土地,她格外安心。她想,她能很快适应这里。

「胜翊先生好。」

下人走来,低头对他招呼,他们的态度恭敬,口气谨慎,却在胜翊身后向映洁投以好奇、缺乏尊敬的眼光。

他们对她仅有的了解,毫无疑问地,是从报纸上得来,因此对于映洁,他们有诸多不谅解。

这些人的眼光,映洁并不陌生,那和妈咪、姊姊的眼神一样,带了几抹敌意,她不明白为什么,但她没学习过反弹,于是默默接受下来。

走进大厅内,迎接胜翊的是一个热情拥抱。

那是瀞怡,与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女孩,之前,他们曾经有过结婚想法,要不是映洁这个不在意料中的决定,两人早已成为夫妻。

不过不打紧,他们的生活和正常夫妻没多大差异,差别只在于那纸婚姻契约。

瀞怡没去参加胜翊的婚礼,事实上,婚礼虽盛大,到场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政商人物,但威廉斯家只有老威廉斯出席婚礼,胜翊的母亲压根不承认这个婚礼和媳妇。

「我等你好久。」瀞怡亲热地圈住胜翊的脖子,在他颈后向映洁投去挑衅的眼神。

映洁不理解他们的关系,只能回给她一个腼腆笑容。

松开胜翊,瀞怡赖在他怀里,娇憨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揉出几滴惹人怜爱的泪水。

「我在家里等你好久,想着你婚礼进行的程序,心都快碎了。胜翊,你说过的话还算数吗?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一切都不会改变吗?」她急着要胜翊向自己保证,两人之间不会因为一个闯入者而改变。

他没回答瀞怡的话,拉开她,径自往前行。

胜翊做事从不顾虑别人的想法,他决定了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

但……她听见瀞怡的话吗?胜翊的眼角余光扫向映洁不安的脸庞,怪异的感觉陡然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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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关心吗?不,他不会出现这种异样情绪,他是胜翊•威廉斯,从不对女人施舍一分关注。

「有什么关系,她又听不懂法语,哦,不对,我说错了,她根本听不见我们两个人说话。」她鄙夷地朝映洁瞪去一眼。

勾住胜翊的臂弯,瀞怡趾高气扬地往前走。

直觉地,胜翊想甩开瀞怡的手,但随即想到方才心底窜升的异样情绪,他阻止自己的冲动,任由瀞怡牵住自己。

他们继续向前,映洁不得不拉起裙襬跟在两人后面。

「别说伯父伯母,所有的人都认为她配不上你。凭什么一个聋哑女子,有资格嫁给你?」瀞怡叨叨不休。

映洁想告诉他们,她听得懂法语也能说,可是他们走在前面,动作那么……亲昵……

微酸呛过,她一阵心窒。

无从插话,映洁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登上回旋楼梯。

「伯母一整个早上都在生气,掉了不少泪水。你实在不应该娶这个中国巫婆,让所有媒体拿这件事大作文章。」

中国巫婆?她在说她吗?

映洁不晓得自己做错什么事情,让她用这样的字眼来形容自己。不过,她早习惯无条件接受谴责和教训。

映洁未因瀞怡的批评而感到难过,她只是从瀞怡的话中理解,自己在这个家中似乎很不受欢迎。

「够了,她是我妻子,不管谁高兴或不高兴都是事实。」他的声音没有起伏。

他在维护她吗?瀞怡惊震。才一个早上啊!昨天夜里,枕畔厮磨,他的热情一如往昔。现在他居然要她认清事实?

瀞怡满腔的怨怼愤恨汹涌,然下一秒钟,她聪明地挂上一张笑脸。

「我爱你,爱的不是威廉斯太太这个头衔,而是你的人。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篡位,我了解她对你的事业发展,是多么有用的一颗棋子,凡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争取,不会与你作对。」

语毕,她带着矫饰笑意,在他唇边贴上热吻。

瀞怡的话及动作全落进映洁眼里。

棋子原来呵……她是一枚棋子……心的一角瞬地崩塌。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她不是白痴啊!

她了解婚姻的神圣和庄严,她明白一旦两人决定相守,就该为彼此守护爱情,眼前……她迷糊了……

她才打算认真适应这里,打算努力和他培养爱情,打算敬他、爱他一生一世,可……他似乎不需要她的认真努力。

在她怔忡的同时,瀞怡转身离开;在她怔忡的同时,胜翊打开一个房门,他转身面对她。

「这是你的房间。」胜翊说。

在房门打开的剎那,念头窜上脑中——

她是不是从一座牢笼换入另一座牢笼了?

她的心绪不安宁,向来无波无澜的心情此刻正起伏不定。

走入房间,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企图赶走孤立无援的恐惧。胜翊一走,也顺便带走了她的安全感。

方才瀞怡的话在她心中投下原子弹,爆炸的后劲威力仍在她心头作用着。

没错,她不懂情、不懂爱、不懂男女之间的刻骨铭心和隽永深情,但她同样不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背叛婚姻,背叛得理所当然?

起身,她从书架上取下一本书籍,试着在字里行间寻得平静,但字在她眼前跳跃、喧闹,她读不下去。

平静,平静……没事的,你只是不了解这里的风土民情,你只是害怕陌生环境,等你一切熟悉,你就会觉得这一切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抹掉颊边不小心滑落的泪水,映洁一个字一个字念出书中的字句——

=如果我必须有颜色我希望是白在喧哗中建筑真实材料的安静

如果我注定被囚禁请允许我在牢房中散步并定时喂我诗谢绝访视

如果我关上门别敲

(摘自如何谋杀一首诗)=

仆人上楼敲门时,她慌地停下声音,转身,才发现自己身上仍是一身洁白礼服。

开门,仆人说:「老爷请你下楼用餐。」这句话是用英文说的。

映洁点头,门未密合,她听见对方用法语嘟嚷一句:「有钱千金,连自己换衣服都不会。」

语调里浓浓的不屑和讨厌,她怎听不出来?

她用最快速度将身上礼服换下,卸妆,梳开扎成辫子的长发,用发箍固定。

小跑步奔下楼,映洁想起自己并不晓得餐厅在哪里,房子很大,她循着人声,跑错了一些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餐厅。

餐桌旁坐了一对中年夫妻和瀞怡,他们身后站两位穿著制服的侍者。她有些无法适应与这么多不熟悉的人共处,气氛凝重,眼光四下搜寻,她想找出胜翊的身影,找出一丝丝安全感,但他不在这里。他将她扔给他的家人,任她自生自灭?

点头,微笑。

她记得爸爸说过:「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努力和全家人培养默契,将来他们要代替爸爸照顾你」……她牢记父亲说过的每一句话,尽力在这家人面前制造好印象,尽管她已让胜翊拋弃。

「我没办法和这个女人同桌吃饭。」中年女子用一口流利法语说完话,就要起身离开。

中年男子忙拍拍她的手,把她带回位置上。「别这样子,你不是一向支持孩子做的选择?生气改变不了事实,大家相安无事,好好过日子吧!」

「相安无事?胜翊本来要娶瀞怡的,要不是她突然插进来,今天我们全家人会一块儿和乐吃晚餐。」

这段日子,老威廉斯太太为这件事和儿子吵过不知多少回合,让她生气的是,胜翊竟打死不妥协。

她的尖锐伤了映洁,咬唇,她的笑容挂得好艰辛。

「这些话重提无数次了,胜翊有他的考量,你喜欢瀞怡,胜翊不也让她留下来陪你?除了映洁这个新成员以外,我们一切还是和以前一样。」老威廉斯规劝脾气暴躁的妻子。

「太委屈瀞怡了,这孩子是我从小看大的。」

志威廉斯太太转头看着同桌的瀞怡,她眼里蓄满泪水,满面委屈,苦笑着对老威廉斯太太说:「请不要为我生胜翊的气,我不在乎名分地位,只要能和胜翊生活在一起,我就心满意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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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之前瀞怡的表现让映洁感到迷糊,那么这些对话,已经清清楚楚向映洁宣告了瀞怡的地位。

映洁明白,在吴家,她是个不该出现的入侵者;而在威廉斯家……她扮演了相同的角色。

这就是仆人排斥她的原因?

难怪他们有敌意、难怪他们心不平,她是误闯梦境的爱丽丝,注定在一场又一场的恶梦中轮回恐惧。

含着泪,他们的法语交谈,映洁每个字句都听进心坎里,她告诉自己不能哭,告诉自己平安心、欢喜受,假若这是她的命运,那么她就该平顺接受使命。

「映洁,抬起头。」老威廉斯先生对她用英文沟通。

映洁依言,吞下哽咽,挂起虚伪笑容。她的武器不多了,枪将尽、弹将绝。

「你听得懂英文?很好。我要告诉你,威廉斯是个大家族,有许多规矩要遵守,你初来乍到,我不会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的行为举止合宜,别让威廉斯这个姓氏蒙羞,你做得到吗?」

威廉斯先生的语调温和,但不容置啄的口吻让人明白,他是很认真的。

点点头,映洁记下他说的每个字句。

「在这里,我们不容许有虐待下人、践踏下人自尊的事情发生,更不容许谁去伤害谁。」

映洁再次点头。

她没想过伤害人,更正确的说法是,她不懂得如何伤害,她只求不被伤害,只求这座新牢笼不会给她带来太多苦难。

「每天的晚餐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不要让家人等太久……」

老威廉斯讲很多事,映洁一一点头,她没反对,更学不会反对,吃过这一餐,她成为威廉斯家人,不管前途是否乖舛,她只能往前,不能回顾。

祷告之后,映洁吞下苦涩,眼神扫过桌上每个人,澄澈的眼光中不存心机,剎那间,所有人看见一个纯净天使。

低眉,映洁专注桌上食物,她的演技唬住大家,其实她很心虚,尤其在接触到瀞怡愤恨的眼神后。

正文 第二章

映洁坐在床沿,身上及地的纯白睡衣是爸爸特地挑选的,爸爸说,她是最纯洁高贵的新娘,只有白色才配得上她的典雅。

搁在裙摆上的小手微微颤抖。

书上说,初夜的疼痛是成为女人的开端。她不晓得自己的初夜会如何开始,但既是过程,它就会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一个环节,她极力说服自己不害怕。

读书吧!书会让自己定心定情。

映洁拿起红楼梦……镜中月、水中花,万艳同杯(悲)……

她不想当林黛玉或薛宝钗,但命运的齿轮总是将她送入悲惨剧情。未来会演变成怎样?她不确定,确定的是她必须配合别人演戏。

这个家中,胜翊有一个货真价实的妻子,她必须接受;这个家中,人人喜欢瀞怡甚於自己,她必须认命。如果她势必成为隐形人,那么她不该悲伤,应该高兴,高兴在生命的前几年,妈咪给了她成为隐形人的足够经验。

摇头、叹气。镜中的自己垂著披肩长发,苍白的脸颊、空洞的双眼……她对镜中的自己精神喊话——

「你一向害怕改变的,不是吗?那么你应当感激胜翊,他把你带离危险,却没让你的生活改变太多,他给了你—个宽敞的空间,你可以读你的书、浸淫在你的文学世界。所以,说谢谢吧!懂得感恩的人才是福气。」

在一句句的感恩感谢中,墙上的钟响十一下。

今夜,他……不会来了,是不是?或者,他从没想过要她成为他的妻子……

映洁松门气,指尖不再颤抖,却也有些微失望。她曾想过,在异乡的夜里,有他、有安全感,一定容易入眠,可是……

叹口气。没有可是,她既是後到者,就该配合前面人的节奏,才能够平平安安把生活过下去。

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包包,从里面找出一份牛皮纸袋。

瀞怡的话提醒映洁,是爸爸用这包东西换得一场婚礼,也换得她离开家庭的机会。

这些文件……对他而言很重要吧!既然这样,她想,她应该早一点把东西交到他手上。

打开房门,顺著走廊走过两、三个房间,停在一扇房门前。映洁记得胜翊告诉过她,这里是他的房间。

停下脚步,深吸气。

他还忙吗?晚上他在工作,忙得没办法和大家一起用餐。现在,事情结束了没?

敲两下门,她安安静静退到旁边,等待。

五秒,十秒,或者更久吧!在映洁想放弃的同时,门终於打开,他裸著上半身,下面只用一条浴巾围著。

乍见到男人的裸体,她羞得不知道该把眼光调放在哪里。

见到她涨红的脸庞,一时间,胜翊想笑。

这个时代,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主动,陌路相遇,往往几句撩拨,便是一夜情挑。他认识多少这样的女孩,结下过多少的一夜情缘,和她们相较,映洁未免纯情得太过。

不过,他喜欢她的脸红,喜欢她耳根、脖子上的赤赭,喜欢见她不安咬唇。她忸怩不安的神态,居然让他动起撩拨她的欲望。

如果,他在她纤细的脖子上吻上一口,她会怎样?哭红一双眼睛吗?

假设他封住她咬得泛白的嘴唇,她会怎样?马上变身成土拨鼠,遁地逃跑吗?

「谁啊?这么晚了……」

慵懒的声音自房里传出,下一刻,穿著性感睡衣的瀞怡在他身後出现,懒懒地倚在他背後,圈住他的腰际,整个人的重心都在他身上。

两人间的亲密,让映洁脸庞浮满尴尬。

第三次,她更深刻地认清自己的身分立场。

「你有事吗?」胜翊问。

若映洁聪明一点、世故一点,她大可振振有词地质问胜翊,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他不留在新人房,却和另一个女人温存?

可惜,她叫作映洁,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可怜虫,她习惯被压迫、被欺凌,习惯把所有的不平视作理所当然,要求自己承受。

懊悔在脑间形成,她不应该出现的,那么也就不会造成大家的尴尬。

「那么晚了,你只是来玩敲门游戏?」胜翊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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懊恼明白写在她脸上,映洁是个藏不住心事的女孩。

她在懊恼什么?懊恼他房里藏有另外一个女人?或是生气他在新婚夜里,放任她孤独?

映洁责怪自己不该在这么晚的夜里打断有情人的缠绵,责怪自己不懂得眼不见为净,更责怪自己为何不乖乖躲在房里,当一名称职的隐形人?这种自责情绪,让她好心酸。

不过,心酸经验对她而言,是常态,也叫作司空见惯。压下委屈後,她把错全归诸於自己。

「说话啊!你忘记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不会吧!别告诉我你在梦游,这个说法我不接受。」胜翊讽刺笑说。

映洁摇头,拿出藏在身後的牛皮纸袋,交到他手里。

胜翊抽出里面文件,迅速浏览一遍。

「你要拿这个给我?」胜翊问。

点头。他不是为这个,才允下婚事吗?现下她的行为叫作「银货两讫」,但愿他觉得它值得这场「牺牲」!

眉头皱出弯弯的小波折。说实话,映洁不清楚这些东西的功用是什么,就如同她弄不懂,爸爸给她的存款簿,对生活有何实际帮助,严格说来,她是个生活白痴。

「这不是我该得的东西。」

如果这场婚姻是个合作契约,那么在契约条件里面,胜翊在意的是技术转移而不是这百分之三十的股票。

映洁摇头,她不知道,股票对她无用,爸爸不会将一堆对她没帮助的东西留给她。

「你希望我帮忙保管股票?」光靠点头摇头,他弄不懂她的意思。

胜翊的话问住她,映洁拧眉,不摇头也不点头。

「倘若我把股票转移到我名下,你有没有意见?」

洁洁摇头,她从不认为自己有权出意见。

「好,我懂了,替我谢谢你父亲的慷慨大方。」收下牛皮纸袋,他望住她。

点点头,映洁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她微微笑,挥手,转身离开。

她的背影带著萧索悲戚,向来以自我为中心的胜翊居然觉得自己欺侮了她。

「你们在说什么,是中文吗?我一个字都听不懂,」瀞怡绕到他身前,爱娇地窝在他怀里。

「你回房吧!」

叹气,胜翊不得不承认,映洁什么都没做,却的的确确影响了他。

「我们……不继续吗?」她小声问。

「不。」他转身走入浴室,用冷水冷却自己。

胜翊的反常表现让瀞怡心生危机,她直直盯住浴室门。首次,他拒绝自己……恨恨地,她认定映洁将会改变自己的命运。

住在这里,孤寂但不恐惧。

几日下来,她慢慢适应环境,其实,不过是空间转换、不过是家具摆置不同,对她而言,结婚与否对她的生活并无太大改变。

她仍然日复一日地看书、看书。偶尔,抬头望向窗外,看看和台湾不完全相同的天空。

书上说,法国是个产葡萄酒的国家,风景照片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葡萄园、丰收的人们、翠绿的果实,在阳光下交织成一片欢欣。

但,她在这里看不到丰收欢愉,只有寂静。

公公婆婆几乎每天出门,也许工作、也许应酬,总之,他们只会在晚上餐桌上碰面。

婚礼後,胜翊忙著成立电子公司,他大陆、台湾、法国三地跑,鲜少留在家里,就算回家,也是匆匆来去,映洁甚少见著他,他似乎也忘记家中有位新婚娇妻。

在这里,最令映洁害怕的人物是瀞怡。时常,她不请自来,走进映洁房间,心情还可以时,几句冷言冷语;心情不好时,便破口骂上几句。她以为映洁听不懂,便肆无忌惮地发泄心情,却没想到,映洁一句句全把这些话摆进心区牢记。

不过,让映洁安慰的是,瀞怡不在家的机率很高,她常去逛街购物、和朋友去听歌剧或看电影。每每从窗口望见她专属的车子驶离家门,映洁就会不自觉舒口气——她实在害怕瀞怡。

趴在床上,又是属於她一个人的下午,愉快惬意,她安於一个人的天空。偶尔,她会想起自己的丈夫,想念起在他身旁的安全感,她幻想他的存在,回想他对她说过的每句话语。

撇开胜翊和瀞怡的暧昧关系不谈,对於他提供的生活环境,她很满意。

拿起话筒,拨出电话,那是爸爸特地为她而准备的手机号码,不管他再忙,都会接听她的电话。

「洁洁,是你吗?」

她在电话这端点头,爸爸在电话那端意会。

「这几天过得还好吗?喜不喜欢法国的天气?」

听著爸爸的声音,映洁微笑。

「我和胜翊约了开会,他马上会过来。这段时间他到处跑,见我的时间比陪你多,你不要觉得难过,知不知道?他是个事业心很强的男人,你要学著体谅,学著和他的家人好好相处、学著照顾自己,好不好?」

映洁点点头。

这是他们讲电话的模式,爸爸拚命说,映洁仔细听,听爸爸一句句叮咛、听爸爸数不尽的关心。

爸爸说家里大大的、小小的事情,说妈咪的不高兴、说奶奶的健康情形、说他的事业版图……她件件都听。

「我下个月要到大陆设厂,相关的准备都做好了,到时胜翊会过去看一下厂房设备,等那边一切都顺利,我让胜翊带你到大陆玩几天,大陆有很多漂亮的风景名胜,你一定喜欢。」

听到爸爸的声音,让她好窝心,以前他即使忙得几十天没见到家人,也总不忘记打一通电话回来,和最疼爱的女儿聊聊。

爸爸的声音总带给她无数快乐。有一次,她被打得遍体鳞伤,但接到爸爸的电话,单单是听见声音,就抚平她的疼痛。

妈咪害怕爸爸不要这个家,害怕另一个女人占据爸爸的心,所以她在爸爸面前对映洁疼爱有加,但往往一转头,她的狰狞便在映洁面前张扬。

妈咪对爸爸的害怕,让映洁平添许多福利。

比方,她不敢在家教面前对映洁坏,所以家教带再多的东西进她的房里,她也睁一眼闭一眼,不敢将它们丢弃,那些书或玩具常常带给她短暂的快乐。

妈咪向爸爸和家教解释映洁身上的伤痕,是出自她自虐的结果,这说法让心理医生判定她有暴力型忧郁症,使她枉吞了不少药,直到她年纪大点,学会把药扔进马桶冲掉,才摆脱了药物带给她的副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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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想过要甩脱妈咪对她的暴力对待,小时候有一次,她跑到楼下抱住奶奶的腿大哭。奶奶搂著她说:「孩子,这是你亲生母亲欠下的债,一条一条都要自你身上索求回来,你只能咬牙忍受。」奶奶的话教她明白,没人可以解救她,包括父亲。

她不告状,因为不想让爸爸担心,更不想见他和妈咪吵架。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台风夜,爸爸和妈咪吵架,爸爸消失了几天,再见面时,他躺在病床上,搂住她失声痛哭。

「你在那里有没有缺什么?缺什么的话记得随时打电话告诉爸爸,我帮你寄过去……啊,胜翊来了,几天不见,你想不想和他讲电话?」

在吴育林的鼓励下,胜翊将电话接过手。

话筒里一片寂静。

映洁只听见自己的心脏咚咚跳个不停,眼前浮现他好看的眉眼、他帅气的五官,以及偶尔流露出来的笑容。

「你要对她说话啊!」

映洁听见父亲在那头对胜翊鼓吹。

「你还好吗?」

问题一出,胜翊觉得自己很愚蠢,难不成他还希望一个哑巴开口回答他:「我很好,你呢?你好不好?」

和一个哑巴聊天,真创意的想法!

胜翊话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你有任何需要,就告诉管家。」短短几个宇,他们谈话结束。

电话挂下,心情翻涌,沉重的失落感压上心头。映洁看著话筒,思念他的声音。

认真想想,他们前後也只见过两次面,说不上来自己怎会对一个只见过两次面的男人印象深刻,更说不上来,为什么只要接触到他的人,甚至只是他的声音,她就会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眷恋。

解释不了这种情绪,她只好将自己再度埋进书堆里。

门被打开,仆人——蔷薇走进房里做例行打扫。

之前,她一向亲手打理自己的房间,谢绝仆人进门打扫,但这件小事,一经仆人传播渲染,到婆婆眼里居然成为「不成体统」的大事。於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时间、固定的人,进入她的房间整理。

映洁知道自己不受欢迎,但还是抬起头,对进门的人露齿微笑。

蔷薇对她的微笑视而不见。她非常讨厌映洁,从她的头发到她的脚趾,统统不喜欢。她的立场,始终坚持在自己的主人那方。

没错,她是瀞怡专用的仆人,她一直为瀞怡被亏待一事抱持不平,不明白一桩好姻缘怎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东方女子破坏,因此,她将对瀞怡的同情转嫁为对映洁的厌恶。

「看书?你的知识水准很高吗?无时无刻捧著一本书,怕别人不知道你上过学、念过书?」

蔷薇一边清扫地毯,一边低语碎念。

映洁想告诉她,她没上过学,甚至连学校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可是,她没接话,几天下来,在大家的对话中,她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是个不懂法文的哑巴。

「我最讨厌你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破坏人家的婚姻,还假装无辜,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蔷薇骂人的时候眼睛没看向映洁,乍听之下会以为她不过是自言自语,但屋里只有两个人,映洁怎会不懂蔷薇是针对自己。

拿起书本掩饰苦笑,再一次,她要求自己,欢喜接受。

听说,她一直关在房间里,只有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在餐桌上,其他时间里,没有人觉得家庭成员多了一人。

听说,她从不向任何仆人要求帮忙,对於自己的生活一直是亲自打理,她整衣叠被、她打扫房间,要不是老威廉斯夫人坚持这种行为有失身分,她会继续做下去。

听说,她只用一号表情对待人,她微笑、微笑,再微笑,於是,一个月下来,大家对她的防备逐渐松懈。

新婚过後,胜翊整整忙了三个星期,成天在会议桌上战争,对於新接触的电子事业,他有浓厚的兴趣和高度企图心。

再回到家中,一大堆的听说充斥在耳里,对於这个不积极融入的新妇,各种评价都有。

有人说她平易亲切、有人说她孤傲自赏,也有人觉得这个中国新娘太神秘,难以理解。

「胜翊,你终於回来了,我好想你。」瀞怡冲上来,环住他的脖子,随即送上香吻。

胜翊发觉自从婚事宣布後,瀞怡变得特别讨好他、黏他。

之前,他不以为意,认为这是她对未来缺乏把握和自信心的表现,属於人之常情。

他没阻止,不排斥她在映洁面前刻意表现,他认为只要时间够久,她明白自己的地位不会因为他娶映洁而改变後,会慢慢回复以前。

瀞怡当他的情妇很久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十七岁那年,瀞怡的父母离异,老威廉斯太太将她接回家里同住。

从那时起,瀞怡就跟了他,他无意因一场商业婚姻,要求瀞怡离去,反正多个女人或少一个女人对他的生活没有差别,何况他的父母相当喜欢她。

「今晚史宾塞家有聚会,伯父伯母都去参加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吃晚餐,我帮你放水。」她像个贤慧的家庭主妇。

「不用。」拒绝了瀞怡的殷勤,胜翊往楼梯方向走去。

他居然拒绝她?他是个精力旺盛的男人,从不拒绝女人的邀请,今天却……尾随几步,眼见胜翊一步步走向映洁房间,她愤怒难平,紧握住拳头。

总有一天,她会赶映洁离开家门。

走近映洁房间,胜翊居然听见里面有说话声!映洁在和人交谈!?她会说话!?不可能!

凑近,他倾耳细听——

「搬那么多书,要折磨人吗?还要我一本一本挪开,才能吸地毯,也不想想我的工作那么累,哪像你成天没事干,坐在房里当废物!有钱千金就是不懂得体恤下人,人家瀞怡小姐,可不会用一大堆书来为难我们……」她笃定映洁听不懂法文,说得趾高气昂。

这是专门服侍瀞怡的下人——蔷薇,胜翊分辨出她的声音。

蔷薇见映洁对自己的话没反应,吃定她的软弱,声音更加高昂。

「真不晓得胜翊先生为什么要娶你?满头黑发,就像个巫婆,你是用什么东西控制胜翊先生?中国男人全死掉了吗?为什么非要飘洋过海到法国来找男人?」

蔷薇越讲越火大。最令她生气的是,连马房的教练汤姆也让映洁的微笑收服,屋子里上上下下的男人慢慢对映洁放弃成见,甚至有时还站在她的立场,替她说话。

映洁埋首书中,蔷薇的话让她难受,但她无力反驳,只能继续假装听不懂。

但,她的唠叨、她的怨怼依旧一字一句敲上她的心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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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和她在台湾时,妈咪无缘无故闯进她房里,破口痛骂她的状况很像,还好蔷薇气极时,不会学妈咪抄起扫帚柄,痛打她一顿。

门霍地打开,久不见人影的胜翊出现在门口,他面色凝重、态度愤怒。

为什么连下人都有权利来过问他的婚姻、指责他的新婚妻子?是谁赋予他们利?

「把行李整理好,去管家那里领资遣费,威廉斯家容不下你。」

不容置喙的严厉,写在他眉眼间。胜翊早想找人开刀,只是平日的沉稳阻止了他,而这回,蔷薇给足他理由。

「胜翊先生……对不起!我只是……只是……」

蔷薇被胜翊的疾言厉色吓住。

「只是不满意我的婚姻?」

冷冷的,浓眉竖立,凌厉的眼神让蔷薇吓得两脚发软,就地跪下。

「我只是替瀞怡小姐叫屈。」说著,泪水滚落。

「瀞怡请你替她叫屈?」

淡淡的一句质问,蔷蔽知道自己说错话,她不能拖瀞怡小姐下水。

「不……不是……」她讷讷说。

「出去,别再让我见到你。」

转身,他望向埋首书本的映洁。她没抬眼看他们,就算她不懂得法语,也该懂得从蔷薇的语气判断出情况不对劲。难道,她一直是以这种置身事外的态度面对下人的挑衅?

「胜翊先生,请原谅我,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会再犯……」蔷薇掩面哭泣。

「人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不打算留情。

皱皱的眉头更加聚拢,映洁的手微微颤抖。她理解自己不该多事,理解多事的下场往往是遭殃,这种经验她有过很多次,所以她按捺住自己,逼自己不动,不说话,让发展中的事情顺利过去。

但……他是真的要开除蔷薇吗?

蔷薇哭得那么凄厉,她很需要这份工作吧……念头在脑中兴起的同时,另一个自扫门前雪的警告立即跳出来和多事的念头做拉锯。

怎么办?她不该给自己惹事,但是……冲动地,一口流利法语从她嘴里流出——

「请不要为这种小事开除她。」

什么?她会说法语!

这个讯息同时震住在场两人。原来她不是哑巴,原来这段日子里,大家说的都一字不露全传进她的耳朵里?

「你会说法语?」他用相同的冰冷语调对她。

点点头。接在冲动之後,她开始懊悔,她应该选择平顺生活,不该不自量力插手自己干涉不来的事情。

「那么你很清楚,她在埋怨什么事情?」

映洁点头,心中忖度他的怒气指数,眼睛四下张望,她想替自己找到一个庇场所。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我开除她?」

他直视她,不让她有机会避开问题。

她摇摇头後,继而点点头。

「我看不懂。开口跟我讲清楚,不准再装哑巴,否则我马上要她走路。」

深吸气,她想很久,颤栗说:「她很需要这个工作。」

「谁告诉你,她很需要这份工作?」

「她在哭。」

她的逻辑简单到……让人吐血。

蔷薇愣愣盯著胜翊,和她口口声声的中国女巫。她……为自己求情,在她完全理解自己对她恶意攻击的情况下!?羞愧漫上她的心,罪恶感随之攀升。

「你确定不要我开除她?」胜翊再问。

映洁坚决点头。

「你等我一下,我们需要好好谈谈。」胜翊望一眼蔷薇。「跟我走。」说著胜翊领她往楼下走去。

正文 第三章

再回到映洁的房间,胜翊敲门。

没人应,短短五分钟不到,她逃跑了?

他打开房门,眼光四下搜寻。地上摆了好几堆书籍,至少有五百本以上。当些「嫁妆」空运到法国时,前去提物的仆人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猜测箱子里面什么东西,但绝对没人想到会是多到不行的书册。

眼光扫过窗边,窗帘後面躲一个人,她蜷缩身子,试图不教人发现她的存在可是这种拙劣的躲法,很难不被发现。

胜翊勾起窗廉时,映洁下意识用手护住头。

她以为他要打她?

胜翊狐疑地望住她的动作,半响,他的安静引得映洁的好奇,偷偷望一眼,一的表情……好像没有那么生气?

手缓缓放下,在他伸手要将她扶起来时,她瞬地缩起脖子又护住自己的头,一种反射速度之快……

有人常打她?疑问在他脑中兴起。

低下身,他将映洁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侧。

「我们谈谈。」他特意用法语和她交谈,想测试她的法语能力。

映洁点头,松口气。他明明生气,却没打她,他是个……好人吧!

「用嘴巴回答我,别再点头摇头地给我模糊答案。」

才要点头答好,映洁记起他的要求,开口说:「好。」

「先从蔷薇谈起,你了解她说的每个字义吗?」

「了解。」她的回答很简略。

「既然听得懂,你为什么不生气?」她可以向管家、爸妈或瀞怡反应,为什她不说,由著蔷薇气势嚣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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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偏头想想,回答:「生气能改变什么?」

她不太对人说话,大部分时间,她只和镜中的自己说话。

她的话不多,但一下子就攻到重点。的确,人类的情绪一向对解决问题没有大帮助。

「至少赶走她,她就不能在你面前说些令你不愉快的话。」

「可是……」吞吞口水,映洁说:「她会更生气。」

「她生不生气关你什么事?」胜翊不晓得她为什么要顾虑到别人的脾气。

「她生气是我害的。」

「你书的?」他难以理解她的思维。「谁告诉你,她生气是你害的?」

「很多人生气都是我害的,我不应该在这里。」

这句话妈咪对她说过很多次,她说:「你不该被生出来,你的存在只会令人发怒。」

小时候映洁不懂她的话,照单全收;长大了,她明白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夺走妈咪的快乐,她有义务承受愤怒。

「哪些人?」

胜翊不满。这些天,是哪些闲言闲语把她封闭在自己房里?

他没打算因她的身分而给予特别待遇,却也没打算把她锁在这里,限制她的自由与快乐。

他不否认,两个人的婚姻是场交易,但不管是哪个交易,他都不是个只想占有便宜的奸商,他向来强调公平。

「你父母亲、瀞怡小姐和……很多人。」她越说越顺口,突然发现和他聊天并不困难。

是的,她听得懂他们说的每句话,只是大家主观认定她听不懂,便毫不掩饰地在她面前抱怨。

「因此你不踏出房门?」她的无条件承受如鱼骨哽在喉侧,让他不舒服极了。

「你说出房门?我可以走出去吗?」她讷讷地问,不晓得他所谓的出房门和她所认知的意义相不相同。

「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她的问题让他微微发火。这里是威廉斯家的产业,不是监狱,他不懂有谁会限制她的行动。

「到处都可以?除了餐厅,还包括……那里?」

她从窗口指向外面的喷水池,手微微颤抖,简直不敢相信他说的话。她好想看小鱼游水,看是不是真的悠游自得,那天他走得太快、她跟得很急,没时间去探望。

「没错。」

他不明白她眼底的渴望,更不明白一件简单到毋庸思考的事情,为何对她来讲,那么值得期待。

怯怯地,她羞赧地靠近他。

「说话,不准让我猜测你的意思。」

说话吗?他的口气有点凶恶。

抬高脖子,映洁仰头判断他的眼神,良久,她确定他无害,小小的手钻进他的大的手中间,鼓起勇气开了口——

「可不可以……你带我去看鱼?」

她的难以启齿,让他误以为她将要求一件难如登天的大事,没想到不过是……

他啼笑皆非。

见胜翊久久不发一语,她松开他的手,退後一步,垂下肩膀,脸上笑容褪去。

大概是不可以吧!

没关系,反正知道鱼在水中游很快乐就足够了,不用非得亲眼目睹。

她的失望好明显,明显到让人发觉,她的内心不过是一个未长大的小女孩,而且不懂得掩饰真心。

下一秒,他的手伸到她面前。映洁不解他的意思,摇头。

「你不是想下楼看鱼?」

他的话像超级魔术,瞬间变出她隐去的笑脸。他发誓,他看见她的眼睛里射出两道光芒。

点头、再点头,她的笑容璀璨。

交出自己的手,由他带领,她走人人生另一个领域。

当两人同站在喷水池前时,她定定地看著水中游鱼,眼神追随它们的身影悠游……

这就是悠游自得呵……她看过不少书,书中有许多部分她难以领会,因为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五坪空间,书本带给她想像,却无法让她全然领略。

只不过是几条游鱼,值得她那么兴奋且专注?胜翊忍不住想笑。

「你没看过鱼?」刺探她的内心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想,伸手便能窥知。

「看过。」她的眼睛没离开过池子。

水面上波光粼粼,西下的阳光带出点点金黄。法国的夜晚来得特别晚,听说在夏季,太阳要到十点才记得下山,到那时她一定会怀念台北的夜空。

「既然看过,为什么对这池游鱼那么感兴趣?」风吹乱她的头发,他有股冲乱替代梳子,为她打理一头乌黑闪亮。

把鱼儿的自在刻进脑里,映洁满足叹息。她回身正视他的眼睛,偏头想想,缓缓回答——

「我只看过餐桌上的鱼。」

她的声音并不清亮,但柔柔软软,像一团甜甜细细的棉花糖。

「台湾是岛屿构成的。」胜翊说。

映洁望向他,认真的眼神告诉他,她不是开玩笑。

「你没见过活鱼?」

再一次,她郑重点头。

「用嘴巴回答我。」

「我没见过会游泳的鱼。」

「你没到过水族馆?」

「水族馆?我在书上看过好几次,但分不清楚是卖鱼的地方,还是养鱼的地方?那里一定很漂亮。」一口气,她说了好几句话,量多到她自己都吓一跳。

胜翊不理解她的生活圈怎会近乎贫乏,她是吴育林的女儿,一个人人羡慕的千金大小姐,怎么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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暂且放下这个话题,他打算找时间和吴育林谈过再说。

「你房间有很多书。」寻出另一个话题,胜翊说。

「我尽快把它们收起来。」

映洁认为是她没把书收齐,才让蔷薇有怨言,以致引发後面的事件。

「你没有书柜,这两天我请人搬几个进你房间。」

「可以吗?」

「没什么不可以,你很喜欢看书。」

「嗯,阅读是我唯一的快乐。」

不知道为什么,当「唯一的快乐」五个字溜进胜翊耳里时,心疼的感觉在他心间泛滥。

「你可以拥有很多快乐。」他说。

「不行。」她摇摇头,否决他的话。

「谁说不行?」

「我快乐,别人就不开心了,我不要别人生气。」

妈妈骂过她,说她的笑容很碍眼,说她是坏女人生下的坏蛋,没有权利笑——那次,她只不过看了一段幽默风趣的短文而发笑。

「没有这回事,你爸爸要你多微笑。」胜翊拿岳父来压她。

「微笑是种用来让别人不生气的工具,和快乐是不一样的东西。」

「你……」

映洁的话让胜翊为之气结,他很少生气,不!应该说,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内,他不必靠生气来解除压力,但,映洁的固执的确让他生气了。

该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让他的情绪受影响、让他为她破例!

思绪至此,他再度惊觉到自己的感觉随著这女人波动。

不说话,他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

看著他愤然的背影,映洁喃喃告诉自己:「我没说错!我刚刚好快乐,因为他在身边陪我说那么多句话,可我一开心,他就生气了……以後,我不再快乐,免得他生气。」

低头,她懊恼起自己。

说不被影响,怎么可能?

整个夜里,他在床上辗转难眠,心里、脑里想的,全是映洁。

他已经在瀞怡身上发泄所有精力不是吗?应该一觉天明,不该让映洁小小的身影影响情绪的。

「你怎么了,睡不著?」瀞怡支起上半身,丰满的胸部在他背上摩蹭。

不回话,胜翊起身到桌边倒了杯开水,仰头,水顺著喉咙滑入。

「如果你还想要……」瀞怡羞涩地望向他。

同样是羞涩,为什么瀞怡的羞涩带了勾引风流,而她却纯净得像个天使?

又想到映洁了!该死!

打开电脑,胜翊的视线落在萤幕上,开启档案,他再度在成串的字母里看见映洁的表情。

她说「出房门,可以吗」,那眼神,仿佛他给她大大的恩赐。

她认真回答他「不行」,谁规定她不行快乐?为什么她的笑是在让别人开心,而非出自她的快乐?

一时间,他落入翻涌思潮。

套上薄褛,瀞怡走到他身旁,手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靠在他背上,一股人工香味刺激他的嗅觉,胜翊突然觉得反胃,他需要一点清新空气,就像……在映洁身边时……

不,女人是毒品,可以带来短暂的感官快乐,但你绝不能受控制。他有很多女人,却从不被控制,无论是一夜情、或短暂关系,他总能在两人分手时,走得潇洒乾净,不留半点心绪。

可是这个映洁……她连走到他身边都不算啊!充其量,她不过误闯他的生命,他们没发生过交集。

「胜翊,我觉得你对我好冷淡!你不再爱我吗?还是有了你的中国新娘,我便不再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瀞怡变笨了!她怎会忘记,他痛恨女人向他索讨,不论是时间、感情或专属权,没有女人对他而言是重要的,更没有女人可以向他要求专心专意。

在胜翊身边多年,瀞怡相当了解,越是想圈箍住他,他就会离她越远,所以一直以来,她默默当他的地下情人,不主动、不僭越,在他有需求时自然会找上离他最近的她。

这个「近距离」让瀞怡对自己有十分把握,深信最後陪在胜翊身边的人一定是她。但映洁的出现,击垮了她的自信。

瀞怡开始恐慌、开始害怕地位不保,尽管胜翊说过,他不会因为婚姻而改变生活习性,她还是担心。

因为担心,让她忽略了胜翊眼中的厌烦,忘记他对女人的主动争取一向憎厌。她积极想抓住他、掌握他,却没想到自己的行为将他越推越远。

拉开她的手,胜翊淡淡说:「出去。」

「你要工作?那我去帮你泡一杯咖啡,帮你准备消夜好不好?」

他不说话。

「不然我帮你按摩,让你纾解压力好不好?」她讨好地在他肩膀上揉揉按按,指腹一路从他的背滑向暧昧地带。

他没回话,僵硬的身子隐含怒气。

见他没反应,瀞怡抬头,看见他的不满,缩回手,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躺在床上,安安静静绝不打扰你,好不好?」

胜翊冷冽的脸结上一层寒霜,他怒道:「出去。」

这句话表示再没商讨余地。闷闷地,瀞怡离开他的房间。

瀞怡走了,他的眼光在档案问游移,他努力让思绪维持在公事上,但映洁的身影总是一再地闯入他的心底。

她眉间薄薄的哀愁、她一听见能下楼看鱼时的璀璨笑容,还有她认真回答问题的态度和她简单的心情……

胜翊不晓得是怎样的环境造就出这么一个映洁,但不能否认的是,她和他之前认识的那些想在他身上获得欢爱、利益的女人不一样,也和……「她」不一样。

虽然,映洁和「她」一样,有著天使般的美丽容貌和单纯善良。

是她的容貌和善良影响他的情绪吗?还是她不发一语的委屈引出他的怜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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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不让历史重演,失去爱情的痛苦他尝过,他发誓过从此远离爱情、唾弃爱情,他需要的只是短暂发泄,不需要找一个女人来窥探他的心,即使,那个女人已经是他的结发妻子。

爱情,不过是上帝用来愚弄人类的工具,他再不受骗上当、再不掏腰包为自己买下一分失意。

打开抽屉,他拿出一本陈旧的老人与海,那是「她」送给他的礼物。

那年他多大,十五还是十六?不记得了。

这本书是他提前收到的生日礼物,那个夏天,太阳在晚上十点钟还挂在天际,他记得很清晰,西下太阳在她身上镀上金黄光芒,她沐浴在阳光里,笑著问他:「我像不像小天使?」

他点头,第一次,他感觉到爱情。

翻开书本,夹在书页中的照片跃入眼帘,他的小天使在向他微笑,金黄色的长发飘在半空中,骑在马上的她美得让人目眩。

那时,他告诉过她,女孩子飙马是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是她不听,她从不听他讲的每一件事情,她经常带著一群死党四处作怪、经常不畏惧大人的恐吓,她是个十足十的野丫头,大概是她坏得太过分了,上帝才决定把她收回去管教。

於是他失去他的天使,失去他的爱情。

人人都说十五岁的小男生受伤容易痊愈,别人怎样他不晓得,他只知道,失去她的痛,十几年了,伤痕从未真正收口。

所以,他再也不要沉沦爱情,再不要任情绪被另外一个女人牵系,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妻。

映洁不懂胜翊,一如不懂这个家族。

自从那夜之後,胜翊经常在家,但他对她的冷漠与视若无睹,所有人都明白。

瀞怡的得意映洁看在眼里,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那么不受欢迎?不过,她不受欢迎并非一朝一夕,或者她真有某种令人厌恶的人格特质吧!

梳开肩背上的长发,套上发箍,一袭白色的洋装裹住身体,她对镜中的自己说:「别抱怨,你渐入佳境了不是吗?至少你不再受限於这个房间了。」

没错,她不再受限於牢笼。

自从胜翊说「这里是你的家,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之後,她便「乖乖地」遵从指示。

她逛过厨房,向厨娘学了一下午的烤饼乾;她去参观过温室,和园丁联手种下几盆金盏菊,她还顺便告诉园了,中国水仙花的故事。

她也待过琴室,看著清洁妇将钢琴擦得光可鉴人,在清洁妇的鼓励下,她小小的手指头在琴键上按出几个不成形的音律。

她的乖让她的生活多出几分乐趣,她的乖也让大家对这位不受欢迎的中国新娘多几分体谅。

今早,映洁带著一本书,想到树林里探险,那是她昨发现的地方。

在房子後头有一大片树木,树龄很高了,粗粗的树干有两人合抱宽,她选择一棵不高的矮树,模拟几次,决定今天去爬树。

爬树……很多书本里,描写男女主角爬到树干上,斜斜靠著,翻开书,蓝蓝的天、白白的云在头顶上飘过,风从颊边吹拂,度过懒懒的、暖暖的下午。

光想像这些,映洁就好兴奋,带著她的「小妇人」,步履轻盈,她几乎是用跳的,一路从房间跳进客厅。

这几日的探险,她印证了不少书上的情绪,比方「如小鸟般的雀跃」、「心怦然跳动」等等,有了这些印证,书上的世界之於她,更加缤纷。

「心情很好?你要去哪里?」

突地,一阵带著嘲讽的声音传来,映洁停下脚步。

回头,她投给对方一个甜蜜笑容,但在发现来人是瀞怡时,笑容瓦解。

「我……」

咬唇,她低头。面对她,映洁有面对妈咪时的困窘和恐惧。

「怎么?不屑和我说话?当然,我不过是个没地位、没身分的情妇,哪有权利请你这位正牌夫人开金口?」

面对瀞怡挑衅,映洁著急。平常,若是她有时间慢慢想、慢慢说,她还能把意思表达得完整,可是眼前,她越著急就越张口结舌,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怎么?又想装哑巴聋子,偷听人家的壁脚话?上次蔷薇让你害得还不够,又想来书我?中国女人呵,果然心机多、城府深!」

面对她的咄咄逼人,映洁无力反驳。

「你以为你赢了吗?胜负还没揭晓呢!你以为你父亲用钱帮你买的婚姻可以维持多久?等著瞧吧,过不了几个月,你就会被原装退货。」

别的不晓得,瀞怡很确定,胜翊在家中的每分钟都让她占得满满,他绝对没有时间分给她这个「威廉斯夫人」。

映洁低头。算了,就算真的开口和她辩上几句,对事情并无助益,更何况,她没本事说赢瀞怡。

突然,瀞怡的表情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她双肩抖动,眼泪像变魔术般滑下。

「请你不要赶我走,请你容我留在这个家庭里面,我要求不多,只要给我一个安身的地方就可以。」

她在说什么?映洁没听懂,她傻傻地看著眼前场景,手足无措。

这时,一个身影从映洁身後走来,他弯腰搂住哭得万分委屈的瀞怡低声安慰,映洁这才看清楚来人是老威廉斯先生——她的公公。

怎么办?公公一定误会自己要赶走瀞怡了,她实在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没说话,怎就让瀞怡误解自己?

单纯的映洁没想过瀞怡是在演戏,存心栽赃给她,反而一味思索,自己的表现哪里出差错,竟遭致对方误解。

「映洁,我是这个家庭的大家长,我希望你能了解,这里大部分的事情,要经过我的同意才能作决定。」老威廉斯面色凝重地说。

映洁点头,表示她听懂。

「我知道瀞怡的存在让你不舒服,但她住在这个家里很多年了,对我们来讲,她和亲人没什么不同。」

映洁点头,专心听训。

「我们不会坐视她因胜翊结婚而被赶离这个家庭。」

映洁无话可说,只能点头。

「你心里有什么不高兴可以明说,不准用小手段在我们背後欺负瀞怡。我希望今天之後,不要让我再撞上同样的事情。」

公公已经认定她的罪行,除了点头她还能怎样?於是映洁又点头。

「很好,你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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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於公公的指令,她乖乖遵守,没有停下脚步向人解释她的错愕,也没回眸多看一眼瀞怡的骄傲胜利。

走出屋外,脚步不再是初时的轻盈,被误解的难堪沉重了她的腿。把「小妇人」抱在胸前,她快速低头钻过门前,快速经过园丁身边,眼眶里的泪水满盈,她把唇咬得死紧。

园丁贾许凝视她急奔的背影,再回头望望屋里的瀞怡,喟然。

像她这种性格注定吃亏。

从头到尾,事情的发展,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过是个下人,能有多大能力扭转?

映洁一鼓作气,冲进树林里,使尽力气,爬上枝桠。

她吸气,她吞泪,她一遍遍告诉自己——你不委屈,这是因果、这是轮回,这是你理当承受的。

嘴角微微抽动。她的确不委屈啊!是她闯入别人的爱情,是她弄错自己的婚姻,她合该接受一切的责难。

风自树梢带过,带不出她的好心情,沉重的压力捶著她的心。

她又错了吗?

正文 第四章

今天的晚餐桌上多了男主角。

映洁仍维持著一贯的沉静安详,嫁进这里近两个月,她对自己的丈夫一无所知,不晓得这是不是叫作不尽责?

或许……他并不在意成为他妻子的女人是谁。

她笑,不为讨好别人,单为嘲弄自己。

映洁的食欲从来没好过,吃了几口饭,她的叉子已在碗盘内拨拨弄弄,等待一家人全吃饱,才离席。她向来是个高配合度的女人,一向看重别人的情绪甚於自己。

瀞怡和她的公公婆婆聊天聊的很愉快,他们有共通话题,从身分尊贵的贵族朋友,到最近国内发生的新闻轶事,都能让他们聊得过瘾。

映洁静静听著,欣赏别人的快乐。

胜翊没有特意望向映洁,却无法忽略她脸上的落寞,对於这里,她似乎始终无法适应。

上次和吴育林会面,他特别向他致谢。他说映洁似乎快乐多了,回给他的笑声中不再是敷衍和讨好,吴育林的感谢让胜翊带了罪恶感。

於是,他问了吴育林关於映洁的成长过程,吴育林讲了许多往事,有关他的妻子、情人和女儿间的事情。

他提到半年前,偷看映洁日记时的震惊,那一刻,他明白了自己的疏忽和女儿所受的苦,难怪他带映洁看遍心理医生,总改善不来她内心的恐惧。

她不敢说话,因为说错话可能被打;她被关在房间内,不敢踏出房门一步;她不敢惹事,只盼足够的乖巧,让自己少受点责难。

她用一种最消极的态度生存於世间。

吴育林想过要改善这些情况,但他太忙碌,往往因为映洁的事而向妻子发怒的结果,是让女儿承受更大伤害。

在他下定决心将映洁送到国外生活时,胜翊出现,也许联姻的想法过度荒谬,但意外的,胜翊居然同意。

对於这个作法,吴育林多少有些忧心忡仲,但近来女儿的进步让他觉得自己的决定正确。

和吴育林的谈话在胜翊脑中打转。她开始和人交谈了吗?应该是吧!在他上次的「命令」之後,园丁在他下车时,跑过来告诉他,映洁告诉他米粒变水仙的中国故事。

映洁真的进步了?真的快乐了吗?恐怕不是,宠女儿的吴育林只是没有用恶劣的口气,命令女儿不准让别人猜测她的意思。

她的开口,纯粹是为了巴结他人,就像现在,她的眼底填满落寞,嘴边的微笑却连一秒钟都没松弛过。

用餐完毕,大家纷纷离开桌边,映洁明显地松了口气,走在一群人身後离开餐厅。

「洁洁。」

厨师洛琳走到映洁身边唤她。她总是要求仆人喊她的名字,她哄他们,那是中国人的习俗礼仪。

回头,微笑,那是映洁的专属标记。

「明天我们来做你说的春卷好不好?」洛琳问。

她是一个四十开外的年轻妇人,也是第一个和映洁热络的人。

「好,我们要买蛋、肉、虾子、豆干和蔬菜。」

春卷是台湾在家里帮忙的林妈妈,最爱弄给大家吃的东西,每年的清明节,奶奶、妈咪和姊姊全员出门扫墓,林妈妈就会上楼,唤映洁下楼帮忙做春卷。

所以一年当中,清明节是她最快乐的日子。这天,家里只有她在,她可以无限制说话、无限制大笑。

「要不要我们一起上市场选菜?」

洛琳的提议很诱人,可是……

「我可以吗?」映洁犹豫。

「可以。」

答话的是胜翊,他在走出餐厅後发现映洁没跟上,折回头,听见映洁和洛琳的对谈。

「可以吗?」她再问一次,口气存疑。

「可以。」他确定。

「明天早上?」映洁问洛琳。

「对,我去敲你的门,然後一起去。」约定好明天行程,洛琳离开去收拾餐桌。

只剩下映洁和胜翊两人相对而立,他的冷漠淡了,两人距离似乎又拉近几许。

她不明白他的改变,如同他不懂为什么明明要求自己不受她影响,却又老被她影响。

「说话,好吗?」

这句话叫作白问,映洁从不会给他否定的答案。

她点头後,蓦地想起他的要求,忙开口回答他一声好。

拉住她的手腕,胜翊大步往外,直到喷水池前,他停住脚步,她亦随之停下。

「说说饭粒变水仙花的故事。」

他习惯下达命令,她习惯遵从。

「从前有户贫穷人家,家里有儿子和老妈妈,有一天儿子上山打柴,独留老胳妈在家,她掏空米缸,煮出一碗香喷喷的白米饭,老妈妈舍不得吃,想留到儿子回来给儿子裹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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