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天的溫度陡降，是入冬以來的第一波冷氣團。
明明是待在辦公室裏，大牙卻穿得跟球一樣，身上不僅有厚外套，連圍巾都用上了。
這種密閉似的大樓，就算天氣再冷，還是得開空調，偏偏她座位的頭頂上正巧是冷氣通風口。
冷風直往她的頭頂灌吹，這讓已經過了晚上七點、卻還沒有用晚餐的她，身上不但連一點禦寒的熱量都沒有，還頭昏昏、眼花花，肚子更是餓得咕咕叫。
她這個由全誠調派過來的人力資源課課長，被全中民的員工視作了假想敵，每個人都認為她是來執行砍人命令的劊子手，她正做著吃力不討好的工作。
她慶倖的是，她部門裏的兩位人事專員，對她都還算是必恭必敬，因為她手上握有她們的生殺大權。
只是，她所有的作業計畫全因為敖犬而阻礙不前，這讓她的頭更痛了；她得在今天試算出所有退休同仁的退休金，在這星期召開退休同仁說明會時，好一一跟同仁溝通。
在全誠決議要並購中民的那一天開始，她就擔心兩人會有這麼兵戎相見的一天。她已經做到不提私人恩怨，為什麼敖犬還是那個死個性？
不過，據她這陣子的耳聞及親眼所見，敖犬對公司裏的同仁是溫和誠懇，不但沒有總經理的架子，還隨和地和同仁們打成一片。
他這位總經理，不但讓未婚的女同仁在暗中較勁，連已婚的女同仁也很仰慕他的風采。
看來他的壞脾氣，都只針對她一人。
她原本不想來中民的，但全誠總經理的一句話，讓她不能不來；她無法失去這個工作，她有經濟上的難題。
此時，手機鈴聲響起，是大堂姊Mei Mei打來的，她才接起電話，大堂姊劈頭就問：
「大牙，你跟小煜募款了嗎？」
「大堂姊，我說不出口啦。」大牙眉頭皺得更深了。
「為什麼？我們基金會真的很急需要用錢。」大堂姊唉叫著。
「小煜在全誠只是業務部的協理，他被指派到中民來當總經理也才半個月。況且，他這個總經理得聽命於總公司，一下子要他向公司募這麼多錢，我說不出口。」大牙解釋。
「那怎麼辦？我們有幾個急需要輔導的個案。」
「大堂姊，你要不要去買幾張樂透？」大牙苦笑。
「臭大牙，你還有心思跟我說笑！」
「我是苦中作樂呀。」大牙一手按壓在太陽穴上，她的頭真的越來越痛了。
「經濟不景氣，一些大企業都緊縮了捐款，現在很多慈善團體都快撐不下去，大家只能各憑本事，誰的人脈好誰就募得到錢，還是我也得去學別人，乾脆去攔臺灣首富的車子，當街下跪好了。」大堂姊沒有生氣，只是說得很無奈。
「大堂姊，你千萬不要鬧上新聞版面，你若想出名，乾脆去當明星。」
「我要是鬧上新聞版面，也絕對會把你拖下水的。」那是十足威脅的口氣。
「錢的事我來想辦法就是了。」大牙只好一口答應。
「大牙，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希望你幫忙說說話，五萬十萬都好，其他的我也會找王子、小傑他們想辦法，不然我直接去找薛育淳。」
「你別找小煜啦！越接近農曆年，日子好像越難過，我會盡力想辦法的。」
「有的人雖然日子難過，但還是過得下去；可是有一些人的日子已經沒有明天了，你一定要想想辦法，我們得救救他們。」
「好。」寒風中送暖，就算再難，大牙也只好一口答應。
「那就麻煩你了。我掛電話了，我得再去找其他人。」大堂姊急匆匆地掛斷電話。
大牙看著手機發愣。大堂姊為了募款，真的是什麼方法都用上了，連自家兄弟姊妹全都用上關係，只要是姓周的，恐怕都逃不過大堂姊的手掌心。
只是，救急無法救窮，她得找到個長期捐助的對象，否則這樣臨時的捐款就像是及時雨，只能解一時之渴。
就在她苦思的同時，猛一抬頭，突然瞥見敖犬一臉嚴肅地來到她的屏風前。
她不知道他在那裏站多久了，心裏有些慌，於是快速站了起來，這一動，卻讓空空的胃部狠狠抽痛了一下。
「莊總，有事嗎？」
敖犬深幽地看了她一眼。「你要召開退休員工說明會，為什麼沒有事先跟我商量？」
「我有發mail通知你。」她雙手在身側握成拳，以克制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抖動。
「只是發mail通知我？難道你不用當面跟我商量，甚至經過我的同意？」敖犬帶著怒氣反問。
「我已經跟你溝通過好幾次了，你根本沒有善意的回應，我只好請楊總親自下命令。」
「你拿小煜來壓我？」語氣又硬又沖。
她原本淺淺的呼吸變得又急又喘，她將雙手按壓在胃上，緊閉了一下雙眼才又張開，這才有辦法說話。
「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讓合併案順利進行。」
「你怎麼了？」他早已注意到她那不正常的慘白臉色，一直壓抑住那份關心，終究還是忍不住說出口。
她一怔，沒料到他突然說出口的關心，只能趕緊搖頭。「沒事，只是肚子有些餓。」
「你胃不好，怎麼不按時吃東西？你忘了自己得三餐正常嗎！」
他那不悅中帶著關心的語氣，不僅說出口的話讓他自己覺得錯愕，連她都有著短暫的恍惚。
過去相戀時的濃烈甜蜜，似乎又在這一瞬間回到兩人之間；只是現實畢竟是現實，她和他已經分開了許久，久到她不該再記起他的柔情。
她定了定心神，吞了吞喉嚨裏不自在的氣息。「我當然想按時吃晚餐，只要你不故意刁難我，我就不用留下來加班。」
他眼眸微黯，像是被當頭澆了一大盆冷水，讓他的口氣從焦慮轉為帶著怒意。
「我刁難你？是你刁難我的員工吧？為什麼不能過完年再來做這件事！？」
「你得講道理，我只是執行命令，上頭要我怎麼做我就怎麼做，我沒有權利說不。」
「我看你這個人資課長的權力比總經理還大，只要是你提出來的建議，小煜全都言聽計從。」
她瞪著他，因為胃裏的翻攪，讓她一向克制得宜的脾氣，如外頭的冬雨，綿綿密密，一字一句卻都緊緊壓在喉嚨口。
「你不知道大家都稱你為地下總經理嗎？更有人直接喊你為『皇后』，而小煜就是大家嘴裏的皇上。」敖犬說得既尖酸又不客氣。
看他嘲諷的嘴臉、揶揄的口氣，她緊抿著顫抖的嘴唇，在氣極之下，她的靈光乍現，緩緩鬆開唇辦，露出那一排潔白的貝齒。
「親愛的總經理，與其在這裏跟我說這些沒營養的話，倒不如做些善事吧。」
他皺起眉頭，一臉不懂她在說些什麼的表情。
她彎身打開辦公桌最下層抽屜，拿出自己的背包，從背包裏拿出一份資料。
「莊總，捐個款吧。你身為中民的總經理，每個月固定拿點錢來救助這些可憐的單親媽媽和未婚媽媽，相信你一定很樂意的。」她將資料遞上前。
他拿過她遞到胸前的資料，讀起了資料上的文字。「小蘋果基金會？」
「是的，資料裏有詳細介紹基金會的性質，這是一個針對單親及未婚媽媽急難救助及緊急庇護的基金會，希望你能展現你的愛心，每月固定捐錢。」一講到基金會，她那顯見的怒氣不見了，轉而為高亢的熱情。
「哦？」他耳裏聽著她那略顯急迫的聲音，眼裏看著手中的簡介。
她以為他沒聽懂，繼續解釋：「你只要填寫上信用卡資料，基金會就可以按月扣款。只要動一動手，你就可以奉獻你的愛心。」
「我為什麼要捐款？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來路不明的機構？」敖犬冷眼看著她。
「你看……」她拿過他手中的資料，翻開其中一頁，指著上面一張縮小版的證書。「基金會是合法成立的財團法人，在經濟部登記有案，很多大公司都有固定捐錢給基金會的。」她比了比資料上那一行行的公司名稱。
「除非你能延後資遣我的員工，這樣我或許會考慮捐款。」他的話簡短而明白，不滿她對他一向公事公辦，卻為了要他捐款而展現那股熱絡的勁。
他那威脅的口氣，加上不舒服的身體，更有著頭頂上那一道道的冷風，讓她的忍耐力急速降到低點。
「我不接受利益輸送。我一定會讓你捐錢，也一定會如期資遣你的員工。」她說得斬釘截鐵。
「我等著看你用什麼方法讓我捐款。」敖犬微抬下巴，有著一股不願認輸的氣勢。
「那我們就走著瞧！」
將手裏的資料扔回她的桌面，轉身離開她座位旁的他屏風。
大牙氣到全身發抖！她不眠不休的工作，就是為了讓全誠和中民的合併之路能夠順利，沒想到敖犬這個又大又臭的絆腳石，讓她第一次在工作上吃足了苦頭。
看他就像只驕傲的公雞，她一定得使出撒手鐧，無論如何她都要讓他俯首稱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