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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改+完] "欠你的幸福"MeI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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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久不見,妳好嗎?」他沒有想到,她會再打電話給他,更沒有想到,這?長一段時間之後再見面,竟只能如此平淡地問候。

  曾經,她是他傾心狂戀的女子,給過他撕心裂肺的痛,僅僅九個月的時間,同樣的海,同樣的天,同樣的兩個人,只是——

  回首來時路,無風無雨也無晴。

  他看了下表。快七點了,婕祈還在等他,他們約了八點。

  她究竟怎?了?約他出來,卻什?也沒說,只是要他陪她喝酒,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那段曾經,再也回不去了,是她做下的抉擇,親手?舍的……

  他沒有陪她喝,只是靜默地看著她,啤酒一口一口地往嘴裏灌。第四罐空罐被捏扁丟在旁邊,預備開?第五罐時,他伸手阻止她。「慧,妳喝太猛了。」

  出乎意料地,她反手抓住他,在他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情況下,吻住他的唇。

  他愕然。

  她的吻相當狂熱,好似存心在他生命中烙下痕?,不容他輕易忘懷,唇齒之間,嘗到淡淡的酒氣,以及她吮咬唇瓣的疼意。

  他抓開她,微喘。「慧,妳做什??」

  她不理會他的錯愕,迎上前又是一陣熱吻,執意焚燒他。

  楊奇煜被她搞得心慌意亂,偏頭避開她的索吻,她不以?意,順勢吮吻他的頸際、領口。

  「楊,回到我身邊來,好不好?我們重新開始……」模糊的呢喃傳入耳畔,但他真真確確聽到了。

  她、她怎?會……

  若在以前,他會狂喜得說不出話來,但是現在……

  現在,他有婕祈,有一個等待實現的承諾。

  「慧,我不行,我已經……」

  她像是沒聽到,堵住他的唇,深吻、糾纏,雙手急切地解開他上衣扣子,探撫、吮吻而下……

  思緒被她的行徑弄得無法思考,混亂的腦海,想起婕祈最愛這?吻他,故意在他脖子、胸前吮咬出大大小小的紅印,然後計謀得逞,笑容開心得像個孩子……

  他一震,伸手推開她,狼狽、驚亂地退開數步,避開糾纏。

  月光下,她閃著淚光的瞳眸瞅視他,他無法迎視,移開視線,調整呼吸。

  他苦笑。曾經,他比誰都渴望擁有她,那樣的情緒在心底藏得太深,直到現在都還影響著他,無法在第一時間,果斷明快地拒絕她。

  「你……不要我嗎?」

  淒怨的嗓音傳來,楊奇煜驚訝極了。

  所以說,她剛才確實是想在這裏獻身,不是他多心?

  「你已經……不愛我了嗎?連你都不要我、連你都不要我……」她喃喃自語,抓了一罐啤酒,仰頭就灌。

  「慧,妳不要這樣。」伸手奪來那罐啤酒,阻止她自虐的行徑。此刻她的情緒太過狂亂,他感受到了。

  曾經放過那?重的感情在她身上,他沒有辦法,在這個時候?下她不管。

  她回身攀住他的肩,在他胸前崩潰地啜泣出聲。

  他輕聲歎息,拍撫她的背。「發生什?事?他對妳不好嗎?」

  她的眼淚,從來都只?了那個男人。

  「他——他不愛我,他根本不愛我,他只是在利用我……我真傻,居然相信他會有真心,從頭到尾,我只是一個被他騙得團團轉的大傻瓜而已……」

  原來如此。難怪她今晚這般失常。

  「直到現在我才頓悟,這世上如果有誰最憐惜我,那也只有你,可是我卻那樣傷害你……對不起,對不起,讓我們重新來過好嗎?這一次,我會好好珍惜、我會用心去看待你的付出,我會、我會做一個值得你愛的女人……」

  楊奇煜很安靜地聽著,胸膛收納她的淚水,就像過往的無數次。

  曾經深深憐惜過的女子,見她傷心痛悔,內心不可能無動於衷。如果她能早些告訴他,他們之間也許會有不一樣的結果,但是現在……

  ?什?,人的省悟總是來得那?晚,在已失去之後?

  「對不起,慧。我——不能。」

  「不能?」她驚怯地?起淚眼。「是因?,有人取代了你心裏,屬於我的那個位置嗎?」

  他沈默。

  「女朋友?你們交往了?」她又問。

  女朋友?他被問住了。

  他們從沒正面肯定過彼此的楊係,因?她說會等他,等他交付真心,等他給予承諾。

  沒有承諾,他們之問又該如何定義?朋友?知己?性伴侶?

  最後一個字眼震動了他。不,他絕不會將如此不堪的字眼加諸在她身上。

  「女朋友,她是。」他無比堅定地回答。

  「那你愛她嗎?告訴我,你有像當初愛我那樣地愛她嗎?你真的可以把我忘得一乾二淨,全心全意愛她嗎?」

  他能嗎?楊奇煜無法回答。

  前一段情在心底刻鏤的痕?太深,他無法說雲淡風輕,但心底卻清楚地知道,他該真心對待的人是誰。

  「她對我情深意重,我不能辜負她。」

  「情深意重……哈哈哈!好一個情深意重……」她驀地狂笑,笑得眼淚都掉出來了。「郭婕祈,算妳狠,妳讓兩個男人死心塌地,我輸得好慘……」

  楊奇煜眉心一擰。「妳知道她?」

  「知道?呵,我何止知道,這個名字是我的惡夢!」她止住笑,抹去眼角淚光,用無比認真的眼神望住他。「你知道她的『情深意重』是怎?來的嗎?是無所不用其極,藉由傷害別人所換來的!她叫一個愛她的男人接近我,讓我們分開,趁你失意時接近妳,好得到她想要的……這樣的城府心計,我自歎不如,所以我會敗得淒慘!」

  「慧?」一連串的指控,他聽皺了眉。

  她口中形容的那個人,會是婕祈?

  不,他怎?也不信,他所認識的郭婕祈善解人意,有一雙真誠直率的眼睛,不會是那種工於心計的人,但是他也知道,認識六年有餘的千慧,不是會無端造謠生事的人,她或許有點小任性,但是詆毀別人的事,她絕不會做。

  那——這些指控又是怎?回事?

  「沒錯,她是得到她想要的了,但是別人呢?她有沒有顧慮到別人的感受?她利用了一個男人愛她的心意,她踐踏了我的自尊,還有你——也被她算計在內,她讓你自覺虧欠,不得不交付真心……」說到最後,淚水順頰而落,她將臉埋在掌中,頹敗地痛哭失聲。

  她情願莊濠全不要接近她,不要給她任何相愛的錯覺,起碼她還可以遠遠望著他、戀慕他,就算只是一道遙不可及的夢,她還是可以懷抱希望,期待有一天與他相戀,無論如何都好過現在……

  夢碎了,絕望地認清,他永遠不會屬於她,她的感情,只是他成全心愛女子的工具,殘忍的真相,狠狠羞辱了她滿腔的真心。

  難怪!難怪他對她總缺少那?一點熱情,溫柔、體貼,卻沒有情人之間該有的率性與親昵感覺,連親吻,都溫溫的,感覺不到一絲屬於愛情的熾熱。

  她一度質疑,他究竟愛不愛她?

  拿這個問題去問他,他笑笑地輕撫她的發。「這就是傳說中,戀愛的女人必有的患得患失嗎?我見識到了。」

  三言兩語,打發她的疑慮。

  但她還是不安,她觸摸不到他的心,那種難以捉摸的不確定感,時時困擾著她。直到有一天,在他皮夾內層發現了一張照片,照片中的女子明豔嬌俏,是那種一眼就會抓住男人目光與呼吸的美麗佳人。

  一種女性直覺,她本能地慌了,哭著追問他,他不厭其煩地安撫,說那只是兒時的鄰家小妹,沒別的,要她別多心。

  但是她不相信,只是小妹妹,怎?會小心翼翼收藏照片,護了貝,收在皮夾的最內層?就像藏進沒人到得了的心靈最深處……

  她異常的不安,在那日傍晚,聽見他們兄妹的談話後,得到答案。

  莊筱婕詢問他與她交往的動機。

  她愛他太多年了,他要是會動心,不會現在才行動。

  莊筱婕問出了她心底一直疑惑,卻開不了口的話,還說——「她根本不是你會喜歡的型,真搞不懂你?什?要和她在一起。我一直以?,你喜歡的人是婕祈。」

  「小霧!這種話不要亂說。」

  「我有亂說嗎?你對婕祈怎樣,瞎子都看得出來,小時候她向你求婚,你表情可溫柔了,一點都不像在哄小孩。這些年,你一直守在她身邊,不就因?她要你等她十年嗎?你一直沒忘對不對?」

  「不是這樣,她——我一直把她當妹妹。」很官方的回答,卻薄弱得連自己都心虛。

  「是哦,妹妹!莊濠全,別把全世界都當笨蛋好不好?你對她的嬌寵,幾乎到有求必應的地步,她的事,你看得比什?都還重要,她受委屈,你比誰都還要生氣,她隨口的一句話,你不計代價也會幫她完成,這叫妹妹?」

  嘲弄的口氣,說得他無言以對。

  「老實招了吧,我不是不瞭解你。你和祈祈到底是怎?了?」

  「沒怎?,她只是談戀愛了。」淡淡的語氣,說得好像不是他的事。

  「而那個物件不是你?」莊筱婕極度驚愕。「你看得開?」

  「?什?不?」

  「那你也不必想不開,找姚千慧當替身來逃避痛苦啊!這太不像你的作風了,一定還有內情對不對?從你和她交往的第一天,我就一直覺得不對勁,你要是不說我就自己去問祈祈或姚千慧,你總不希望我在她們面前說些不該說的話吧?」

  「妳別亂來,小霧!」威脅奏效,他歎息,妥協了。「她喜歡的那個人心有所屬,我只是幫她一把而已。」

  「什?心有所屬又幫她一把的……」一頓,瞪大眼驀然領悟。「你是說,你?了幫祈祈解決情敵,委屈自己和姚千慧周旋?!這樣叫『而已』?!」

  接下來他們又說了什?,她已經聽不清楚了,她的心已經讓那句「委屈自己和姚千慧周旋」給刺得鮮血淋漓。到頭來,她的真心竟被踩在地下,糟蹋得如此一文不值……

  她真的沒想到,他是抱持著這樣的心態,「委屈」自己在「忍受」她,無法承受這樣的難堪,她大鬧了一場,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不閃不避,沒?自己做任何辯解,只輕輕說了句:「對不起,我以?——這也是妳要的。」他真的以?,他做了對大家都好的安排。

  她要的?他以?她稀罕這種施捨的感情嗎?她姚千慧沒那?卑微!這比他不愛她,更加傷人。

  她好痛,好恨,這些富家少爺千金只會憑自己的喜好去操弄他人的感情,完全沒顧慮到別人的心情,好自私、好可惡!

  而她和楊奇煜……卻無辜地成了他們擺佈之下的犧牲者。

  「慧……」她哭得太絕望,他於心不忍。

  「別走……不要離開我,我只剩下你了,除了你,我一無所有……」就像一個溺水的人,緊緊攀住唯一的浮木,他無法在此時走開,由著她在懷中哭泣,如果連他都不管她,他不知道她會變成怎樣。

  一直等到她情緒穩定了些,他送她回去,在門口,她抓住他的手。「別走,留下來陪我。」話中寓意,不言自明。

  他平靜地抽回手。「婕祈還在等我。」

  「婕祈、婕祈、婕祈!?什?每個人都只惦著她,那我呢?我就這?一文不值嗎?」她快被這個名字搞瘋了!

  「慧,我欠她。」無論如何,他不能棄她而去。

  「你還不懂嗎?她耍了心機、傷害我、算計你,這一切都是她所導演,你根本不需要對她感到愧疚!」

  「那是另一回事,我會找她問清楚,如果真是妳說的那樣,那她欠妳一個交代。但是現在,我不能對不起她。」他跟她,還沒有個定論,他就不能這?做。

  他眼神清篤,字字堅定,她明白,她是留不住他了……

  她,失去了她愛的男人,也失去了愛她的男人。

  松了手,目送他離去,無邊無際的寂寞潮湧而來,淹沒了她絕望的心。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回到家,已經是午夜的事了。

  郭婕祈趴在餐桌上,不敵倦意地睡著了,他放輕了腳步走近,桌上每一盤食物都是完好的,燭臺上只剩燃燒殆盡的燭淚殘蠟……一瞬間,酸楚的感覺攫住心房。

  她的心,是不是也像這一盤盤的食物,由熱到冷,卻等不到人享用。

  她的等待,是不是也像這一根根的蠟燭,燃燒殆盡了,就再也無法散發光熱,只飄滔滔淒涼燭淚……

  望著她倦累沈睡的面容,無由的疼意揪緊那顆泛著歉意的心。

  伸手輕撫發絲的動作驚醒了她,她微微一顫,眨了眨眼皮,瞧見了他,僅存的睡意跑光光,趕緊坐起身。「你回來啦!」

  「嗯。婕祈,我——」

  「吃了沒?要不要吃一點?」

  欲出口的歉意,中斷在她暖暖的楊懷當中,他咽回話語,無聲點頭,端起碗筷。

  「等等啦!我先去熱一熱,你胃不好,不要吃冷掉的食物。」

  她的身影在廚房忙碌穿梭,他內心五味雜陳。

  她?什?要對他這?好?他失約了啊,她?什?不生氣?不怨怪?連一句質問都沒有?

  他看得出來,?了準備這些,她用了很多心思,滿懷的期待……他總在辜負她、令她失望,她卻始終包容。

  心不在焉地吃完飯,洗完澡由浴室出來,她已經收拾好餐桌,洗淨碗盤。

  「很累是不是?看你連吃飯都恍神。」纖手撫過他的面容,他留意到指間接的OK繃,想起她第一次殺魚,是?了煮魚湯給胃痛的他喝,自己的血流得幾乎比那尾魚還多。

  「那如果我現在要求你做很『耗費體力』的事,會不會太不人道?」她慧黠地眨眨眼,將楊懷隱約夾雜在笑謔語氣裏。

  他說不出口,面對這樣的她,他什?也說不出口。

  「鬧你的啦!你去休息吧,我等等也要回去了。」正欲轉身,他出乎意料地扯住她手腕,深吻住她。

  郭婕祈微愕。

  他從沒用這種方式吻過她,狂切得像個要迷失的孩子,急著要抓住什?,她隱約感受到,某種矛盾又深刻的情緒……是什?呢?

  她的疑惑,在瞥見他半掩在領口的紅印時,有了解答。

  那……不是她留下的。

  她懂了,懂他今晚失約,以及歸來後,失常的原因。

  那深刻又矛盾的心情,原來是歉意。

  他覺得……虧負了她。

  「真想『消耗體力』啊?」笑笑地輕推開他,拉整他的衣領,掩住那些不屬於她的痕?。「睡吧你,我要回家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也沒說,沈默地送她出門。

  「你跟她說了嗎?」隔天,姚千慧來找他,迫不及待地追問。

  「我問不出口。」楊奇煜矛盾地閉了下眼。

  婕祈做了什?,是另一回事,但她對他,確實是沒有話說啊!他要怎?開口去質問她一些連他都不相信的事情?

  「你不說,好!那我去!」

  「慧,妳不要——」他怕她口不擇言,傷了婕祈。

  「?什?不?那是她欠我的。難道你要繼續忍受自己和她糾纏下去嗎?如果你不忍心,那就由我出面幫你了斷。」

  了斷?他渾身一震。他沒有想過,要和她了斷什?……

  正欲開口,視線瞥見半掩房門外,緊抓住門框、臉色蒼白的身影。

  「婕祈!」他訝然。

  她一步步走來,目不轉睛地盯視他。「這就是你那晚失約的原因?」

  面對她的質問,楊奇煜無話可駁。他那晚確實是?了傷心無助的千慧,失了她的約。

  反倒是姚千慧隱忍不住。「妳憑什?責怪他?是妳先不擇手段,強求不屬於妳的東西,楊奇煜並不欠妳什?。」

  她——不擇手段?他也是這?認?的嗎?

  「請妳閉嘴,這是我和他的事。」就算如此,她也要親口聽他說,旁人沒資格論斷。

  姚千慧忍無可忍,那張美麗無瑕的臉,勾起她太深的怨恨,抓住她,揚手就是一巴掌。「這是妳欠我的。」她的痛苦,全是這個自私自利的女人所造成。

  郭婕祈沒有防備,冷不防跌退兩步,楊奇煜伸手扶住她。「婕祈……」

  視線有一瞬間的昏暗,站定身子,由他懷中仰起頭,定定地凝視他。「你,認同?」連他,都覺得是她不知羞恥地糾纏他,默許她這?做?

  「我……」他能說什??一邊是他守護了六年的女子,一邊是待他情真意切的女子,他怎?做都不對。

  輕輕歎了口氣,他問:「妳認識莊濠全嗎?」

  濠全?!「這關濠全哥哥什?事?」

  「濠全哥哥?楊,你聽到了。」光這一句自然親密的呼喚,就知道他們交情匪淺,勾起姚千慧滿腔怨恨。

  楊奇煜閉了下眼,再也無話可說。

  千慧的痛苦,他是看在眼裏的,他要怎?護她?

  「楊奇煜,你欠我一個解釋。」掙開他的扶持,堅決看清他。頰邊是熱辣的痛,卻比不上他的態度更教她心寒。

  「她說,是妳要莊濠全接近她,好讓我和她斷了糾纏,然後……」那個然後是什?,他們都心知肚明。

  「而你相信?」相信她會做這?卑鄙的事?

  「那不是信不信的問題。」莊濠全?了她,確實這?做了,而千慧也確實受到傷害,那是不爭的事實。

  她懂了,她總算弄清楚這一切,卻覺得……可笑至極。

  「因?濠全哥哥不愛妳,妳打算將它怪罪到我身上?」多好笑,她居然要?別人的感情背書呢。

  「妳——」這對她而言,無疑是尖銳的嘲諷,嘲諷自己得不到那個男人的心,而她卻握得牢牢的……

  「有人強迫妳嗎?那是妳自己心甘情願做下的選擇,現在又憑什?怨天尤人?如果我真的這樣做,算是給了妳機會,無法讓他愛上妳,憑什?怪罪到我身上!」

  望見千慧煞白的臉色,楊奇煜於心不忍。

  「婕祈,夠了!」她已經很難堪了,何苦在傷口上灑鹽?

  不堪受辱,姚千慧沖口而出:「妳又有什?了不起!楊奇煜也不愛妳,他不愛妳!靠著男人的愧疚與責任感強留住他,比起我,妳更可悲!」

  「慧……」她不該這樣說。楊奇煜想阻止,她卻投入他懷中,痛哭失聲。他啞然,無法指責這樣的她。

  她心中有怨,只是……想發泄罷了。

  郭婕祈冷眼旁觀,嘲弄著這一幕。

  很明顯了,不是嗎?他憐惜姚千慧的苦,卻?何沒看見,她也傷痕累累?

  從來都是如此,?了顧及姚千慧,他一再地委屈她、輕忽她的感受,不管她?他付出多少,在他心中,她永遠及不上姚千慧的一滴眼淚。

  這就是,他想要的「了斷」吧?

  認清了這一點,她反而很平靜。「如果我說我什?都沒做,你相信嗎?」

  他信。

  不等他回答,她徑自接續:「信不信都不重要了,反正,不管我有沒有敞,結果都是一樣的,你只是要一個理由讓自己不理虧、心安理得回到她身邊而已,不是嗎?」她諷刺地低笑。呵,到底卑鄙的人是誰?

  ?了要無愧於心,他們可真「用心良苦」!

  她不哭,倔強地不讓眼中水光凝聚。一旦落淚,就真的落了那句「以愧疚強留男人」,這點尊嚴她還有。

  「我說過,是聚是散,全由你一句話,就算你最終還是選擇她,我也不會怪你,但是?什?要用這種方式,逼我不得不恨?」

  她走上前,用著與姚千慧如出一轍的姿態,一巴掌出其不意地揮去。「這,也是你欠我的。這一刻之後,我們一刀兩斷,再無牽扯!」

  決絕姿態,怔住了楊奇煜,那一瞬間,猛然驚覺自己傷她有多深。

  遠去的纖影,連想挽留,都無從追回。


第九章


  八年後

  一大早來到辦公室,楊奇煜就敏感地發現辦公室內的氣氛有異於往常,浮動因數在空氣中流動。

  平素人際楊係就不怎?樣,也不擅與同事打交道,自然不會有人主動來告訴池。

  直到快中午,一名女同事約他吃飯。她有意無意地表示好感已經有一段時間,大家都是成年人,他對經營人際楊係雖淡然,但還不至於遲鈍到有人向他示好仍無所覺,於是他若非必要,總是盡可能地婉拒邀約。

  不過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由她口中得知,這股浮動情緒,是由於公司新的人事命令。

  「你沒看到啊?今早大家都在討論公告欄剛頒佈的消息呢。」

  於是他在中午出去用餐前,順道去瞭解一下那張傳說中的人事公告令。

  下午三點。

  公司體恤員工,有半小時的休息時間,可以出去透透氣或吃點下午茶。

  廖惠茹走近他,彎身審視他的氣色。「楊奇煜,你還好吧?」

  他仰眸,牽強地擠出一抹笑。「沒事。」

  「可是你氣色不大好耶。你中午不是沒去吃飯嗎?要不要吃點什??我那裏有麵包。」

  「不了,謝謝。」受過教訓,嚴謹地劃開距離,給不起就別再接受任何女子的好意,增加心上的負擔,那種滋味,太苦。

  等她走遠,他才一手按住胃部,忍受陣陣的抽痛。

  做了幾次深呼吸,感覺痛楚稍稍減緩,他拿出胃藥,倒了兩顆出來,注視著輕顫的指掌,他露出一絲苦笑。

  從人事公文上乍見那個久違的芳名開始,波瀾洶湧的心,就再也沒平靜過。

  郭婕祈——

  八年啊……如此長久的時光,足以帶走任何的往事以及陳舊心情,但他沒有過去,他還欠她一句話,不說出來,這輩子永遠無法心安地,去開始他另一段人生。

 
  月初。

  清晨醒來,胃部來得兇猛的疼痛感,教他連下床都吃力。

  無力地倒回枕上,歎氣地不再逞強。

  自從那個名字重新出現在他的生命中開始,他已經連續失眠了好幾個晚上,心理上的壓力,再加上失眠,精神已經不堪負荷,陳年胃疾會在此時作亂,實在不足?奇。

  今天是婕祈正式上任的日子,根據公司往年慣例,會到各部門熟悉環境,但他想,他今天是很難走出這道門了。

  他們一直在錯過。八年前,錯過了感情路;八年後,錯過重逢。

  心中酸楚,分不清疼痛的是身還是心,他閉上眼,接受現實。

  請了兩天假,再一次回到工作崗位,辦公室裏已有了熱騰騰的新話題,饒是再不愛與人打交道的他,多少也聽聞新上任的人事經理多?美麗、年輕,單就她「董事長千金」的身分,就夠那些想少奮鬥三十年的男人躍躍欲試了。幾天下來,傳聞中預定追求她的名單,已經長到多不勝數。

  耳邊,聽著旁人形容她是如何地美麗自信、氣質高雅,讓各部門上下的單身男性瘋狂與著迷,擬定各式追求手法……唯他,不動如山。

  守著規律的生活模式,準時上、下班,日子依然在過,那一長串的瘋狂名單中,永遠不會有他。

  【中午一起吃飯。】

  十一點整,手機簡訊傳來這樣一句話。

  【好。】

  他按下回傳鍵。中午用餐時間,在公司附近的那家餐館與姚千慧碰面。

  餐廳角落的另一桌,女子無意識撥弄盤中的義大利面,坐在她對面的男子溫溫一笑,眸色了然。「要不要換個地方?」

  「不用!」卷起麵條,照吃不誤。

  「就怕是食不知味。」

  「莊濠全!」低柔語調,充滿警告意味。

  「好好好,不惹妳。」他是聰明人,絕對不會點破她不受控制的視線,老是停在什?地方。

  「聽說,妳讓全公司……不,是企業界泰半未婚的單身男子瘋狂著迷與追求?」僻靜的樓梯間,向來鮮少有人走動,離開餐廳後,莊濠全開始有閒聊的興致。

  

  「怎?,你吃醋?」

  「我何必?煙霧彈罷了。真正該吃醋的不在那串名單裏。」

  不經意的一句話,令她胸口微微一刺。

  那個人……確實不曾?她瘋狂,不曾……把她當一回事。

  「再見到他,有什?感覺?」

  「沒感覺。」一聲輕哼,不以?然。

  「是哦,沒感覺。那是誰在上班的第一天,光看到名宇就慌得方寸大亂?」這樣要是叫無所謂,那他真的不知道什?才叫「有所謂」了。

  郭婕祈瞪他一眼,卻無法反駁。

  她確實是沒預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和他再相遇;在同一處工作,成了同一家公司的員工,第一天就教她措手不及。斗膽在人事經理上任第一天就遞假單的,除他之外實在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這是父親的事業基礎,她會出現在這裏不意外,那他呢?會在這裏任職,純粹是巧合?

  是這一點,令她一瞬間心亂。

  「你還敢說!出國念書的人是我,可不是你,我就不相信,你會不知道他在這裏的事。」居然不事先告訴她!

  「我是知道——」懶懶地接續。「不僅如此,這八年來有楊他的事,多少瞭解一點,包括他和千慧從沒斷過聯繫……」可惡地一頓。「妳要聽嗎?」

  「不要。」不用他說,眼睛沒瞎的人都看得到,也猜得到。

  「那,妳的決定呢?」在她決定出國時,他們有過約定,不必刻意等待,一切順其自然,如果她歸來那一天,他還是沒遇到心動的女子,而她面對楊奇煜時也不再有感覺,那?他們便在一起。

  現在,她的決定是什??

  這種問題,不需要回答。郭婕祈上前,仰眸。「吻我——」

  與姚千慧分別後,他刻意繞遠路,走無人的小徑回公司。

  他需要一點時間,去沈澱思緒。

  瞥了眼電梯前等待的那排長龍,腳跟一轉,自然而然地走向樓梯口。

  十樓對他來講,習以?常,曾經有個人,?他爬了一年的六層樓,不以?苦。

  一步,一階,無意識地爬著,沈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直到轉角處,纏綿擁吻的身影闖入眼簾。

  很登對的俊男美女,活生生是偶像劇裏最唯美如畫的鏡頭。

  笑鬧著,牽手爬樓梯的歲月,已經飄得好遠了。他不驚動任何人,無聲地調轉方向。

  最後一層樓——他還是等電梯吧。

 
  習慣性胃痛,對他來講已經不是什?新鮮事了,但最近的次數,實在太頻密了點。印象中,疼痛機率最少的,只有某一年,有人時時在耳畔殷切叮嚀、關照的日子……

  他皺眉,吞了胃藥,熬到將手邊的工作告一段落,才躲到會議室去。

  資訊部門的工作,本來就沒有坐辦公桌的硬性規定,大多數的同事都曾在會議室看過雜誌、喝過咖啡,還不時有人溜到外頭去喝下午茶,整個資訊部門,他算是最不懂得摸魚的了。

  好累。他放棄強撐,沈下眼皮。

  抱著一?資料經過資訊部,透過會議室半掩門扉,瞥見裏頭的身影,郭婕祈腳步一頓,留意到他左手按住的部位,以及蒼白冒汗的臉色。

  笨蛋!摸魚也不曉得楊好門。

  無聲合上會議室的門,回辦公室的路上,一再地不小心想起他午餐幾乎沒吃。

  活該!誰叫他一看到姚千慧就魂不守舍,連飯都沒心情吃。也不看看自己是什?身體,有愛情就飽了嘛,痛死活該。

  實在很不想注意到這種事,偏偏他望著姚千慧時,恍惚的神情、還有那盤幾乎沒去動用的餐點,一直在她腦中浮現。

  嘖,麻煩!她不情願地低咒,雙腳移轉方向。

  楊奇煜再次醒來,已經是一個小時後的事了。

  疼痛感稍退,他起身回到位置上,看見桌面上多出來的麵包與鮮奶,他皺起眉頭,心想:等會兒要告訴廖小姐一聲,他不能接受。

  正想挪到角落去,壓在鮮奶下的字條躍入眼底。

  【笨蛋!】

  這字?、這訓人的口氣,搜遍記憶庫,也只找得出一個。

  微蹙的眉心舒開,他頓住動作,然後,拆了包裝,一口一口緩慢地咀嚼,吞入腹中。

  臨下班前,老天才耍人地下起綿綿細雨,最是令穿梭車陣的機車族咬牙氣結。

  楊奇煜苦笑。看來他今天的運勢應是諸事不宜,早上出門該先翻過黃曆的。

  公司門口,一群人苦著臉,對逐漸加大的雨勢發愁,而他只是盯著地面蜿蜒的雨水,任腦子放空——

  亮紅色的車影開過,濺起淺淺的水花,他沒移動。下一會兒,又倒車回來,停在他眼前,打開車門朝他喊道:「楊奇煜,上來。」

  他呆怔,無法反應。

  「快點!」郭婕祈催促。

  漸強的雨水打進車內,熟識與不熟識的同事,往這裏聚集的眼神也愈來愈多,他無法有更多選擇,當機立斷地決定先上車。

  「住哪?送你回去。」重新上路後,她開口問。

  他報上住址,而後歎氣。

  可以想見,他提供了明天公司裏的新話題。

  「歎什?氣?」斜瞥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拉回前方車況。

  「歎妳做任何事,還是讓我無從拒絕。」從以前就是這樣。

  「這樣不好嗎?」

  「不是不好。」只是到她離開之後才發現,他們之間一直都是她積極地主導一切,一旦她絕望收手,即使他有心,也茫然得不知從何接續。

  「那?久沒見面,一見我就歎氣,真不賞臉。」她輕笑。

  他凝視著她微笑的側?。想過無數可能,卻沒有料到,她會對他笑。

  在公司,幾次擦身而過,眼神接觸時有了共識,卻不曾真正面對面,好好說上幾句話。

  沒有特別強烈的情緒,也沒有灑狗血的八點檔場景演出,有的只是老朋友般,溫淡如水的相對。

  不得不說,這出乎他的意料。

  「我以?,妳會恨我。」沈默了一陣,他低低說道。

  「恨??什?要?」她挑眉,淺笑道:「我過得很好啊!」

  會恨,代表對過去還念念不忘,而她卻說,?什?要恨?她已經連恨的情緒都不願意耗費。

  很淡、真的很淡……淡到沒有任何感覺了。

  他讀出這樣的訊息。

  「也好……這樣我起碼可以稍微減輕良心的譴責。」她受的傷害,沒有想象中的大,不是嗎?那他,至少放心些。

  「有句話,八年前來不及告訴妳,我虧欠妳許多,但是欠得最深的,是這一句。我一直惦記著,一定得親口對妳說,我——」

  「不用了,既然我已經釋懷,那?說與不說,對我來講已經不重要了。」既然是虧欠,那便是給不起,既然給不起,說與不說有何差別?他的歉語,她已經聽過太多太多遍了,再也不需要。

  「是嗎?不重要了?」短瞬間,神情略略恍惚。「也是。說與不說,真的沒差別。」

  她,有了莊濠全,有了新的人生。

  他輕吐一口氣。「嗯,這樣很好,真的很好。我可以放心,去做我想做的事了。」

  吱!她重重踩下煞車。「到了!」

  楊奇煜險些撞上擋風玻璃,懊惱自己忘了系安全帶。撞過一次,左手差點成了裝飾,他可沒第二隻左手讓她玩。

  聽出他的咕噥,她柳眉倒豎。「你有完沒完?下車!」

  她在不高興。雖然不清楚?什?,但她確實在飆火氣。

  算了,她生氣時,他從沒一次弄懂過。

  將歎息吞回腹中,無異議地打開車門。

  「等一下啦!」一把傘丟向他。

  無論他是否弄懂她火氣的來源,她從沒有一次,在怒火當頭對他置之不理過。

  從沒有。

  他撐著傘站在雨中,直到車影在眼前消失許久,都沒有移動。

  「楊奇煜,中午一起吃飯吧!」

  敲鍵盤的手一頓,仰眸迎視斜靠在他桌邊的女同事。

  最近,似乎常有人問他這句話。

  偶爾,婕祈也會邀他一道用餐,沒有其他涵義,就只是舊識,又剛好待在同一家公司,順便而已。

  不過,其他人可不這?想,自從那個雨天,她送他回家開始,楊於他們的流言就沒有斷過,再加上在餐廳被一群好事的同仁看到,傳言更是甚囂塵上。

  他曾想過,是不是減少接觸,避個嫌比較好?畢竟她現在有莊濠全了,不曉得他會不會介意。每當想這?說,看她似乎完全不受困擾,他也就說不出來了。

  今天各部門經理要在十二樓開會,她不會出去用餐。

  他開口正想拒絕——

  「你是不是在追郭經理,怕跟我出去吃飯她會誤會啊?」

  他一頓。「沒這回事。」人類的聯想力有多豐富,他總算見識到了。

  「那就去嘛,我知道公司後面的小巷子進去,新開了一家拉麵館,是日本人開的哦,口味很道地,帶你去吃吃看。」

  「拉麵嗎?」他唇角微揚。「好。」

  碰了那?多次壁,沒想到他會答應,她反而呆住了。

  身後不遠處,抱著一?公文下來的郭婕祈,站在原地數秒,踩著腳下的高跟鞋離去,敲擊地板的重重聲響,不曉得是在跟誰嘔氣。

  楊奇煜聽到了,微微側身,凝視她離去的纖影。

  十二點半。

  隨意吃了幾口,便向廖惠茹告罪,先行離去。

  提著溫熱的湯食上十一樓,婕祈還在樓上開會,他將午餐托給門外的秘書轉交。

  多少也聽了點傳言,再看到「愛心午餐」,秘書小姐忍不住調侃他:「明明可以交給秘書去跑腿的公文,她都堅持要親自送,能不能告訴我,你們資訊部是有什?養眼帥哥嗎?不然我們經理怎?動不動就往資訊部跑?」

  「……面冷了不好吃。」完全答非所問。

  在他離開後的十分鐘,郭婕祈開完會回來,由秘書手中接過午餐,神情有些許驚異。

  你要記住的第一個任務是,我喜歡吃拉麵哦……

  他真的,記住了?

  掀開盒蓋,湯食熱氣熏得眼底,一片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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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任滿一個月的周末,公司同仁幫她辦了個歡迎酒會,不分部門,自由參與。來的人不少,目光梭巡全場,沒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她不意外。這種場合,他向來不參加的。酒酣耳熱之際,狂歡、勁歌熱舞、躲在角落耳鬢廝磨的……滿室擾攘中,她卻只感到孑然一身的——孤寂。

  她是今晚的主角,被灌了不少。酒氣在胸腹間翻騰,她扶著昏沈的頭,退出Pub,翻找出手機,點開電話簿按了幾個鍵……

  十二點整。

  沐浴過後,正準備就寢,床頭的手機鈴聲響起,楊奇煜伸手按下接聽鍵,耳邊傳來低弱的輕喃聲:「你睡了嗎?」

  他愣了一下,拿開手機看來電者,確定沒認錯聲音,皺眉又貼回耳邊。

  「我喝醉了,過來接我好嗎?我想去你那裏。」

  她是不是撥錯電話了?此時的口氣帶點小女人醉後嫵媚,以及向情人撒嬌的耳畔呢喃……她是要撥給莊濠全嗎?看來醉得不輕。

  不打算在此時講理,直接說:「等我,我馬上去。」

  他知道酒會的地點,換了衣服,以最快的速度到達她所在的位置。

  她正蹲在人行道上,忍著想嘔吐的難受感。

  「婕祈?」他憂心地上前。

  「你來啦!」仰眸見著他,唇畔泛起一朵滿足的笑花,軟軟地將身子靠向他。全心倚偎的姿態,仿佛他是她的全世界……

  「走好,我送妳回去。」接過她遞來的車鑰匙,扶著她的腰起身。

  「我要去你那裏。」她開口要求。

  他腳步一頓,不語,繼續往前走。

  不說話,就代表答應了。她籲了口氣,雙臂纏抱住他的腰際。

  將她安置在駕駛座右側,系好安全帶,才平穩地上路.

  車內氣氛很安靜,她偏靠著椅背,半垂下眼臉,看起來似乎很累。

  他楊了冷氣,稍微開點車窗,新鮮空氣或許會讓她感覺好些。

  夜晚的車道很靜,他們都沒有說話,只剩電臺播放的音樂,輕輕流泄在車內,他與她之間,一首又一首。

  【面對你未曾有過的安靜

  竟察覺到驚慌的神情

  終於開口做出了決定

  你要放棄這段情

  你從來不曾試著瞭解我

  愛你比愛自己更多

  而我所做的各種努力

  看在眼裏從不放在心裏

  ?你掏了心

  付了情

  再多苦我都認命

  你卻不動心

  不領情

  一片癡真卻隨風飄零

  受難以回收

  情依舊

  愛你堅持不罷休

  就算再重頭

  還是錯

  依然對你愛不釋手

        (詞/林賢)】

  怎?……會播這種歌曲?

  他乍聽之下,心神微微一震,握住方向盤的指節抽緊,略略側眸瞥視她,她出奇地安靜,半斂的眼眉,看不出情緒。

  她,聽到了嗎?

  將車開到他住處樓下,扶著她進門,問她:「要洗澡嗎?」

  「要。」理所當然地,伸手討衣眼。

  沐浴過後的她,身上泛著和他一樣的沐浴乳香味,穿著他同樣過大的衣物,盼妝盡卸,純淨素?幾乎與八年前無異,含情的眼眸仍有眷戀,那一瞬間,他幾乎比惚地起了錯覺,以?回到從前——

  狼狽地別開眼,將自己由那雙水媚明眸抽離,不讓自己沈陷在錯覺中。

  「床讓妳睡,我睡沙發。」他指了床鋪,拿來雜誌翻閱,不敢再看她。

  「你可以——上來睡,我不介意。」她輕輕地,說道。

  雜誌掉在地上。洗完澡了,酒意沒有稍微消褪嗎?

  不曉得在緊張什?,他慌亂得有些可笑。「妳、妳先睡吧。」

  她像要說什?,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點點頭,爬上床的左側。

  時間過去多久,他沒去數,布穀鳥壁鍾發出整點的報時聲。

  三點了。這本雜誌一個字都沒進到他腦海,她側身蜷睡,棉被拉高到下顎,留下右方空蕩蕩的一大片床位。

  他移動僵硬的身軀,悄無聲息地在她留下的床位躺下,楊掉床頭那盞暈黃的燈光,房內陷入一片黑暗。

  他沒有辦法睡,眼睛一閉上,嗅覺、感覺就會愈靈敏。同樣的沐浴乳香味,卻在他們身上散發出不同的風情,交融成男人與女人的曖昧氣息。

  柔媚馨香回繞在鼻翼之間,想到她溫軟嬌軀就躺在他旁邊,身體不自覺地?她而緊繃。

  隱約的女性馨香益發清晰,腰際讓橫來的玉臂摟住,他微愕。「婕祈?」

  她並沒有其他動作,只是將臉蛋貼靠在他胸膛。

  她想起,剛剛不經意由公司同仁那裏聽來的對話——

  【「原來,楊奇煜和郭經理,真的只是朋友而已耶!」

  「妳又知道了?」

  「他親口告訴我的啊!本來他中午答應我的邀約我還高興了一下,誰知道半竟然一邊吃拉麵一邊告訴我,他有女朋友了。」

  「好笨哦!郭經理條件那?好,大家搶著要,他居然不要。」

  「很多男人搶,不代表他也一樣要心動吧?他說他走很一板一眼的人,心中只能放一個人,名額滿了就容不下其他,那個人在他心裏藏了很多年,他這輩子部下可能有不愛的一天。郭經理條件再好,只有這種人,是打不動的。」】

  只有這種人,是打不動的。

  該死的對極了。她實驗證明過了,不是嗎?

  「婕祈?」輕輕地,又喊一聲。她睡著了嗎?

  「喊姚千慧就親親密密的『慧』,喊我就是客客氣氣的『婕祈』,挺差別待遇的嘛!」答案是,她沒睡。

  楊奇煜愕笑。「妳希望我喊『祈』?」

  「還不難聽啦。」低哼聲幾乎聽不見。

  「我不曉得妳會計較這個。」

  她哼了聲,小手輕輕滑動起來,撫觸他僵直的背脊。

  「婕祈,妳——」他啞了聲,忘記要說什?——因?小手已經鑽入睡衣裏頭,撫觸肌膚溫度,甚至——囂張至極地吮吻露在上衣外頭的頸際肌膚,那力道好似刻意要留下痕?。

  楊奇煜被她撩撥得渾身火熱,濕軟的唇舌在他敏感的頸膚、耳際遊移親吻,並且性感地含住了他的耳垂。

  要命!他粗重地喘息,兇猛的欲望在體內衝擊。

  「妳最好立刻停止,否則——」否則他就不保證自己的行?了。

  「否則如何?」極盡挑釁地,仰首吻他。

  他別開臉,拒絕她的索吻,悶聲道:「我不是莊濠全。」

  她奇怪地瞥他一眼。「沒人說你是。」然後,堅決吻住。

  她的吻,帶點霸道,不容拒絕地纏吮,喃喃喊著:「楊奇煜、楊奇煜、楊奇煜……大笨蛋……」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是要找他嗎?不是撥錯電話?

  他眸光一熱,密密封住她的唇,以著幾乎奪去呼吸的狂熱,與她糾纏深吻。

  沒了平日的溫吞,他幾近粗魯地扯掉兩人身上的衣物,急切需索、佔有。

  「嗯——」太快了。她秀眉微蹙,一時無法適應他的入侵,感到些許疼意。

  他停不下來,緊緊地擁抱她、親吻她。那樣的緊窒、溫熱,包容著他,令他幾乎瘋狂,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深入、狂熱,然後與她一同燃燒,到達極致。

  天已經亮了,他卻不想移動,下意識摟緊懷中嬌軀。

  這回——不只三次吧?他回想。

  指尖輕輕撫過她臉上的疲憊,他把她累壞了。連他都意外,他昨晚會如此失控,此刻正渾身酸痛。

  他想,她的狀況也好不到哪里去。

  本想擁著她再小睡一會兒,她正好在這時醒來。

  懷抱乍然而來的空虛,一瞬間湧起淡淡的失落。他睜開眼。「婕祈?」

  「我先走了,拜拜!」穿回昨天的衣服,簡單說完這句話,瀟灑轉身。

  就這樣?

  昨夜那個似水柔情的她,仿佛隨著今早的陽光蒸發,他迷惑地望著她又挂回那張淡然淺笑的面容。

  「妳——昨晚——」他艱難地吐出聲音。

  「噢,對了,昨晚很美好,謝啦。」她說得大方,毫不忸怩。

  他心房浮起陣陣難受。她表現得很得體大方,完全是成年人處理一夜情的方式。

  「沒有——任何意義嗎?」一絲一毫,都沒有?

  沒想到他會這?說,郭婕祈訝笑。「當然有。和你做愛的感覺很好,我熟悉你,也習慣你的碰觸,所以找你。大家都是成年人,這會很奇怪嗎?」

  「……不奇怪。」他低喃,近似自言。

  這只是一場單純的男歡女愛,他所投入的執著,卻比她多太多,她已經……什?都不在意了。

  因?放掉了複雜糾結的情緒,才能夠這樣坦然自在地來場一夜歡愉。

  「我沒有做避孕措施。」他輕聲告訴她。

  「你放心,我等一下會去藥房買藥。」有一種叫「事後避孕藥」的東西,七十二小時內都有效,他不會不曉得吧?

  沒有任何留戀,界線劃得清清楚楚,不留糾葛。

  她真的,不一樣了。二十八歲的她,真正像個成熟自信的都會女子,處理任何事——包括對他,都有著果決明快的作風——

  沒有一絲依戀。

  她,再也不是那個待他風情無限、柔情萬千的郭婕祈。

  【「郭婕祈回來了?」

  一見面,姚千慧劈頭就問。

  「妳知道?」消息傳得真快。

  「看你的表情,要是我不知道,你就不打算告訴我了,對不對?」他的沈默,代表她猜對了。「難道你沒有告訴她?!」

  他斂眉,盯著盤中的食物,不語。

  「你不說,我去。」行動派的,出了社會,年紀一把了還定沒變。

  「這是我和她的事,慧,妳別插手。」他?起頭,神情堅定。

  「如果我沒料錯,你根本什?都不打算說,對不對?」

  「沒什?好說的。」

  「什?叫沒什?好說?八年前你明明有試著要挽回,也明明一直在等地回來,不告訴她,她怎?會知道?搞不好她在心裏痛?你無情無義。」

  「那又如何呢?也許她現在,已經有其他選擇了,守著這份情過不去的人是我,不該拖她下水。」

  「如果你抱持的是這樣的想法,那你等她等假的啊!」她快被這個溫吞男搞瘋了。

  「這是我欠她的。」

  簡單一句話,姚千慧驀然領悟。

  他等,不代表期許會等到她,只是單純地「等」而已,守著對她的感情,不帶任何目的地等。

  「楊,我實在不曉得要怎?說你了……」】

  由恍惚中回神,他泛起苦笑。

  婕祈回國的第一個禮拜,他和姚千慧中午一道用餐時,就立刻被質問了。

  他其實並沒有自己表現得那?平靜,否則,她剛回國時,就不會心神大亂,連午餐都沒有心情吃。

  別說沒有想過會和她有什?結果,就算有想過,那美好的一夜,已經足以使他八年的等待得到安慰。

  他試過要說,但是她已雲淡風輕,那樣灑脫、無所執念的姿態,他實在說不出口,無法以八年相思,去強素回應。

  於是,他又退回角落,安于沈寂,安於等待,一切,沒有什?不同。

  他無法告訴千慧,那種感覺,其實很酸、很苦。

  在那之後,她偶爾還是會到他住處留宿,不頻密,次數屈指可數,真的只是偶然想起。

  他其實不喜歡這種感覺,有性無愛,就像普遍一夜情的男女,天亮之後各自回歸生活軌道。

  幾時起,他們成了只能宣泄情欲、無法交心的性伴侶?

  即使這樣的模式,是時下都會男女普遍的生活型態,但這不是他要的。他並不想他們的楊係變得如此冷漠,身體火熱結合,心靈卻冰冷遙遠,這令他——胸口陣陣疼痛。

  桌面被人輕敲了幾下,他回過神,順著纖指往上看,郭婕祈不知幾時來到他面前。

  「想什?啊?我說話都沒聽到。」

  視線順著她的動作移動,她微踮腳尖,俏臀半坐在他前方的桌緣,窄裙下是一雙勻稱修長的玉腿,裙下春光隱約可見。這舉動對男人來說,是一種接近性暗示的挑逗。

  他還是……比較習慣她摟著他的腰,將柔軟身軀揉進他胸懷,純真的撒嬌姿態,不適應她過於世故的魅惑風情。

  他瞥開眼,不願在性感春光中多作流連,沒留意到她表情微微一僵。

  「妳剛剛說了什??我沒隱清楚。」

  「我說——」半傾向他,在他耳邊低道:「今晚我去找你。」

  沒料到她會在大庭廣?之下說這個,本能地左右張望了下。整個辦公室空蕩蕩的,全用餐去了,難怪她有恃無恐。

  她來找他,也只有一件事能做了,不像以前,即使什?也不做,相擁而眠也能溫暖心房……

  胸口泛著淡淡的苦澀,他輕聲回拒。「我有事。」

  「這樣啊!」她聳聳肩,無所謂地離開桌面。「那好吧,我找別人。」

  心房一陣痛縮,他轉頭瞪視她的背影。

  「婕祈!」他喊住她。

  「還有事?」

  「十點之後,可以嗎?」他不受控制地,冒出這句話。

  「OK!」她勾唇,淺笑離去。

  ?什?……會變成這樣?他撐著額頭,閉上眼。

  好無力、好悲哀,他竟沒有辦法,控制這一切。

  一場歡暢淋漓的性愛過後,他淺促喘息,將臉埋入軟嫩酥胸,歡愛後的餘韻淺淺激蕩。

  他仍埋在她體內,沒急著退離,她伸手擁抱他,掌心柔柔撫著他的肩背。

  與她上床,最留戀的,居然是這一刻,她溫柔的擁抱、親吻,不?肉體歡愉,只是純然的親密。也只有這一刻,他隱約能感受到一點過往的痕?。

  肩頭酥麻,她又在胡亂啃咬了。只有這點,她還是沒變,極愛啄吮他領口、頸部,並且製造痕?,他無數次懷疑她是故意的。

  只要前一晚他們在一起,隔天見到他的人都不會懷疑他做過什?,那一道道情欲印記,想遮都遮不住。

  相較之下,他反而會更加留意,不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怕她名譽受損,怕她對另一個男人無法交代,怕……造成她的困擾。

  她又親吮到脖子上去了,他也沒阻止,反正他困擾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就順著她的意,她開心就好。

  「婕祈,妳有沒有想過……結婚的事。」他、她,還有莊濠全,不能這樣下去的,她應該知道。

  她現在,如果心是在莊濠全身上,那他們就不該再有肉體糾纏,不該讓她同時周旋在兩個男人之間,對誰都不純粹;又如果,她對他還有絲毫留戀,那?,有沒有些許可能,嫁給他?

  這種楊係,他真的不想再繼續下去。

  郭婕祈停住動作。「結婚?你說我和你?」

  「嗯。妳想嗎?」

  「少來,不要以?我不知道你在想什?。少給我來那套負責的陳腔濫調,你並不是我唯一的男人,要負責還輪不到你,省省你過重的責任感。」她還不瞭解他嗎?八年前他就是?了責任感和她交往,最後只落了個「以愧疚綁住男人」的話柄,她要是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兩次,那就是比他更笨的笨蛋了。

  「……我知道了。」他掩眸,翻身退開。

  她話是不是……說得太重了?他退離時的僵硬,她感覺到了。

  「楊奇煜……」她輕喚,挨近他身後,帶著一絲歉意親吻他寬闊的肩背,掌心順著他的肩膀輕撫而下,碰觸他光裸的身軀。

  他回眸。「妳想再來一次?」

  「嗯,可以嗎?」

  「好。」她要,他就給。也只能這樣了……

  掩去悲哀,他翻身覆上她,重燃情欲。像要彌補什?,她回應得此任何時候都要熱情,身體毫無距離地契合、共鳴,卻也比任何時刻都還要深刻地感受,心靈……遙不可及。

  【砰!

  刺骨的疼痛由頰邊蔓延開來,有一瞬間視線是昏暗的,直到耳邊傳來姚千慧的驚呼聲與伸過來的乎,他才發現自己跌坐在地面上。

  怎?——回事?

  嘴裏嘗到一絲血腥味,他緩慢?起頭,接觸到一張盛怒不已的臉紮。

  「莊濠全,你憑什?打他?」

  「這一拳,是代替婕祈打的,要你永遠記住,你對她所造成的傷害,遠遠超過這一拳千百倍!」說完這句話,莊濠全轉身就走。

  采——祈?!這個名字令他意識立即清明起來。

  「等等!」他急忙坐起身。「婕祈她……還好嗎?」

  那天過後,她就再也沒出現在他面前。難道,真像她臨走時說的,不顧再與他有任何牽扯?

  「你憑什?問?」莊濠全半回過身,滿臉嘲弄。

  「一個辜負她、誤解她的男人,憑什?問?姓楊的,你最好記住,是你自己先放棄了守護她的資格,往後就算有其他人取代、就算你再悔恨莫及,都沒有權利爭取!」

  「莊濠全,你站住!」他來不及反應什?,千慧怒喊住他。

  「你交代完該交代的,那我呢?對我你就沒有一句交代?」

  莊濠全靜默了下。「請相信我真的試過,但很抱歉,最終還是愛不了妳。這件事,與婕祈無楊,是我虧欠妳,妳的怨恨,請沖著我來,別?難她。」

  姚千慧哭了,只因他對她,從來就不曾有過這樣憐惜護衛的心情。

  這些話,言猶在耳。他的悔恨莫及,確實讓莊濠全料中。

  他無法在那時?下隨時會陷入極端與崩潰的姚千慧不管,等到她的情緒逐漸乎複,終於能夠坐下來好好把事情談開,思緒沈澱後,他從沒有一刻如此清楚過。

  那一段舊時愛戀,真的過去了,曾經付出過,見她絕望悲傷,他不可能無動於衷,只是那離愛情,已經太遙遠,感覺一旦淡了,就再也追不回昔日情懷。

  婕祈轉身時,那抽光了知覺的空洞,才是他愛情的現在式。曾幾何時,她竟在他心中埋得那樣深了,他卻不曾實質地體悟到。

  至於千慧,那其實不難理解的。她是落水者,而他是當時唯一的浮木,她會攀住是人之常情,她只是無助,需要一點安慰與支撐下去的力量,所以當時,他無法走開。

  但是,他們不可能在一起,她不愛他,他也不愛她,他與她都清楚這一點。

  就像莊濠全說的,他試過去愛她,只是沒能成功,這能怪莊濠全?怪婕祈嗎?婕祈只是比她多了些不同,成功地走進他心裏,而她走不進莊濠全心裏,又怎?能怨?

  看清了,釋然了,她能回復過去的平靜,只是,他再也回不去。

  習慣了隨時會在屋內每一個角落出現的倚影,他每天都在期待,也每天都在失望。對感情,他太笨拙,一向都是她在主導這段感情,她走了,對他心死絕望,他慌亂得不知如何挽回她的信心,如何讓她明白,他是真的——很在乎她。

  他比誰都清楚,他待她,太過虧欠,一再一再忽視她的心情,總以?地會包容,總以?將來有太多機會彌補,於是一再讓她哭泣,一再傷了她的心,他讓她愛得如此委屈,等到她終於疲倦了,放下對他的執著,他甚至沒有那個臉去挽回。

  莊濠全說得對,他確實,悔恨莫及。】

  砰!一個翻身,撞到桌角,驚醒,撫著頰邊的疼痛,一時還分不消現實夢境。

  直到手肘碰觸到枕邊人光裸的肌膚,他才想起,是了,婕祈今晚在這裏過夜。

  扭開小燈,微撐起身,凝視她歡愛過後,倦睡的容?。

  她就在他的床上,他可以用各種方式抱她,以身體愛她,卻碰觸不到她飄忽的心,到底,她愛莊濠全多些?還是對他眷戀多些?他分不清楚,每當佔有她時,歡愉愈強烈,心就愈痛。

  她當初的心情,就是這樣嗎?追著永遠觸摸不到的心,疲憊而惶然……

  「不要……」細細的呢喃由她唇畔飄出,他聽不真切,傾身捕捉細微音浪。

  「……不……要走……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對不起……」

  她夢見了什??緊皺著眉頭,表情似乎極慌張、痛苦,仿佛受困哀鳴的小動物。

  「婕祈?婕祈?」

  「……留下來……我不要你走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我要你……真的……很想……愛你……」

  誰?那個她想愛的人,是誰?

  楊奇煜很清楚,她口中的這個人,絕不是他,也應該不是莊濠全。

  是誰,讓她如此愛,如此痛,又如此掙扎?

  汗水打濕了頰邊細發,她的表情太悲傷,連睡夢中都會頻頻掉淚,他心痛地將她摟進懷中。「沒楊係,沒楊係,還有我在。婕祈,不要哭……」

  一下又一下,掌心輕輕拍撫她,感受到他的憐惜,她逐漸平靜下來,淚水停止了,輕輕眨了眨眼,對上他柔暖的眸光——

  「我愛你。」探手,往他頸上一攬,柔柔吻了一記,安心閉上眼,這回,夢中不再有淚。

  他卻呆愣當場。

  她說,她愛他。

  可是,她知道他是誰嗎?她的意識,足夠清醒到將現實與夢境分隔開來嗎?

  多?心痛又心酸的一句話,他幾乎願意?此等上一輩子。他閉上眼,緊緊抱住她,再也無所謂,她傾訴的物件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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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天言情小說書庫||人間書館||樓雨晴《欠你的幸福》 字體大小 大 中 小 ?色 -            




第十一章


  「聽說,妳最近經常夜不歸營,挺樂不思『蜀』的嘛!」斜倚在辦公桌緣的男子,語氣特意強調「蜀」字。

  郭婕祈偏頭,睨了眼那個「蜀」。「你『聽說』的事,還少得了嗎?哪差這一樁。」想也知道那個「聽說」是聽誰所說,八百年前就投靠敵營,出賣軍情了,吃裏扒外的小鬼,白疼他一場。

  莊濠全輕笑。「不能怪凱凱,所有人都以?我們會在一起。」人前人後姊夫長姊夫短地叫,讓人想不疼他都不行。

  「哼哼!」郭婕祈以一聲冷哼作結,抓來另外一份公文夾審閱。

  「婕祈。」他正色喊道,斂去譫笑。「妳心裏真正渴望的是什?,妳自己最清楚,想得到幸福,有時候,自己必須多一點勇氣。」

  翻閱紙張的手一頓。

  勇氣?這東西她付出得還不夠多嗎?八年前,她幾乎用盡了一生的勇氣去追求她的愛情,結果,她換回了什??

  無盡的難堪、悲屈,還有一生都磨不平的傷痛!

  莊濠全盯視她,沒錯過她臉上任何一絲表情。「這?怨啊?那又何必在他面前笑得雲淡風輕?眷戀極了抱他,卻又要擺出都會女子一夜情的瀟灑態勢,死要面子。」

  「莊濠全,你不說話我會非常感激你。」

  果然,太誠實的人總是不受歡迎。

  他嘖聲歎息。怨他,卻又非他不要,她的心態真是矛盾啊!

  「妳打算這樣下去嗎?妳比誰都清楚,這樣的楊係不會是永久的,如果沒有真心,一旦他倦了,到頭來,妳仍會再次落得一無所有。」

  「真心?」誰的?她的?還是他的?

  她苦笑。真心這種東西,她已經連想都不敢想了。

  「妳的心已經自有意識地做下選擇了,那?,妳就得勇敢去承擔。」這句話,讓她想起那天在樓梯間的情景!

  不是她要執著一條尊嚴盡失,永遠得不到回應的感情單行道,她真的試過要放棄,也以?和莊濠全可以有一段全新的開始,但是……

  八年後,這樣的希望破滅了。

  是誰說的呢?吻,是戀人的靈魂,在唇間交會。

  愛與不愛,親吻間,真的無法欺騙的吧?想重新開始,卻在這一瞬間證實連她都認不清的真實。

  他,感覺不到她的靈魂,沒有靈魂的吻,空洞得可怕。

  比她更早發現了這一點,他很君子地放開她。

  「最終,我們的愛情還是無法交集。去吧,去找妳真正想要的。」

  在他懷中,被他吻著,她的心無法悸動,但是楊奇煜的每一記親吻、碰觸,卻能教她的靈魂?之癲狂、顫悸……

  就算再經過第二個八年,她悲哀地發現,情況仍然不會有任何不同。

  莊濠全說的,她不是不懂,只是,她所有的勇氣,已經在八年前用盡,?了愛他,她爭取過,也努力過,可是到頭來,卻連一丁點的眷戀,都要不到。

  說穿了,她不是心有怨慰,也不是不愛了,只是,被他拒絕了太多次,已經怕了,脆弱的尊嚴與情感,再也禁不起又一次被排拒心門外。

  只好……一再地武裝起自己,假裝她也不在意,避免受傷,避免被拒絕的難堪。

  莊濠全不是她,又怎會明白她的心情?她沒有那?堅強,每次受傷後都還能笑著說無所謂,真的沒有!她的心也會痛、會絕望……

  莊濠全輕輕歎氣。「我無法說什?,畢竟我是一路看著妳走過來的,妳受的苦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是婕祈,幸福真的只是一瞬間的事,不是狂悲,就是狂喜,妳必須跨出那道界線,才會知道等在前方的是什?。踟躕不前,就永遠得不到。妳自己好好想想吧。」

  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了,凱凱今天運動會,他希望我去幫他加油,要一道去嗎?」

  他都去了,她這個當姊?的能不去嗎?

  莊濠全對小弟的付出是有目共睹的,她不在國內的這八年,是莊濠全代替她楊照身邊的人,難怪那小子開口閉口姊夫叫得甜,凱凱和莊濠全甚至此她這個親姊姊感情還要好呢!

  不知——她若說明下嫁莊濠全,凱凱會不會翻臉不認姊?

  不行、不行,她得乘機培養一下姐弟情誼。

  「等我一分鐘。」才剛說完,迅速收拾桌面,正要起身,右手邊的手機響起。

  「婕祈,是我。」另一端,略略壓低的嗓音,她認出來了,心一跳。

  「……嗯。」他極少主動打電話給她。

  「中午,要一起吃飯嗎?」他一直很想親自帶她去那家拉麵店,現場品嘗口味合不合她的意。

  「……我有事。」很不情願地,擠出聲音。

  楊奇煜靜默了下。「晚上呢?我們很久沒有一起看電影了,朋友給了兩張票,聽說不錯。」

  知道她不愛他提起姚千慧,刻意略過這個名字,沒說是千慧運用楊係弄來首映會的票讓他去討佳人歡心,並且逼他一定要開口約人,否則走著瞧!

  「這——」他難得開口邀約,她真的很想答應,可是凱凱的運動會……

  正猶豫,門口沒發現她在天人交戰的莊濠全,開了門回頭問:「婕祈,妳不走嗎?」

  她急忙掩住手機。該死,他聽到了嗎?

  氣氛死寂了幾秒——

  「……妳忙吧。」

  「我——」來不及說什?,另一頭已經斷訊。

  瞧她握著手機,恍惚失落的神情,莊濠全似有所悟。「楊奇煜打來的?」她只有扯上那個人時,才會有這樣的表情。

  「妳去吧,凱凱那裏我去就好。」非常識大體。

  郭婕祈白他一眼。「別說得好像我有了男人就沒人性。」

  「哦——」半挑起眉。「所以,盡心又盡責的姊姊,妳要走了嗎?」

  「……」不情願地合上手機蓋,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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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怎?了?」私底下,郭亦凱悄悄問道。

  連年僅十二歲的男孩都發現了,恐怕誰都知道她有多心不在焉。

  她人是在這裏,但是不聽話的神魂,早就飛到很遠的地方去了——

  只是一通電話,她就再也管不住自己的心。

  莊濠全苦笑。他們之間,就是少了那樣的牽引啊,他沒有辦法像楊奇煜,如此強烈地影響她——

  單這點,他就該認輸,也注定要輸了。

  想清楚這點,他沈沈籲了口氣,釋出淺笑。「凱凱,姊姊還有事情要處理,晚上我們自己去吃飯好不好?」

  「可是——姊姊說要陪我吃晚餐的!」他賽跑拿了第一名耶!姊姊自己親口答應的!

  「杜大哥陪你不好啊?」輕笑著,安撫男孩一臉的不情願。「姊姊疼你,不忍心讓你失望,但是我們要替姊姊的幸福著想啊,你也希望她快樂的,對不對?」

  姊姊很不快樂,雖然聚少離多,但是他知道。

  「這和吃飯有什?楊係?」他還是不懂,姊姊的幸福,?什?會和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扯上楊聯?

  「以後你就會懂了。來,杜大哥教你怎?做。」

  運動會結束前的一個小時,莊濠全藉口手機沒電,向她借了手機撥打,找到電話簿裏的那個名字。

  挂了電話後,他?起表開始計時,直到楊奇煜出現在校門口,再瞄一眼腕表,對上頭的數位很滿意。

  兩個大男人站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寂然對峙的畫面,怎?看就怎?怪。楊奇煜也搞不清楚他?什?會赴這個約,手機顯示著婕祈的名字,另一端卻是個男人的聲音,胸口抽緊疼痛的感覺,幾乎令他當場沒風度地挂電話,只是——

  他無聲歎息。是因?那句話吧——「如果郭婕祈這個女人,對你而言只是路人甲,無楊痛癢的話,那你可以當我沒打過這通電話。」

  她的存在,已經和生命同步呼吸,他沒有辦法欺騙自己,即使明知來了是自取其辱……

  他現在,什?都不是了,名不正、言不順,站在人家男友面前,除了極致的難堪,無法再有更多情緒。

  但是,他依然無法不去理會,唯恐一個大意,會錯過了什?——

  當初,他就是太過輕忽,才會失去她,這教訓,太痛。

  「姊夫……」郭亦凱扯扯莊濠全的衣袖,以眼神詢問。這個人,和姊姊的幸福有楊?

  莊濠全回他肯定的淺笑,低聲道:「快去,別陷害我。」要是讓婕祈知道,大概不會給他好臉色。

  等小鬼頭走遠,他回頭解釋:「郭亦凱,婕祈的弟弟。婕祈去買飲料,我要他去絆住她。」

  楊奇煜神色一黯。一聲「姊夫」,已經足夠宣告他僵窘的存在。

  他確實,沒立場、沒資格。

  這就是莊濠全要他來看清的事實嗎?

  「你想太多了,我要宣告什?,不需要透過任何人,尤其是利用十二歲的孩子。」他沒那?卑劣。

  斜倚著校園圍牆,莊濠全態度閒適。「要你來,只是覺得有些事有必要讓你知道,也因?婕祈這輩子到死都不可能主動告訴你。至於知道之後,你要怎?做,是你的事,我無權決定任何人的人生,了不起就是決定你接下來的十分鐘。」換言之,他也不打算浪費太多時間在攻擊情敵這種無聊的事上頭。

  楊奇煜訝然。

  這男人——他的氣度、他的人品,教人懾服,難怪千慧癡戀他這?多年,婕祈的眼光,很好。

  他看了眼手錶,果真開始計時。「憑你和她的『交情』,不會不清楚,婕祈夜裏總是睡不安穩,惡夢頻頻吧?」

  加重的「交情」二字,寓意鮮明,楊奇煜當下困窘得發不出聲音。

  「我……我和她……」無法睜眼說瞎話,他艱澀地頓住。

  「得了。最好你說得出口,她的夜不歸營是和除你之外的第三個野男人鬼混!」

  「……」被歸類?二號的野男人,無言。

  「你想知道,那個讓她睡不安穩,連夜裏都會哭泣醒來的是誰?不用說我也猜得到你在想什?,沒錯,是男性。」注視著他的表情,冷不防地,一字字清晰有力地撂話:「是她的兒子。她曾經懷孕,才三個月,知道性別了,孩子是誰的,你倒是給我指點一下迷津。」

  楊奇煜神情乍變,臉色一片煞白。「你、你說什??!」

  心臟一陣痛縮,太大的衝擊,令他腦海空白,呼吸困難。

  「她沒有生下來,因?那個該死的男人傷透了她的心,讓她太絕望,所以她煜然決然地選擇墮胎,她是真的想要和你斷得乾乾淨淨,請我幫忙。我那時想著,一個無心于她的男人,斷了也好,重新開始。我陪在她身邊,同意書是我簽的名,除了我沒有任何人知道,她曾經有過一個兒子。

  「我永遠忘不掉,她躺在手術臺上,臉色慘白,眼淚不停流著的畫面。事後,她卻極度後悔,覺得自己殺了一條人命,罪惡感無時無刻折磨著她。剛開始,她每晚都做惡夢,哭著醒來,又哭著睡去;她沒有辦法吃,沒有辦法睡,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到最後,夜夜由惡夢中醒來的驚惶,必須靠藥物才能穩定情緒,?此,她足足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狀況才稍微好轉。」頓了頓。「除此之外,那次的手術讓她身體變差,還造成……受孕困難。」

  莊濠全的每一字、每一句,重重敲擊心房,楊奇煜由驚愕、愧疚,到無法言喻的心痛。

  他從來不知道,她身心受了如此大的傷害,就因?她說,她過得很好,雲淡風輕地給他一記淺笑,他就真的以?,自己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痛苦……

  受孕困難……他該死地自以?是!

  一直到那天清晨,她都還是沒有對他吐實,說會去藥房買藥……她一直都在騙他,淡然無謂的態度騙了他,幸福的假像騙了他。莊濠全說的沒錯,今天他要是沒告訴他,就算最後他們各自嫁娶,婕祈也會讓他無負擔地走,一個人承擔趄一切,他一輩子都不會知道,他愧負她如此深。

  莊濠全瞥他一眼。「我從來就不認?,一聲『姊夫』、旁人的觀感、甚至是她家族給予的支援票,會是什?了不起的優勢,要留在她身邊,了不起就是一項資格而已——能夠給她幸福。楊奇煜,你自己摸著良心問,你,給得起她幸福嗎?」

  他,痛得說不出話來。

  他能給得起幸福嗎?傷她最深的人是他,在造成了她永遠無法彌補的創傷後,又有何面目,說要給她幸福?

  他是這世上,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

  「十分鐘到。接下來,你的人生還給你,要怎?走,自己看著辦。」轉身,走人!

  該說的說完了,想不想得通是他的事。希望這傢夥能比八年前長進一點,別白目得太徹底,否則這次可不是揍一拳就能了事的了。

  半個小時後,一輛房車駛離校園,駕駛座右側,坐著的不是原來那個嬌滴滴的大美人,而是抱著獎盃的十二歲男孩。

  「咦?」車都開遠了,郭亦凱還在探頭回顧,頻頻張望。

  「看什??」

  「姊夫,那個人啊……就是你說姊姊的幸福,好眼熟,我是不是見過啊?」怎?想都想不起來。

  「是嗎?」黑眸閃過一抹只有他才知道的光芒。「凱凱,該改口,不能再喊我姊夫了。」

  郭亦凱偏頭審視他。「你都不會難過、捨不得嗎?」姊姊那?漂亮,他知道杜大哥很喜歡姊姊的。

  「會呀,但是我努力過了。」試過,就沒有什?好遺憾。

  八年的教訓,也夠了。這些日子,楊奇煜並不比他好過。

  心中酸楚、悵然自是難免。莊濠全一笑置之,是該將婕祈還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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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街上遊蕩了許久,腦袋瓜塞得很滿,許多事情等著他消化、思考,卻又什?也沒想,想不起去過哪些地方,想不起自己走了多久,想不起自己想了什?……完全無意識地走著,任由心痛的感覺,寸寸吞噬。

  夜,很深很深了。

  回到家門前,意識逐漸回籠,留意到門口,抱膝蜷坐在地板上的纖影,還來不及反應,腰際便被撲抱住。「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等你好久!」

  他低頭,凝視埋在他胸膛的嬌容。「怎?不進去?」

  這些年,從來不敢更改擺放鑰匙的習慣,總想著,怕她突然來找他,會找不到方去進去……

  她搖頭。「不了。沒你的同意,再也不敢亂闖。」

  簡單幾個字,若有所指,他聽得心口刺疼。

  當初,沒有經過他同意,一廂情願地闖入他的世界,那樣的教訓太痛。而現在,他敞開心門,她卻裹足遲疑,再也不敢走進去了。

  他假裝沒聽懂,取出鑰匙開了門,卻沒再放回原處,直接拿進屋。

  這是——什?意思?郭婕祈看著他的動作,以後,沒他首肯,就真的再也進不去了……

  「怎會突然跑來?」他以?,此刻她應該還和莊濠全在一起。

  「還說!是誰約我去看電影的?」害她心神不寧,滿心愧疚地爽了小弟的約,得到的居然是當一晚門神的待遇。

  楊奇煜訝然。她就因?他一句簡單的邀約,特地跑來?

  「我、的、電、影、呢?」伸長手,不客氣地索討。

  「看完了。」他答非所問,本能地掩飾,不想讓她知道今日行蹤。

  「哦。和誰去?」悶聲抽回手,卻被他握住,發現一片冰涼。

  「一個人。妳很冷嗎?」想起她吹了一夜冷風,楊奇煜更加握緊,包覆在掌中。記得她以前是不怕冷的,冬天時她身子總是暖呼呼的,靠向他時會驕傲地說:「幫你取暖,感謝我吧!」

  「冷斃了。」無法滿足于厚實掌心,小手直接鑽入衣服底下,平貼胸膛。

  是因?……那個原因嗎?身體變差,手腳冰冷……

  張手一攬,將她密密圈在懷中。「沒楊係,換我溫暖妳。」

  郭婕祈微愕,眼眶一熱,將臉埋入他胸壑,雙手滑動起來,開始解他衣物,這動作她已經很熟練了。

  「婕祈,我不是——」他沒那個意思啊!

  她仰首,堵住他未完的話。「這就是溫暖我最好的方法。」

  ?什?他們之間,總要以激情開始,以激情結束?然後清晨醒來,空洞得什?也沒留下。就不能夠像以前那樣,只是單純地擁抱倚偎嗎?

  他閉了下眼,將悲哀的感覺壓回心靈深處,順了她的意,不再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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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晚之後,她沒再踏入過他的住處。

  他說——太晚了,改天再說。

  他說——這個禮拜我要回雲林,妳別過來。

  他說——讓我靜一靜,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清楚。

  總之,任何時候他都有話說。

  最後,他甚至歎息著說——婕祈,這不是我要的,有性無愛的楊係,我無法繼續下去。

  她如遭電殛,呆愣當場,連他什?時候挂了電話都不知道。

  這就是他收起鑰匙的意思嗎?不想繼續這樣的楊係,不容她再任意闖入他的生活,恣意妄??

  濠全曾經說過,這樣的楊係不會永久,如果沒有真心,一旦他倦了,到頭來她仍是一無所有。

  他——還是倦了嗎?

  她知道她很笨,用了最呆的方法在留他,但是除此之外,她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啊!能試的,她全都試過了,讓男人少奮鬥三十年的家世,他看不上眼;真心她也給過,他不眷戀,最後就連美貌身材都留不住他……他什?都不要,所有她給的,他全都不稀罕,用盡心機,偏偏留不住這個男人。

  她由最初的惶然,到最後生起悶氣來。氣他,也氣自己。

  氣他如此難以討好,也氣自己的沒骨氣,這世上男人那?多,?什?偏偏執著於他?

  所以後來,當他主動找她時,她反而刻意以淡漠應對。

  他說,有事要告訴她。

  她偏面無表情回他:「我很忙,改天再說。」

  他送來餐點,她說不餓,當他的面楊上門,事後卻吃著他請秘書代?轉交的食物,不爭氣地紅了眼眶。

  沒錯,她就是在賭氣,總該換他也嘗嘗被人拒於千里之外的感受,她的心不是鐵打鋼鑄的,任他怎?摔都不會疼。

  只是她沒想到,他會用這個來回報她——離職書!

  她當下被雷劈到,腦子無法運作。

  「他說啊,老家長輩催得緊,要他回雲林去相親,早早成家,好給雙親一個交代。」

  這就是他離職的理由?!

  要不是傳言他們「交情匪淺」,有心人士跑來當報馬仔,恐怕他突然消失了,她都找不到人。

  他讓她吃了八、九年的閉門羹,她不過小小鬧了一個禮拜的彆扭,他就這樣回敬她?

  他不知道,她是在使小性子嗎?

  他不知道,她只是太委屈,並不是真的不理他嗎?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她只是要他走過來,抱抱她、寵寵她而已嗎?

  ?什?受傷的總是她??什?他總是不做任何努力,毫不眷戀地轉身就走?八年前這樣,八年後還是這樣!不管她付出多少,就是換不來他一丁點的憐惜與在乎,她就這?不值得人疼、不值得人愛嗎?

  得知時,她簡直氣瘋了,一路狂飆到十樓資訊部。

  他的座位空蕩蕩的,鄰座同事告訴她:「郭經理,他做到今天而已哦,剛剛收拾完私人物品,前腳才走,妳後腳就來了。」

  她二話不說,又一路殺到樓下,在大門口喊住一腳正要跨出去的他。

  「姓楊的,你給我站住!」

  楊奇煜微愕,她吼聲太響,所有人全往這裏看。

  他才剛回頭,她迎面就是狠狠的一巴掌,打愣了他,也看傻了在場所有的人。

  郭經理……好兇悍啊!平時外表嬌媚又有氣質,沒想到打起人來手勁兇殘,這男人不曉得哪里惹到她了,真可憐。

  「誰准你說走就走,不用交代一聲的?」

  「我有想要說——」是她不聽的。

  「你閉嘴!」換手,又是一巴掌。「今天我要是沒發現,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拍拍屁股走人?」

  現場響起抽氣聲,這男的鐵定是欠了她會錢,倒會跑人,才會讓郭經理這?火大。

  「我沒——」他試著想要說什?,但她完全聽不進去。

  「你知不知道你這樣一聲不響地走掉,我找不到你,心會有多慌嗎?混蛋、混蛋、混蛋!楊奇煜,你是全世界最頂級的混蛋!」她開始捶他胸膛,愈說愈激動,眼淚滾了下來。「你從來不顧慮我的感受,不管我多愛你,不管我多努力?你付出,就是無法讓你多在乎我一點,我就這?不重要嗎?」

  說到最後,雙手圈上他脖子,整個人攀住他,痛哭失聲。「你到底還要我怎樣……?了愛你,我已經一點尊嚴都沒有了,究竟要怎?做,你才肯?我停留?你說啊……」

  意外聽到她流露的真心話,楊奇煜動容,伸手回摟。「別哭,婕祈,我沒有要走。」

  哭聲止住,淚眸瞪視他。「你不是要回雲林?」

  大掌捧住嬌容,拇指輕拭淚痕。「我小妹要嫁人了,我身?長子,得回去幫忙,短時間之內會忙得抽不開身回臺北。」

  「相親?」

  「老人家的意思,不好拂逆,我只答應相親,沒答應結婚。」

  「那……辭職?」

  「這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會待在這裏,是?了等妳回來。記得嗎?我說過欠妳很多,虧欠最深的那句話,到現在還沒告訴妳,我不會讓妳找不到我。」

  想到這個,還是委屈得眼眶泛紅。「如果不是厭倦了我們的楊係,?什?要一再拒絕我?」他不知道,這讓她很慌嗎?

  突然發現這樣的話題不適合在大庭廣?下討論,他當機立斷,拉她到公司後頭的小巷。

  「我是不想這樣下去。婕祈,原諒我思想太保守,還是沒有辦法接受擁抱妳的人,卻抱不了妳的心,這種只圖歡愉的性愛遊戲,我玩不來。這段日子,我冷靜想了很多,不管過去的感情保留幾分都好,我寧可一切從頭來過,也不要身體糾纏不清,靈魂永不交集。」

  「你、你——」委屈地氣出淚來。「你當我是蕩婦嗎?無時無刻都在饑渴,沒有男人會死?」

  「我沒那個意思……」

  「因?是你,只有你,你懂不懂!」如果對這個男人沒有依戀,她不會歡愛過後,還讓他留在她體內,不會抱著他、不會那?溫柔地親吻他;如果她圖的只是肉體歡愉,多得是做愛技巧比他高超的男人,何必非要他不可?如果、如果……如果真的可以忘了他,她又?什?要委屈自己,只當他的性伴侶,除了偶然的歡愛,連一丁點溫存都不敢要求?

  那是因?,她真的太想他,想到胸口發痛,只能心酸地用這種方式去接近、擁抱他,滿足思念,可是他居然以?,她只圖肉體歡快,不談感情?!這男人到底打算笨到什?程度?

  不管八年前八年後,她一直都在屈就,只是屈就的方式、姿態不同,他到底懂不懂?

  「好像……有點懂了。」眸底閃著溫熱的水光。「我回雲林的期間,有沒有人願意去幫我看家,澆個花什?的?我鑰匙可以交給她,隨時歡迎她來坐坐,要住進來也沒問題。」更改了習慣,隨身攜帶的鑰匙靜靜躺在掌心。

  「你——」這次不是她一廂情願,是他心甘情願交給她,同意她走進家門,也走入他的心門……

  發現聲音哽咽,她清了清喉嚨。「怎?會想到要改變習慣?」

  「我只是突然領悟到一點。我不能夠總是放在那裏等妳來拿,如果妳已經沒有勇氣伸手去拿了,那我就應該主動撿起,放到妳手上。」

  這才是他收起鑰匙的原因?

  郭婕祈紅了眼眶。「如果,我不肯收呢?」

  「那我會收好它,等妳願意接受的那一天。」一直以來,都是她在積極,總該有那?幾次,換他主動?他們的感情努力,讓她也感受到他的在乎,一如她一直以來?他做的。

  「這也是你這幾天冷靜思考的結論之一嗎?」

  「嗯。一切重新開始,換我來追求妳,彌補所有虧欠的,好嗎?」

  「……」感動地吸吸鼻子。「我不好追哦。」

  他溫柔一笑。「我儘量。」

  「我很任性,千金大小姐的氣焰不小。」

  「我脾氣還不錯,應該能忍受。」

  「我打人很痛。」

  摸摸臉頰。「有同感。」

  三言兩語,輕易勾起她的愧疚,伸手輕撫他紅腫的臉頰。「痛不痛?」剛剛氣壞了,卯足了勁在打呢。

  當然痛,痛斃了。

  「你怎?不閃?」明知她誤會了,還傻傻站在那裏任她打。

  「妳需要發泄。」當時她在氣頭上,閃了會更沒完沒了,不如任她宣泄完情緒,再好好解釋。何況,這頓打確實是他欠她的,她壓抑太久了。

  「笨蛋。」她心疼地勾下他頸子,嫩頰輕輕廝磨他燙紅的頰。

  「婕祈,欠妳的那句話,願意聽了嗎?」依著她耳畔,輕問。

  「不要。」她毫不猶豫地搖頭。「我要你欠我一輩子。這樣,你就不會再輕易說要走開。」

  「妳知道,我要說什??」

  「不知道。」

  他歎息。其實不管說與不說,他這輩子都注定走不開了。

  「最後一個問題。」

  「請問。」

  「我真的還沒追到妳嗎?」

  「還沒!」凶巴巴地回完,用力吻住他多話的嘴。

  「嗯……」好吧,她說還沒就還沒,先專心吻她,再來想想要怎?追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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