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剛看完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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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卜

第一章
　  鬼鬼坐在皮膚科診所裏，等待著她的看診號碼亮起。

　　她的一張巴掌小臉因為天氣寒冷而凍得紅咚咚，看起來相當可憐。

　　不過，她那一雙貓般的大大杏眼，卻讓她的可憐兮兮多了幾分古靈精怪與防備意味。

　　鬼鬼坐的位署正對著領藥處，她索性盯著別人的一舉一動瞧，省得她開始胡思亂想，心情又不好了起來。

　　「另外附上的這瓶搽劑是自費藥，你需要再付兩百元。」正拿藥給其他患者的藥劑師說道。

　　「自……自費？」穿著清潔工衣服的中年婦人，不安地揪著衣褲，低頭急促地說道：「可是，我只帶了挂號費一百五十塊。」

　　「你方便先回家拿錢嗎？」藥劑師柔聲說道。

　　「家裏也沒有多的……」中年婦人局促地囁嚅了一句後，突然抓著領藥櫃臺，急迫地問道：「一百五十塊，可不可以先讓我欠著？我有錢再拿來還。」

　　「這……」藥劑師猶豫了下，不敢回答。診所一天的病人將近兩百個，自然有一定的規則要遵守。

　　「我真的沒有錢……」婦人苦著臉，聲音很小聲。

　　離婦人最近的鬼鬼聽到了，她站起身，走向領藥櫃臺。

　　此時，診所大門被推開來，走進一個身穿皮衣的修長男人。

　　男人姿態瀟灑，平時肯定是要引起滿室愛慕眼光的，不過，今天診所裏的人焦點全都放在那位付不出錢的婦人身上。男人也就難得輕松地走到一旁的走道上坐好，也跟大家一樣開始看起戲來。

　　「我幫你付。」鬼鬼從外套口袋裏拿出兩百塊放到櫃臺上。

　　「不用！不用！」婦人連忙搖手拒絕。

　　「沒關係，我錢多。」鬼鬼佯裝大氣地說道。

　　中年婦人聽到這句話，眼眶頓時一紅。

　　鬼鬼身子一僵，手足無措了起來。她以為那麼說，對方就不會介意了，她不是故意要讓對方難堪的啊。

　　「我現在真的沒錢，不然你留你的電話號碼給我，等我有錢時再還你。」婦人堅持道，聲音、眼眶都在顫抖。

　　「我沒有電話。如果你再遇到我，再拿給我好了。」鬼鬼慌亂地搖頭擺手，語氣顯得過分急促。

　　「23號，鬼鬼小姐。」看診處傳來唱名聲。

　　「就這樣了。」鬼鬼向婦人點點頭，飛快轉身走向看診處。

　　鬼鬼轉身的那一刻，正巧對上了男人含笑的性感美眸。

　　她的目光一下子被吸引住，只能怔怔地望著那張俊美卻又不失男人味的臉龐。

　　男人顯然被看得很習慣了。

　　他一挑眉，眼裏的笑意更是露骨了。張狂的性感姿態像是一張網，非要絆得所有看到他的人全都跌一跤，才善罷幹休。

　　鬼鬼討厭他那麼理所當然的自信，拽什麼嘛！瞪了他一眼，她快步走向了看診室。

　　他長得很面目可憎嗎？王子不明就裏地聳了下肩，優雅地蹺起長腿，目光正巧與挂號處的護土對個正著。

　　護士羞紅臉，別開頭。

　　王子深眸裏的笑意更深了，他垂眸而下，不想再掠奪無辜少女心了。

　　總之，他的魅力確實未減，不過是那位貓眼少女不識貨，他剛才只不過是想跟她表示一下對她善行的感動罷了。

　　不過，她的名字叫「鬼鬼」，倒和她那雙貓般吝眸滿呼應的呢！王子看著看診室門口，在唇邊漾出一個淺笑時，也就把這事給擱在一旁了。

　　畢竟，女人之於他，實在是太過稀松平常了哪！

　　稍晚，鬼鬼拿了藥，走出了皮膚科診所，自始至終沒再看那個孔雀男一眼。

　　她站在紅磚道上，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走。

　　身上只剩一千塊，沒法子去住旅館，也沒有可以打擾一晚的朋友。臺北對她來說，是個陌生的大城市。

　　不過，正因為臺北對她來說太陌生，她才會決定坐火車來到這裏，重新開始她的人生。

　　那個家她是待不下去了。

　　她知道媽媽不會相信她對繼父的任何騷擾指控，媽媽辛苦熬了大半輩子，去年再嫁人，總算是苦盡甘來了，為了能繼續過著安穩的家庭生活，媽媽會選擇對一切視若無睹的。

　　鬼鬼停住腳步，羨慕地看著路上的車輛、行人匆匆忙忙地趕向另一個定點。

　　她也好想、好想有處可去啊……

　　鬼鬼咬住唇，驀地伸出左手和右手猜拳。

　　左手出剪刀，右手出布。

　　左手贏！

　　王子從診所走出來時，看到的正是這一幕。

　　鬼鬼的左手比了個勝利的V字形，她調整了下肩上的黑色後背包，轉身往左邊走。

　　王子眉一挑，覺得新鮮，便悠哉悠哉地跟在她的身後，反正，他閒來無事。

　　今天是他的生日。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在生日這一天，他不會讓任何女人陪伴他。

　　這一日，他只屬於他自己的寂寞。

　　王子看著鬼鬼走進一家永和豆漿店裏，出來時手上拿著一顆大饅頭。

　　沒有飲料，饅頭裏沒有夾蛋、肉松，就純粹只是一顆雪白大饅頭！

　　王子隔著幾步外，看她坐在豆漿店外頭的座椅上，拿出她後背包裏的礦泉水，搭配著吃起了饅頭。

　　王子突然想起了她在診所裏說的話——「沒關係，我錢多。」

　　他心一擰，隱約感到些許不舍。

　　自己的錢明明所剩不多了，還要多費心幫助人，這是最難能可貴的事了。

　　只是，這個看來頂多二十歲的年輕女孩，怎麼竟顯得比他還孤單呢？

　　她該不會是離家出走吧？

　　王子凝視她連吃饅頭都在發呆的模樣，他想起了自己國小六年級那次的離家出走。

　　那種孤單與無助的味道，和現在的她很像。

　　絲毫沒發現自己正被人打量的鬼鬼，吃完饅頭，喝完水填滿了肚子，像抹遊魂似地繼續往前飄。

　　她飄啊飄地飄到了一處大型公園邊，裏頭的綠樹如蔭讓她精神一振，就像回到南方的燕子一樣，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

　　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入目所及的一切，不是綠野大樹，便是碧海藍天。

　　誰知來到臺北這個人比樹還多的城市，不論她左看右看，空間總是會被高樓阻擋、切割成片段，這真的讓她不好受。

　　鬼鬼乍然停了腳步，杏眸緊盯住一塊原住民演唱會的告示招牌。

　　她雙眼一亮，像看到了前方有魚的小貓，一個輕盈躍身，便鑽進了演唱會的入口。

　　圓形的表演場地裏擠滿了人，只有幾處陰暗角落的臺階上還有空位。

　　鬼鬼找了最角落的臺階坐了下來。

　　此時，臺上的布農族歌手王宏恩已經出場，說了些笑話，讓全場鬧轟轟地，所有人都笑得東倒西歪。

　　鬼鬼擠不出笑，只是盤著腿，抱著她的後背包，定定地看著舞臺。

　　她的外曾祖母是原住民，今年初才去世，那是最愛她的一個人，也是她從小到大最親密的人。

　　她能聽懂布農族的母語，也是因為外曾祖母。

　　外曾祖母最愛唱歌給她聽，而偎在外曾祖母懷裏的她，就像天使一樣的幸福。

　　她好想好想外曾祖母啊！褚妙妙低頭吸了下鼻子，用力地眨著眼睛，想眨去多餘的淚水。

　　Maisi-habas-habas  miliskin  mas……

　　臺上忽而響起了用原住民母語唱的歌，那聲音嘹亮無比，像是從最純凈的原石裏一件取出來的水晶。

　　鬼鬼還來不及阻止，眼淚就已經奪眶而出了。

　　她拚命地絞緊自己的手背，努力阻止肩膀不要因為哭泣而顫抖。

　　該死的，如果她聽不懂歌詞的意思，應該可以少難受一點吧。

　　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走著，心裏有著無限的感傷。只有只有獨自哭泣。從我身旁匆匆走過的人們，你們知道我的家鄉在哪裏嗎？

　　王宏恩自然的嗓音在夜空裏繚繞著，把所有人全都帶進了亙古的鄉愁與無助裏。

　　「等我回去一定要去買王宏恩的專輯，好好聽喔！」鬼鬼聽見旁邊的女孩對同伴說道。

　　鬼鬼發誓她也要去買王宏恩的專輯——等她開始賺錢之後。

　　她紅著眼眶抬起頭，專心地看著臺上的王宏恩用山林一樣的聲音，把這片城市裏的公園變成她的故鄉。

　　生平第一次，她知道音樂原來是可以這麼撼動人心的事情。

　　鬼鬼好專心地聽著歌，聽著不同的原住民歌手在舞臺上唱出一首接一首撩起她悵然若失、卻又意外平撫人心的曲調。

　　直至演唱會結束，她的情緒仍然深陷在其間，無法自拔。

　　所以，她沒跟別人一起擠著出場，只是靜靜地坐在原地，調整著心情。

　　沈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鬼鬼，沒注意到不少要離場的女孩，在經過她身後時總是要停頓一下——因為她的身後正坐了一個不論到何處都是要引人注目的大帥哥。

　　王子看了前方的小人兒一眼，他伸了伸懶腰，站起身，決定找她說說話。

　　拜她之賜，他今晚聽了一場動人心弦的演唱會。

　　唉喲，今晚該睡在哪裏呢？鬼鬼的身子往前一傾，整張小臉全埋入了後背包裏。

　　「嗨。」

　　鬼鬼被身後突如其來的男聲嚇了一跳，整個人抱著背包從臺階上驚跳了起來。

　　回眸一瞧——

　　嚇，竟是那個在皮膚科有過一面之緣的電眼男！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受到驚嚇時，會整個人彈跳起來呢！」王子忍俊不禁地笑睨著她，一雙黑瞳裏亮得全是笑意。

　　「笑什麼笑！」鬼鬼瞪他一眼，眼珠子也閃著亮，不過卻是種怒焰之光。

　　「還記得我嗎？我們在診所碰過一面。」他主動釋出善意。

　　「不記得。」鬼鬼臭著一張臉，背起後背包，轉身走人。

　　長得帥就了不起嗎？她是記得他沒錯，但沒道理說出口，讓他的自信再添一份虛榮。

　　她平常不是這麼沒禮貌的人，但是她現在心情不好，而他悠哉自在的樣子——很礙眼！

　　鬼鬼沿著濃密樹蔭處走，呼吸著綠色植物的味道。

　　「王宏恩的聲音很動人，對不對？演唱會時，我一直坐在你後面。」王子往前一步，站在她身邊與她並肩。

　　鬼鬼沒接話，卻在心裏詛咒了他一百零八次。

　　該死的偷窺狂變態男！他剛才一定是看到她掉眼淚了！

　　王子望著她板著一張僵凝臉龐，他的心情卻是大好。

　　她對他的不感興趣和厭惡，真可算是百年難得一見了。

　　「我知道附近有間不錯的咖啡廳，點心也好吃。」他這人不信邪，非得惹得她對他感興趣為止。

　　鬼鬼霍然一個轉身，嬌小身軀旋出一陣怒火騰騰。

　　「這位大叔！」她故意裝出甜膩的聲音喚道。

　　大叔？王子的笑容頓時僵滯在瞼上。

　　「這位大叔，我今年二十歲。請問大叔貴庚啊？」鬼鬼一見他表情不對勁，馬上知道自己踩中他的地雷了。

　　「年輕英俊的二十八歲。」王子黑水晶般的眸子一瞬不瞬地凝視著她，模樣深情款款到無人能匹敵。

　　「大叔果然愛開玩笑，二十八歲怎麼能算年輕呢？」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冷冷拋出一把刀。

　　「總比一個說話刻薄更勝四十歲的二十歲女人來得年輕吧。」王子一聳肩，故意再接再厲地奉上一個宇宙無敵的璀璨笑容。

　　被他的笑容刺傷眼，她板起瞼，不客氣地低咆道：「放屁啦！你這種無憂無慮的花花公子懂什麼！」

　　「我懂你今天晚上不想回家。」

　　鬼鬼的瞼部表情凍在晚風中，她瞪著他臉上的了然，心裏一慌。

　　「我今天晚上不想回家，並不代表我就會跟你回家，色老頭！」她握緊拳頭，免得自己甩他一巴掌。她加快腳步，飛也似地往前疾奔。

　　他的腿長，跑得快，一個箭步就躍身擋住了她。「我何其有幸啊，二十八歲就被尊稱為『色老頭 。我只不過是想找人聊天，剛好你看起來像是需要人陪你說說話的樣子，別這麼不友善嘛。」

　　鬼鬼盯著他唇邊的笑，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搭訕？

　　她不是沒被追求過，只是同年的男孩通常還來不及出招，便被她的爪子抓得渾身是血了。

　　見鬼的，她現在應該擔心的不是這件事，而是她今晚應該落腳何處的問題吧。鬼鬼瞪他一眼，繃著一張臭臉，佯裝旁若無人地繼續往前走。

　　「好了，算我自討沒趣吧。」王子沒再試圖擋她的路，他脫下了深褐色皮衣，遞到她面前。「外套給你！！」

　　「我幹麼拿你的外套？」鬼鬼瞪著他手裏的皮衣，握緊拳頭，有種被施舍的屈辱感。

　　「如果你要露宿街頭的話，一件保暖的外套總是很實用。再不然，拿到二手名品店拍賣，也可以賣一些錢，替自己找個可以短暫住宿的地方。」

　　「我不認識你，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王子搖搖頭，不但沒因為她憤世嫉俗的怒火而生氣，反倒試圖想說服她。「你也不認識診所裏那位付不出錢的婦人，可你也幫助了她，不是嗎？你幹麼拒絕讓我心裏的天使出場，為什麼不成全我一次呢？」他知道人感覺孤單時會有多難受，有人能插手幫忙，總是件好事。

　　王子把皮衣往她的方向一扔。

　　在她七手八腳要接住皮衣時，他早已雙手插在牛仔褲後口袋，轉身背對她，走往另一個方向了。

　　鬼鬼抓著皮衣，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對了，我想到了。這個路口直走十五分鐘再右轉之後，有間派出所，派出所對街有個小公園。你如果夜宿在那座公園，還算安全。」他突然又回頭交代道。

　　「不用你管，」

　　「我只是提供一下經驗談嘛！」王子一聳肩，咧出一口潔白牙齒。「因為我以前也離家出走過。」

　　鬼鬼愣住了，因為完全沒預期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我叫王子，後會有期了。」王子送給她一個飛吻，在她翻白眼的回應中，他笑著退場——

　　「暫時」退場。

　　因為不放心她的他，才離開公園，便騎著他的重型機車飆到了派出所前的公園，等待著她的出現。

　　半個小時後，只見鬼鬼小姐姍姍來遲地走上了社區公園的紅磚道，而他的皮衣則被夾挂在她的後背與大背包之間，像一件巫師的長鬥篷垂在她身後。

　　在確定鬼鬼今晚可以在這裏一夜平安之後，他油門一催，夜風則乘機襲上他單薄的棉衫。

　　「哈啾！」

　　王子打了個噴嚏，卻笑著將機車騎進了晚風裏。

　　今晚幫助了一只落難的小鬼，今年的生日，總算是比往年來得有意義一些嘍。

　　或者，他會考慮好人做到底，幫助小鬼找到安身立命之處，也未嘗不是件妙事啊。

　　反正，她不是他的類型。

　　反正，她也不迷戀他。

　　有機會結交個特殊的異性朋友，有何不可呢？

　　王子在機車上吹起口哨，覺得心情很久沒這麼暢快過了。

應該還不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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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繁亂雜鬧的臺北，一旦安靜了下來，就詭異得讓人覺得不對勁。

　　在社區公園裏已經待了好幾天的鬼鬼，總覺得夜裏會有些變形的魑魅魍魎，從草叢間吼嗚而出。

　　所以，她一直沒法子在公園裏沈睡超過兩個小時。

　　這天晚上十點，鬼鬼抱著王子的皮衣，挂著兩丸黑眼圈，茫然地在路燈下，看著報紙的求職欄。

　　她找過幾份工作，卻因為填不出聯絡住址和電話！而被當成了逃家少女。

　　想當然耳，沒人敢錄用她。

　　所幸，她目前暫住的公園還算安全，洗手間也足夠讓她做簡單的盥洗，是還可以再待上一小段時間。

　　但是，未來該怎麼過，她卻完全茫然無措。

　　再找不到工作的話，她可能就真的要把王子的皮衣拿去典當，才有法子吃飽了。

　　鬼鬼把手中報紙揪成一團，扔進垃圾桶裏。

　　呼——嘯——

　　當重型機車的聲音馳騁過耳邊時，鬼鬼倏地站直起身子。

　　他來了！

　　「唉呀，真是巧啊，居然又遇到你了。」王子一手拎著安全帽，一手拎著面包店的紙袋，走到了她身邊。

　　「一點都不巧，你已經連來五天了啊！」鬼鬼沒好氣地說道。

　　她承認自己孬，才會在他第一天來訪時，因為貪聽王宏恩的歌，而收下了他帶來的CD和隨身聽。

　　她深吸了一口面包的香氣，還來不及開口，她的肚子已經先一步做出反應了。

　　咕嚕！

　　好響的一聲饑腸轆轆的悶雷，擊中鬼鬼的臉面，讓她辣紅了臉。

　　「哈羅，鬼鬼肚子裏的饞蟲，今天過得如何啊？」王子舉起面包袋，笑意滿面地對著她的肚子打招呼。

　　鬼鬼瞪他，故意拿起報紙擋住半張臉。

　　王子把紙袋放到她身邊，笑咪咪地問道：「吃飽了嗎？」

　　一吃過了，而且飽到一個不行。」一顆饅頭可以打發她一天，餓不死人。

　　「那就留著等你餓時再吃吧，我面包買太多了。」

　　「你沒事買那麼多面包幹麼？浪費。」

　　鬼鬼放下報紙，瞪他一眼。明明得了便宜，卻偏偏還要賣乖，好緩衝一下她接受他食物施舍的困窘赧然。

　　「沒法子，我錢多啊。」王子一聳肩，不予署評地說道。

　　「錢多了不起喔。」鬼鬼放下報紙，鼓著腮幫子瞪他。

　　他看著她那對水凝杏眸和巴掌小臉，愈看愈覺得她像只貓。一只可愛卻無比倔強的小野貓！

　　「你三天兩頭往我這邊跑，是想幹麼？」她被看得不自在，遂決定反守為攻，一定要問出一些端倪來。

　　「你該知道我為的是……」王子俯低身子，低沈嗓音籠罩在她的小臉上方。

　　他黑黝的眼有著習慣性的調情神色，迷蒙地像是在勾引人走入動情深淵。

　　「色老頭。」鬼鬼五指弓起，對準著他，決定他若是一有不軌之舉，就要把他抓成大花臉。

　　色「老頭」？！——王子望著她稚氣瞼上的防備，他硬生生吞回自己已經無可救藥的習慣性調情。

　　要命，他這愛調情的怪毛病，是該改一改了。

　　鬼鬼才二十歲耶！他如果沾惹了她，也未免太葷素不忌了吧。王子看著她，忍不住地大笑了起來。

　　「無聊。」她雙臂交叉在胸前，不客氣地瞪他。

　　「我就是無聊才來找你啊。」他不以為意地說道，睨看著她的眉目裏仍然滿是笑意。

　　事實上，他這幾天下班，上健身房運動完之後，就直接繞到她這裏來了。

　　總覺得她像從前的他，外表堅強佯裝不在意，但其實是怕孤單的。不過，她比他勇敢。記得國小六年級離家出走時，他只耗了兩天，便又乖乖摸著鼻子回家了。而她仍然在都市叢林裏，努力地找出生存之道。

　　王子在她身邊坐下，雙手交握在身後，一派悠哉的模樣。

　　「信不信有一天，我會教你笑不出來。」她咕噥了一聲，抓起報紙用力地盯著看。

　　「信信信。」他點頭如搗蒜。

　　「哼。」

　　王子聽著她不以為然的軟聲冷哼，他又笑了。

　　這種純粹和異性交朋友，彼此無所求的感覺，其實還不賴。

　　「鬼鬼啊」一道大嗓門劃過夜色而來。

　　「郭伯伯，我在這裏！」鬼鬼放軟了聲音，知道是對街的警察伯伯來探視她的安全了。

　　世界不全然沒溫暖，至少當她無家可歸時，不只一個人對她伸出援手。

　　五十多歲的警察郭正明在執勤巡邏時，發現了夜宿公園的她。他看出她的苦衷，沒多為難她，只是會在夜裏不時出來探視一下她的安危。

　　「王子小子，你也在這裏啊。我下星期三休假，要不要一起去爬山？」郭正明熱絡地拍了下王子的肩膀。

　　「沒問題，約在哪裏？」王子咧嘴一笑，熱絡地和郭伯伯稱兄道弟了起來。

　　怪了，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混熟的？鬼鬼看了他們一眼，眼尾餘光卻忍不住瞄了面包一眼。

　　好香好濃的奶油味喔！

　　「鬼鬼啊……」郭正明不自在地喚了鬼鬼一聲。

　　鬼鬼猛咽了一口口水，倏地移開了黏在面包上的視線，活像現行犯被逮住一樣地脹紅了臉。

　　「郭伯伯，什麼事？」她急忙正襟危坐地端起身，收斂起饑腸轆轆的姿態。

　　「鬼鬼啊，你老是耗在公園也不是辦法，總是要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才有法子定下心來工作、生活。我們局裏的同事湊了一點錢給你……」郭正明一臉憂心地說道，從口袋裏拿出一只信封遞到鬼鬼面前。

　　「我不能收。」褚妙妙後退了一步，打斷他的話。

　　「你寫借據給我們，等你有錢再還我們。」郭正明說道。

　　鬼鬼沈默了，她紅著眼眶看著地上。一股不安的氣息在胸腔裏竄來竄去的，讓她全身都在顫抖。

　　她的自尊不許她接受別人的同情，但她的理智知道她需要這筆錢來安身立命。

　　終於，她伸手接過了那包錢，深深地一鞠躬。

　　「謝謝郭伯伯，我一定會盡快把錢還給你們的。」鬼鬼堅定地說道。

　　郭正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快地瞄了王子一眼。

　　其實，真正的金主是王子啦，他們只是撈個好人假名來當當而已。

　　「鬼鬼啊，既然你要找工作，那你要不要考慮到我家來幫忙？」王子乘機說道。

　　去王子家工作？「我不去。」鬼鬼用懷疑的眼神看著王子。

　　警察是人民保母，還值得信任，誰知道這個王子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膏藥，搞不好根本就有無聊的戀童癖。

　　「小姐，我如果對你心有不軌，幹麼在警察面前說？」王子雙手高舉，大聲喊冤了起來。

　　郭正明點點頭，因為王子剛才拿錢給他時，也順道把身分證讓他影印了一份。

　　「我們家有警民連線的設備，也安裝了保全，如果我行為不軌的話，你可以按鈐求救。」王子黑亮的眼漾著笑，表情一派坦蕩蕩。

　　「你要我到你家做什麼？」她問。

　　「遛狗。」王子咧嘴一笑。

　　「遛狗！」

　　鬼鬼和郭正明同時驚呼出聲，不可思議地瞪著王子。

　　這人是錢多到腦筋糊涂了嗎？

　　「你是錢太多沒處花嗎？」她亙截了當地問道。

　　「你要這麼說，我也不反對啦。」他的錢是真的不少。

　　「你不是說你經常出國，也經常到國內各地出差嗎？那你之前找誰遛狗？」鬼鬼逼問道。

　　她不想他只是為了同情她，硬是找出一個工作來安頓她。

　　「我之前出差時，會帶阿波羅去住旅館。」王子擰起居，頹肩嘆了一大口氣。「但是，每次我回國時，它就得憂鬱症。一下子巴著我，一下子咬我，喜怒無常到害我都神經緊張了起來。」

　　狗得憂鬱症？！

　　鬼鬼覺得很荒謬，「噗」地笑了出來。

　　緊鎖的眉宇一旦松開，青春模樣頓時表露無遺。兩顆小虎牙配著水水杏眸，可人得緊。

　　王子笑望著她，當下決定在他的家中再多養一只小鬼，應該也不是件壞事，至少，在天寒地凍時回到家，多一點聲音總是多一分溫暖嘛！

　　而且，如果他和鬼鬼一起住得還習慣的話，他也不用因為不喜歡孤單在家，而老要找女人回家過夜了。

　　花花公子面具挂久了，也會想卸下喘口氣啊。

　　「如何？你現在可以輕易找到一份工作，純粹遛狗！你可以不用負責其他家事。我不會付薪水給你，但我會供應食宿。」他並不擔心養虎為患，畢竟鬼鬼不把他當男人，而他也只把她當小鬼。

　　「如果我還包辦家事，你會再付薪水嗎？」她問。

　　「沒問題。」王子一口答應。

　　「我考慮一下。」鬼鬼皺著眉，坐回公園座椅上。

　　她的運氣向來不大好，面對著這種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當然不免會憂心仲仲。

　　一陣冷風吹過，鬼鬼抱緊王子的皮外套，卻還是打了個冷顫。

　　「答應他吧，郭伯伯會把他的資料在腦袋裏存檔，萬一他對你有不規矩的行為，我會出來作證保護你的。」郭正明不忍心看年輕女孩夜宿公園，當然幫忙勸進。

　　鬼鬼已經二十歲了，他也沒法子安排什麼社會機構介入啊。

　　「看在郭伯伯為你作保的分上，我答應給你一個月的試用期。」鬼鬼抬頭看著王子，正經八百地說道。

　　「喂！你這小鬼的氣焰未免太高張了吧！」王子不客氣地伸手揉亂她的一頭短發。

　　「不要亂摸我的頭啦！」鬼鬼大叫出聲，拿起後背包甩擊他的肚子。

　　「走吧！」王子輕而易舉地拎高她的後背包，元氣十足地說道：「我們回家吧！」

　　回家哪……

　　鬼鬼咬住唇，強壓住心頭的哽咽，跟上了王子的腳步。

　　「郭大哥，下星期三爬完山後，順便到我家玩，好讓你視察一下她的工作環境。接著，我請你們去吃晚餐，不準拒絕。」王子朝郭正明揮揮手，揚聲說道。

　　「好。」郭正明上前一步，拍拍鬼鬼的肩膀。「要好好過日子喔。」

　　鬼鬼紅了眼眶，一個勁地猛點著頭。

　　她隨著王子走出公園，跨上了他的重型機車。

　　車身的設計讓她不得不傾身緊抱著他，她忍不住咕噥了一聲「色狼」。

　　王子笑著沒接話，發動機車飛速地疾衝而入夜色裏。

　　當夜風從鬼鬼的耳邊、頰邊呼嘯而過時，她的心裏躍過了陣陣的期待——

　　有地方住了，有工作了。

　　她的明天即將因為這個男人而改變了……

　　在食宿全免的強大誘惑，以及打掃煮飯又可以有錢拿的狀況之下，鬼鬼很快地成為王子家的女傭，包辦所有柴米油鹽，兼代繳水電的任何家庭瑣事。

　　這一住就是一年。

　　以前的她，排斥和人有肢體接觸。可王子對她來說，是個中性的角色，所以他們的交情慢慢地進展到可以勾肩搭背，活像是拜把兄弟一般。

　　她經常想，他們對彼此而言，算是各取所需吧！

　　自小王子的爸爸只懂得用物質補償他，而他的媽媽更糟，壓根兒就希望小孩沒出生過。所以，他討厭孤單，因為那會讓他回憶起太漠然的童年。

　　雖然他的舅舅和舅媽視他如己出，他和唯一的哥哥敖犬感情也不錯。但，他就是對「家」這個字眼，充滿了矛盾心情。

　　她懂他的心情，因此總會適時地扮演起家人及朋友的角色，好填滿他一人居住的冷清，也順道滿足她心裏對家庭的渴望。

　　鬼鬼不知道自己現在有沒有變得更好，但她知道她的心開始慢慢安頓了下來。

　　她發現她喜歡帶狗散步，她不討厭讀書，她開始準備二技的入學考試，她對櫥窗擺設有點興趣，她熱愛從音樂中找到心靈撫慰，她發現她不再那麼憤世嫉俗、不再那麼……

　　絕望。

　　這一切都該謝謝她的「恩人」王子吧，雖然她抵死也不會在他面前這麼稱呼他。

　　總之呢，對鬼鬼來說，目前的一切都不賴，她什么都不想改變。

　　這一日，陽光正燦亮。

　　鬼鬼拉著阿波羅的狗繩，被迫從公園裏直衝往回家的路上。

　　她白細的小臉，染了兩團運動後的紅暈，其實還滿有幾分她最不喜歡王子稱讚她的「可愛」特質。

　　「阿波羅先生，你的體力會不會太好了一點啊？」鬼鬼往前一躍，整個撲抱住有她三分之二身高的阿波羅。

　　阿波羅以為她在跟它玩耍，樂得舌頭一吐，一溜煙地再繼續往前直奔，頸上的係繩也自然隨之往前一扯——

　　鬼鬼還來不及翻白眼，便又氣喘如牛地被扯著向前狂奔了。

　　不過，她還沒奔進家門，門前那對吻得正難分難舍的男女便先擋住了她的視線。

　　「造孽啊！」鬼鬼詛咒了一聲，瞪了那個頭發一年來沒換過造型，眼神也依然很桃花的王子。

　　看來，她的亂棒打鴛鴦又要上演第N集了。

　　「阿波羅。」鬼鬼站穩腳跟，中氣十足地大喝一聲。

　　阿波羅聞言，立定坐好。閃亮黑眼無辜地看著前方，用力地揮舞著尾巴——耶，主人回來了。

　　「王子！你在做什么？」鬼鬼板起臉，口氣刻薄得恰到好處。

　　王子從女人的唇上離開，他還沒開口，唇邊的笑倒已先揚起。「哈 ，寶貝。」王子摟著女人的腰，對鬼鬼眨了下眼睛。

　　「王子，她是誰？」豐唇女子單鳳眼一瞇，不客氣地逼問。

　　「我是他的同居人。」

　　鬼鬼皮笑肉不笑地睨了豐唇女子一眼，松開了阿波羅的頸煉。

　　阿波羅興奮地飛撲到王子身上，撞開了他和女人的麻花式糾纏。

　　「你居然有同居人了！」豐唇女子瞪了王子一眼，目光卻銳利地把鬼鬼從頭到腳給毀滅了一百次。

　　「沒錯。而且我只有二十一歲。」她不認為年輕就是美，可她發現很多膚淺女人真的這麼想，而她自忖看人的眼光還算準。

　　「你——_」豐唇女子想發飆，卻找不出名目，只好回頭猛掐王子的手臂。

　　「昨晚就說好是一夜風流的，誰讓你硬要跟著我回家呢？」

　　王子無奈地一聳肩，指尖仍然纏繞著女子的發絲。他唇角微彎看似在笑，可發亮的眸子裏卻沒有笑意。

　　「哼！」豐唇女子重重地推了他一下，在確定他撞到了門之後，她忿忿然地跳回她的黃色跑車上，呼嘯離去。

　　「這麼快就認輸出局了，果真是個玩得起的現代女人。那輛車要兩百萬吧，真是有錢人啊！」鬼鬼喃喃自語著，沒看王子，逕自拿著鑰匙開了門。

　　門才開了道縫，阿波羅便從門隙裏直衝回它那蓋在草皮邊的狗窩，大聲享用起它的甘甜涼水。

　　王子則是吹著口哨關上大門，往前跨了兩大步，大掌也就順理成章攬住了鬼鬼的肩。

　　一股清爽的沐浴乳香味飄入鬼鬼的鼻尖。她不用問，也知道他為什麼會在一大早洗澡。

　　「花蝴蝶！」忍不住叨念他一聲。

　　「我是熱情如火。」王子一聳肩，仍然嘻嘻哈哈。

　　鬼鬼翻了個白眼，走過十坪的小庭院，朝阿波羅揮揮手之後，她解除保全係統，進到三層樓高的屋子裏。

　　「你下回要給人當頭棒喝前，可不可以先預告一下？哪天我要是演不出來，看你怎麼辦？」鬼鬼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扔給他。

　　「沒法子啊，她死命要送我回家，而那款跑車剛上市，我還沒開過，有人要讓我試開，何樂而不為呢？」

　　王子一看她坐進沙發裏，便也順理成章地硬湊到她身邊窩著。

　　這一年來，因為有她在，他的情緒便全都有了宣泄的出口。他原本就愛說話，一遇到她更是話匣子打開停不下來。

　　因為她不會對他的話及情緒，做出過度的解讀。

　　鬼鬼瞄了他熱切的眼神一眼，逕自唱光了半瓶水，繼續癱在沙發裏喘著氣。反正，她就算不開口詢問，他也還是會一直聒噪下去的。

　　「那個女人很妙，她在PUB盯了我一晚，然後我走到門口要離開時，她才靠上來向我問路。」王子說。

　　「喔。」她看著這男人得天獨厚的一雙電眼，哀憐著那些前仆後繼的飛蛾女子。

　　「她問我說——通往我心底的路怎麼走？」王子抿著唇，口氣一本正經。

　　鬼鬼睜大眼，驀地打了個冷顫後，旋即爆出一陣大笑。

　　「媽啊！這是哪個年代的臺詞啊，我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怎麼回答？」她精神來了，兩眼閃亮地緊迫追問道。

　　「我告訴她，如何讓我『性 福的路。」王子笑咧出一口白牙，性感地朝她拋了個媚眼。

　　「色魔！總有一天染上病。」鬼鬼啐他一聲，靠著沙發扶手，歪歪斜斜地半躺半坐著。

　　「就算我染上病，你也會照顧我的。」

　　「我第一個踹死你！」她在沙發扶手上躺得不甚舒服，乾脆換了個姿勢，直接靠在他的肩臂上。

　　「你不會的。」王子伸手揉亂她的發絲，眼裏有著寵愛與信任。

　　他遊戲人間太久，對於女人的情緒，他看得太多。真真假假，他分得極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