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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o完]孟家女系列之四-淚人淚娃兒(鬼王)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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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泪人泪娃儿(翊洁)

小说简介

当媳妇比当丫头吃得饱?

嗯……大姐一向都说她没长脑不会合计,

瞧,人家这下不就聪明的立志要包下少奶奶的宝座?  

哎~干嘛嫌人家「小」嘛?……

小归小,人家她可是顶好「用」的哪!

替他尽孝照顾体弱多病的老母,

家里大小事还不都是她一手担着来的?

他大少爷可好了,上山拜师学艺一去就是好几年,

这会儿中了状元就想踢她出门扔过街?

怎么会这样的呢?!

明明她就是他的「准」媳妇,

他竟然要娶他那个美丽大方的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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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天大寒,瑞雪纷飞,地上积层厚雪,单薄的吴家女儿一字排开,跪在府衙门前。

她们个个身体瑟缩,红唇冻成青紫,但握紧的拳头表明了她们的坚持。

“君儿,先带妹妹们回家,不要再跪了,大老爷不会放你爹出来的。”陪她们一起来的王大叔,舍不得小娃儿受苦,想拉起她们四人。

她们是石头村里,吴秀才的女儿,吴怡君、子晴、瀞怡、筱婕。

石头村顾名思义满地石头,不易耕作,幸好有一弯澄澈溪流,带来少许渔获,让石头村民不致饥寒交迫。

连着两年大旱,石头村里的男人,纷纷往扬州城里找工作,赚了钱好送回石头村养家活口。王大叔是这样,李大伯是,张大哥是,吴秀才自然也是。

去年,吴秀才受聘,到城里苏老爷家教导公子、小姐读书习字。临行前嘱咐她们要好好照顾体弱的娘亲,四个乖巧女孩应了,尽心尽力张罗起一个家庭。

年初,她们的娘亲熬不过一场风寒,病逝家中,她们托人到城里找爹爹回家,哪里知道,恶耗接踵而至。

回乡的张大哥带来口讯,说她们的爹爹被关入府衙大牢。

草草葬过母亲,四姐妹带着简单行李,一路迢迢来到城里找王大叔帮忙。经四方打听,才晓得事情经过——苏府姨娘丢了几样首饰,家丁遍寻不着,后来居然在吴秀才房里找到,加上大小姐和二少爷指证历历,说他们经常看见夫子在娘的楼阁跗近鬼祟。

这一来,人证、物证齐全,吴秀才被判服役三年。

“大姐,爹爹不会偷人财物,是不是?”年纪最小的洁儿问。

“当然是,你忘记了吗?爹爹是怎么教我们的?”年方十岁的君儿回答。

“爹爹说,不义之财,不取;不义之事,不做。”晴儿接口,她是吴家老二,身体最弱,她呵着冻僵的双手,小小脸蛋苍白无血色。

“爹爹是被诬赖的,我要他们还爹爹一个公道。”怡儿义愤填膺。

“就算想替你们的爹讨回公道,跪在这里也没用处,要不,咱们先回村里,大伙儿凑凑银子,请一名状师帮吴秀才翻案。”

“王大叔,请状师要很多银子吗?”天真娇憨的洁儿问。

“这行情……我也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托人打听。”王大叔抓抓头,想不透自己怎么会成了她们的救命浮木。其实他不过是个粗人,字没认得半个,只是看到无依的小孤女,谁都会想伸手扶上一把。

“再贵,我们也要找回爹爹的清白名声。”急躁的怡儿说。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去吧!回去想办法将爹爹救出来。”君儿站起身,将晴儿扶起。

在一行人将转身离去时,府衙大门开启,四人齐回头望。

“喂!你们是不是吴秀才的家属?”

“我们是,官大爷,你们要放我爹爹出来吗?”洁儿冲向前,不顾一脸眼泪鼻涕,拉住官差衣袖问。

“你们等等。”他不耐烦,甩开洁儿,回头向里头招呼。

没多久,扛着破草席的差爷走出来,把手中东西往地上一搁,大声宣话。

“吴秀才犯窃盗罪,罪证确凿,判刑三年,今晨在狱中畏罪自杀,遗体发还家属安葬。”

“畏罪自杀?不可能啊!爹爹向来义理,他不愧天、不怍地,为什么要畏罪自杀?是不是你们伤他、刑他?还是你们弄错?”怡儿追着离开的官差后头问。

官差见她年龄小,不与她计较,一个动手,把她推倒在满地银白间。

君儿伸手,颤巍巍地打开草席一角,泪水成串滚下,还没掉到地面已成冰珠子。

是爹!他不合跟,他死不甘愿啊!

“爹爹,您不能死,您死洁儿就没有爹爹了,洁儿不要、不要啊……”洁儿趴在吴秀才身上,声泪俱下。

怡儿听见洁儿的哭嚎声,跪爬到爹爹身边。“爹,是您弄错,还是他们弄错?您不会自杀的,是不是?您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您怎会伤自己?”

怡儿从小活泼好动,身上常常弄出坑坑疤疤,让娘看得好不心疼,自从爹爹跟她说上这话之后,她开始仔细起自己的安全,不再让娘心疼不舍,可……爹,他怎能让她们姐妹伤心?

“爹,这回晴儿听话,不哭。您常说,晴儿爱哭不好,晴儿的泪换不回既定的事实,我懂了,我会用力量改变事实。就算一生为奴为婢,我都要赚足够的银子,为您请来一个好状师,还您一个光明磊落的名声。”

“晴儿说得对,怡儿、洁儿不哭了,我们要留着力气为爹爹翻案,让世人知道,爹爹是个饱读诗书、贤达明德之士。”君儿敛去泪水,记起身为大姐德责任。

话说到这里,吴秀才德眼睛缓缓闭起,仿佛安了心,不再牵挂。

“你们能这样想最好。走!我们先将你们德爹送回石头村,跟娘葬在一起。之后的事,再好好参详该怎么做。”王大叔说完,忙起身雇车。

点头,四个懂事女娃,拭去泪水,为爹爹整理遗容。

葬过爹爹,君儿、晴儿、怡儿、洁儿在爹娘坟前许下誓言。

夜里,四个小女孩坐在爹娘生前的木板床上,围成一个圈圈儿;明天大家就要跟着牙婆离开,各分东西了,今晚,谁都睡不着觉。

君儿拍拍妹妹们的肩膀,抚抚她们的头,要是有能力,她怎舍得让她们离开身边。垂首,她从袋中拿出帕子,打开帕子,里面包着四块断玉。

“这是爹爹娶娘的时候,送娘的玉镯子,娘病重时,硬要将它从腕间拔下,不小心摔断了,娘嘱咐我,把它们镶成链子,让我们一人一条,戴在身上作纪念。眼前,大姐没钱镶链子,你们一人—块,带在身上吧!”

碎玉送到妹妹手中,冰冰的小手相触,一阵鼻酸,两颗圆滚滚的泪珠从晴儿眼眶里滑下。

“晴儿,你的身体最弱,到王府去帮佣,要好好照顾自己,别染上风寒。”

“大姐,晴儿知道,我们约了十年不是?十年后我一定会回到这里,带着攒下的银子,给爹爹请个好状师。”晴儿承诺。

“对,我们不但要告倒苏家,也要将昏庸愚昧的县令——吴知才,给告出一鼻子灰。”怡儿忿忿难平。

那日,领了爹爹回来,村里的姨婶叔伯看过爹爹身上的累累伤痕,都认定爹爹不是自杀,而是用刑过度,熬不过,才会离开人世。

“怡儿,你这急性子最让我担心,要记得,到长孙家你是当婢女的,凡事要柔顺,要听主子的话,不要过度谈义气、处处讲公平,面对主子,你没有对峙的权利,知不知道?”看着三妹,眉峰拢起,君儿很难不操心。

“大姐,我知道啦!我会听话、不顶嘴、不乱发脾气,努力当个好婢女,存够钱替爹爹翻案。”怡儿点头,下定决心。

“洁儿……”君儿刚刚开口,洁儿就接下她的话。

“大姐,我知道,洁儿年纪小,家事做得不好,到景老爷家里要多看、多听、多学习,受点委屈没关系。”洁儿懂事地说。

“知道就好,要牢记十年之约,十年后的腊月初十,一定要回到石头村,我们的家里。”君儿重复提醒。

“我们会的。”交握着彼此的手,不管分隔再远,她们的心永远相系一起。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四颗小小的头颅紧挨在一起,这一别……将是十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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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在颠簸的驴车里,洁儿挨着牙婆坐,她仰起一张小脸,拉高帘子,往窗外观望。

这里和家乡的风景相似,一丛丛茂密竹林,一弯浅浅小溪,连天上的云彩都和家里的一样,亮得教人心悦。

露出嘴边涡涡儿,笑开,洁儿喜欢这里!

扳开细小指头,一、二、三……八、九、十,大姐说十年后大家都要回石头村,给爹娘盖新坟,还要请个状师把坏人抓起来,关进监狱里。

这件事挺重要的,她可千万不能忘记,十年……十年后她就十七岁了,到时,她得灵光些,别把这桩事儿给忘掉。

歪着头,敲敲脑门,她要把这桩事给牢牢钉进头脑里面。

“小洁儿啊!你在想什么?”

连着半个月奔忙,心想送走这个小丫头后,就可以回家好好歇上几日,牙婆——吴大婶心情陡然轻松起来。

“吴大婶,咱们还要多久才到景老爷家?”

洁儿的稚嫩嗓音听得人心也跟着甜滋滋,这娃儿要是拿来当媳妇儿,准教公婆给宠爱至极。

“再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大婶跟你讲,这景家老爷早几年殁了,只剩下夫人和少爷,你别一进门就冲着人家年轻公子喊老爷,知不?”

“洁儿记住。”洁儿认真点头。

“这景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顶多算是小康。现在景少爷年纪渐长,有位高人看上他资质佳,觉得他是块可造之材,要带他离家学艺,但他心里挂着常年生病的娘亲,迟迟不敢成行。不过为儿子前途着想,景夫人坚持要他跟师父走,才想找个丫头来作伴儿,你要尽心尽力服侍,记起没?”

“嗯,洁儿知道。”

“你要乖乖的,景夫人是我的旧识,人挺好相处,你又是这副讨喜性子,说个没准,得了婆意,你就成了景家媳妇。”

“当媳妇比当丫头好吗?”

大姐说她们要当婢女赚钱,可没说要当媳妇儿赚钱。

“当然好得多,当媳妇可以大鱼大肉,不像丫头,三餐青菜豆腐,吃得一脸酸黄相,还有呐,当媳妇儿你就能天天和少爷住在一起、睡在一起,当个人人羡慕的少奶奶。”牙婆让她的天真给逗乐。

这样听来,当媳妇很不错呢!她要把大鱼大肉的银子给省下,交给大姐,到时大姐肯定会夸奖她,不再念她不会算计。

“吴大婶,我一定会乖乖听话。”

“想当景家媳妇啦!唉……我要有个儿子,就把你留下来当自家的小媳妇儿,你这模样,怎么瞧都教人欢喜。”

吴大婶从怀里掏出一颗糖塞进洁儿嘴里,口水一沾上糖,变成甜水,好好吃的东西啊!这一定是蛆蛆说的糖球儿,她长这么大还没吃过呢!

“吴大婶,你每个月给我半两银子,洁儿到你家当媳妇儿。”在她眼里,再没人比给她糖球儿的吴大婶好。

“傻瓜,吴大婶没这福分,你乖乖到景家去,往后是好是坏全看你的命。”说着,她把怀里所剩不多的几颗糖球全塞进洁儿手里。

“留着慢慢吃,这村落离城里有些距离,往后想买也没那么方便。”

“谢谢大婶,以后洁儿长大,会挣大把银子,买很多很多糖球给您送去。”

“好丫头,人家给你一分,你还人一两,这气度胸襟,摆明你将会是个福气富贵的好命人,眼前的辛苦不会为难你太久。”

摸摸洁儿的头发,牙婆有丝丝不舍,才十几日的相处,就让人不得不把她疼进心坎里去。

“吴大婶,景家到了。”赶车的马大叔说。

洁儿和牙婆下车,临进门前,她没忘帮洁儿拨拨刘海,拉正衣裳,把刚叮嘱的话再说一次。

景家不大,一间厅、两间房,房后头搭起厨灶和茅厕,屋前围起小篱笆,养几只小鸡、小鸭和条温驯的大黄狗,屋旁开辟一小畦莱园,几株枯黄的蔬菜在冬风里摇摆。

听说,景老爷曾入朝为官,为人清廉公正,颇得百姓爱戴,只可惜后来一场大病,迫得他不能不从官场退下,还乡休养,满怀抱负不得实现,郁悒而终。

他将所有得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尽心教养,直到辞世前,还谆盼着他能继承衣钵。

一入门,洁儿没等人吩咐,乖巧地对着座上的景胜翊和程氏鞠躬。

“夫人好、少爷好,我叫洁儿,往后请你们多多照顾。”

眼前的小人儿,程氏第一眼就喜欢上她,虽然身子骨看起来柔弱些,年纪也稍嫌小,不过,这样一个水灵灵的小女娃儿任谁都要捧在掌心疼爱。

“来。”程氏招手洁儿,要她站到自己面前。“你叫洁儿?”

“回夫人话,我叫吴筱婕,爹娘和姐姐都喊我洁儿,是砚台笔墨的墨字。

“回答得好清楚,你念过书?”

“念过三字经、千字文、论语和一些诗词,爹爹本来说今年开春要开始教我学中庸,可是……”说着,两泡泪水含眶,她忍住哽

“可是怎地?”握起洁儿的手,她用手巾为她拭泪。

“他死了,再不能教洁儿念书……”

忽地,她想起大姐说过,当人仆婢是不能哭的,要时时讨主子欢心。擦去满脸泪,她憋起一张笑脸。

“这样……你家里还有哪些人?”

“爹娘去世,我还有三个姐姐,她们和我一样,到旁人家里为婢。”

“洁儿放心,我们会好好待你的。”

景夫人这话表明了她将被留下,洁儿忍不住喜形于色。

“娘,她太小,不适合。”景胜翊反对。

洁儿转头看向景胜翊。

是一个好好看的大哥哥耶,虽然他眉头高高皱起,一脸的不欢喜,可是他浓墨的飞眉、深邃的眼睛,让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掉进那池墨水中。

她下意识走到他身前,仰起头对他说:“大哥哥,洁儿七岁,我在家会洗衣、会烧菜、会养鸡抓鱼,还会上市集帮大姐买东西,我一点都不贪玩哦!我一定会好好服伺夫人,你不用担心。”她向景胜翊保证。

“是啊!洁儿年龄虽小,做事可利落啰。况且你娘想找个伴,总得找个喜欢的,免得天天相对,怎么瞧都不乐意。再者,洁儿年纪小,要求不多,一个月不过半两银子,你再合计合计。”吴大婶帮衬着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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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就她吧!我好喜欢她。”程氏慈蔼地望向儿子,自丈夫过世后,她已经习惯儿子作主家里大小事。

“好吧!”眼观娘亲笑颜,他有些为难却不忍违拗。

“少爷,你别烦心,洁儿一定加倍努力工作,不让夫人委屈。”

洁儿话说完,整屋子人全笑开,吴大婶走来拉住她的手,说:“你有什么本事让夫人委屈?讲来听听!”

“我听话、不调皮,不恶作剧,不会让邻居上门来跟夫人告状。”她说得头头是道。大牛哥哥就是调皮捣蛋,四处让人告状,牛婶婶才会委屈难受的呀!

“傻洁儿,你到夫人家为婢,就是个大人啦,哪能做些小孩行径让夫人伤脑筋。”吴大婶笑说。

这孩子还弄不清状况,毕竟是好人家孩子,虽穷却也呵护备至,疼出一副简单性情。

景夫人摸摸洁儿的头。“别欺弄孩子,她才多大呀!洁儿,你要不要出去玩,我请大哥哥陪你四处看看,好不?”

“洁儿不贪玩的,我可以开始淘米煮饭。”卷起袖子,她要开始努力。

“不急,天还早呢!胜翊,你陪洁儿到附近逛逛,我好多年没和吴大婶聊天,趁这回她上家里来,我们要好好聊聊。”程氏递一颗果子给洁儿,笑着拍拍她的头。

胜翊点头,领着洁儿转身往外。

凝望儿子和洁儿离去的背影,程氏淡淡笑开,好一对金童玉女,怎样看都登对儿。

吴牙婆坐到程氏身旁,拍拍她的肩。“听说洁儿她爹是个秀才,你就没见她那三个姐姐,水葱儿似的美人,可惜命苦啊!要是我家有群像样的儿子,我准把她们全留下来,免得她们各分东西。”吴大婶想起离开石头村那日,四个小女娃儿泪眼相对,忍不住唏嘘感叹。

“要是我们家阔绰些,也许能把她们全收留下来。”程氏仁慈。

“我知道你心慈人善,不过每个人有自己的命数,我想那三个丫头,个个知书达理,不会受苦太多。她们很担心年纪最小的洁儿,你能善待洁儿,她们就感恩不尽了。对了,胜翊几时要离开?”

“就这几天吧!我们一直在等洁儿来,这孩子不放心我一个人在家。”

“我看这孩子,肯定是要飞黄腾达,可惜你家老爷看不到,不过……九泉之下总是安慰了。”

“可不是,这些年家里大大小小事都是他一个人承担。”

说起儿子,程氏止不住神采飞扬,言语里皆是得意,儿子是她最大的骄傲啊!

胜翊走路速度很快,她在后面一路小跑步追着,好不容易追上,抚着微喘胸口紧紧跟随。

洁儿安静地走,不敢发出声音,害怕他眉头高皱,又要让吴大婶带她回家。石头村家里没人了呀,她不要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从这条路直走,是王奶奶家,有急事可以找她商量,她和我们家很熟。”

胜翊突然停下脚步,洁儿一时没发觉,整个人撞上他的后背。

揉揉扁掉的鼻子,她来不及呼痛,忙回话。“洁儿记住了,前面是王奶奶家,有急事可以找她商量,她和我们家很熟。”她一字不漏地把话说完。

冷眼观她巴结模样,胜翊没做表情,却也没和她计较。

“村里一个月有两次市集,要是家里缺什么,平日先用纸笔记下来,别临时丢东忘西,漏掉要买的东西。”

“没错没错,大姐也这么说,她平日在家里教我们要记事记账,才不会事到临头,忘得一干二净,不过怡儿姐姐老忘。”想起姐姐,她笑出声。

胜翊横她一眼,没回应洁儿的话,自顾自往下说。

“镇上有个何大夫,他每个月都会上家里来替娘看病把脉,你要提早把诊金预备起来;这里每年秋天是旱季,天不落雨,有时家里那口井会干涸,你要到溪边去提水,就是我刚刚领你去的那条溪;平日闲暇,种种蔬菜,我娘喜欢吃时鲜果菜;钱款我放在镇上的来富钱庄生利息……”

胜翊讲过一大串后,突然停下。转过身,看她,叹口气……

“少爷,怎么啦?你不继续往下说,我头脑里正在记呢。”

“洁儿,你才七岁?”冷漠暂时卸除,娘说得对,她是个讨人喜欢的丫头。

“是啊。”眼巴巴看着少爷,洁儿不敢让笑脸垮下。

“才七岁,你怎能做得来这么多事?”离开家,他有许多不放心,可是和师父约定好的日子已近,他等不及下一个新婢报到了。

“二蛆说我可以的,以前我娘生病时,都是我在熬药,娘常夸我药熬得仔细;虽然我个头不够高,晾衣裳要搬矮凳子,不过,我衣服洗得可好了……少爷,你别赶我走,我一定认真干活儿,把夫人服伺得很好。”垂下眉,他看见她两排又长又密的睫毛,在小脸上投下两道阴影。

“你一个人离开家,不想亲人吗?”他问。

“想!可是不能……”抬起眼,不确定他眼里的温和是不是自己看错。

“为什么不能想?”他也将离开家、娘亲,虽未成行,他的思念已经泛滥成灾。

“想起爹爹、娘和姐姐,我会忍不住掉眼泪。可是大姐说,当下人的要时时微笑,不可以哭丧一张脸,主人会不高兴的。少爷哥哥,吴大婶说你要跟着师父学艺,不能留在家里,到时想家,师父会不会骂你?”

“不会吧!”她的娇憨撞得他心脏一阵缩痛,她的处境比他更艰难,他不该再挑剔苛求。

“好好哦!他在她眼中看到光彩,似乎可以光明的想家、想念亲人,是种莫大的幸福!

“你想家的时候偷偷躲到外面哭,只要别让我娘瞧着就行了。”板起脸,他又回复冷冰冰的模样。

他不反对她伤心?洁儿露出甜滋滋的笑容。

“谢谢少爷,谢谢少爷。”少爷给她大恩典,她一定会尽全部心力工作回报。“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夫人,等你回来。不用担心心,吴大婶说我很能干的。”她抬出吴大婶来帮她的“能干”做保证。

洁儿的真诚尽入眼底,他只不过允许她展露情绪、有权想家,值得她那么兴奋?无奈一笑,人世本就不公允。“走吧!我再带你认认附近环境。”

“好!”她无心地握住他的手,就像平日和姐姐们出门一样,在这里,她还没学会主仆尊卑前,先学会喜欢主子。

对于她的亲昵,胜翊稍稍愣了一下,只是一下下,接着,他直直往前走,并没甩脱她。“你要把路记牢,免得迷路要我娘出门寻你。”

“三姐说我很会记路,以前在石头村里,我常到别的大婶家拿东西,从没忘过路呢!还有,我只进过一次扬州城,我就能记得怎么走。”

“你家住石头村?”

“是啊!石头村到处都是石头,大石头、小石头、圆石头、方石头……各种石头都有,我好喜欢这些石头,常常捡一大篮收在炕下。可是我爹爹说,就是这些石头让田里的收成不好,我们家种的萝卜都是细细一条,长不肥也养不胖,真可怜呢!幸好,小溪里有鱼,我的怡儿姐姐可行了,别家哥哥逮不到鱼,她三两下就能抓到,惹得他们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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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怡儿姐姐身手很好?”胜翊没有兄弟姐妹,自小一个人孤单长大,缺了手足情,听别人讲讲也是安慰。

“是啊!她爬树、摘果子、抓鱼,是咱们石头村里最厉害的,不过,她老碰碰撞撞、摔得一身青紫,让娘好伤心。爹爹告诉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所以,她每回受伤,都拜托我们不能告诉爹娘,只让大姐敷敷草药。”

“大姐?”他喜欢她说话时,一副神采奕奕的样子。

“我大姐叫君儿,她好厉害,什么事情都做,还会教我们念书写字,而且她攒银子的功夫很棒呢,村里婶婶都说她很会理家,将来肯定是个好媳妇。”

“怡儿、君儿,你不是有三个姐姐?”

“二姐是晴儿,娘说,她是我们当中长得最美丽的,个性也最温柔,她从不生气,大家都喜欢她,偷偷告诉你哦,村里的大牛哥哥每次偷摘果子,都会绕到我家送几颗给二姐,还有小虎子哥哥、板儿哥哥……反正啊!有二姐在,我们就有口福。”

他发现洁儿习惯在话里面插上某某人说,好似只要是别人说过的话,就是真理。“往后你有空可以写信给她们。”顺手,他又给她恩惠。

“我不知道她们去哪里……”嘟起嘴,她也想写信啊,只是,哪里知道她们去谁家为婢,那些地方的少爷夫人有没有像她碰上的少爷夫人那么好。

“你们断了消息?以后再不见面?”

“当然要见面,你看这个。”她小心翼翼地从衣服里掏出—块断玉,递到他眼前。“大姐说,十年后我们都要回石头村,到时,她们看见这个玉镯,就认得我是洁儿啦!”

景胜翊看着她手上的玉块,原则上它已经不叫“玉镯”,只有这个笨丫头还坚持着它原本名称。

解下腰间囊袋,那是早上邻居小云妹子送他的,他怀中早有娘亲手做的锦囊,留下这个也没意思,索性送给洁儿。

“把你那块玉收在里面,免得工作时候弄丢了。”

看着他手中锦囊,很漂亮呢!才来,他就送她东西?洁儿益发喜欢这个少爷了。

“谢谢少爷,你人好好呦,洁儿一定会努力当个乖婢女。”

抿唇一笑,胜翊喜欢她的天真无邪。

“对了,洁儿有件事想请问少爷。”

“你问。”替她收妥断玉,他像个尽职哥哥。

“如果等洁儿很乖,少爷要让洁儿当媳妇时,我可不可以把吃大鱼大肉的银子省下来给姐姐?”

假若一年能多攒十两银子,十年后她就有一百两银子了呢!一百两银子……哇!好多哦!大姐见到肯定眉开眼笑,直夸洁儿有头脑。

“说啥话,我不会要你当媳妇。”一甩袖,胜翊连退开两步,瞪眼望她。

“噢!”洁儿沮丧,歪歪头想过半晌,是啦!一定是她不够好,等她真的表现很厉害得时候,少爷才会考虑让她当媳妇。“少爷,没关系,我一定会表现得让你满意。”她再次拉住少爷的手,认真允诺。

她的表情在瞬息间变换,弄得胜翊不知如何应对,不过洁儿藏不住心事的表情摆明她心情正快乐,何必管她呢!留她不过是看在娘亲喜欢的份上,她高不高兴,与他何干。

“走吧!天色不早,我们回去。”拉起她的手,胜翊带她往回家路上走。

“嗯,吴大婶要回家去,我想跟她说声再见,这些天里,她待我好好,还给我不少糖球儿,少爷,你要不要一颗?”说着,她就要往怀里掏弄纸包。

胜翊没理会她的话,自顾自走得老块,洁儿被他牵住手,也跟着小跑步起来,没空掏糖球。

偷眼看他、再偷眼看他,愈看愈觉得少爷哥哥好看,他的手掌大大的、粗粗的,轻轻一抓就把她的整个握住。他虽然不太爱同她说话,但洁儿知道他是好人。不用什么道理,她就是知道!

天将黑,半个太阳沉入西方天空,阵阵寒风吹来,吹得她渐觉寒冷。路旁竹林被风刮得沙沙作响,依近他,洁儿用另一只手扯住他的衣角。

“平日洁儿很大胆的,只是……只是夜里竹林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可怕,好像……有鬼。”她欲盖弥彰解释自己的大胆。

“心里无鬼,就不会怕鬼。”他斜睨洁儿一眼。

“我心里没住鬼啊!你一定没听说过,鬼是住在坟里、竹林深处,还有一些乌漆抹黑的地方。我三姐就常说这故事给我听,爹爹说:‘人要敬鬼神远之。’所以入夜绝不可进竹林里半步。”

她的童真言语让他紧绷的脸庞松开,又是这样子,这个叫洁儿的小麻烦,总让人在不经意间松弛心防,对她亲近起来。

“鬼哥哥、鬼姐姐,你们不要出来吓洁儿,我不害怕,我家少爷在这里呢!”她用空出来的手圈起嘴巴,对竹林大喊。

她拿他当什么?驱鬼符咒?还是专抓恶鬼的茅山道士?才不过一个下午工夫,她已经信任到将自己交到他手中。

“走吧!这里没鬼,不用自己吓自己。”

走出竹林,胜翊投降了,他承认自己无法讨厌洁儿,承认就算再不情愿,洁儿都必须接下他的工作,照料起母亲。

这天,胜翊懂了人算不如天算这句道理。

正文 第二章

景家只有两间房,程氏夜半易惊醒,醒后很难再入睡,胜翊怕洁儿扰娘安歇,便拉她回自己房里睡下。

夜半他们并肩躺在床板上,一席被子卷住两人,对他们而言,今夜都是难眠夜。

“少爷,你也睡不着?是不是床太挤。”洁儿侧脸问。

“不是。”挪挪身子,他换个姿式,面向洁儿。“你为什么不睡?”

“以前在家里,晚上我和姐姐们都闭起眼睛聊天,聊累了才会慢慢睡着,这里好安静哦,有点儿不习惯。”

她也侧身对他,挨近,把自己靠进他怀里,就像在家里,她老缩进大姐怀中,洁儿两只瘦小臂膀圈住胜翊腰际。

“你们都聊些什么?”

他没反对洁儿动作,虽说平日他不喜与人亲近,但奇异地,他接受她的拥抱,不觉得突兀。

“很多呀!首先大姐会要我们把今日的功课给默出来,过关后,大姐就教我们一些做人的道理,比如孝顺父母、宽厚待人啦,最后,我们就开始聊今日发生的事儿,大姐会计算收支多少银子,二姐会说她织多少尺布、园里的鸡呀菜的长得如何如何,三姐最常说河里的鱼虾,和她与人比赛爬树赢了豆子萝卜的事情。”

“你呢?你都说些什么。”对他来说,洁儿家的生活方式是种鲜趣儿。

“我会说今儿个我在路上碰到哪个问路人啦!邻居婆婆要我上她家去帮忙,给我两个鸡子;还有一次,有个面生叔叔钓起一条大鱼,他说只要我跟他回家,就把大鱼给我,好心动呢!要不是想起娘的药还在炉上煨着,我肯定点头随他去。”每次回想,她都要为那条大肥鱼心疼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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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到这儿,胜翊已是一身惊汗。

“有没有想过,那个叔叔可能是坏人?”他问。

“大姐也这样说,可是我瞧他笑咪咪的,又没有个狠狠的强盗样儿,不会是坏人啦。何况我身上没银子,就说他是坏人也抢不到钱啊!”在她观念里,坏人只对银子有兴趣,其他的啥也不要。

“你见过强盗?你知道天下强盗全是恶狠狠?有没有见过慈眉善目的老好人,其实是个坏蛋。”受不了她,这么笨,早晚要被拐骗。想到这里,胜翊下意识地搂紧她,不放心,他压根放心不下。

“有这种人吗?没见过耶,不过爹爹说朝政败坏盗贼生。老百姓个个想安居乐业,谁喜欢过危险日子,所以我想过,盗贼不见得都是坏的,也许他们有他们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怎样,往后谁要你去他家,除非是相熟的,否则千万别去,记得没?”胜翊叮嘱。

“这事儿我早知道,大姐嘱过我好几次,我有牢牢记在脑里。不过,我仍然不觉得那位叔叔是坏人。”

“在你眼里,世界上有坏人吗?”

洁儿和他不一样,他从小就肩负起照顾娘亲责任,对谁他都要多一分防备,以免被欺。

“我爹说‘佛心看人人是佛;鬼心看人人是鬼。’我说个故事好不?”

“说说看,我听。”他喜欢她的天真,却又觉得她天真得危险。

“有天,苏东坡和佛印禅师席地聊天,苏东坡突问:‘禅师,你看我坐在这里像什么?像不像一尊佛?’禅师回答:‘嗯!你像佛。’苏东坡听了很高兴;接着掸师又问:‘大居士,你觉得我坐在这里像什么?’苏东坡回答:‘我看半天觉得你像一堆牛粪。’禅师也很愉快地点头。”

“苏东坡输了,禅师心是佛,所以看人是佛,而苏东坡心是牛粪,才会把对方看成牛粪。”胜翊接下她的故事,这故事他在书上读过。

“哇!少爷,你和苏小小一样聪明呢,当时她也是这样告诉苏东坡的。”

“因为你的心纯良善,看尽世间人都觉是好人。”胜翊这会儿羡慕起她的天真,天真的人少了心思也少了烦恼,不知道她的天真能保存到几时。

“这句话又和爹爹说的一样,那次三姐骂我头脑呆,不会看穿别人的心思,我想若是我碰到一个恶人,我要天天告诉他,他是大好人,说不定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变成好人了?”

“你认为天下人都喜欢当好人不喜欢当坏人?”他解出她的心意。

“少爷,你真的好聪明,一下子就知道我在想什么,不像三姐老搞不清楚,还骂我呆瓜。”

洁儿好喜欢少爷哦,记起吴大婶说过,只要做了媳妇儿,就能天天和少爷住一块儿、睡一块儿,当个人人羡慕的少奶奶。虽说她还弄不清少奶奶要做什么事,不过能教人羡慕肯定是好事,何况她喜欢少爷、也喜欢晚上和他一块儿睡觉聊天。

洁儿打定主意,她要当媳妇儿,往后只要一有机会,她就要跟少爷说,她想当他的媳妇儿,说久了,他肯定会改变主意,就像坏人会改变主意想当好人是一样的。

“你不呆。”只是天真得教人嫉妒。“往后我离家,这房间就留给你,夜里要警觉些,别睡得过沉,有时娘夜里会咳嗽醒来,你要赶紧起来倒水。”

“好,我记下了。”

“快睡吧!明天我带你到来富钱庄认识一下方掌柜,往后你瓴钱就找他。”

“好。”靠进他颈窝窝处,打个呵欠,一声含糊晚安,她迷迷糊糊进入梦乡。

要他把娘交付这个小女娃儿?有很多不放心,不放心这两个不善管家的女人,会不会把生活陷入困境。可是……他还能怎样?娘喜欢她,连他……才半日相处,也不能不承认,他不讨厌她。

月渐西沉,在洁儿轻微的呼吸中,他的意识随着模糊,偏过头,两颗小小的头颅靠在一起,两个小小的心唱和起协奏曲。

转眼和伍先生约定的日期已到,一大早景胜翊收拾好包袱,等待师父。

走出房厅,地瓜稀饭已经热腾腾上桌,花生、酱菜、鸡蛋和嫩笋片围着供在瓶里的几枝新鲜野花,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他不得不承认,洁儿的确是勤奋乖巧、肯学肯做的女孩儿,记得初来那天,她煮的稀饭还带上焦味,只经娘一次教导,她就做得有模有样。

前院,洁儿足踩板凳,在竹竿上晾衣服,她的身高不够,搭不上竿子,他提议过将竹竿放低,她想都没想就摇头否决。

因为她大姐说竿子低了,衣服会沾上沙尘。胜翊问过她,为什么要一大早起床洗衣服,她说她年纪,力气不足,衣服拧不干,要早早晾起来,到黄昏衣服才能干得透。想当然尔,这些话又是那些“姐姐”教她的。

她听话,娘的话、他的话、她娘的话、她大姐二姐三姐……谁的话都听,谁的指令都奉为神旨,除非话出现冲突,她只好以先入为主的观念为先,否则她绝对无异议听从。

洁儿总认为自己很笨,永远把别人的想法当成自己的想法,很少有意见,就算有,也是统合了其他人想法产生出来的老掉牙看法。

“少爷,你醒了,夫人还在休息,要不要先吃早饭?”洁儿拿着木桶,走进屋里,冲着他就是一脸甜蜜笑靥。

“好,把木盆放下,一起吃饭。”胜翊说话,她照做,盛来两碗稀饭递过。

“夫人说你今天就要去上学读书?”想起他将离去,几日的同床共枕、几日的睡前聊天,她眼眶不免红了红,往后没人同她说话,还能睡得安稳吗?

“不只念书,伍先生是个奇人,诗经文史、武功谋略无一不通,这番上山学艺,要好多年才能学成回来,我离家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料夫人。”胜翊仍不放心把娘托给这个小娃儿。

“洁儿知道,我会很听话.不惹夫人生气。”洁儿认真保证。

听话?他还会担心她不听话?莞尔一笑,他将稀饭扒过几口。

“少爷,你师父会不会很凶,会不会乱骂人、乱打人?”她操心起他。

“不会,伍先生是我爹旧识,我爹曾经救过他一命,这回他是为报恩才收我为徒的。对了,有没有记熟王奶奶家的路怎么走?”

哦!那么师父会待他很好。“记熟了。”洁儿回话。

“有空就托王奶奶捎信给我。”胜翊再叮嘱一番。

“她常去你师父家里吗?”

“她儿子在伍先生家的山脚下有间客店,经常帮他带粮食柴火,王奶奶会不时到儿子家帮忙,你的信也能转到我手中。”

“我懂了,往后我会常写信告诉你夫人的事。”

挟一筷子花生,花生很香,却提不起她的食欲,一双筷子翻翻搅搅,把一碗稀饭搅得泥巴烂,往常在家中,这动作准会让大姐念上一念,骂她糟蹋米粮。这会儿没人骂她,她的心情乱得更离谱。

她的落寞落入他眼底,这女娃儿为他别情依依?才相处不到几日,她就依赖他,感情浓得舍不下。也难怪,她心思太单纯,总认定别人是好人,像上回领她来的吴大婶要离开,她不也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挥手半日才送走她的驴车儿。

“对了,少爷,我给你个东西。”她自他赠予的锦囊中取出两颗小石头,浑圆的石头一大一小,都长得几分葫芦瓜模样。“我家住在石头村,满田满地都是石头不稀奇,不过它们是我在河里抓鱼时捡的,是不是很可爱,送你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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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笑笑,不过是个不值钱玩意儿,但他不想辜负她的好意,伸手挑了一颗小的。

“你年纪大留大颗,我年纪小留小颗。”洁儿把石头互换,留下小颗。

“谁订下规矩,非要年纪大留大颗,年纪小留小颗?”胜翊笑问。

“爹说过孔融让梨故事,世间道理合该是这样。”她一副冬烘脑子,胜翊不自觉又笑开。

果然,又是“爹说”、“圣贤说”,就没一句是洁儿自己说。收下石头摆在腰间锦袋,他揉揉她的头发。“快吃饭,吃完好把早饭送进夫人房里,我听见娘起床的声音了。”

“哦!”洁儿赶忙两三口将饭扒入口中。

“别忙,我出来吃。”说着,帘子掀开,程氏自帘后走人。

“娘早。”胜翊迎上前来。

“东西都准备好了?”摸摸儿子,她满心骄傲,盼望如吴大婶金口,这孩子能飞黄腾达,但愿老爷在天上多庇护,让儿子光耀景家门楣。

“准备好了。”

“这回上山,你要用心学习,伍先生是个高人,他文韬武略样样精通,你好生学习,学成好下山争取功名,别教爹娘失望。”临行她殷殷叮嘱,恨不得自己也随了去。

“谢谢娘教诲,阌儿谨记在心。”

“那就好,别一心担着娘,娘有洁儿为伴,这几天你也亲眼目睹,这丫头有多伶俐乖巧,放心吧!再过个几年,她会和你一样能干。”

能干?他不敢想,像她这种心性单纯的女孩,要能干……重新投胎会快些。

“娘,您多让洁儿到王奶奶家捎信,如果有事,阌儿会尽快赶回来。”

“我能有啥要事,你啊!好好用功求学才是,景家全指望你。”

“夫人,您别操心少爷,他那么聪明又那么厉害,一定没问题的啦!”洁儿添上稀饭,送到程氏手中。

“你又知道少爷聪明厉害?”

“当然啰,他默书比我二姐厉害,头脑比我大姐聪明,算钱都不会算错,他是很棒很棒的人呢!”

程氏母于让洁儿的天真言语惹得发笑,一时间,忘却离别愁绪。

“少爷这么棒,你来当少爷的媳妇儿好不好?”心念起,程氏问。

“好啊!我最喜欢当媳妇儿。”吴大婶的话,她连一句都没忘记过。

“就这么说定了哦!将来洁儿再碰上其他男生都不可以喜欢,只能喜欢我们家少爷一个。”

程氏打从心里喜欢洁儿这天真浪漫的小丫头,要真能成为一家人,岂不是天赐良缘!程氏想得满心欢喜。

“我本来就只喜欢少爷一个男生啊!”她说得认真诚挚。

“娘……别玩洁儿,她会当真。”胜翊摇摇头,受不了这对女人,起身,他往房间里走去,不理会她们的疯言疯语。

“我本来就是当真,谁跟你玩了!洁儿,我说的话你要想清楚,要是决定当我家媳妇,就不能三心二意,往后要同少爷喊我一声娘……”

娘吗?想起娘,洁儿眼眶浮出红丝,娘……爱她的娘上天去了,这会儿,她又有个娘要来疼她,光为了这个娘……她决定了,她一定要当少爷的媳妇!

才过午,伍先生依约来到景家。

他是个年约六十的老公公,鹤发童颜、精神饱满,有着习武人的精健体魄。

一把花白胡子盖住嘴巴,每次说话,声音都从胡子后方传来,响亮的声音像宏钟,好几次,洁儿都想撩开他的胡子,看看声音是不是从里面传出来,她还没见过老公公说话能像他那般精神呢。

“老爷爷,请喝茶。”洁儿端来茶水,走到他面前,仰着头恭恭敬敬说。

“丫头,你家少爷夫人呢?”

果然,他一说话胡子就跟着动起来。

“少爷带夫人和邻居打声招呼,说他要出远门,请大家多照应夫人。”

“这孩子心思细密,他放心不下夫人。”伍师父看看洁儿,把夫人托给这样一个小娃儿,难怪他会担心。

“夫人也说少爷太操心,有洁儿在,我会好好照顾夫人。”可不是,何况她还打算喊夫人一声娘呢,怎么会不小心侍奉。

“你……多大?”伍先生失笑问。

“我七岁。”她挺起胸,仿佛七岁是件了不得的事。

“七岁就能照料一个大人啦!”

“当然能啰,二姐老夸奖我能干。我娘生病时,我会帮她熬药、会出村子买药,还会卖掉一窝小鸡,给娘看病……”只不过她卖得便宜了,大姐还狠狠发顿脾气。

“这么能干,告诉爷爷,你叫啥名字?”

“我叫吴筱婕,大家都喊我洁儿。老爷爷呢?我能喊您爷爷吗?”

“行啊!往后你都喊我伍爷爷。洁儿,你有个好名字,念过书吗?”

“念过,可是念得不多,夫人说,只要我肯当她媳妇儿、喊她一声娘,就教我念书,不过,这得等少爷不在家才成,少爷听见我喊夫人娘,要大大发脾气呢。”一面说着,她还一面看向门外,害怕少爷回来全听见。

“媳妇儿?有意思,你记不记得自己生辰是什么时候?”他翻起她的手掌看她手心纹路。

“生辰?问这做什么,要给我煮鸡子过生日吗?不用了,大姐说鸡子很贵的!我要统统留给夫人吃,不然她身子弱,容易犯病。”洁儿牢记少爷的话,往后她要处处以夫人为重心。

“傻丫头,老爷爷想帮你算命,看你当少爷的媳妇儿合不合适?”

“哦!我是乾隆七年四月初九辰时出生。不过,伍爷爷,您不用算了,我决定要一直喜欢少爷,不改变心意,我肯定合适当他媳妇儿。”

“是吗?给我一管笔和砚墨好吗?”他盈盈笑着,揉起白髯。

“好啊!您等等。”

这爷爷挺固执,爹爹说过,成就一桩好婚姻,重要的是两个人喜不喜欢对方,可不是门当户对。

取来纸墨,老爷爷半晌不理人,对起上面的八字喃喃自语念个不停,最后在纸后头写上几行字,有些潦草,洁儿看不太懂。

当他再度抬起头时,脸上堆满笑容,拉起洁儿的小手。

“果真是天作之合。”

“伍爷爷您说什么?”洁儿不解。

“没什么,等你长大自然会懂。”他怜爱地揉揉洁儿的发辫。

“伍爷爷若没要说什么,我可有满肚子话要对您说。”

“你有什么话要对伍先生说?”

程氏和胜翊恰巧返家,在门外听见洁儿的声音,程氏讶异这丫头那么快就和伍先生打成一片。

“啊!夫人、少爷回来了。”洁儿刚看见人,就忙着倒茶、添水,顺手将笔砚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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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众人全坐定位,伍先生才绕回原话题。“你有话要告诉我?”

“是啊,我要告诉您,这很重要哦!您要听仔细。如果少爷听您说书,怎么听都听不懂,可别打骂他,因为啊!一打骂,脑子就会僵掉,有再多也装不进脑袋瓜里。还有,要是少爷贪懒不用功,要好好劝他,别凶他,凶久了,他会对做学问不感兴趣。这是爹说的,不会错。”爹是她心目中重量级人物,她认定加上最后那句,就会是无庸置疑的真理。

她处处偏心少爷,说得胜翊脸颊绯红。

“你被打骂过,学问装不进头脑?”伍先生发现这丫头会让人不自觉想亲近,拍拍洁儿的肩膀,若非要留下她照顾景夫人,他倒有意思连她一起带上山。

“没人打骂我呀!只不过每回我都默书默不出来,大姐眼睛一瞪,我就吓傻了,本来没忘记的也全给忘光光,我又不像三姐脑袋那么灵光,随便看看就能记牢。”

“放心,我不会打骂你家少爷。”他转过头对胜翊说:“去给恩公上香,上过香我们就上路,免得天黑路难行。”

“是!师父。”胜翊恭谨回话。

胜翊上香时,伍先生趁机将刚才批下的八字送到程氏手中。“好生栽培这娃儿,将来她对胜翊大有帮助。”

她底眉看一眼手中红纸,低身万福。

“谢谢伍先生,将来阌儿就全仰仗您栽培。”

“别这样说,世间都是一个缘字,十年前恩公救我一命是缘,十年后我遇上阌儿是缘,今日洁儿入你家门也是缘,人生有许多事要顺着缘字走,不能违背。我们这就离开,夫人多保重。”

伍先生带上胜翊,对着洁儿的依依不舍一哂。

“我的话有无记牢?好好照顾娘,夜里别睡沉了。”胜翊握住洁儿的肩胛,这才发觉再多的嘱咐都不足以让自己安心,她毕竟年稚啊!

“我全记牢,有空你要伍爷爷放你假,回家里看我们。”

“知道了,要多捎信来。娘……”从未离家的胜翊看着娘,心中不舍太多。

“都注意下了,你去吧!我们会好好在家等你回来。”

挥别儿子,这是他们第一次分离。心挂着、拧着、撕着、扯着……但为了儿子的前途,不能不割舍眼眶逐渐地模糊……

跨出大门,程氏和洁儿双瞳蓄满泪水,大手小手牵在一起,自此她们的生命紧紧相扣,不得分离。

正文 第三章

收下伍先生的八字批,程氏认真将洁儿当媳妇看待。

她教洁儿读书认字、教她缝衣制鞋、做菜烧饭,举凡一个女子该学该会的,无不倾囊相授。

她们同居共住,相扶相持,她们的情分比一般母女来得深厚。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转眼八年过去,胜翊已成为翩翩少年,而洁儿也长足身形,变成个不折不扣的美少女。

八年当中,胜翊曾和师父返家三次,每次见面都可看出两个孩子经岁月洗练,成长得更懂事、稳重。

清晨,洁儿在前院晒衣服,其实她的力气已能将衣服拧干,不需要一大早就起床洗衣晒衣,只不过,习惯养成,她没想过再去更改。

旭日初升,金黄光芒在洁儿身上,晕出金黄光圈,她长得够高了,不再需要拿板凳垫脚,手一扬,衣服便利落上架。

胜翊赶丁几天路,终于在清晨时分回到家门口,篱笆如旧时、菜园如旧时,连门口的小板凳也如昔日,零落放置。只是那条大黄狗已不在,去年洁儿的家书中说,大黄狗老得走不动,昏睡过几日,平平静静过世。

光阴始终向前推展,生命总会走到终点站,没有人知道自己的终点在哪里,只能一日一日认真积极生活。

两年未入家门的胜翊,对着洁儿的忙碌身影,回想初识那幕,那时……她小得教人不放心,现在,已经能持起一个家,听娘说村里有好几户人家壮丁,想上门说亲。

“说亲”,想起这二字,胜翊眉头凝聚,轻叹口气。

哪知当年一个玩笑话,让所有人全当真。娘洁儿以媳妇看待,师父则认定他将娶洁儿,连洁儿自己都扬言非他不嫁。

每次说起,总要在他一脸严肃的喝止下,他们才会停止这个话题。

洁儿晾好衣裳,搁下木桶,她舀起缸里清水,在小小的菜园里浇水,嫩嫩缘绿的小苗长得欣欣向荣。娘提过,洁儿种菜种花的功夫一流,养出来的植物总比别人家的硕大鲜美。

浇过花,胜翊看她跛起脚尖,折取枝头上的栀子花。

栀子花的味道香甜芬芳,只要照管得好,每到春天,枝头上总会挂满花苞。这棵树是爹生前种的,因为娘偏好栀子花香,爹特地向邻居分枝栽下,他在家那几年,总是零零落落地开个一朵两朵,娘见了总会欢愉半日,还特地摘下,供在爹爹牌位前。没想到在洁儿的照管下,居然能开出满树丰硕。

回身,她想将手中的栀子花放在篱前瓷盘,一抬眼,她看见篱笆外站立多时的胜翊。

停停手,下一秒,她甜甜的笑容和花香一起溢出。

“少爷你回来了!”拿开瓷盘,她忙打开竹门。“夫人还在休息,我去唤她。”

“别忙,让娘多歇一会儿。她昨晚又睡得不安宁?这些日子的家书中,洁儿提过娘的身子日渐虚弱,他愁上眉心。

“是啊,她昨夜咳得厉害,喝盅热茶,又闹过好半天才睡,我想上城去找大夫,可娘说……”她看了他一眼,慌忙中改口道:“夫人说,那是老毛病,等夏至,天气暖和些,便会好起来,不要乱花银子。”

“过午我去找大夫来瞧瞧。”忧起心,胜翊对娘的固执不赞同。

“不用了,我……昨天偷偷上镇里去,何大夫说今日得空要过来一趟。”

“这样很好。”

点点头,洁儿的行事让他放心将娘交手,虽然随着年纪渐长,她仍然一派天真而无心机,但对世情,她达练许多。

“饿不饿,稀饭已经熬好,再炒两个青菜就能吃早饭。”近两年半不见面,洁儿对他丝毫不觉隔阂,仿佛他一直在家中,一直像这样,在天刚蒙蒙亮起的朝曦间和她谈起生活琐碎。

“一路赶来还真有点饿。”摸摸自己的肚子,他同意洁儿提议。

“伍爷爷没来吗?”她转过他身后往门外寻找伍先生身影。

“师父有事待办,我们在山下分手,这回我可以在家多留些日子。”

“太好了,娘……不,我是说夫人肯定会很开心,你坐坐,我去炒菜。”洁儿兴奋地跳着脚儿往厨房去,一路上还哼起歌儿,全无少女矜持。

胜翊一笑,只拿她当孩子看,走入大厅,把洁儿采下的鲜花供上,一柱清香向爹告安。

他转身回房,掀开帘子,屋子里维持着旧时模样,柜子、书桌、床铺……处处纤尘不染,窗外几竿修竹仍然翠绿,画眉嘹亮的叫声此起彼落,春季是求偶的季节。

桌面上摆着一本“晏子春秋”,胜翊打开,看着看出兴味,索性拉开椅子坐下来。

掀开碎花帘子,洁儿走进房里,看见他着案阅读。

胜翊抬起头,对洁儿一笑。“你喜欢看这些东西?”

“夫人说这是闲书,不过,我很喜欢里面的小故事。”拿起书册,她左右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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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喜欢哪个故事?”他笑问。

洁儿翻开其中一页,送到他眼前。

“晏子的车夫身长八尺,每次驾车出门总是满面得意,车夫妻子在门缝中偷瞧见丈夫的模样,回家后她请求和车夫离婚,她说:‘晏子身高不满六尺,担任齐国宰相,名声远博在诸侯间,他外出的时候态度很谦虚,不像你只是一个小小的车夫就心存满足,毫不长进。’从此车夫变得谦逊,晏子察觉出来,问起原因,车夫实说,晏子觉得他是个可取上进的人,就推荐他当齐国的大夫。”

“为什么喜欢这个故事?就因为车夫的知过能改?”

“我觉得晏子弄错了,他该推举为大夫的对象是车夫的妻子,而不是车夫。那个车夫一点都不求上进,唯一可取的不过是知过能改。相较起来,他的妻子比他有见地得多。”

每次书念到这里,她就有这层想法,洁儿告诉过“娘”,娘却大惊小怪告诫洁儿,身为女子千万不可以有这种念头,不能想要凌驾于男人之上,这不但是非分还是严重僭越。

“有意思,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大姐、二姐、三姐,或是我娘的想法。”

少爷说有意思呢!他没板起脸孔对她说这个不行、那个不对耶,她好喜欢和少爷聊天!

“应该是我的吧!不过,要是我二姐在,她肯定也要这样说话。少爷,你呢?刚刚看过的,你有喜欢的吗?”

“嗯……是有一则。景公打猎时看见老虎和大蛇,就觉得很不吉祥,他把这件事告诉晏子,晏子回答他:‘对国家来说,有三种不吉祥,第一是国家有贤能的人而没发现,第二是发现贤能之人却没任用,第三是任用了贤人却又不信任。而老虎和蛇本就住在山上,看见它们是很自然的事,怎么会不吉祥?’我认为,晏子不只是一个贤人,更是一个忠臣,景公有他的辅佐,实是齐国之幸。”

“你为什么不说景公是明君,他肯纳忠言、自省吾身,才能让忠臣出头,奸佞遁藏。不然,孔子将鲁国治理得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到头来还不是怏怏不得志。”洁儿笑说。

“说得好,明君让贤臣现形,而贤臣辅佐明君,这二者是相辅相成的。”

“我还有其他想法呢?”听他一声赞,洁儿的话更多了。

“说说看,我喜欢听你讲。”他双手横胸,态度安和听她发表言论。

这是夸奖吗?洁儿红了双颊,笑着回应他地话。

“当今皇上勤政爱民,他绝不容许国家里有‘不吉祥’的事儿发生,迟早,像少爷这样进取,有理想抱负的贤人,会让朝廷发现并重用。”

“你的乐观和积极让人羡慕。但愿如你所说,我能在今年秋闱中题名,为家国社会做点事,并达成父亲遗愿。”

看向窗外那片青葱翠绿竹林,爹的心愿全系在他身上。

“你一定可以的。”洁儿将书摆在架上,转身往外走去,临行她想起什么似地,猛回头,急急对胜翊说:“其实我最欣赏晏子的是——景公欲将女儿许配给他,并批评晏子的妻子又老又丑,他说:‘从年轻到老,从美丽到丑陋,她把一生都托付给我,我怎能违背她的付托。’就是这句话,我觉得他是个真正的男人,不要怀疑,这是我的想法,不是姐姐也不是……夫人的想法。”嫣然一笑,她吐吐舌头,差一点又在他面前喊夫人为娘。

洁儿知道,少爷现在不乐意她当媳妇儿,不过,没关系,总有一天,他会答应这桩亲事,她可是相当希望当他媳妇呢!因为呀!她好喜欢少爷,别的人儿她都不爱,就单单喜欢他,更何况她允了“娘”要做她媳妇,爹教过她,答应人家的事情就要努力做到,不能随随便便反悔。

“少爷,我们出去吃饭,夫人差不多也醒了。”掀起帘子,又是一个甜甜的笑容,她的笑总是让人心旷神怡。

儿子返家,程氏镇日笑得合不拢嘴,她拉儿子四下拜访邻居,人人见到不免又是一番夸赞,每每那些英雄出少年的赞辞总会满足她做娘的虚荣心情。

晚饭桌上,洁儿弄满一桌,有鱼有虾,有鸡有肉,全是她花了一下午到河里去捞、到市集去挑来的。

斟上酒,夫人高兴地多喝两口,脸颊一片绯红,洁儿为她步菜,一口口下肚,食量比平日好上许多。

“阌儿,说说你这些年在山上的日子,没玩伴儿光念书习武,会不会觉得枯寂无聊?”握住儿子的手,她脸上净是心怜。

“不会啦!我有师兄、师妹和师弟,平日四人打打闹闹、争争嚷嚷,日子过得挺热闹,师父对我们很慈爱,大家像一家人倒也不觉得寂寞。”

“我知道伍先生有个大弟子,却不晓得他后来又收两个徒弟?这回回来怎不顺便带你的师兄弟来家里作客?我也好谢谢人家平日关照。”程氏问。

“师妹家里出了些事,听说有许多江湖人士在辛家堡聚集,师父领师兄和师弟去看看有无帮忙处,至于我,因为秋试在即,师父命我先回家祭爹、陪娘,然后进京应考。”

“难为伍先生设想周到,阌儿,今年秋试你有几分把握?”停下箸,她笑问儿子。

“孩儿会尽全力,不辜负爹娘期盼。”悄悄收起娘的酒杯,他认真回话。

“娘日日盼着看你穿上官服,入朝为官,终于……”说着,她转头面向丈夫牌位,两颗晶莹落入桌面。

“您喝醉了,我扶您回房好不好?”洁儿离座,走到程氏身旁。

“也好,我头有些晕眩。”撑起身子,洁儿和胜翊一人一边,扶她回房安歇。

胜翊留在房里和娘多聊一会儿,洁儿递完布巾棉被后,出厅整理饭桌残肴。

等娘入睡,再回房时,胜翊看见洁儿坐在案前缝制衣裳。

“你在忙?”胜翊走到床边坐落。

“夫人交代,要帮你准备些衣裳,好让你进京赶考时替换,就快弄好了,本想托王奶奶的孙子帮你送去,没想到你会回来,回来正好,不用再麻烦别人。”

说着,几个利落动作,她把袖口线头抽紧。

“你不用忙,衣服我还有,何况上京城不过几个月工夫,很快就回来。”

“夫人说,京城里天气冷,万一,你受寒生病,考不出好成绩,岂不是可惜了这些年的努力和伍爷爷的教导。”

“我没那么弱不禁风,一个受寒就生病。”

“夫人说,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凡事谨慎小心些好。”

上午那番交谈,他才激赏起她终于有自己的意见,这会儿又是东一句夫人说、西一牛句夫人交代。

“我娘说这、说那,我娘还说了哪些话,非要我遵守?”

“夫人还不就是要我们好吗?她还说,少爷当了官,我就……”洁儿突然停下口,好险,差点儿说漏了嘴,要是她说自己就会变成官夫人,少爷肯定又要板起面孔说——我不会让你当媳妇。

夫人讲过,这事儿要慢慢来,等少爷当了官,她到身边去服侍,久而久之少爷会明白她的好,就不再反对她当媳妇了。

“就怎样?”冷眼一瞧,随便想想也知道她差点脱口的话是什么。

“就、就……夫人说,我们可以搬去和你住在一块儿,听说京城里有好多好玩的新鲜玩意儿,到时,我要买很多糖球放起来,心里苦苦的时候就尝一颗。”

“心里苦?”他以为爱笑的洁儿心里只有甜,哪里会懂得人间疾苦,乍听见她的话,胜翊怔了怔。“什么时候,你会觉得心里苦?”

“想姐姐的时候啦、想少爷的时候啦,还有想起爹娘死去的时候……”

“总有一天你们姐妹终会相聚。”拍拍她的肩,他试图安慰。

“到时你肯陪我回石头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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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住他,她满心期待。她的“目的”昭然若揭,胜翊回避她的问题,眼光四下搜寻。

“今晚我去睡外面,家里还有被子吗?”

这些年返家总是匆匆来去,这回要留在家中过夜,才想起家里就两间房。娘半夜一点小动静容易惊醒,不能与人同房,他和洁儿都大了,总不能和小时候一样,并肩同睡。

“家里没其他被子了,你为什么要睡外面呢?不喜欢睡床板吗?”洁儿一脸疑问。

不怪她天真,在这个僻静乡下没人会告诉她这些,何况她来来往往不过就是王奶奶家里,而“娘”说,她和少爷早晚是一对儿,不用理会那些男女有别的老规矩。

“我睡床,你睡哪里?”他反问。

“床啰!反正位置那么大,放心啦,我睡相不是太差,不会把你踢下床。”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

“男女授受不亲,你书读那么多,连这点都不懂?”斜她—眼,他板起脸孔,对她的天真他哭笑不得。

他和她不能亲近啊……想起来了,他并不乐意和她成一对儿。

瘪瘪嘴,手上的针一不小心扎进指头里。惊呼一声,胜翊忙靠过来,挤掉几滴鲜血,他取出怀中帕子帮她把手包裹住。

男女授受不亲?他想着要和她疏远……洁儿心苦苦、脸臭臭……

叹气,洁儿一瞬不瞬看他,她喜欢他的心没变过,要到几时他才肯喜欢她?

“我睡觉不会乱动,好多年,夜里没人和我聊天,我都要翻过好多遍才睡得着,少爷,不能像以前一样吗?我说说话就睡着了,好不好?”

抬眉,近距离看洁儿,他有一会儿怔忡。

她好看的眉形皱起,红菱般的唇往下垂着,眼底盛载着不该属于她的愁。

印象中的洁儿总是开心笑着,笑得甜蜜、笑得飞扬,好似非要世间人都随着她一起开心快乐,突地,他想起她说过的心头苦,于是她的忧像她手上的针,扎进他心底,撩起一丝疼痛。

转身,他和衣躺到床铺上头,装出满脸不耐。

“别弄得太晚,会吵到我睡觉。”

他不到别处睡了?洁儿抿唇一笑,他总是抵不过她的软声耍赖。洁儿忙将未缝好的衣裳和布料收妥,脱鞋上床。

烛光摇曳,屋外虫声唧唧。

并肩齐躺,她的手臂靠着他的,暖暖的床不似平日冰凉,她好喜欢这种感觉,连竹林摇动的沙沙声听在耳中也显得亲切。

眯起眼睛,她睡着了,头歪过一侧,窝入他颈间。

汲取她的体香,这丫头太看得起他的自制力,深呼吸,闭起眼睛,累了一天的人,不该无眠,但软香在抱,他能拿自己的无眠怎样?

他努力让回忆退到过去,假装身旁的洁儿还是那个七岁小女孩,口口声声姐姐说、爹爹说、夫人说……微微一笑,笑这个没主见的丫头……

慢慢地,努力发挥功效,疲倦侵上身子,他带着洁儿的馨香进入梦中……

衣物打包好,他们新聘前村的阿木哥哥当书僮,明天一大早少爷就要上京赶考去,这番来回至少要半年。

半年……她又要半年见不着少爷……几个夜里深谈,几次心灵交会,让洁儿更欣赏他的聪明才略,对他,她简直是崇拜了。

偷偷在被子下面握住他的手,仍然是宽宽大大,仍然一个掌握就能将她悉数包裹的大手,他掌心暖暖的温度传递到她心中。

偏过头,侧看他五官分明的脸,她轻声唤他。

“你还不想睡?”支着头,他没回眼看她。

胜翊很清楚洁儿心里在想什么,这是不可能的,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对旁人安排会唯诺遵守的男人,只不过这次出主意的是娘,他不好正面反驳,但他的态度明显点出他的不赞成,他不娶洁儿为妻,绝不!

缩回自己的手,他双手横胸。

他生气了?是啦!他不喜欢和她亲近,不喜欢同她相依,他甚至不喜欢她当媳妇。可是……她喜欢他,她答应了娘,她很努力让他喜欢上自己啊,这还不够吗?

嘟起嘴,她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喜欢她呢?

对了!他说过喜欢听她说话,那么,她就同他说话吧!

“少爷,你说……在山上有师兄、师弟和师妹跟你一抉儿生活?”她认真寻出话题。

“嗯。”

翻过身背对,不想和她谈话,胜翊发觉多认识她一份,就越不忍心拒绝她,他决定不放纵她去想像。

“他们对你好吗?师弟师妹会不会听你的话?”

说定了不理她,心里却还是把她的话听个仔细。

“我爹常说入则孝、出则悌,这是人伦中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德性,如果你师弟师妹不听你的话,你就可以用这句话告诫他们。”她自顾自说,不介意他的冷漠。

不理她、不理她……说了几百声不理她,笑容还是因为她的话语悄然展霹。

“他们是怎样的人?一群人住在一起肯定很好玩吧!春天,你们可以放纸鸢;夏天,你们一起到河里玩水;秋天,树上的叶子全枯黄,你们可以爬上树,摘下桑桑的果子;冬天,你们可以一起打雪仗,很有趣的,是不是?”

“我们是去拜师学艺,不是去玩。”忍不住,他转身瞪她。

“拜师学艺,你师妹也读书学武功吗?她也要去考状元吗?女子可以和男生打打闹闹、同处同居吗?你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在连续问号之后,一室沉默。

胜翊躺直身子,对着她抛丢过来的话发呆。久久,他应出一句:“她和你是不一样的人。”

“不一样?她很老?她虽然是女子却又和我们不同?还是……她有三只眼睛?”

吐吐舌头,她觉得自己的联想很诡异。

不懂她的人,听这话会认定洁儿在挑拨,其实并不是,她真是怀疑起那个叫“师妹”的和她的“不一样”。

又是陆续投射的问号,这时候,胜翊的聪明才智派不上用场。

“她出身武林世家,自小就习武学艺,这回上山是因为家中正值多事之秋,他父亲才将她托给师父。”

“哦!懂了……”嘴里说懂,心里并不真正明白,出生武林世家才可以不管男女授受不亲?

“她聪明、漂亮、懂事,她的才华不会比我们这群师兄弟差,她的机智却是凌驾我们每个人。”说起师妹,他的嘴巴扬起一道漂亮弧线。

“真的?那么她一定和我姐姐一样,大姐聪明、二姐漂亮懂事、三姐机智,她每样都俱备,想来她和天上神仙一样厉害!”

“你要这么说也行,她的确不是一般女子。”

想到师妹,他展颜,那年初见,师兄弟们都喜欢上她,不过,约莫是年纪相近,他和师妹特别谈得来,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情谊比旁人要更好些。

他夸奖他的师妹呢!要是她也和神仙师妹一般聪明懂事,也许他会同意让她当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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叹口气,她决定丢开这个让她不舒服的话题。“少爷,考完试后,你会马上回家吗?”

“我会留在京城几日,直到放榜,若是榜上有名,可能还会有所延误,若是没有上榜,我会先回家禀明母亲,再上山去寻师父。”

“上榜后,你会带我和夫人上京城吗?”

“那要看官派何处,假如任职京城,我当然会回来接你们上京,你放心,不管我派任哪里都会回来带你们一起赴任。”

他的说法安定她的心,他终究是不会放下她的,虽然他并不爱她当媳妇儿。

“你会请八人大轿,回来抬夫人吗?她很想风风光光,让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儿子成材成器,她总算熬出头。”

“这是娘的希望吗?”离家多年,胜翊竟比个婢女不了解自己亲娘。

“嗯,我们有回闲聊谈到的,夫人还记得老爷当官那天,一顶八人大轿在门前候着,她穿戴起凤冠霞帔,在众人的艳羡目光中走出娘家大门,嫁给老爷,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天。”

扬唇,点头。“我知道了。”娘是贤德女子,一生以夫以子为贵,他当为娘争气,完成她的梦想。

“夫人说,出门在外,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子,处处谨慎小心。”她将夫人的话,一字不漏传齐。

“这些事我会注意,倒是娘,我这次回来,感觉她的身子骨似乎更虚弱了,何大夫开的方子也不见管用,你要处处小心仔细。”

“洁儿会小心。”

“我把娘托给你,你要承诺,你会专心一意照料。”

“少爷把夫人托给我,洁儿承诺,洁儿会专心一意照料。”又是个一字不漏。

“很好,记住你的职责,不要辜负我。”

他说得凝重,仿佛预知了什么事情将发生。洁儿被他眼底的忧虑吓住,顿住口中话语,怔怔地看住他,一时间两人对望无语,他眉眼心唇的愁思传到她心间……

月渐西斜,星辰渐稀,两个无眠男女各怀心事,理不清的情绪在胸中翻搅,这夜,洁儿才叫真正长大。

正文 第四章

自景胜翊离家后,程氏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洁儿天天唤何大夫来看诊,每次只得来一句“你要提早准备后事”和一帖于事无补的药材,夫人病情日益沉痛。

她成日守在程氏身旁,非不得已不敢离开一步。

看着她瘦削脸颊,洁儿心痛如绞,她是她相依相恃的“亲人”啊!想起那年,她和姐姐也是这样子守在娘床前,一遍遍用湿布为娘拭净身子,娘是极爱干净的,久病卧榻不能净身,让她睡得不安稳。

那时,三姐守着炉火烧热水,她拧来湿布予二姐,她年纪小,手劲不足,使尽全身力气还弄不干,又怕湿了床褥,娘的病情加重,害怕恐惧占满她的梦境。

半夜里,她睡不沉,醒来偷偷走到娘的床边,却看见大姐、二姐、三姐早就悄悄窝在娘床边挨着,这才知道大家的心思皆相同。

大寒天呐!只煨着那盆半熄的火星子,每个人的嘴唇都冻成青紫。她抱起仅有的一席棉被,蹑手蹑脚走到娘床边,盖到姐姐们身上,暖暖的被子、四颗相依靠的头颅,成了她们童年的印象。

现下,姐姐们不在、少爷不在,她能依恃的只有自己。

已经请王奶奶孙子托封信,可是老公公不在山上、少爷进京赶考,可想像这封信的功用不大,但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拢拢“娘”身上的被子,紧握她的手,冷冰冰的掌心只余些微温度,很冷吗?是秋老虎的天气哪!看着她鬓边霜白,比前阵子又更瘦了,怎么办?她受少爷托付,要好好照顾夫人,见她这般赢弱……她怎对得住少爷……

“洁儿。”程氏的声音扰乱洁儿沉思,回过神,她堆起一脸甜笑。

“娘,您醒了,我去把炉上煨着的药汁给端来。”

“不用忙,这药儿……对我没助益。”摇头,她反手拉住洁儿的手。

“您觉得何大夫的药不行,不如明儿个我雇顶轿子,咱们上城里寻大夫,那里的大夫多,一个个看,总会找到个中用的。”

“我这身子还不了解吗?风烛残年……当年本该随着老爷一起去,心想阌儿年幼失怙,才勉强拖着,这些年看他一年比一年成熟独立……我也能安心了。”说着,又是一串虚咳。

“别这样子,少爷说他要立下功名,用八人大轿来接您一起享福。”

“福我早享过,当老爷还在的时候……阌儿的孝心我知道,他能有一番成就,我就有脸去见他爹。”虽是叹气,她脸上却是一片祥和。

“娘……你说这话不吉祥,洁儿不爱听。”努努嘴,洁儿撇开头。

“洁儿,不要别过头,仔细听我说,我没有太多机会同你讲话,趁今日神清气明,让我把话挑清楚说。”

“娘,别吓洁儿,洁儿胆子小,有话要训示洁儿,您尽管说就是。”握住娘的手,泪水不肯争气,滴滴答答沾湿衣袖。

“记不记得我们约定好的事情?我当你娘、你当我媳妇儿。”

“洁儿记得。”

“你喊我将近九年娘,告诉我,这些年我待你可好?”

“轻拍洁儿手背,她眼里净是诚恳。这女娃儿是她打第一眼就喜欢上,执意留下的,世间人口中常说的缘分不过就这么回事。

“娘待我如亲生女儿,悉心教导,终日疼爱,哪还能说个不字。”

她是最幸运的,姐姐们自始至终最担心的就是年幼的她,担心她不懂世情、不解人意,怕她当不来婢女,哪里知道会让她幸运地遇上“娘”和少爷,这些日子,她从未有过一刻,觉得自己是个下人。

“那么,愿不愿意在我面前立誓,说你会想尽办法嫁给阌儿,成为他的媳妇儿?”

“我想嫁给少爷啊,可是……说起这个,少爷就要发火,我不晓得该怎样努力,少爷才会答应让我当媳妇……”

“胜翊是个重责任的男人,只要生米煮成熟饭,他会允的。”

“生米煮成熟饭?不煮熟能吃吗?”程氏的话说得洁儿一头雾水。

“傻孩子,这是比喻,不是指字面上的意思,娘的意思是说……接着,她将夫妻间的闺房事一一教导予洁儿。

洁儿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少爷口中的“男女授受不亲”。她懂了,没成亲前,孤男寡女不能同处一室,她满面飞霞一路从额上窜人颈根底部。

“你这表情,莫非你已经和阌儿……”程氏面有喜色。

“没有、没有的事儿,只是……我不知道未婚男女不能睡在同张床上,上回少爷也说过这番话,我半个字儿也听不懂,原来……是这样子。”她嗫嚅说起,红晕久褪不去。

“这些事,本是做娘的在女儿出阁前该教导,以前不教你是存了私心,盘算着你们会顺其自然,水到渠成,哪知道阌儿这般自持自重。

今日我将夫妻事全教给你了,别教我失望才好。胜翊这孩子心高气傲,不爱别人替他安排路子,所以我只是说说,从不敢太勉强他,担心他反弹,而娘能帮你的也只到这里。剩下来的你要靠自己,知不?”

偏过头,她想不透。

“为什么非要我嫁给少爷,说不定他有更喜欢的人,根本不想要洁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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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那个“不是一般女子”的师妹啦,何况人家出生武林,伟大得很,和她这乡下丫头“不一样”。

想至此,洁儿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居然在吃醋,还是吃个素未谋面的“师妹”的醋!?

摇过头,这样不好,这样的吴筱婕连自己都不喜欢,更甭说是少爷。

“你不喜欢少爷吗?”

“喜欢啊!可是喜欢一个人又不是非要和他天天在一起。”

“说说,你所谓的喜欢是怎么回事?”程氏问。

“就是见他开心,过得快乐无忧;我爱看少爷春风得意的样儿,不爱看他着恼。假若少爷有喜欢的人,我只要能留在他身边照顾他就可以了,不是非嫁给他不可。”

“你说得对,爱一个人是不应该自私,但是……若娘想求洁儿自私,一定要嫁给少爷呢?”望着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女孩儿,她的善良让她佩服。

“洁儿会听话,可……看见少爷不开心,我也会不开心。”嘟起嘴,她为难。

“娘来告诉你一件事,听完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非要你嫁给阌儿。”轻咳两声,她靠回枕头里,闭目沉思。

“娘,您累了,不如先休息,剩下的话改日再说。”

她缓缓摇头拒绝。

“那年,伍先生来家里,是阌儿那张酷似老爷的脸引得伍先生入门,并牵扯出他和老爷的一段故缘。祭拜过老爷,问了阌一回学问,还要来阌儿的生辰,他说阌儿在成年之后会有个大劫,要是能逃过,便一生飞黄腾达,若没逃过……幸而伍先生说阌儿一生贵人多,只要碰上,自然能化解灾厄。洁儿,还记得你初见伍先生那回,他也跟你要了生辰八字这件事?”

“不记得了,很重要吗?”

“是重要。伍先生起了心思替你算计八字,算过方知,你原是能助阌儿躲过劫难的贵人,告诉我,你愿意帮娘这个忙吗?”

“我当然要帮的,不过,确定是我吗?我觉得娘和少爷才是我的贵人。”

“这就是了,人间的缘分情事,哪是我们凡人参得懂、悟得透。答应娘,嫁给阌儿,守他一世安全无虞,好吗?”

“洁儿懂,我一定会守着少爷,帮他躲过劫难。”

“听你这么说,我便能安心,往后娘能帮忙的不多,我把阌儿托给你了。”

“洁儿知道。”点点头,握住她枯瘦的掌心,她的心燃起疼痛。

程氏挣扎起身,自颈间褪下一块温玉。

“洁儿,你收下这个,这是景家传媳不传子的传家宝,景家三代单传,盼你能让景家开枝散叶,我死后,你以媳妇的名义为我立碑,懂不?”

“洁儿知道。”她的交代,让洁儿恐惧,莫非这回,娘真要离她而去?

“行了,交代清楚,我可以安心走了。”吐口气,她气度安详。

“娘,不行的,您要撑下来,少爷就要回来,您不能教他失望。”她急急说。

“生死自有定数,谁能勉强?乖洁儿,让娘歇歇,我累了。”拍拍洁儿,她露出一抹放心的笑容,累了,偏过头,沉沉睡去。

半旬后,程氏含笑离世。

风起,满天冥银当头撒落,在土地画出悲伤。

洁儿一身白衣素缟,哭红了双眼。

娘最终仍等不及少爷回来,她向往的凤冠霞帔啊,她盼的贤子孝孙啊……

捧住娘的牌位,双腿跪落坟前,纷纷扰扰的仪式她弄不清了,眼里只见到傲视霜雪的梅花几朵,孤单站在枝头树梢。

那是娘平日最爱,她说,爱它的孤傲自赏,爱它独占幽枝。

快九个年头了,自吴大婶领她来到这个小村落,她和娘相依了三千多个日子,这些年娘的呵护,她无一不牢记心间,娘教她家事、领她识字,为她储备起当人媳妇的能力,而今,她抛了她……再次,洁儿领受失去亲人的滋味。

她违背少爷的托付,娘死了,她不知道要怎生面对少爷。

泪在眼中,过去的点滴一幕幕重回心头。

不知几时,人群自她身边散去;引灵白幡挂在坟旁,风起,刮起旗上白布,风落,吹落发梢粗麻,露出洁儿一张比布还皙白的小脸。

“娘,您安心,答应您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她在娘坟前起誓。

“好孩子,你也该回去了,这里风大,跪这么久,要是弄坏身子,你娘也会舍不得,你不是不知道,她素日里最疼爱的就是你,回去吧!别让她在天上还放心不下。”王奶奶推推洁儿。

这一句“素日里最疼爱的就是你”,又引得洁儿泪水汪汪。

“该我打嘴儿,我这是越劝越回去,可怎么才好?”

“王奶奶,您别这么说,这些日子若不是您多方照应,洁儿必定处事不周全,洁儿感恩,少爷回来知道了,也会感念奶奶恩情。”

“说起胜翊这孩子,瞧他那模样儿,将来肯定是会出头天的,可惜,你娘无福享受,别再伤感,好好保重自己。知否?”

“谢谢奶奶,洁儿让您添心。”

“说这些话倒显生疏,你是个乖孩子,村里谁不想多疼你几分,往后你发达了,还望你多想想咱们。啥事都别说,走吧!咱们一起回去。”

洁儿捧起程氏的牌位,再回头,望上最后一眼。

缓步前行,过竹林、穿小河,她和王奶奶在桥边分了手。

再往前行,这条路她天天走过,第一天,她初来乍到,少爷便是牵着她走到这里,那时他送她锦囊,她问他,如果她很乖,能当他媳妇儿,能不能将大鱼大肉的钱省下来交给大姐。

当时年纪小,只把媳妇儿和鱼肉联想在一起,后来懂事了,知道有喜欢做基础,才能当人媳妇儿,但……不管如何,少爷的回答都是——他不要娶她为妻。

咬咬唇,不管!她允了娘,要说到做到,爹也说过,君子信守承诺。她不能让娘在天上为她担心,无论如何,她都要助少爷躲过这关劫难。

垂首,她继续往前,穿入另一片竹林。

几声细乐隐隐约约传来,起初她并不在意,仍低着头,一路想着心中事、想着过往,但细乐管声随着她穿出竹林,变得震耳。

她停顿脚步,呆呆地看向直往家里方向走去的红轿高马,那是……

突然,她加快脚步,飞足往家里狂奔。

几次踉跄,为保护手中灵位,她让双脚去伤痕累累,让树枝扯乱她的麻辫,她一心往前跑,泪水再度浸湿双颊,她的心如擂鸣般鼓动,启唇,悲伤哽咽在胸口。

少爷回来了呀!她的少爷在她日夜期盼中回来了!

终于,她追上队伍后方,干哑的嗓子喊出一声少爷,终于,骏马上的官大爷回了头……

是他、是他!娘日日夜夜殷勤盼望的人啊……

队伍停止,她的脚步继续向前……她来到轿边……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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