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半個多月過去,丘勝翊已經可以讓人攙扶著慢慢在園中散散步了,但還不能走得太多、太緊,頂多沿著假山小徑及臨波而建的石路來回瘧一趟罷了,他的身體距離完全康復還要好一段時間,一個下小心他又要發燒了。然而,這個並不是什麼大問題,只要小心一點兒就沒事了。
對此刻的映潔來講,現在最大的問題是:天氣太熱了!
夏天熱得像火爐,冬天冷得下大雪,這是南京較之其他江南城市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顯著氣候特徵。
自然,天氣癒熱胃口就癒差,特別是對重傷末癒的丘勝翊而言,這個不能吃,那個不能入口,再加上天氣一熱,這個吃不下,那個沒胃口,於是,每到用膳前的準備時辰,映潔就開始頭大了。
今天要弄什麼他才肯吃呢?
踏上假山下低臨水面的石板曲橋,映潔傷腦筋地暗忖。
唉!乾脆隨便弄一弄,他要是不吃,就跪下來求他好了!
“福晉,曹千總大人求見。”
“曹千總大人?”映潔訝異地看著擋在跟前的婢女。“他要見我,不是爺?”
“回福晉的話,曹千總大人求見的是福晉您。”
“這樣啊……”映潔想了想。“好,請他到水廳去,我待會兒就過去。”
婢女銜命而去,她則繼續走向廚房,吩咐廚娘先行切洗什麼材料,再轉到築建於水傍的水廳見客。
“曹師兄。”
“小……呃,福晉。”
映潔笑笑,揮手摒退下人,再招呼曹玉奇在圓凳上坐下。
“曹師兄找我有事?”
曹玉奇沉臉凝肅地注視她片刻後,才慢吞吞地說:“我還是直言吧!今日我來是想問問小妹,倘若我抓到了小妹的舅舅,小妹希望我如何?”
毫不猶豫地,“公事公辦!”映潔回答。
“公事公辦?”曹玉奇雙眼錯愕地瞠大了。“為什麼?小妹不是……”
“那是以前,”映潔語氣平淡地說。“現在不同了。”
“為什麼?因為你現在是十六爺的福晉了嗎?”
自曹玉奇的口氣裡,不難察覺隱約流露出的譏諷,映潔聽了不禁失笑。
“或許……思,是可以這麼說吧!”她起身走向白石坐凳欄桿,側坐下望著榭前假山。“其實,我嫁給他的時候並不知道他是誰,所以,一旦我知道他的真實身分之後,就拚命想要逃離他身邊。可是……”
她靜靜聆聽了一會兒假山上泄下的三疊瀑布的聲響。
“惠舅舅找到我,要我刺殺他。”
曹王奇倒抽了口氣。“什麼?他怎可要你去冒這種險?”
“他沒有要我去冒險,他是打算要犧牲我。”映潔幽幽地說。“但是,當時我依然很死心眼,一心只想要得到親人的認同,所以我聽了惠舅舅的話去……刺殺了丘勝翊。”
驚得差點跌到地上去,曹玉奇嚇得臉都白了,“可……可……可是……”連話也結巴起來了。“可是你現在……”
映潔淡淡一哂,轉而凝視著山下一泓池水。
“自然,我被抓進天豐裡了,當時我以為我死定了。可是兩天後,丘勝翊一清醒過來便立刻殺進天牢裡來救我,他還告訴皇上,如果我非死不可,就請皇上先殺了他,所以皇上只好放過我一馬。之後他又對我說,如果我真想要他死,他願意為我死!”
“啊引”曹玉奇頓時呆住了。
“那時我才明白他對我的心意,幡然醒悟過去的我有多傻,我立刻想辦法去搶了解藥來救他,可是我沒能逃掉,惠舅舅抓住了我,還說他……”她自嘲地輕輕一笑,“他要拿我去祭奠死難的反清復明志士。而這一回……”她斜過眼去瞄著曹玉奇,微笑。“依然是丘勝翊硬撐著傷重的身子來救出了我,”
曹玉奇張了張嘴,又無言地合上。
“至於這一次……”她突然轉過來正對著曹玉奇。“雖然我的武功是你教的,但我還是要說,我的武功實在很差,特別是跟丘勝翊比起來,他的武功簡直是高強到可以稱之為可怕的地步。但是,這次他卻傷重得差點一命嗚呼,反觀我卻毫發無傷,你有想過是為什麼嗎?”
曹玉奇傻傻地搖頭。
眸底倏地泛出一波溫柔深情的光彩,她輕輕嘆息。
“因為他只顧著保護我,卻忘了他自己傷太重是會死掉的。他任由他身上的血不斷沾染到我身上,可就是不願意讓我受到一點點傷害。使劍來不及,他就用自個兒的身子來擋住對我的攻擊,而所有針對我的攻擊都是來自於……”
兩眼直視著曹玉奇,她低低地道:“雲舅舅和天舅舅!”
曹玉奇吃驚地張大了嘴。
“或許是他們原本就很憎恨我,也或許是他們想要証明他們能夠大義滅親,我不知道,但無論如何……”她的聲調非常平靜。“我想要救他們,他們卻要殺我,這是事實。所以,你要我說什麼呢?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偷偷放過他們嗎?”
搖了搖頭,“不,不需要,如果你要偷偷放了他們,那是你的事,與我無幹,我欠吳家的已經還清了。”她的語氣裡多了一份堅決,“吳家人曾是我至親的人,是養育我長大的人,但相對的,從出生之日開始,直到明孝陵那天而止,我也被他們一點一滴的慢慢‘殺死’了。
“如今,我只欠丘勝翊一個人,我欠他的命、他的恩、他的情,永遠也還不清,現在我只為他而活,唯有他才是我的至愛,除了他,我心裡頭再也容納不下任何其他人了。因此,往後若是再有什麼吳家的消息,你也毋需特意來告訴我,我沒有必要知道,此刻的我只想知道……”
她地露出一臉想哭的表情。
“這麼熱的天氣,我到底要煮什麼,他才肯乖乖的給我吃下去?”
曹玉奇呆了呆,不解怎地嚴肅的話題說著說著竟突然轉到這兒來了,他的腦筋實在有點轉不過來,卻仍不由自主地脫口道:“西瓜雞!”
“煮過啦!可是那個人嘴好刁的,吃兩、三次之後就膩啦!”映潔喃喃咕噥。“哼!皇子阿哥就那麼好命,有資格吃到嘴刁。”
“那……白汁圓菜?”
“現在會不會太早了?”映潔懷疑地說。“桂花甲魚出來了嗎?”
“不知道。”
“那你還說!”嗤之以鼻地揮揮手。“換一個、換一個!”
“呃……”曹玉奇搔了搔腦袋。“瓜姜魚絲?桂花糖粥?”
“他不喜歡喝粥,尤其是甜粥。不過……”她沉吟著。“瓜姜魚絲他應該會喜歡吧?唔……好,試試看!”
“紅蝦涼皮?”
“喂喂喂!這兒有得買釀皮子嗎?”
“有啊!在……”
“啊!你知道?太好了!那就交給你了,馬上去給我買釀皮子,還有蝦,要西湖的喔!”
“?!西……西湖的?喂,小妹,你這就太超過了喔,我怎麼可能……”
“十六阿哥要吃的,你敢說不?”
“……不敢。”
“好,那就快去,給你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你還是叫十六爺砍了我的腦袋吧!”
片刻後,曹玉奇匆匆忙忙地竄出水廳,好像後面有鬼在追似的,而映潔則開開心心地走出來,快步朝廚房而去,嘴裡還喃喃叨念著──
“瓜姜、瓜姜,得著人去買瓜姜!”
直到她人影不見,水廳側廊檐下才徐徐走出兩個人。
“烏爾泰。”
“是,爺?”
“我的嘴真的很刁麼?”
“……是,爺。”
“……扶我回房吧!”
於是,高大的烏爾泰攙扶著行動蹇滯的丘勝翊侵吞吞地走回寢室。
“烏爾泰。”
“是,爺?”
“我為什麼一定要吃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