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坐在路邊的屋台,鬼鬼皺皺眉頭,“我以為你要請我吃大餐呢。”
“這裏的東西可不輸給大餐廳,你要吃什麼?”他望著她,“拉麵、關東煮還是燒烤?”
“嗯……”她看了一眼菜單,“豚骨拉麵好了。”
他撇唇一笑,“明智的選擇。”
“老闆,”他朗聲地:“兩碗豚骨拉麵。”
“馬上來。”那壯壯的老闆聲音豪邁地回應著。
“ㄟ,”她看著他,一臉納悶地:“你常來?”
“嗯。”他點頭,“一個星期至少來五天。”
“什……”她驚疑地:“你家沒傭人幫你做飯?”
“沒。”
“那你媽媽呢?她也不做?”話剛出口,她覺得自己這個問題問得有點蠢。
他媽媽可是尊貴無比的邱氏夫人耶,夫人不必做家事,當然也不必辛苦下廚。
“我沒住家裏。”他說。
她一怔,“你跟家人不和?”
“你才跟家人不和。”他斜瞥了她一記,“我都二十一了,不是像你這種需要監護的鬼鬼。”
“我才不需要監護呢。要不是老爸不准,我早搬出來自力更生了。”
“自力更生?”他哈地一笑,“小姐,我實在看不出你有自力更生的能力。”
“你別看不起人,我……”
“你還沒找到工作呢。”他打斷了她,語帶戲謔地:“說大話。”
她噘起嘴巴,“我會找到的,遲早。”
“是遲還是早?”他嘴壞地揶揄她一下。
論口才,她還真是比不上他。於是,她閉上了嘴巴,醞釀著下一波的攻勢。
“拉麵來了。”此時,屋台的老闆端上了兩碗熱騰騰的拉麵。
“邱先生,”老闆打量了鬼鬼幾眼,“這位小姐是你的女朋友?”
“她?”王子蹙眉一笑,一臉“怎麼可能”的表情。
鬼鬼受傷地瞪了他一眼,“什麼態度?”
對於她不悅的、生氣的目光,他不以為意地笑笑,“我的品味可是很高的。”
“你這種話很傷人喔。”
“我沒說你不好,只是……”他一邊掰開筷子,一邊微笑說道:“我喜歡的可是成熟女性,像你這種凡事不經大腦思考,愛說什麼就說什麼的鬼鬼,我沒興趣。”
“哼,”她不服氣地,“像你這種自以為成熟,但說起話來卻尖酸刻薄的男人,我才沒興趣呢。”
他撇撇唇,一臉狡黠地:“我記得好像有人說過她喜歡我……”說著,他睞了她一記。
她紅了臉,百口莫辯。是,她是說過喜歡他,而且是當著他的面,臉不紅氣不喘地說。
她是喜歡他沒錯,而她現在還迷戀著他也是事實。但從前說過的話,現在被拿來當笑柄一樣談,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唉,凡走過必留痕跡,都怪當時年紀小。
看著他倆鬥嘴,老闆哈哈大笑。“邱先生,這位小姐真有趣。”
“何只有趣,你不知道她以前……”
“喂,別把八百年前的事抖出來。”她語帶警告地。
他挑挑眉,“怕丟臉?”
“我丟什麼臉?”她決定反擊,“那麼大的公司,那麼了不起的總裁,居然找不到可以用的秘書才叫沒面子呢!”
果然,這件事讓他方才的得意張狂頓逝——他眉一沉,目光一凝,立刻露出那精悍嚴厲的表情來。
“像你這麼壞的老闆,誰當你秘書誰可憐。”逮到機會,她再用力地補上一腳。
想起找秘書這檔子事,還真教他懊惱不耐。
一個月,他邱勝翊找秘書居然得花上一個月時間?而最嘔的是……直到今天為止,他還沒找到。
“你上一個秘書一定是受不了你,才會‘辭官歸隱’的吧?”
“胡說。”他瞪了她一眼,“我的秘書是為愛走天涯,跑到西雅圖去了。”
她微怔。為愛走天涯?真浪漫。
“再笨都會選擇心愛的男人,而不要待在你這種惡魔老闆身邊。”她趁機再消遣他兩句。
他濃眉一叫,斜覷了她一眼。“是女人,心愛的女人。”
她眨眨眼,訝異地:“什……你的秘書是同性戀?”
“他是男的。”他沒好氣地。
“啊?你的秘書是男人?”奇怪,怎麼跟她想的都不一樣?
她一直以為秘書都是女性,而且是那種成熟內斂,美麗優雅的女性。
“我征的是男秘書,可是來應徵的卻都是女人……”提及此事,他似乎有一肚子的氣,“真是莫名其妙,她們看不懂求職欄上‘限男性’幾個字嗎?”
她微頓,沉默了一會兒,再慢條斯理地吃了幾口面。
“上面可沒寫‘限男性’幾個字喔。”她說。
“嗯?”他微怔,疑惑地看著她,“你說什麼?”
“我說貴公司的征人啟事登了一個月,但從沒有過‘限男性’這幾個字。”她總在注意他的新聞,就連他公司的征人啟事都不放過。
聞言,他大感訝異。“你說的是真的?”
“嗯哼。”她點點下巴。
他濃眉叫皺,神情懊惱慍怒。“難怪沒有半個男人前來應徵,真是群笨蛋……”
“你別怪你底下的員工,他們可能是好意。”她揚揚眉,一副她什麼都知道的得意表情。
“好意?”
“每天對著漂亮的秘書,也許能改善你的壞脾氣。”說完,她咧嘴一笑。
“免了,看見她們,我才有氣。”他說。
“你這人真夠奇怪的,誰不喜歡每天面對漂亮的秘書小姐?”
“你是說漂亮的笨蛋嗎?”他毫不留情地批判著:“那些女孩子總以為秘書的工作就是每天穿得漂漂亮亮,打打電話,陪老闆開開會,見見客戶,然後薪水就能輕鬆入袋,她們把這個工作想得太簡單了。”
她突然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沉默地看著他。
“不是這樣嗎?”
我咧!他還以為她一臉嚴肅的在想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呢!原來她……
“當然不是。”他幾乎要伸手,像從前一樣的扁她,但在最後一刻,他壓抑住那個衝動。
雖然她的腦袋還是像四年前一樣的不靈光,但現在的她畢竟已經是個十八,九歲的女性了。
對一個十八,九歲的女性“動手”,他可要考慮一下。
“那麼……當你的秘書要有什麼飛天遁地的通天本領啊?”她一臉認真地問。
“簡單的說……”他忖了一下,“他必須讓當老闆的我沒有後顧之憂。”
她微怔,“你可以再說清楚一點嗎?”
他眉心微擰,“也就是說,他要能解決我的大小瑣事,讓我不必為雜事煩心。”說完,他似乎稍嫌不足地補充道:“你知道嗎?我之前的秘書比我還清楚我歷任女朋友的生日。”
“真的?”她驚訝地。
“當然。”
“秘書這個工作還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勝任的……”
“你知道就好。”
“尤其啊……”她若有意指的,“能當你秘書的人絕不是普通人。”
他微微皺眉,“你想說什麼?”
“暴政必亡啊,難怪你找不到秘書。”她為了嘴皮子能小勝而洋洋得意。
“不是我難搞,是她們對我存有太多幻想。”
“這倒不假……”她喝了一口湯,“你在報章雜誌上出現時,都是一副風度翩翩,溫文儒雅的模樣,誰曉得你一凶起來跟鬼沒兩樣……”
“報章雜誌?”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原來你一直在注意我的消息……”
她像是被揪住尾巴的貓,驚慌失措地急著想逃脫。“才沒有,是你……你出現的頻率太高了。”
她低下頭,認真吃面,目的是掩飾自己的心慌羞悸。
王子並沒有注意到她這些細微的小變化,在他眼裏,她還是那個鬼鬼,即使她如今以大女孩的樣貌出現在他面前。
“總之……”因為沒有注意到,他很快地將話鋒栘轉回原話題上,“那種罵一下就哭得一臉委屈的女人,是絕對不夠格當我秘書的。”
發覺他並沒有太在意她臉上及心理的變化,固然讓她有點小小的失望。但反之,卻也教她松了一口氣。
“你以為每個人都像我一樣那麼‘耐罵’嗎?”
他勾唇一笑,“如果說她們是溫室小花,那麼你根本是塑膠花……”說完,他自己都忍不住地笑了。
“ㄟ你……”她羞惱地瞪著他,“哼,沒禮貌。”
說她是塑膠花?拜託,排隊追她吳映潔的人多到可以組球隊耶。
“對了……”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盯著她,“你可以……”
迎上他發亮的眸子,她一怔。“什……什麼?”
“你能來幫我的忙嗎?”他一臉嚴肅地問。
“ㄜ?”她一震,“當你的秘書!?”
“你想得美。”他立刻潑她冷水,“我可不會急就章,隨隨便便抓個人充數。”
聞言,她不悅地白了他一眼。“那你要我幫什麼忙?”
“在我還沒找到秘書之前,你先跟在我旁邊幫忙。”他說。
她挑挑眉,“難道你不能先在公司裏找個人支援一下?”拜託,邱集團底下有幾萬名員工,她就不信他找不到可以支使的人。
“我不喜歡拆散公司的人事架構,‘該在哪里的人就在哪里’是我的原則……”
“說得好聽,我看根本是因為沒人敢待在你身邊做事吧?”她掀掀嘴唇,嘀咕了兩句。
“喂,”他低喝一聲,“你幫不幫?”
他現在需要一個幫他處理雜事的人,而且這個人要耐操、耐罵,不會動不動就哭著跑回家。
她皺著眉頭,一臉思索模樣。
突然,一直緊閉著雙眼的王子睜開了眼睛,伸出手,一把勾住她的脖子,將她往下一拉——
“啊!”惡作劇得正盡興的鬼鬼驚叫一聲,整個人已貼住了他。
當她驚覺到自己已是如此的緊貼著他,她臉紅心跳,背脊一僵。
“你啊……”熟睡中感覺到有人對著他的臉呼氣,王子就已經醒了過來。
他知道她在搗蛋,但他沒有立刻拆穿她,直到她越來越不知分寸,他才決定給她一個懲罰。
他緊攫著她,一臉你死定了的笑,“你敢……”話沒說完,他就迎上了她羞悸的眸子,而且是近距離。
不知怎地,他的心一緊——
她的臉像蘋果一般的紅了,她的眼睛羞澀而嬌怯地看著他,她的神情十分驚慌,她的胸口正怦怦地跳。
而他之所以感覺得到她的心跳,是因為他跟她的胸口是緊貼著的。
他陡地一震,倏地鬆開了手,並將她一推。
他彈坐而起,而鬼鬼也跌坐在長沙發的另一端。氣氛變得十分奇怪,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微妙的騷動。
他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但他知道他此刻的心慌絕不亞於她。
但,她是鬼鬼,他可不是。這種心慌意亂、這種不知所措,不該出現在他這種成熟男人身上。
不知是什麼原因,他突然害怕面對她,看見她的表情。只是,這並非他的個性,他一向正面迎向自己的恐懼。
於是他轉過臉,瞪著她。
“叫你兩點鐘叫我,你在玩?”他以他一貫的兇惡口氣掩飾自己的不安。
因為經歷了方才的大震撼,平時嘻嘻哈哈的鬼鬼突然笑不出來。
她壓低著臉,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
“我……我就……”
“就什麼?”他霍地起身,走過她身邊時,狠狠地在她頭上敲了一記。“已經兩點二十分了。”
“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他邊說邊走向辦公桌,“你不知道我的時間就是金錢嗎?看你已經浪費了我多少錢。”說完,他在辦公桌前坐下。
鬼鬼怔怔地坐在原處,低著頭,漲紅著臉,動也不動地。
她剛才真的嚇了一跳——當他一把勾住她,然後她摔進他懷中的時候。
她從沒那麼靠近過他,而她也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這種機會。
在它還沒發生之前,她曾幻想過自己偎靠在他胸口的畫面,當時她認為那是一件好康的事情。
但當它真的發生,她才發現那比她原先所想的還要震撼、還要可怕。
就在剛才那一刹那,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已停止了跳動。
老天,她怎麼會做那麼蠢的事情?他會怎麼想?他會發現她的心事嗎?他會認為她根本是在癡心妄想嗎?
雖然她從前曾當面說過喜歡他,但當時她還小,根本不知害臊。可現在不同,他是個男人,而她也已經是個十八,九歲的大女孩了。
天啊……她掩住了臉,懊惱又羞慚地。
“喂。”見她掩著臉,坐在原地,他出聲喊她。
她揚起臉,一臉嬌怯地望著他。而睇見她那樣的表情,他心頭又是一悸。
他警覺到不對勁,神情一沉。
“你……”不行,他現在無法面對她,跟她共處一室,讓他心浮氣躁。
頓了頓,他決定支開她。“你先出去。”他說。
她一怔,緩緩站起。“去……去哪里?”
他皺皺眉頭,“哪里都好,就是不要在這裏。”
她咬咬唇,一臉不安。不要在這裏?這句話的意思是……他不想看見她?
噢,老天,千萬別讓他討厭我。她在心裏祈禱著。
“你還在發呆?”他濃眉一擰。
“可是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她一臉無辜。
他眉心一攏,隨口說道:“回家好了。”
聽見他要自己回家,鬼鬼心一沉。回家?他是要她捲舖蓋走路嗎?不會吧,她才上了幾天班耶。
“還不出去?”他催促著。
她訥訥地睇著他,猶豫著該不該問他是否要她回家吃自己。
“出去時把門帶上。”他又說。
聽見他這麼說,她把想問的話吞了回去。
算了,還是別自討沒趣,再問下去,恐怕他會送她一個字——滾。
抓起背包,她不發一語地離開了辦公室。
當她帶上門的那一刻,王子松了一口氣;但松了一口氣的同時,這偌大的、安靜的辦公室卻給他一種無以名狀的空虛感。
“她來了沒?”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打電話問樓下的櫃檯小姐。
“還沒見到她的人耶。”聽出他滿腹的不悅惱怒,櫃檯小姐戰戰兢兢地回答著。
“什麼?”他忍不住對著電話那端不相千的她大吼:“已經十點了,她還沒來!?”
雖然他昨天不想面對她,但經過一晚的調適,他已經讓自己恢復正常,可她卻遲到!
她有什麼理由遲到!?他有說她可以遲到嗎?
從上班到現在,沒有人敢接近他的辦公室,就連他想找人影印,那幾個女職員也要先“剪刀石頭布”看誰比較倒楣……
他一肚子火,可唯一能忍受他、默許他、無視於他的憤怒焦躁的人卻不見了?
“打電話叫她馬上來。”他說。
“ㄜ……”電話那頭,櫃檯小姐囁嚅地:“邱先生,我沒有她的電話……”
他一怔,這才驚覺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也不知道。
沒錯,因為她不是屬於編制內的人員,因此公司方面並沒有留下她的基本資料,而更扯的是他也沒問過。
這下可好,他上哪兒去找她?
“邱先生,我想她……”櫃檯小姐支吾地:“她會不會是不做了?”
“什麼?”他一怔。
“我是說她……”
“不會。”他打斷了她,並掛了電話。
不做?不,不會的,別人會因為被他罵到臭頭而離職,但她絕不會。
她有超強的心臟、超厚的臉皮,根本不把他的毒舌當一回事。
但……如果是真的呢?如果她真的不做了呢?不行,如果連她都待不住,那他可就再也找不到跑腿的了。
“對,去她家。”他抓起車鑰匙,像一陣風似的走出辦公室。
他對她家還有一點點記憶,與其在這裏暴跳如雷,還不如直接殺到她家去。
一早,鬼鬼就假裝要上班似的出門,為的是不讓爸爸跟哥哥發現她已經被炒魷魚。
等到爸爸跟哥哥都出門了以後,她才拎著背包,懶洋洋地踱回家。
“咦?”見她又踱了回來,吳媽驚疑地,“你沒去上班?”
“ㄜ,今天……”她努力想找藉口。
“你被炒魷魚?”不等她說,吳媽就打斷了她。
“ㄟ?”被一語道中,她一臉尷尬。
吳媽皺皺眉頭,“不會吧?你才上幾天班就……”
“唉唷,你不知道我老闆有多尖酸刻薄……”她替自己找臺階下,“他一天到晚罵人,罵得我都快沒尊嚴了,所以我就……”
“就辭職?”
“ㄜ……”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算是啦。”
“‘算是’是什麼意思?”吳媽挑挑眉,勾唇一笑。
“媽……”她撒嬌地癟癟嘴,“你知道就好,可別告訴老爸跟老哥,不然我會被他們笑到死的……”
“唉……”看著她那小女孩般撒嬌的無辜表情,吳媽笑歎一聲,“你是被邱先生的公子轟出來的?”
鬼鬼陡地一震,驚訝地:“媽?”
“別以為你瞞得了我。”吳媽一臉了然的表情,“你去找他了,對吧?”
她羞紅了臉,一時說不出話來。
“知女莫若母,你那一點心眼兒,做母親的會不知道嗎?”吳媽一邊整理著手邊的碗盤,一邊笑著:“你從以前就把他當王子一樣崇拜,就連念書都是為了他,不是嗎?”
發現自己的一舉一動,竟然都盡收母親眼底,她羞赧得想找個地洞鑽。
“你跟他要工作的嗎?”吳媽瞥了她一眼。
她搖搖頭,“不是,是他要我幫忙的。”
“噢?”
“是真的。”見母親半信半疑,她連忙補充說明,“他一直找不到秘書,所以叫我幫他一陣子。”
“你當他的秘書?”
“怎麼可能?”她眉頭一斂,頹喪地:“我只是跑跑腿兼做他的出氣包。”
吳媽沒說話,只是若有所思地睇了她一記。
女兒的心事,做媽媽的她都懂、都明白。只是有些事,她一定得提醒她,例如“認清事實”。
“鬼鬼……”吳媽語重心長地,“我們跟邱氏家是兩個世界的人,你明白吧?”
“媽……”她一怔,疑惑地。
吳媽放下手邊工作,轉身注視著她。“你把他當王子,當白馬王子沒關係,但千萬別存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聽出母親話中意指,鬼鬼的神情微微一沉——
“他可不是我們高攀得起的……”
母親所說的,她都懂,也都明白,而且一直以來,她就有這樣的認知。
她不會妄想,不會奢望,更不會對他懷抱任何希望。但真是這樣嗎?不,不是的,當她再見到他,她就知道自己多少還是存著點希冀。
她知道這樣很蠢,也非常不應該。但女孩子都會作夢,作夢不犯法吧?她……她只是想想罷了。
迎上母親那憂心的眼神,她知道母親很擔心她。擔心她作不切實際的夢、擔心她希望落空、擔心她受傷、擔心她難過……
為了不讓母親為她擔心,她勉強擠出一記自然的、開朗的微笑。
“什麼嘛……”她哈哈大笑,拍了拍母親的肩膀,“你想太多了啦,我怎麼可能對他有什麼‘非分之想’,哈哈……”
“沒有就好,你……”
“有人在家嗎?”突然,屋外傳來男人的聲音——
聽見屋外有人叫門,吳媽與鬼鬼一怔,互覷了一眼。
“誰啊?”吳媽問。
鬼鬼皺皺眉,一臉憂疑,因為這聲音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好像是……”沒錯,一定是他,因為他每天都用這個聲音罵她。
“有人在嗎?”這次,他的聲音更近了,因為他已經來到門口,並把頭探了進來。
吳媽走出廚房,看著門口那個似曾相識卻又陌生的男人。“你是……”
“吳媽,攔王子一眼就認出她來,“好久不見。”
吳媽一怔,再往前幾步。這會兒,她認出他來了。“啊?你……你不是……”
“我是邱勝翊。”雖然一肚子火,但在長輩面前,他還是很有分寸的。
“對,我知道,你……”因為太過驚訝,吳媽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鬼鬼在嗎?”他直截了當的說明來意,“她今天蹺班。”
吳媽一怔,“蹺班?”怪了,怎麼鬼鬼說她是被開除了?
“她在家嗎?”他問。
“ㄜ,她啊……”她下意識地往廚房望去,有點不打自招。
王子眉心一沉,逕自地踱向前去。探頭一望,他看見鬼鬼正對著她媽媽猛搖手——
他目光一凝,一臉惱火。
“啊!”發現自己行蹤敗露,她驚叫一聲。
王子飛快地掠過吳媽身側,大步地走進了狹窄的廚房。鬼鬼害怕地後退了兩步,幾乎要從後門摔出去。
“你肚子痛還是發燒?”他的眼睛像兩團火球似的燃燒著。
“啊,我……”
“你敢蹺班?”
“我沒……”
“你知道我今天早上有多忙嗎?”他瞪著她,大聲地咆哮著。
她縮縮脖子,囁嚅地:“你不是要我回家?”
“我要你回家跟你沒來上班有什麼直接關係嗎?”
“你要炒我魷魚,不是嗎?”她小小聲地問。
“什……”他一震。炒她魷魚?他什麼時候說過要炒她魷魚?叫她回家只不過是要她先離開他的視線,好讓他奇怪的情緒稍稍回復罷了。
炒她魷魚?神經病才炒她魷魚,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用嗎?
她在的時候,有人幫他跑腿,他火大的時候還可以拿她出出氣,最重要的是不管他怎麼開罵,她還是一臉的嘻皮笑臉,好像就算天塌下來也不會死人似的。
有沒有她,他都可能會生氣,但她在的時候,他總覺得比較……
倏地,一個念頭在他腦海閃過——
他驚覺到自己之所以如此焦躁,不是因為忙,而是因為她不在。
這個發現讓他大吃一驚,也讓他的心情更加的焦慮不安。
“喂,”見他望著自己發怔,她微蹙眉頭,不滿地:“你到底想怎樣啊?你很難伺候ㄟ……”
他猛一回神,迎上的是她嬌憨可愛的表情。不知怎地,他的心頭狂震。
不妙。他暗叫一聲。
“你昨天叫我回家,不是要我回家吃自己的意思嗎?”她直視著他。
“不……當然不是。”
“那麼是什麼?”
“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他說。
她一怔,“不想看見我?”不想看見她就是叫她捲舖蓋走路,不是嗎?
“不想看見我,你還來叫我回去上班?”她哼地。
“我只是昨天下午不想看見你,不代表今天不想看見你。”
“所以說你今天很想看見我囉?”
“對,我……”話一出口,他似乎察覺到有些不妥,急忙地把剩下的話往肚子裏吞。
看見他那不安的、急躁的、略顯羞惱的表情,鬼鬼微怔。
她不想過度解讀他剛才話中的意思,但他剛才的話確實讓人有很多的想像空間。
雖然話一出口就猶如覆水難收,但他還是盡可能地想扳回失控的局勢——
“你回不回去上班?”他臉一沉,想以他一貫的兇惡掩飾此刻的心緒起伏。
她秀眉一揚,“你不能對我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我有尊嚴的耶。”
“尊嚴?”他噗哧一笑。
拜託,像她這種隨人笑駡的傻妞,居然說出“尊嚴”這兩個字?
“你的字典裏有這兩個字嗎?”他忍不住糗她。
她漲紅了臉,不滿地:“我當然有,你……你……”可惡,他是拐著彎罵她沒羞恥心嗎?
有沒有搞錯,不是誰罵她都可以的耶!要不是她幾乎快把他當神拜,她會任他嘲諷笑駡嗎?
“當初我們談好條件,在我還沒找到秘書之前,你都要幫我跑腿的,不是嗎?”
“我們是這樣說過沒錯,可是你不能把我當小狗一樣呼來喝去。”
“怎麼?你現在突然有脾氣了?”
“你以為我沒脾氣嗎?”
“那你現在想怎樣?”
“不想怎樣。”
“跟不跟我回去上班?”
“我想想。”
“我現在就要你回公司。”
“哼。”
他發現他們兩人的對話越來越幼稚,越來越無賴,越來越沒建設,而且剛才讓他心慌意亂、忐忑不安的微妙情緒也……不見了。
看她鼓著臉,一副可惡卻又可愛的模樣,他焦躁的情緒慢慢地緩和下來。
累積了一早上的氣,在此時煙消雲散。
挑挑眉,他唇角微揚。“好,你想怎樣?”
見他態度趨緩,她一怔,疑惑地看著他。見鬼了,這個兇神惡煞居然有身段放軟的時候?
“要怎樣你才肯回去工作?”他問。
“ㄜ……”他突然變得這麼客氣,她反倒不知所措。
“加薪?”他主動提議,“日薪一萬五,可以嗎?”
“ㄟ?”她一震。他一定是有毛病,用日薪一萬五雇一個打雜小妹?
有錢人的錢跟他們這種平民百姓的錢一定不一樣,搞不好是打開水龍頭就會跑出來的那一種。
“不夠?”見她沒有回應,他皺皺眉頭。
當然,他可以再加碼,只是他不相信她會趁機敲竹槓。
“兩萬?”
“ㄜ?”發現他打算再繼續加碼,她猛回過神,阻止了他,“不,不要。”
“不要?”他濃眉一叫,“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回公司?”
“不是,我是說不要加薪……”她不是貪心的人,而且她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的能力不值那麼多錢。
王子神情一凝,“那你是……”
“你不用加我薪水,我會回去,不過……”她要的不是錢,而是他的一句道歉,誰叫他把她當小狗一樣呼來喝去的。
“不過什麼?”
“你要跟我道歉。”她說。
他一震,“What?”太過震驚,他連英文都出口了。
“難道不該嗎?”她斜眼瞥著他,“老闆做錯事就可以不認喔?”
“我做錯什麼?”他瞪大了眼睛,懊惱地看著她。
“你不尊重我。”
“我不……”這一刻,他只覺得有一把火在他肚子裏燒,然後一路的往上竄,就快沖上他的腦門。
這傢伙居然要他道歉?她居然敢要求他道歉?可惡,他邱勝翊從小到大還不曾對誰低過頭,而她卻……
“如果我不呢?”他咬牙切齒地。
她挑挑眉,把臉一別。“那請你另請高明。”
見她擺明瞭拿喬,他是不低頭部不行了,誰叫他要來拜託她回去呢。
好吧,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他今天就先跟她低頭認錯,等她回到公司,看他怎麼修理她。
“OK,I'm sorry。”
“不好意思,我英文不好,麻煩你說中文。”
他惡狠狠地瞪著她,然後努力將氣焰壓下,“真是非常對不起,吳小姐,你能跟我回去上班嗎?”
這會兒,鬼鬼滿意了。
她露出勝利的微笑,像個睥睨天下的世界冠軍般睇著他,然後終於點了點頭。
“很好。”他唇角一勾,露出了高深的笑意。
伸出手,他一把抓住了她,然後轉身往外走。
再度掠過始終插不上話,只能怔望著一切發生的吳媽身邊時,他丟了句:“她,我帶走了。”
吳媽一時回不過神來,等到她總算回過神,卻發現鬼鬼已經被他帶走了。
她一震,連忙跑到門口,卻已看不見他兩人的身影。
“我的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喃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