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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一次PO完』愛情時差之同心圓 鬼王
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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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一次PO完』愛情時差之同心圓 鬼王

那一年,當愛情最熱烈纏綿之際,她的決絕分手重傷瞭他!
隻是她心有苦衷,因為兩人有著跨越不瞭的七年的距離──
當她已出社會,邱勝翊還隻是在咖啡廳打工的建築系學生,
他成績優秀、前途無量;她不想牽絆他的腳步,
隻好當劊子手,本非同路人,終究得朝不同方向走,

但看到他心碎模樣,吳映潔知道自己一生都虧欠瞭這男人……
他喜歡看她望向窗外凝思剪影,喜歡看她咬筆皺眉苦思神情,
也喜歡看她遇到瓶頸時,狂吃糖果發泄的模樣。
在吳映潔還未註意到他時,他眼裡心底已滿是她的身影,


情到濃時,人生藍圖以她為中心,規劃著有她的未來……
但,以上都是往事瞭,她的無情令他心碎,情弦戛然而止!
他就此走出以她為軸心的圓,帶著心上的傷,從此不相見,
不料上天設計瞭一個最深的牽絆,多年後又將兩人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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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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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他註意那名女子很久瞭。
  最初會留意到她,是因為她桌上色彩鮮艷的各式糖果。
  有軟糖、巧克力糖、太妃糖、牛軋糖、棉花糖、情人糖……連那種很復古的透明七彩糖球都有。
  看起來就很甜。
  他從沒看過這麼愛吃糖的女人。
  「小姐,本店禁帶外食喔。」
  那是他們的第一句對話。
  「啊,抱歉,可是我工作時不吃甜食腦袋就不靈光。」她歪頭,對他露出「真是傷腦筋」的神情。
  那種純然而生動的小女孩表情,竟讓他覺得好可愛,當下心臟麻瞭一下,話不經思考便冒瞭出來——「放椅子上吧,我cover你。」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他才領悟,那一瞬間的觸動,原來叫一見鐘情。
  她是店裡的常客,有時一周會來個兩到三次,每次來的時候,總會帶著一大疊厚厚的圖稿,他不定時地過去幫她清理桌面,收走糖果紙,也順勢貓瞭眼一桌子的圖稿,猜測她應該是從事服裝設計那一類的。
  她設計的童裝……很繽紛。除此之外,他找不到更貼切的形容詞。
  或許這就是她心目中,孩子所象征的意義吧,用色亮麗、鮮活,像是充滿瞭無限希望。
  她一定很喜歡小孩。
  他喜歡看她撐著頰,望向窗外凝思的剪影;喜歡看她咬著筆桿對圖紙皺眉苦思的神情;也喜歡她遇到瓶頸時,狂吃糖果發泄的模樣……
  
  他喜歡看她工作時不自覺流露而出、千變萬化的各種表情,每一記靈活生動的神態,他都悄悄收藏在心底,時時期待著她的到來。
  情愫來得太莫名,他甚至不曉得她的名字,但年少時的心動,本來就沒有任何道理可言。
  有一回,他問她:「你為什麼會喜歡這傢店?」
  她說:「我吃瞭幾傢,你們傢的餐點最合我口味,如果荷包蛋五分熟的話會更好。」
  後來,比較空閑的時候,他也會進廚房支援,往後她的餐點幾乎都是他親自擺盤,也做些簡易的料理,煎出一顆完整又漂亮的五分熟荷包蛋,讓他心情愉悅。他滿足於這小小的、暗戀的酸甜滋味。
  直到那一天——
  才剛接近晚餐時間,她已經收拾妥當準備離去。
  有點早。她是懶得為打點生活瑣事煩心的人,尤其在專註工作時,最好三餐都能就地解決,這也是她時常造訪這傢店的原因。
  那是他一年觀察下來的收獲之一。
  「今天似乎比較早?」替她結帳時,忍不住問出口。
  「是啊,我男朋友會來接我。」她笑笑地回道。
  男朋友?
  他還在怔愣,她已經由包包中取出包裝精巧的小禮物遞來。「感謝你這段時間的關照,祝你情人節快樂。」
  她也察覺到,他對她確實比一般客人多瞭一些特別待遇嗎?
  那是個約莫巴掌大的紙盒,裡頭是各式精致的進口糖果,不至於貴重到讓收禮者有負擔,外頭則裹著亮麗的包裝紙,再綁上緞帶,能感受到送禮者的用心。
  她是個很懂禮數的人,平日受惠於人,會在特殊節日回饋些小禮物表達心意,包包裡還有兩份同樣的物品尚未送出,他隻是其中之一。
  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著她迎向外頭等待的男子。
  他隻是其中之一,那個人,才是唯一。
  其實,這也沒什麼,誰不是這樣走來的?純情又青澀的初戀兼暗戀,多半都是那樣無疾而終的,他原本也沒有想過真要發展出什麼,隻要將那道清艷美麗的倩影收藏在心中,成為年少青春的一頁美好記憶,也就夠瞭。
  他真的是這麼想的,也準備好收起心底那淡淡的失落,用一如往常的親切笑容面對她。
  她還是偶爾會來,不同的是,如今身邊多瞭個伴。
  「我跟你說喔,這傢店超貼心的,會記下熟客的需求,適度做調整耶。」
  他聽見她愉悅地向男友這麼說。
  她吃五分熟荷包蛋、會挑掉蔥花、嗜酸嗜甜、喜歡奶味重的飲品……這些都是他收藏的點滴,隻為她量身打造,可她並不知曉。
  於是他咽下心中淡淡的酸澀,送上menu,微笑感謝她對本店的贊美。
  不得不承認,她與男人站在一起,像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那麼合適,那麼……相配。他在心底悄悄地祝福,他最初心動的女子,幸福、喜樂。
  約莫又過瞭一年,有一天他發現男人沒再陪她來,而她剪瞭短發,接著也不再笑瞭,靈燦的眸底添上一抹寂寥。
  她總是望著一旁空空的座位失神。
  她看著空白的圖稿一整晚,再也沒有滿滿的創作能量。
  他還記得,她喜歡靠著男人的肩膀撒嬌,手牽著手出現、離開,有時在無人瞧見的瞬間交換幾個甜蜜的吻,望著男友時總是笑得很甜。她那麼、那麼喜歡那男人,瞎子都看得出來。
  他不知道,他們怎麼瞭,但是他知道,她很不快樂。
  心裡的獸蠢蠢欲動,無時不想走向她、拂去她眼底的陰霾,爭取陪在她身邊的機會。
  即便隻是朋友,也好。
  即便隻能陪她說說話,填那道短暫的心靈空缺,也好。
  但是日復一日,他始終沒能真正付諸實行。
  他,是「星空戀曲」的晚班店員;她,是「星空戀曲」的常客——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映潔姊。」
  當對面的椅子被拉開,吳映潔怔怔然望瞭三秒才回神。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三哥說,你常來這傢店,就碰碰運氣。」十六歲的大男孩,正處於變聲期,嗓音略沈,溫暖笑容卻始終如一地讓人舒心。
  即便如此,她還是冷淡地下達逐客令。「我想獨處。」
  「我知道。話說完我就走,不會打擾你太久。」
  隨同而來的九歲男孩瞪著她,她假裝沒看到,漠然道:「什麼事?」
  「我聽二哥說,你想結束和公司的合作,我請二哥暫時先壓下來瞭,如果讓大哥知道,應該會打斷三哥的腿。」
  「那又與我何幹?」那個人……與她已經沒有關系瞭,她隻是想斷個幹凈,再不想有任何牽扯。
  「如果是因為三哥,我想請你冷靜下來想一想,值得嗎?愛情沒瞭,連事業也賠上去,代價會不會太大?」
  吳映潔沉默著,沒搭腔。
  他與她都知道,現階段不會有比與嚴氏合作更好的發展,小有名氣的設計師,遇到願意賞識她、對她的創作與想法給予全盤尊重與發揮空間的公司,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她並不是那種愛情至上、萬物皆可拋的人,如今隻是在情緒點上,一時沖動罷瞭,走出失戀低潮期後,她或許會後悔。
  而,嚴君離貼心地替她搬來瞭下臺階。
  「大哥很重視你,連行銷企劃書都寫好瞭,明年春裝會在百貨公司的櫃位為你留下最佳的展售空間,你真的要放棄這項雙贏的機會?」
  離開嚴氏,一切重新開始,她還是能為自己的夢想努力,瞭不起就是再多拚幾年,但是她又為什麼,要為那個王八蛋多浪費幾年青春。
  但——理智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
  「君離,你懂愛情嗎?」想想,問一個十六歲的少年這種問題似乎很笨,不待他回答,自行接續:「我是第一次,這麼認真愛一個人,想跟他走到最後,可是現在看到他,隻覺得痛,想遠遠地避開,和他切割得一幹二凈,讓心情平靜,重新開始,你懂嗎?」
  即便,要賠上她這幾年的努力。
  嚴君離沒立刻搭腔,垂眸似在思索什麼。「我記得三哥高中時,有一度非常熱愛拳擊,你知道,他自戀到不容許自己臉上有一點瑕疵,但是那陣子身上時時掛彩還是樂此不疲,我們那時候都覺得,他應該很認真地決定自己未來的志向瞭。
  「可是不到一年,他跑去踢足球,那雙拳擊手套到現在還壓在他衣櫥底下,沒再使用過,也沒想過要丟棄,時時拿出來摸摸看看,他說,那是人生的勛章。」說完,他仰眸望她。「這就是我三哥,當他認真的時候,就是全心投入,任最在意的俊帥臉蛋掛彩也無所謂,我想,你對他而言,就像那雙拳擊手套吧!」
  雖然最終熱情冷卻,還是會珍惜她為他的人生寫下一頁精彩,不曾想過要扔棄。
  「你問我懂不懂愛情,但我想,你最想問的,應該是三哥懂不懂愛情,心裡或多或少無法釋懷被三哥辜負的怨。映潔姊,每個人對愛情的定義是不一樣的,當初大哥警告過他,不準打你的主意,敢把魔掌伸到公司來,害他損失人才,他絕對會打斷他的腿,可是他還是冒著被大哥打死的風險和你交往瞭。」
  不是天長地久才叫愛情,嚴君離隻是試圖讓她知曉,嚴君威在與她交往時也是同等認真,當初那樣的義無反顧,並不是玩假的,隻是很遺憾,在她還愛著的時候,他的熱情已經熄滅,但那並不能說過去那一段便盡是虛假。
  她明明知道,那男人在愛情裡,有不安定的靈魂,還是期待將獵豹改造成傢犬,最後期待落空罷瞭,連嚴君離都看得比她清楚。
  她有些奇異地,重新打量眼前這年僅十六的少年。
  明明上頭有四個哥哥呵護備至,卻沒將他寵成驕奢貴公子,性情溫潤而體貼,
  一直以為他是被處處關照的那一個,至今才發現,他才是為傢人擔待最多的那一個。
  「離開的事,請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我就不打擾你瞭。」
  嚴君離起身,牽著男孩的手離開時,隱約還聽見男孩不滿的嘀咕:「明明是嚴三哥闖的禍,為什麼是你來擦屁股看她臉色?你又沒做錯事……」
  「因為他是我哥啊。」
  「君離!」她突然出聲喊住他。
  自己一心想與嚴傢人撇清關系,卻忘瞭嚴君離並沒做錯什麼,他一直都對她很和善,也比誰都希望她與他三哥能有結果,無論如何都不該受她的冷漠對待。
  「我很抱歉。還有,你說的,我會認真考慮。」
  嚴君離揚唇,輕輕笑瞭。「謝謝。」
  晚上十一點,休店做完清潔與整理,邱勝翊由拉低的鐵門下鉆出,與同事道別過後,牽出機車正欲戴上安全帽,眼角餘光瞥見人行道座椅上那抹熟悉身影。她不是一個多小時前就走瞭嗎?
  她看起來,心情很糟。椅子上散落各式各樣的糖果,每次她思緒煩躁的時候,就會狂吃甜食,尤其今天是情人節,去年的今天,她還笑容滿面地分送小禮物、與男友恩愛甜蜜,在這樣的日子裡,要想不觸景傷情也難。
  尤其,她前男友的弟弟來過之後,她看起來情緒更低落瞭。
  他真的沒打算要打擾她,但是等他發現時,腳步已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彎身撿起幾顆掉落在地的瑞士軟糖,放回椅面上。
  他本想,她若無心理會任何人,那撿完糖果他就會識相地走開,但是她抬眸,看見他,扯開那道與尋常無異的笑容。「嗨!」
  「你——還沒回去?」
  「情人節耶,一個人孤零零地回傢抱被窩,多淒涼。」她半真半假地笑譫。「你呢?還有一個小時,現在飛車趕去找女朋友,還抓得到情人節的尾巴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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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沒有女朋友。」不假思索地否認,也不曉得在激動什麼,很慎重又澄清一次:「真的沒有。」

「這樣啊,那算同是天涯淪落人。」她順手遞出一顆糖。「要吃嗎?」

他接過,放在指間把玩,猶豫了下才問出口,怕交淺言深。「你心情還是很不好嗎?」

「你從哪裡看出來的?」

「剛剛——你們的對話,我聽見了。」接著飛快補充:「只有一點點,我不是有意的。」

只是擔心她,長久以來,放了太多注意力在她身上,光是那一點點,也足夠他拼湊出個梗概了。

這回,她沒應聲,持續了長長、長長的沉默。

他心下忐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惹惱她了,或許他該開口道個歉,再澄清自己並無意窺探她的隱私——

「既然你都知道,那,這最後一個小時留給我吧?」

「啊?」道歉的話語卡在喉間,一時反應不過來。

「你不知道,失戀就是要借酒澆愁嗎?情人節這天,我不想一個人。」

所以……是要他當酒伴的意思嗎?

吳映潔沒等他反應過來,拉起他的手往前跑,他踉蹌了幾個步調才跟上。

揪握的掌,傳來她暖暖的溫度,熨得他掌心發燙,意料之外的體膚接觸,擾得一顆心,慌亂、失措。

怦怦!怦怦!

失了規律的心跳節奏,她聽見了嗎?

她喝醉了。

邱勝翊也沒想到,她會喝得那麼醉。

她總是笑語如花,從一開始,閑聊一些言不及義的瑣事,也問他的名字、家庭狀況、有幾個兄弟姊妹、讀什麼學校、今年幾歲……簡直像戶口普查一樣。

他乖乖地如實回答,卻不敢放肆反問她同樣的問題。

當她開始問到,他第一次夢遺是什麼時候、一周自慰幾次、性幻想對象是誰時,他確定她真的醉了。這時候才想到要問她住哪裡,已經來不及。

由她口中問不出個所以然來,只好將她帶回自己的租屋處。

可是他真的萬萬料想不到,她的酒品會差成這樣!平日表現得雍容大方、懂禮數又識大體的知性女強人模樣,根本就是詐欺,內心其實累積了太多壓力,才會在醉后釋放出來,成為另類的紆壓管道。

因此,她會指著他的鼻子破口大罵:「男人全是豬頭!」他真的可以理解。

「嚴君威,你去死!」

「嗯。」他也覺得那男人很豬頭,那麼好的女孩子,為什麼不要?

罵完了,開始哭。

「我知道這不能全怪你,沒有人能擔保愛了就一定能天長地久,可是、可是……如果愛情都是有「有效期限」的,我不知道……我到底還有沒有勇氣再愛……」

他忙著安撫在他懷中哭得亂七八糟的她,以為情緒宣洩完應該就會乖乖睡覺了,誰知——精彩的才在後頭!

哭完了,開始問東問西,例如——

「我不漂亮嗎?」

「漂亮。」至少在他眼裡,很漂亮。

「我身材不好嗎?」

目光不由自主地順著問題往她身上掃一圈。「很好。」

「我不夠懂事、不夠溫柔體貼嗎?」

「不會。」

「那你對我到底有什麼不滿?」

「沒有。」

「可是你不要我!」她怒氣沖沖地指控。

「我要。」是安撫,也是真心話。

可是沒多久,他就開始思考自己或許不該這麼說,因為她開始寬衣解帶、大秀身材,他一度試圖制止,換來她的不滿。

「你不是說我的身材好?」

對。但是她真的不需要證明給他看。

他頭有點痛。

而且她剝自己不夠,還剝到他身上來,他防得了這頭,防不了那頭,最後在她使出的殺手鐧下,他絕望地徹底放棄抵抗——

她吐了他一身。

好吧,要脫就脫吧!那一身酸臭的衣服,他也沒有多戀棧。

以為這樣就完了嗎?並沒有。

她還有新招,不斷、不斷地蹭他,在他身上跳艷舞。

對喝醉酒的人不能要求太多,但是這真的是他的極限了,他終究不是鋼管。

帶她回來,並不是想占她便宜,只是目前看來,情況似乎已經不是他所能控制,年輕而敏感的身體,在她的撩撥下,火熱、亢奮。

「啊!」他一時失守,男人最脆弱的部位落入她的掌握,甚至,在那巧勁下,無恥地呻吟出聲。

「別——」已經分不清,是要她「別鬧」還是「別停」,歡愉來得太快太急,他全無防備,任由快感衝上腦門,腰椎一麻,想剋制都來不及——

邱勝翊閉了下眼,近乎悲情地癱軟在床上。

首度與異性如此親密接觸,他純情地、無比珍貴的第一次,居然就這樣貢獻在她掌心,前後甚至不超過五分鐘。

還有比這個更悲慘的嗎?

她歪頭,一臉純真地打量滿手的黏膩,還湊到鼻前聞了聞。

他窘得半死又嚇得半死。這不是OREO,無法讓你轉一轉、舔一舔再泡一泡牛奶啊!

他趕緊抽來幾張面紙,狠心屠殺掉落入她掌心的萬子千吳。

然後,他好不容易將她拐到床上乖乖躺好睡覺,安分沒幾分鐘,她又爬到他身上來。

然後他的第二次,是爆發在她腿側。

這世上,到底有沒有一本「第一次照顧醉婦就上手」的書?

纏鬧了大半夜,他苦中作樂地這麼想。

她好像又發掘到新遊戲,開始咬他肩膀。

「……」

他都累了,她為什麼還不累?

最後的最後,他只記得自己完全放棄任何的掙扎,任由她宰割了。

到底是誰說女人不可以隨便跟人喝酒,容易失身的?

明明被亂來的就是他,男人也很危險好不好!

她還是沒來。

那天之後,她已經一個月沒再來店裡了。

結束今天的打工,邱勝翊走出店門,望著幽暗的人行道,不自覺又走向那晚她坐過的那張公共座椅。

每晚,在這裡坐上十分鐘,幾乎已成例行公事了。

低頭凝視握拳的掌,掌心內其實什麼也沒有,但是一個月來,他總是下意識地握拳,像要留住什麼。

還記得,那晚他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問了她的名,醉態可掏的她,抓著他的手,在掌心一筆一劃地寫下三個字。

「吳、映、潔?」

「你的聲音好好聽喔!」她憨憨然笑著,嬌聲道:「再喊一次。」

「映潔。」

那晚,他喊了很多次,每喊一次,她就會湊上來吻他。

她說:「我覺得自己好像是別人生命中的過客,只是點綴一頁色彩又匆匆退場,沒有人會永久居留。你會永遠記住我的名字嗎?」

「會。」他會一直記得,帶給他年少記憶里、初戀酸甜滋味的那個女人,叫做吳映潔。

柔軟指腹滑過的觸覺與溫度,早就散去,握拳的指掌其實留不住什麼,就像現實生活中,她也不是他的,但他還是徒勞無功地握著,貼向心口處,低低喚出那道她曾說過極好聽的纏綿音律:「映潔——」

「哈啾!」

斜後方傳來噴嚏聲,他隨意瞥了眼,目光便定住了。

街燈下,那名女子揉著鼻子,朝店裡的方向探頭探腦,十足幹了虧心事的躲藏樣。

他不是笨蛋,自然清楚她是在躲他。

那天真的是被她整慘了,最後完全是無意識地睡死,非常勇者地蹺掉了一整天的課,醒來時她早就不見人影,更遑論摸清她的想法。

他沒期待過他們之間會有什麼浪漫的發展、美好的結果,但也絕對不是像現在這樣,被當成淫魔登徒子,避之唯恐不及。

「吳映潔!」在她發現他以前,他先一步喊出聲,完全截斷她假裝沒看見遁逃的可能性。

她嚇了一跳,整個人釘在原地,張大眼看著他走來,因為太措手不及,失去第一時間轉身逃跑的時機點,只能硬著頭皮面對他。

「嗨、嗨——」連招呼都打得結結巴巴,她知道自己笑得有多僵硬,連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麼擺。

「我想跟你解釋那天的事情。」

沒想到他會毫不迂迴、直接把話挑明了講,她頓時有些窘。

孩子,你是不會講講應酬話,先把場面潤滑一下嗎?

他是不懂,二十歲的少年,不懂世故與虛假,連話都說得坦白直接——「我們沒有怎樣,狹義上來講。」

所以,是還有「廣義」上的就對了?

她是女人,有沒有怎樣,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清楚。

什麼是狹義上的性行為?身體的入侵?他們確實沒有做到這一步。

但是除了那一步,男女間最親密的行為,他們都做了,而且尺度甚廣。

她是醉了,可是還不至於醉到印象全無,隔日醒來,隱隱約約還有片段記憶。這一個月下來,挖空腦漿回想、再回想,每挖出一點記憶,想捅死自己的衝動就更強烈。

她在人家身上大跳鋼管舞。

她豪放地抓住人家最脆弱的部位,強迫他就範。

她將人家壓在床上,當成大餐任意品嘗。

早上醒來,看見扔了一地的衣物、衛生紙團,還有他身上遍布的齒痕、吻痕,

青青紫紫好不精彩。

最羞恥的是,她身上全是他的氣味,簡直是——多子多吳多福氣。

她臉上熱辣辣燒紅,當下就無恥地肇事逃逸了。

可是儘管如此,他還是沒有真正侵入她的身體,連她都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他能堅持住簡直是匪夷所思,或許這就是所謂正人君子無聊的原則問題吧。

這樣到底算不算一夜情?

這個問題吳映潔思考了一個月,還是沒有結論。

邱勝翊見她始終沉默著不搭腔,等著等著,心漸漸慌了。「對不起。」

「啊?」他道什麼歉?明明——被蹂躪很慘的人是他吧?

「我是佔了你便宜。」頓了頓。「但我還是不希望你從此避我如蛇蠍,我不是想為自己辯解什麼,可是我真的不是你想的那麼糟糕。」

「……」被佔便宜的是他吧?她有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感覺,並且羞愧難當。

她可以說,她其實是心虛落跑嗎?

雖然不是很清楚他的身家背景,但是從外表研判,他百分之一千比她小,而且——小、很、多。

那種摧殘國家嫩苗的羞恥感,一直縈繞不去,是道德良知在鞭笞她。

「真的很對不起,你要怎樣才肯原諒我?」

「你不要一直跟我道歉啦!」她蒙臉,完全不敢看他清澈的眼陣,那會讓她覺得自己無比邪惡,欺負小孩子。

「不然我該說什麼?」

「……」就……當這件事不存在,不行嗎?

這年頭的小孩都這麼老實嗎?害她想裝死都不行。

邱勝翊愣歸愣,還是在她有些心虛的閃躲態度中,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了。「我不說,以後都不會再提了,那你也可以不要消失嗎?」

啊?「我消不消失,很重要嗎?」

他想了又想,許多辭彙在腦海里刪刪改改,最後才找到最婉轉適當的措詞——至少不要因為我而刻意改變習性,原來怎麼樣現在就怎麼樣,我不希望成為你的困擾。

最後,吳映潔並沒有正面應諾什麼,他惶惑不安了三天,才在第四天傍晚,看見那道步入店內的倩影時安下心來,不自覺露出微笑。

她也回了一記微笑,就低下頭匆匆走向慣坐的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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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他看得出來,她覺得困窘,面對他時總有幾分不自在,至於為什麼還要來,他想應該是因為他說過,不希望成為她的困擾,所以她才努力表現出不困擾的樣子。她其實,是個心很軟的女孩子啊,總是顧慮別人的感受,而忽視自己的。

他還記得她前男友的弟弟來那天,她最後還向對方道歉。明明受傷最深的是她,她就算擺了臉色,那又怎麼樣?

她一個人坐在店門外,吃著糖,有一句沒一句地哼著歌:「我已剪短我的發,剪斷了牽挂,剪一地不被愛的分岔……」

那落寞孤單的模樣,沒有人看見。

他承認自己一顆心全偏向她,很心疼、很心疼她,甚至有股衝動,想痛揍那男人幾拳!如果不能認認真真陪她走到最後,當初為什麼要招惹她呢?讓她那麼地受傷,覺得自己只是別人生命里的過客,沒資格拿到永久居留權。

他沒再提起那天的事,一次也沒有,所以後來,她也慢慢不那麼尷尬了,開始能和他自在地談天說笑。

他不笨,後來多少看穿她對他有些虧欠心理,於是利用了她心虛而拒絕不了他的心態,一步步蠶食鯨吞,走入她的生活。

卑劣歸卑劣,但是很有效,至少他們現在,已經是可以聊心事、分享生活點滴的朋友。

有時,她待到休店,會坐在店外那張公共椅上等他。

知道她喜歡吃甜食,當天店裡沒賣完的小點心,他會轉送給她,看在有吃又有拿的分上,她倒是等他等得很愉快。

他們有時也會相約去夜市吃宵夜,然後再送她回家。

有一次,她在趕製樣衣,忙著打版型、縫製、做最後的版型調整,沒心思出去覓食,居然吃冰箱里他轉送的那些餅乾、小蛋糕果腹,差點把自己餓死在家裡。

他知道后簡直不可思議。怎麼會有人生活白痴到這種地步?

「我才不是生活白痴!你知不知道靈感大神來時,就要好好巴住祂老人家的大腿,那道光、就是那道光啊!它是稍縱即逝的。」

聽她在強辯!

「我只知道你再這樣下去,下次再見到那道光就是要通往天堂了!」活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居然還能餓死,她也算強者了。

沒轍之下,他只好空閑之餘不定時來給她巡巡看看,好歹朋友一場,儘儘道義給她收屍。

對於他惡毒的詛咒,她倒是沒回嘴,反正既得利益者是她。

沒想到,給她幾根蠟筆,她就開起畫展來!仗著有人給她送「牢飯」,她現在連店裡也很少去,完全是在家張嘴等餵食的程度。

這天,邱勝翊下午沒課,料想她應該也差不多要彈盡援絕,先繞到大賣場採買了兩大袋食物才去找她,也因為手中兩大袋的糧食,使得他的出現獲得了高度歡迎。



他先將冷藏的食品一一擺進冰箱,房子的女主人正倚在餐桌前搜括另一袋的乾貨零食,拆開一包巧克力棒就地嗑了起來,另一手撈出購物袋裡的發票瞄一眼,由皮包內抽了兩張紙鈔遞去。

邱勝翊看了一眼,默默收下塞進口袋。

她從不佔他便宜,雖然平日會收下他贈與的小點心,兩人出去消費時多數是她付帳,用這種方式回饋他。

他知道自己不能在這部分有太多堅持,就兩人目前的經濟地位而言,她確實高出許多,兩人之間才能維持微妙的平衡。

「你今天沒課?」

「我禮拜三下午都沒課。」說不止三遍了,她還是記不住,倒也不是說沒當一回事,這種一投入工作,連覓食都懶得出門的人,是能指望她什麼?這種生活中的小細節,他早就不抱期待了,讓她去抱她的靈感之神的大腿就好。

思及此,他質疑地瞥她。「你是不是又沒吃午餐?」

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發,發尾亂翹、身上的睡衣也沒換,並且殘留各色絲線線腳,擺明了今天還沒走出過大門。

或許是兩人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她在他面前都出過那麼大的糗,倒也不太計形象了。

「有啦,你昨天買來的涼麵還剩一盒,剛剛嗑掉了。」

「那你還要繼續忙嗎?還是休息一下?」

「唔……差不多了,明天會去公司交件。剛剛才準備要出去找點東西吃,你就來了。」

邱勝翊將餐桌上那袋乾糧也分門別類放置好,回到客廳見她窩在沙發上,巧克力棒已經被殲滅,她正抱著吃到一半的蝦味先昏昏欲睡。

居然兩包零食就想打發一餐。

「起來換衣服,我們出去吃飯。」

「你不是還要去店裡上班?」

「我今天排休。」

「那讓我先睡一下……」聲音呼嚕嚕的,講完人已經進入半睡眠狀態。

這女人!

他進房間取來薄毯,拿開她手上的零食袋,再將她垂晃在沙發下的左腳抬上去,覺得姿勢怎麼擺都不對,後來輕輕將她移入臂弩,私心覺得,還是在他懷裡最順眼。

居然睡得毫無防備,是有沒有把我當男人?

他喃喃低噥,湊上前偷偷啾了一口,又一口,用豐潤的下唇輕輕摩挲她,感受柔軟唇瓣的溫度與觸感。

他們之間熟絡的速度,快得很莫名——或許也不算太莫名,拜那一夜醉后韻事所賜,都袒裎相見、彼此全身上下摸得熟透透了,要再裝生疏、搞矜持也很困難,因此確認他人品不差后,她幾乎不太防他,也不會拒絕他偶爾帶點親密的小舉動,要說是朋友,還不如說曖昧中的伴侶比較貼切。

不過,她到底是從哪裡得出「他沒有威脅性」這樣的結論?他那晚沒吃她,不代表他不想吃啊,他對她明明就有滿腦子的幻想與渴望,別太相信他行不行?

吳映潔小睡了兩個小時,醒來時是靠在邱勝翊臂彎里,對方也睡沉了。

她動了動,沒驚醒他。她被抱得很牢,盯著圈在腰間的臂膀,有一秒鐘她猶豫是要起身還是不動聲色讓他繼續睡。

最後她挪了個舒適的位置,繼續窩著。

真巧,由這個角度,剛好可以清楚打量他。

他有一張很好看的相貌,五官特色偏俊美型,不至於陰柔,但是給人的第一眼感受,直覺就是漂亮。

「星空戀曲」的店員,稱他是鎮店之花,店裡半數的女客幾乎都是沖著他來的,但是他每聽一次都會掄拳揍人。

他很不愛人家說他漂亮。堂堂男子,被說得像朵花一樣,像話嗎?

有時,她會戲謔地故意叫聲「花美男」,他倒不至於跟她翻臉,只是臉色變了又變,最後很憋地吞回去。

他其實給了她很多別人所沒有的特權,對她的笑容最獨特、看她的眼神更柔軟、給她的溫柔更是別人都沒有的,那種特殊待遇,她不是傻瓜,自然感受得到。

他喜歡她。

雖然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但他心思那麼明顯,如果不是這樣,何必費盡心思又是關懷又是送食,一般朋友根本用不著做到這樣。

那她呢?對他又是什麼心態?

才剛走出一段感情,要說心動,其實太牽強,她只是覺得,跟這個人相處的感覺還不錯,而她並不討厭被他喜歡的感覺。

要說愛情,兩人之間的年紀差距不算小,真要發展出什麼來,機率大概跟中樂透差不多。

她其實也沒想那麼遠,當初與嚴君威在一起時,她什麼都想過了,又如何?她終究還是對方人生中的配角。

邱勝翊是她最不可能預期未來的那種對象,不過反正她也膩了事事規劃的人生,暫時放下那些實際的考量與理性,順應自己的感覺,不想無謂的庸人自擾。

邱勝翊醒來時,已經是傍晚。

看到牆上的時鐘,整個人驚嚇得跳起來。

他竟然睡了那麼久!

接住由身上滑落的薄被,轉頭張望了下,吳映潔靠坐在陽台上的躺椅里,邊翻雜誌邊做日光浴,身上的睡衣已經換下,也打點好自己,化上淡妝,一整個就是優雅的時尚名媛路線,如果不是他見過她最不修邊幅的模樣,也會被騙到。

「你怎麼不叫我?」看這情形,她等他有一段時間了。

「你看起來比我還累。現在的大學生有這麼辛苦?還是建築系的例外?」

「還好,應付得來。」順手將薄被摺疊整齊放回房裡,再進浴室稍做整理,出來時她已經拎著包包,站在玄關處等他。

「走吧。」很自然地將手交到他掌心,任他牽牢。

「去夜市?」

「好啊。」

一同出去,大多是他決定行程,她通常沒有什麼意見。

可能是職業病使然,在家裡怎麼邋遢都可以,出了門絕對要光鮮亮麗,像剛從服裝伸展台走秀下來的模特兒那樣,完全無法容忍自己T恤短褲夾腳拖就出門。但是對於他選擇的場所,從來沒有表示過什麼,至少到目前為止,看她坐在路邊攤吃炒米粉配貢丸湯還挺自在的。

他們今天吃的是小火鍋,分量不大,吃完還能再吃一些小點心,都是他選的,她只要負責吃。

「這些你都吃過?」不然運氣哪這麼好,踩雷機率低。

「沒。大部分是同學推薦。」

她吃撐了,最後的滷味是他接手解決掉。

接下來消耗熱量,開始挑些小遊戲玩。她打空氣槍表情超認真的,只可惜命中率低,只換到兩顆薄荷糖,與他一人一顆分著吃掉。

稍晚,兩人相約去山上看星星,閑聊一些生活上的瑣事。

邱勝翊替她披上外套,打開那盒由夜市外帶的鮮奶麻糟給她解饞。這是他們上禮拜才開發出來的美食路線,他對甜點沒特別偏愛,覺得還好,倒是她一嘗就愛不釋口,每次去都一定要打包一份。

「喂,花美男。」

「……」手抖了一下,邱勝翊力持鎮定將歪傾的塑膠盒扶正,儘可能表現淡定。「怎樣?」

她忍笑。「你真的沒談過戀愛?」

「沒有。」

「怎麼可能!」明明就很招桃花!吳映潔擺明了不信。

「真的沒有。」這個問題她問不止一次了。

「那倒追你的女孩子呢?」

「別人的感覺不歸我管。」追得讓他心動的,確實是沒有。

「那什麼才歸你管?」

他收回遠眺的目光,深深望了她一眼。「我心動的。」

她沒來由地臉一陣熱。

見鬼了,被二十齣頭的小男生注視,居然還會讓她臉紅心跳,無法迎視地別開視線,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三秒,伸手拈下她發間的樹葉,這才緩慢地收回目光,接續道:「以前沒多想這些,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讀書上,我是獨子,家裡對我期望很高,不能讓他們失望。」

他很少提自己的事,多半都是她說、他在聽,他知道她的生活習性、喜歡吃什麼、討厭什麼,也分享她工作上的挫折、成就、點滴心情,這段時間下來,他幾可說是對她了如指掌,可是她對他的了解,竟是少得可憐。

她莫名感到心虛,自己對他的關注如此稀薄,即便是朋友,施與受之間也從一開始就不對等。

難得他提了,她便主動探問了幾句。「你不是大四了嗎?也差不多要畢業了,讀的又是名校,現在還會有這麼重的壓力?」

「我讀的是五年制,建築系要學的東西很多,未來出國進修是必然之事——」他突然止了聲。

所以是前途未明,有為青年仍待努力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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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吳映潔正聽到興頭上,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怎麼了?」

「沒事。」

她本想伸指戳戳他,插科打譯個兩句,少掉的那根筋突然在這時接通,慢半拍領悟到,如果他真有那麼忙,連欣賞正妹的心思都沒有,哪來的閑工夫又是陪伴又是送食的,還三不五時要留意她有沒有把自己餓死在家裡,這樣的心意,絕不是說順手為之就能一筆帶過的。

這樣的認知,讓胸口像壓著什麼,有種欠他很多的沉重感,又帶些被珍視的評然與感動……很複雜,難以表述。

「喂,再多講一點。」

邱勝翊瞥她一眼,抽面紙替她擦拭指尖沾到的可可粉。

雖然年紀比她輕,但他其實挺會照顧人的,甚至比她交往過的那個男人還要貼心。

「你想聽什麼?」

「都可以啊。校園生活、還是打工日誌什麼的,你說我就聽。」

「星空戀曲是我表哥開的店,他跟女朋友是班對,校園情侶,交往滿久的,店名就是她取的,意義大概就是紀念他們一起上山下海、追流星雨的那一段青春日記吧。」

「咦?我去那麼多次,一次也沒見過老闆娘。」連老闆都很少看到。

「她出國念書了。當時她在去留之間猶豫不決,表哥還鼓勵她去,說會在這裡守著他們的店等她回來,就像當年他入伍,女方也沒兵變,他對他們的感情從來沒有懷疑過。但是——」他聳聳肩。「你知道的,感情這種事,不是光有信心就足夠,也不是誰想不想要的問題,時間與空間是一大考驗。」

「所以是——情變了?」

「女方離開的第三年,有了新的感情發展,片面告知表哥,不要再等她。我表哥一怒之下,想關了這家店,覺得愛情、承諾什麼的,全都是屁,敵不過寂寞空虛跟善變的人心。」

「嗯。」吳映潔心有戚戚焉地點頭。

她很有感觸啊。愛情這玩意兒,真的是說來就來,說沒就沒了,讓人很難抱持太大的期待,羅密歐與茱麗葉要是沒死,也難說會不會鬧翻,只不過是死亡將它凄美化罷了。

「你是在跟人家憤世嫉俗什麼?」邱勝翊白她一眼。「我覺得店就這樣收掉太可惜,就跟他說,你不想管的話,我來替你打理。他其實不缺錢,只是想眼不見為凈而已,店務現在有我處理,他已經很少來。」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大概一年多前吧。」

一年多……那時他們還沒熟識,關係僅止於店員與常客而已。

所以……他會向表哥提出那樣的要求,有一部分是不是為了她?怕店收了,與她便再無交集了?

明明就說讀建築課業繁重,還犯傻接下這個擔子,如果他們不曾熟識,是不是根本不會知道,有個呆瓜為了偶爾見她一面所做的傻事?

難怪他工作性質從來不固定,內外場都跑,有時還看見他在店裡利用工作空檔K書、忙課業上的事,把一個人當兩個人在用。

「欸,你生日什麼時候?」心頭莫名發軟,話不經思考便溜出口。

「你想幹麼?」司馬昭之心,他很難裝無知。

「怎麼?嫌大姊姊無趣,要跟年輕美眉狂歡嗎?」

「我又沒這個意思。」他口氣微悶,不喜歡她刻意強調年齡差距。「我媽年近四十才生了我,我父母本來都已經接受膝下無子這件事了,他們說我的到來簡直像上天開的玩笑一樣,連出生都很會挑日子。」

「所以是……」不會吧?

他一臉微妙地點頭,翻出身分證佐證。

而且事實證明,別人並不會因為他是壽星而擁有豁免權,他從沒在愚人節這一天被少整過。

她笑著拍拍他的頭。「乖,今年跟姊姊過,我煮一桌好菜,請你。」

「你會做菜?」

那一臉震驚的表情超欠揍。「你可以再瞧不起我一點,我煮一桌巴拉松毒死你。」她只是懶得張羅那些有的沒的,並不是不會做菜好嗎?

他低低輕笑,傾靠向纖肩,神情是全然的愉悅。「好,今年跟你過,就我們兩個人。」

淺淺吐息拂掠耳畔,吳映潔心一跳,不覺紅了耳根。

那晚以後,他們都沒再提起相關話題,但吳映潔已經寫進行事曆,也擱在心上惦記著。

一直到四月一號那天,她先到公司,和樣版師溝通了這回的設計重點,協調完樣衣的製作工法后,下午的行程則是完全空下來,想好好替邱勝翊慶生。

她直接到「星空戀曲」去找人,沒找到人,倒是難得一見的老闆今天親自鎮守在店裡。

「找勝翊?他今天不會來。」櫃檯前閱覽帳務的男人,瞄了進門的她一眼,直接便丟來這句。

她拿手機撥了號,沒人接聽。

「好像是說學校有什麼活動吧,你們沒約好?」

「……」慶生這種事很難提前約,點破就沒意思了。

見她猶疑不定,何曜宇從帳目中抬頭。「你可以去學校找他。」

也對。

她道了謝,轉身走出店門,想到什麼,腳跟一轉又繞了回來。「你覺得,勝翊把你這家店打理得怎麼樣?」

「不錯啊。」每個月盈餘數字都很好看,他可以直接在家裡數鈔票就好。

「若我資訊無誤,勝翊是領一般店員的固定薪資吧?」

「無誤。」

「我相信你一定是個愛護手足的好表哥,對吧?」

「……對。」根本也沒有說不對的餘地。

「那對於勝翊這樣勞心勞力,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你覺得需不需要表示一點什麼?」

據說,閣下也是兇手之一吧?勝翊勞心勞力的可不是只有他。

何曜宇也很識相。「我懂你的意思,該表示的我會讓「小朋友們」幫我表示。你知道的,建築系學生很可憐,要學的東西那麼多,作業又不是敲敲鍵盤打報告就好,畫工程設計圖、做模型,動不動就要熬夜,還能精神奕奕地關心別人有沒有吃飯,是不是很神力超人?」

「……」她是不是被反將一軍了?「……我正要去「表示」。」

何曜宇欣慰地點頭。「那就好。」不枉他的傻表弟當初接下這個吃力不討好的重擔,明明主人自己都不戀棧了,還要力保這家店,就為了見佳人一面。

愛情?嗟!

他說:「十年後你一定會後悔,自己今天這種被愛情迷得蠢兮兮的樣子。」勝翊卻回他——誰沒蠢過?

是啊,從小到大,誰沒幹過一些個蠢事,無所謂后不後悔,就是成長的一道足跡。

所以他答應了勝翊。他的愛情沒了,但勝翊的還沒開始,至少給他一個成全愛情的機會,也許圓夢,也或許是成長。

他根本不在乎這家店會如何,反正它當初存在的意義已經消失了,但是勝翊也傻氣,怕對不起他,一直很用心在打理,用每個月的盈餘數據作為交代。

由小看到大,這小子的性情,是標準「人可以負我,但求我不負人」的稀有絕品人種。

他不知道自己這樣做對不對,但他了解那傢伙的傻勁,就算跌了傷了,他也會拍拍屁股自己站起來,笑著說:「沒關係,我愛過就好了。」

看著那道走出店門、邊低頭打簡訊的倩影,他嘆口氣,只希望她不要讓他的傻表弟太痛才好。

去店裡你不在,方便去學校找你嗎?

同社團的學弟替他將包包拿過來時,手機有兩通未接來電和一封簡訊,對象都是吳映潔。

他查看了一下發訊時間,是半個小時以前的事了。

邱勝翊驚得咬在嘴巴上的菠蘿麵包都掉了,整個人嗆得猛咳。

他只是剛好肚子餓,撈出早上吃一半的麵包來嗑,順便瞄一下手機,根本沒預期會看到那個名字啊。

吳映潔打電話給他的次數,至今十根手指都數得完。

「學長,你很「胎戈」耶。」

被嗆咳出來的麵包碎屑波及,學弟嫌惡地跳開。

邱勝翊沒心思理會旁人,來來回回將簡訊看了三遍,確認自己沒眼花后,也不知在急什麼,手忙腳亂地回訊——

你到了嗎?我在行政大樓這裡。

然後又是一陣兵荒馬亂,兼之悲慘學弟的哀嚎——

「哇欸咖——」

他哪裡會知道,在他回訊前,吳映潔已經在遠處觀看了十分鐘。

她到時,先是行政大樓的人潮吸引她的注意,而他本身又容易成為人群里的焦點,要找到他並不難。

他坐在長桌後方,腳蹺到另一張椅子的椅背上,膝上擱了本書,坐姿粗魯,整個人坐沒坐相,而且看來似乎心情不佳,悶悶地不太理人,只是一逕兒埋頭看他的《建築法規》。

但是,就算他坐姿再粗魯,花美男還是花美男一枚,只會吸引一群無知少女開小花、冒星星,在心裡尖叫「好帥、好有型」……

她只能說,人帥真好。

旁邊有牌子寫著「動漫社」,她想應該是社團招生之類的。

因為一直沒收到他的回應,她不確定自己貿然前去會不會造成對方困擾,默默遠觀了十分鐘,看見有人將他的包包拿來,他查看了一下手機,接著麵包從嘴裡掉下去,手機也差點滑掉,他險險接住,結果掉下去的是那本《建築法規》,還砸到旁人的腳,慘叫聲連她這裡都聽得到。

看他手腳不協調地倉促回訊,吳映潔一整個笑到不行。

沒見過他這麼可愛的一面,他一直都表現出超齡的沉穩氣場,原來全是ㄍㄧㄥ出來的,超假仙。

低頭看完剛接收到的簡訊,確認他是歡迎她的,這才舉步走去。

「靠么喔,像個男子漢一點。」邱勝翊啐了沒路用學弟一聲,反正那二百五平日衰慣了,他連愧疚感都可以直接省下來。

彎腰撿回書本,正要再擱回膝上,望見迎面而來的身影,邱勝翊整個人上身一傾,手滑腳也滑。

「……」怕再被罵靠么,學弟這回忍住了,抱著腳淚眼汪汪地看他,委屈低噥:「我要跟我學姊講……」

一秒!邱勝翊只花了一秒鐘,整個人大變身,收好亂蹺的腳,正襟危坐,試圖以最文雅的形象示人,甚至還揚起超級親民的花美男笑容。

「怎麼突然來找我?有急事嗎?」

吳映潔先瞄了一眼椅背上的鞋印,他趕緊伸手毀屍滅跡,拉好椅子恭請太後上座,彎腰二度撿書時,小學弟下意識退得老遠。

她這才慢吞吞地回道:「你忘了?今天你生日,我們約好的。」

他怔了一下,才回道:「我沒忘。」只是以為,她忘了。

這兩天,看她沒特別表示什麼,也沒有邀約的意思,一直到昨天,他等到凌晨兩點,不時查看手機,怕漏接她一絲一毫的訊息,今天情緒一整個低潮到谷底,連天然呆小學弟都說:「學長,你今天看起來比烏雲還灰耶。」

他以為那只是她隨口的一句話,直到剛剛他都還在想,如果待會兒去找她,會不會太刻意,像在索討她履行承諾似的。

「還記得自己是壽星啊?那剛剛表情怎麼那麼臭?」生日不是應該開開心心的嗎?

「你在這裡坐兩個小時,被當動物園的珍禽圍觀,就知道那種感覺了。」

「……」她眨眨眼,不解。

邱勝翊手往身後一指。「那傢伙是社長,叫我坐在這裡兩個小時,什麼都不必做,時薪五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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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時覺得還挺好賺的,年少無知就被推入火坑,莫名入了社。

往後,每年社團招募新成員,他就得當活體人型看板,想不賺這個錢都不行,

簡直是誤交損友。

吳映潔順勢打量了一下。「不錯耶,正妹。」

長腿、楚腰、馬尾、大眼,笑容甜甜,十足秀麗俏佳人啊,他怎麼一提到就咬牙切齒?

「正個鬼,她是元老級腐女。」再正他都退避三舍。

他永遠忘不了,無意間看見某期社刊,發現自己化身為畫中主角,淫聲浪語跟系會長滾時的震驚心情,害他往後看到系會長,就覺得渾身不對勁。

只要想到自己一天到晚被意淫,幻想他後面的洞被男人怎麼用,他愉悅得起來才有鬼。

「……」

剛剛來的時候聽到小女生在竊竊私語,不小心捕捉到幾句「好瘦喔」,那時她還滿臉問號,邱勝翊是屬於高瘦斯文的體型沒錯,但有必要如此激情亢奮嗎?

現在她懂了,此「受」非彼「瘦」。

難怪他動作會刻意裝粗魯,斷絕腐女們對「極品溫潤受」無邊無際的遐想,不過看這情形,好像沒什麼用。

她抿唇,極力忍笑。心想,要是告訴邱勝翊,不曉得他會不會爆走?

「原來是在坐台,陪笑賣臉啊?」見他一臉幽怨,忍不住就想調侃兩句,吃吃豆腐。「乖,姊姊花雙倍的錢包你的台,要不要跟我走?」

「我跟你走。」指掌扯住她袖口,一點掙扎都沒有地傾靠而來。

吳映潔往努力「拉客」的女社長瞥去一眼。「那這邊呢?」

「管她!」

以前怎麼沒發現,這人的忠犬特質好濃厚,隨便勾勾手指頭,他就乖巧地被她拐著跑,一副天涯海角隨你去的模樣。

吳映潔心房酸酸軟軟,蕩漾著不知名的柔軟浪潮,比水還柔。

「開玩笑的啦。」柔柔地撫弄他發梢,笑道:「說好要煮一桌菜給你吃的,我先去買菜、準備晚餐。你慢慢來,這裡忙完再來找我就好了。」

「我還是比較想跟你走。」他低噥,不太情願地鬆開手,目送她走得好遠好遠了,才不舍地收回目光。

少根筋小學弟忽然變機靈,見他情緒似乎止跌回升,緩慢挪回他身邊,不是很肯定地問:「剛剛……是不是有人偷偷放閃?」

雖然年齡好像有點不太襯,可那分明就是一枚微量閃光彈,他現在眼睛還有點花花的睜不開。

邱勝翊似有若無地哼了一聲,撈回課本繼續看。

居然……沒否認?!

小學弟狠狠驚到了,恍然頓悟他們這坐懷不亂、清高到可以發聖光的學長,原來並非不近女色,而是好這一味輕熟齡美女?!

邱勝翊來的時候,她還在廚房忙碌。

「這麼快?我還沒準備好耶。」他來的時間比她預期的快很多。

「沒關係啊,你慢慢來。」他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自己的迫不及待。

可是在她的預期裡面,應該要萬事倶備,餐桌上擺好蛋糕,等他一走進門時對他唱生日快樂歌,讓他許願吹蠟燭才對,而不是現在這樣——手拿鍋鏟、身穿圍裙、頭上夾著醜醜的鯊魚夾來開門。

「你再去附近晃兩圈,一個小時后再過來好了……」

「不要。」他一口回絕。「我在旁邊看書,不會妨礙你。」

「……隨便你。」反正都這樣了,也懶得再挽救什麼氣氛。

邱勝翊坐在客廳,看著那道在廚房忙碌穿梭的纖影。開玩笑,他怎麼捨得錯過這一幕珍貴的畫面!

她真的會做菜,切菜、拿鍋鏟有模有樣,由香味研判,應該不是唬人的。

他心房暖熱,被「吳映潔為他洗手作羹湯」這件事激蕩出滿滿的感動,片刻也不捨得移開視線。

明明是再尋常不過的家常畫面,就是有種無以名狀的幸福感,腦內小劇場幻想著小夫妻般的居家生活……

吳映潔煮完一道菜,身後有隻手適時接了過去,主動端菜擺碗筷。後來送蛋糕的人員來按鈴,她剛好把蒜頭丟下鍋爆香,於是壽星還自己去開門簽收,她已經無力地不想去吐槽這救不回來的慶生氣氛。

拆開外盒時,他怪異地回瞥她一眼,她發現了,目光直覺落在他手上的生日獵燭。「怎麼了嗎?」

「多一歲。」

啊?「你不是大四了?」那不是應該二十二?她原先還猜二十三。

「……我國小跳級讀。」

「……」對,何曜宇好像有說過,他很會讀書,邱家雙親對他寄予厚望之類的,跳級求學沒什麼好奇怪。

「你好小。」她小小被雷打到。「小了我七歲……」

他扭回頭,完全不想接她這個話題。

好吧,是她白目了。吳映潔默默閉嘴炒她的菜。

她煮了四菜一湯,基本上邱勝翊不挑食,吃得很捧場,但她還是留意到,他待別偏愛金沙蝦球,吃的時候他嘴角有微微彎起,隱隱露出頰畔的小酒窩。

原來他也有這麼可愛的時候,吃到喜歡的食物會笑彎眼眉,一臉滿足。

飯後,他自告奮勇去洗碗,說是她煮菜、他洗碗,很公平。

她趕緊乘機把蠟燭插上、點燃,再關燈。如果連這個步驟都讓壽星來做,那真的是完全沒救了。

邱勝翊滿手泡泡,看著她捧蛋糕走來時,在幽暗微光中花了一秒思考要先洗手還是先許願。

吳映潔已經唱完生日快樂歌了,他來不及洗手,只好先轉身面對她,一如往年,將第一個願望給母親,願其百歲無憂;第二個願望給身邊每一個他在乎的人,平安順心;第三個留給自己的小心愿,他悄悄地,在心底祈願。

吹完躐燭,她總算肯放他去把碗洗完。

回到客廳,兩人盤腿坐在地板上,一同分食蛋糕。

「喂,你的第三個願望是什麼?」

他笑笑地,沒回答。

「講啦,說不定我可以幫你達成。」

他還是用笑容帶過,挖一口蛋糕來塞她不停追問的嘴。

「不然我們來玩「探索內心世界、了解彼此、增進感情、促進人類和諧世界真善美之心靈交流遊戲」,說謊的話一輩子陽痿。」

不就是真心話大考驗,廢話那麼多。

「那你說謊呢?一輩子嫁不出去?」

「好啊。」跟你拚了!

她興沖沖地找出撲克牌,簡單地洗牌后打散在地面。「比大小。你先抽。」

他隨手抽了一張,翻面,十三點,連抽都不必,直接宣告她的死刑。

「你最害怕別人叫的小名是?」

他笑得很壞心,吳映潔嘴角抖了一下,暗罵此人心機重。

這擺明了是在記恨她老叫「花美男」的仇,要用來反制她的。

「……小潔。」

「為什麼?」

「你不知道說故事時,代稱詞第一名叫小明,第二名就叫小潔嗎?!」

很容易對號入座啊!她小時候常常因為這樣被笑,曾經嚴正向父母抗議,不許再這樣叫她。「嗯,我懂了,小潔。」

「……」她差點顏面神經抽搐。「再來!」

或許是壽星手氣旺,第二回依然他勝出。

他問的是:「談談你的家人。」

這一回,花了比較長的時間敘述。

她是獨生女,父母很疼、很疼她,她沒有兄弟姊妹,不是父母生不出來,而是想把所有的愛都給她,寶貝一個就夠了,這樣才能全心全意讓她擁有最完整的關懷。

她高中那一年,全家出去旅遊,遊覽車翻覆,父母急救后不治,只有她活了下來。

她花了一年多的時間努力做復健,讓自己回復健康,活得精彩、充實,不辜負父母給她的這條生命。

成年以後,她用父母親以生命換來的保險金,買下這間房子,她想,父母不在了,心裡一定很遺憾不能繼續守護她,所以她用那筆錢交換一個遮風避雨、穩定安全的小窩,延續父母親的愛與守護。

回答完,繼續抽。

她一連抽了十來次,也一連輸了十來次,連小時候做過的蠢事糗事全被挖光了,他還是無堅不摧。

吳映潔整個卯上了,挖出冰箱的氣泡酒,捲起袖子跟他拚。

「酒並不能壯膽,更不會讓你的手氣變好。」最重要的是,他還記得上一回和她拚酒的下場。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麼?怕失身?」她掃了他一眼,半真半假地挑釁。「你不想跟我上床?」

他手抖了一下,力持平穩地移開視線,不去看她勾挑的眼眉。「贏了我就回答你。」

耳根都紅了,還裝什麼鎮定!假正經。

吳映潔心知肚明,也不戳破他,幾杯黃湯下肚,開始媚眼如絲,身段如水。「你少喝一點,小心醉。」

「我心情不好才會醉,心情好不會。」

最好是。

邱勝翊看她解開盤在腦後的發,十指抖散,抬陣睞他一眼。

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她做來十足女人味,帶著幾分的醉意,眼波流轉間儘是風情,他心臟一跳,瞬間覺得喉嚨乾啞,一身躁熱。

她甚至,連根手指頭都沒有碰到他,就讓他心緒大亂。

要命。她對他太有影響力。他不甚自在地調整了下坐姿,努力不去看她,隨手抽了張牌。

吳映潔跟著抽一張,翻面,笑睨他一眼。「風水輪流轉啊。」

「要問就快點。」早死早超生。

「嘖,輸不起。」

是你表情太機車吧?我贏了十來把都沒這麼欠揍。

邱勝翊腹誹她。

「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到我的?」一槍直接命中要害。

「……」

「小心一輩子不舉。」她涼涼地再補一槍。

這個問題存在她心裡很久了。真正開始與他往來后,心裡比誰都明白他待她不同於任何人。

他很少笑,據說是因為太造孽,她曾經認真觀察過,他笑的時候,頰畔有淺淺的酒窩,還有不明顯的小虎牙,白凈秀氣,超娃娃臉的,別說女人,連男人都要心動了,超想把他帶回家親親、抱抱、秀秀。

他那晚會被她欺負得那麼慘,他自己也要負一點責任,誰教他要逆來順受,看起來單純無辜又可口,勾得她心癢難耐,體內的野性都被挑起了。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不想招惹無謂的桃花債,從不對誰亂笑放電,除了她。純然的、稚氣的、愉悅的、無奈的、嘲弄的……各種笑,她都見過,他從不吝惜對她展現最真實的自己。

這樣說來……是不是從一開始,她踏進「星空戀曲」時,他就已經注意到她?

「第一天。我說本店禁帶外食,你偏頭對我笑的那一刻。」

果然!

這樣算來,少說也有兩、三年了。吳映潔愈是一一回想,更加覺得——「你會不會太純情了?」

這年頭,還會一見鍾情、一鍾鍾三年的男人,應該絕種了吧?

「少廢話!」他粗聲回道,掩飾尷尬。

有人在難為情了。

被她搞得心緒大亂,接下來一整個兵敗如山倒。

「你的第三個願望是什麼?」

「……」

她威脅地往他下半身瞄一眼,於是他嘆口氣,認命道:「和心裡那個人,能夠再靠近一點。」

這麼不貪心?

「你是處男?」

「……算……半個。」另外半個,終結在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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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這還不算極限,某人專挑一連串讓人難為情的私密問題下手,諸如:性幻想對象?一周自慰幾次?習慣左手還是右手?偏好的A片類型……

忍無可忍,他咬牙道:「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問這麼機車的問題?」

「誰叫你要輸?」

「……」他知道他輸定了,從她開始耍賤招時就知道。

他的目光完全無法自制,不時地飄向她。偏頭思考該抽哪張牌那種純真又無辜的表情、撩開頭髮露出的白皙頸項、咬唇望向他水陣帶媚的撩逗……

他呼吸急促,心不在焉地翻開牌面——黑桃三。

人生是還能不能再更絕望一點?他又不是賭神,要黑桃三幹麼啦!

她要笑不笑,目光往他下半身瞥去。「我相信你真的有說實話。」就算他不自在地調整坐姿遮掩,她還是發現了。

某人惱羞成怒。「不玩了!」

弱點被人家掌握住,根本玩到死也玩不贏她。

「最後一個問題。」她揚揚手中的紅心四——「你真的不想跟我上床嗎?」

他仰陣,與她定定相視。一秒、兩秒、三秒——他有了動作,移身向她,傾前試探地淺吮了下柔唇,她沒退開,於是第二回他停留得久了些,廝磨、舔吮,熟悉彼此的唇溫,然後深吻。

「你的唇親起來很舒服。」軟軟的,下唇豐潤,她吻著、吻著,為那美好的觸感著迷,上了癮。

他低笑出聲。「這是我的台詞。」

傾身順勢將她壓向地面,看著散落在光潔磁磚上的黑髮,俯視目光近乎著迷。她看起來,那麼性感美麗,無時無刻都令他心動不已,他難耐地噙住她的唇,糾纏、吞噬她每一寸呼吸,也嘗到她口中淡淡的酒精味。

他及時打住,困難萬分地抵著她的唇,灼熱呼吸噴洒在她頸項,也不知在執著什麼,很堅持詢問:「你是不是又醉了?」

「沒有,我說過開心時不會醉。」

所以,這一次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邱勝翊不再死撐,貼近她,肢體糾纏,任由她去感受,那為她而起的亢奮、火熱。

陷入激情前,糾纏的唇齒間,模糊逸出最後那個問題的答案:「我想。」嗓音低沉、沙啞——「很想。」

邱勝翊醒來時,身畔那人還在深眠中。

她看起來累壞了。

他低頭凝視臂彎上酣眠的臉龐,指節柔柔撫過頰容、頸膚、鎖骨,感受柔膩溫軟的肌膚觸感。

她睡著時,像極了尋求庇護的小女孩,整個人縮在他懷裡,四肢貼纏,看起來純真又憐人。他沿著肩背往下挲揉細緻的腰身,來回輕觸,原本沒有要做什麼的,只是純粹珍愛之意,不料摸著摸著,摸出情火翻湧,愛欲難耐。

他傾前,銜吮嫩唇,雙手開始不規矩地揉弄挑惹。

吳映潔再怎麼睡死,也被擾醒了,懶懶地睜眼,感覺難以忽視的灼熱正抵在她腿間。

「我好累……」昨晚做了大半夜,她現在腿間還酸軟地疼著呢。

他翻身壓住她。「你睡,我自己來。」

「……」敢情是奸屍來著?她啼笑皆非。

本想出口嘲弄幾句,那迎入體內的充實感,令她不由低哼出聲。

縱情了一夜,此刻他不疾不徐,掌握著規律的步調,每一回都進入到最深處,再緩慢抽離,徐徐醞釀肌膚廝磨的快感。

吳映潔被他磨出了感覺,無法忍受他細火慢熬的步驟,難耐地主動迎合。「快一點!」

「不要。」他很乾脆地拒絕。

昨晚太急,剛開始幾乎是毫無技巧,整個急切又衝動,沒試過這種做法,他想試試看。而且看她在身下情慾迷濛的模樣,好誘人。

她恨恨地咬他肩膀報復。「混帳!」

他低笑,一下下充實地深鑿,不知頂到了哪一處,她忽然一陣輕顫。

「這裡?」他試探地頂弄幾回,換來她失控地低吟。邱勝翊笑了,抱緊她吻了又吻。「映潔、映潔,你好可愛。」

藏在心房滿滿的迷戀,難以自已地泛濫成災。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她。

他的表情、他的言行,都在訴說這件事,吳映潔當然不會感受不出來,她有些彆扭地伸手回摟他,低噥:「知道啦!」

這場清晨性愛持續了很久,直到她受不了地準備掄拳揍人,他這才捧住嬌臀,加快速度幾回衝撞后,在她體內釋放。

結束后,她幾乎是無力地癱軟在床上。

「我快死了……」她喃喃道。「年紀有了,不比你們年輕人精力充沛。」

聽她又提起年紀,邱勝翊綳著臉,下身重重頂了她一下,表達抗議。

「生氣啦?」吳映潔也知道他不愛聽這個,但事實就是事實,刻意迴避不提,並不會改變他才二十一歲,兩人之間有將近七歲的年齡差距。

這一點,她倒是面對得很坦然,畢竟那是從一開始就知道的事,一切都衡量過、也看得很清楚了,才與他往來。

她拉下他,擱在肩頸處,輕撫他柔軟的髮絲。「有什麼好氣的?你本來就是大學生,有二十齣頭的年少輕狂,不必刻意遷就,該怎麼樣就怎麼樣,懂嗎?」

她其實知道,他在她面前,會刻意讓自己沉穩些,從昨天在學校看見他和學弟的相處時,就知道了。

「你會覺得我幼稚。」他低噥。

說穿了,是不希望她覺得,他們之間差異太大。「有什麼關係?這個年紀可以被容許偶爾有些小小的不成熟。」

是嗎?她是這樣想的?不曾活在自欺的假象里,坦然接納所有的、真實的他。這比任何一句瑰麗情話,都還要教他欣喜。

「映潔、映潔……」他輕輕地喊,用鼻尖蹭她,那種帶點孩子氣、撒嬌示好的姿態逗笑了她。

有沒有這麼開心啊?明明只是簡單幾句話而已。如果不是這人容易滿足,就是真的太喜歡她,一點小小的討好,都能讓他開懷莫名。

吳映潔被他蹭得發癢,笑著躲開。「別鬧了,你早上不是有課?再不起床會遲到。」

邱勝翊湊上臉親了又親,才甘心放過她,起身進浴室洗漱。

進去沒多久,他無預警地又拉開浴室門,嘴上還叼著牙刷,而她那時正好張開腿,抽面紙清理腿間的黏膩。

「呃……」雙方對看一眼,視線突然不知該放哪裡。明明再親密的事都做過了,這場景還是讓他們有說不出的尷尬。

「……你又出來幹麼?」

「……」呼應她此刻正在做的事。「只是突然想到……我沒有……那個……嗯……」

不必「嗯」,她懂了。

「你現在才想到?」從昨晚到現在,男人精蟲沖腦時,思考能力還真的是零。

「……對不起。」慾火焚身的當下,完全忘記該保護她,就算她接下來打爆他的頭,他都會認命承受。

「沒事,不必放在心上。」這不是單方面的責任,他年輕氣盛,完全沒有這方面的經驗,她的縱容也得負不小的責任。

「可是……萬一……」

吳映潔也知道他在擔心什麼。「你這表情,是希望還是不希望?」

邱勝翊被問住了。

他希望嗎?一個屬於他與她的孩子?

他被這樣的念頭衝擊到了,但是除了震撼之外,並沒有一絲一毫的排斥感,如果、如果真的有的話……

他還沒思考出個所以然來,吳映潔先被他認真的表情逗笑。「不必想了,那種事不會發生。」

「喔。」他應了聲。對安全期什麼的,多少有點基本常識,也不知道算不算失望,默默地轉身回浴室刷牙。

離開前,他拉拉她的手,一臉依依不捨。「我晚上來找你?」眼底濃濃的眷戀,連瞎子都看得分明。

她心頭髮軟,不想、也不捨得拒絕。「好。」

兩人的往來,通常是吳映潔配合對方比較多。他很忙,這她是知道的,光是課業及店裡的事,就幾乎讓他連私人的時間都沒有了。

所以大多時候,都是她去店裡找他居多。

也因為這樣,聽到不少關於他的事。

邱勝翊那表哥,也不知是真走出情傷了還是良心發現,不忍心再操勞表弟,多少願意來店裡走動,管管事情。

「這家供應商半年內已經調漲兩次了,還要再漲,土匪啊!」

她由雜誌後頭抬眼望去,某人脾氣甚差地在櫃檯內摔估價單。

另一個某人不慌不忙,遞了另一份資料過去。「所以我另外找了這兩家,品質還不錯,你考慮看看要不要換。」

「表弟,我親愛的表弟,還是你最貼心了。」某人被一把抱住,作勢要親吻,被毫不留情地單手格開。

「你可以用薪資單來表達感動。」

這種畫面,她偶爾會看到。

有時候邱勝翊在忙,何曜宇會過來找她聊聊,爆的都是邱勝翊的料。

當事人自己應該也知道,但就是裝忙,也沒來阻止。她想,應該是他也有心讓她更了解他,只是麵皮薄,不好意思自己開口跟她說。

這個人,真的是悶騷又彆扭。

於是她知道,邱勝翊從高中就開始打工,有了這家店以後,何曜宇第一個就想到要請他過來幫忙,有自己人在比較放心。

雖然他家裡並不缺這點錢,可是邱勝翊覺得那是父母的老本,雙親已年近六十,所以自己的事總是儘可能自行承擔,不讓父母操心。



他是獨子,從小就知道自己是父母唯一的依靠,認真讀書,對雙親也極為孝順,幾乎不曾違逆,當然,那也是因為父母本身就是明理的人,不會做讓人為難的要求。

末了,還下了個十足感慨的結論——「我們家勝翊,真是個懂事上進的好孩子呀,客官您真識貨!」

「……」她臉上三條黑線。這是黑心商人在推銷產品嗎?

當然,免不了也出賣了不少「某純情少年」的暗戀史。

據說,某人生得一張好臉蛋,唇紅齒白、眉清目秀俏兒郎,從小就有數不清的小女生在他後頭追著跑,桃花緣旺得剪不完,他誰也不甩,守身如玉了多年,一遇到「某人」后,整個毫無理智地淪陷下去,頭一回動心,挖心掏肺什麼都不保留。最後再次感慨——

「唉,阿嬤有說過,第一次總是比較痛。」

她再次三條黑線,外加烏鴉飛過。這是哪家閨女破處嗎?

其實不用任何人說,邱勝翊待她多真,她感受得到,那種全心全意付出的傻氣,總會不期然挑動她心底那條名為憐惜的弦,隱隱的疼,淡淡的甜。

她知道何曜宇跟她說這些話的用意,包裹在滿口戲譫下,其實只是想告訴她,無論未來如何,這是邱勝翊的初戀,是他頭一回那麼認真地愛一個人,至少,別讓他太痛,日後回想起這一段時,還能笑著談論,成為人生美好的一頁。

他看得很遠、很透。吳映潔與他對視一眼,明白他們心裡想的都是一樣的。

就算如此,他還是沒有試圖勸阻邱勝翊去飛蛾撲火,因為明白世間的事,不是每一件都得有結果,尤其是愛情這回事,「過程」比結果更重要。

不知不覺,他們相伴的時光,又越過一個年頭。

隔年,邱勝翊就要畢業了,她曾順口問過他,畢業後有何打算?

他靜默了好半晌,也沒搭腔。

她心想,這大抵就是常見的畢業恐慌症吧,對無法確知的未來感到茫然,也就沒再問過這件事,反正他是很有主見的人,懂得規劃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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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這天,她在家裡接到他的電話,問:「你在家嗎?」

「在啊,怎麼了?」

「有一本書,叫「公共空間美學」,是不是在你那裡?」

常在這裡留宿,長時間下來倒也累積不少他的私人物品,她也已經很習慣,一邊夾著手機,單手翻找起來,很快便在工作室尋獲,就夾雜在一堆凌亂布料中。

「有,看到了。要送去給你嗎?」

「如果不麻煩的話。」

「寶貝,您真見外。」打趣地在口頭上吃他一點小豆腐,旋即聽見另一端傳來愉快的輕笑。

「那我等你,小潔。」

「靠!」她一個失手,掛了電話。

靠歸靠,還是迅速換裝,以最快的速度打理門面準備出門。

他昨晚有說,今天繫上辦迎新送舊,她直接前往系館,活動辦在館外的草坪上,當時氣氛正熱,一群人已經玩Hing了。

畢業在即,有許多平日不敢說的心裡話,無論是要抱怨、告解、還是告白什麼的,一次全出清了,大家也都有共識,無論聽到什麼都不得翻臉。

「系會長對不起,其實你的便當是我嗑掉的,當時太餓了!」

「某某學姊,你他媽的有夠機車,壓榨血汗勞工,我忍你很久了!」

「勝翊學長,我喜歡你!」

在一片訐譙聲中,突然冒出這句熱血十足的告白,所有人目光一致望向大二小學妹。

邱勝翊神色未變,溫淡地回應:「謝謝,可惜我們陰陽殊途。」

「陰陽明明就是合歡吧?學長,你是國文不好還是……你真的好系會長那一味的?!」

「好吧,我更正,是人鬼殊途。我死會很久了。」偏頭,瞧見不遠處的娉婷身影,唇畔極自然地揚笑,起身迎上前去。

她低低地笑,額心抵在他肩頭,停不下來。這對白會不會太有創意?

「有這麼好笑嗎?」長指將她的發勾向耳後,凝視她的目光,是誰也不曾得到過的暖熱溫存。

「吃過沒?繫上準備一堆烤肉食材,還不錯吃。」

「這樣好嗎?我……」她還沒疑慮完,已經被他拉著走。

「沒什麼不好的。」了不起就補繳一人份的食材費用。

邱勝翊將她帶向自己的位置,轉身去替她張羅吃的。

活動仍然持續在進行,而這方角落的動靜,仍是有少數好奇窺探的目光。有人看見邱勝翊將她帶來的書打賞給學弟,眼色太好的學弟立刻感謝嫂子恩典;也有人看著邱勝翊對她殷勤體貼,關照所需……

剛剛才宣告死會,一轉眼就出現互動親密的異性,怎能不引人遐想?

會幫忙送私人物品過來的對象,不會是一般交情;會讓邱勝翊這麼重視照料的人,更是不曾有過。

眼睛雪亮的,一般都有底了,會看不清的,無非是心底一抹餘燼未熄。

「你是勝翊學長的姊姊嗎?」

吳映潔偏頭,認出是剛剛告白的那個女孩子。

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不是。」

「喔,抱歉,因為你看起來……嗯……」

她不是第一天出社會了,這麼刻意的態度、又挑邱勝翊不在時發問,要說沒什麼特別用意,她實在不信。

她沒理會這低階的撩撥手法,專註地品嘗食物。

肚子填飽了,待上一會兒,開始閑得發慌。

脫離校園生活有一段時間了,有些不大習慣。這是邱勝翊所處的世界,有他自己的人際互動,無法時時關注她,她也不需要被時時照拂,只是……覺得有些格格不入吧,他們的話題、風格,都不是她能介入的,畢竟,那是不同的生活環境。

她看著不遠處正與人低聲交談的邱勝翊,想了想,撈出手機打下一行字,然後悄然退出這個本來就不屬於她的圈子。

邱勝翊低頭讀完簡訊,立刻拋下同儕追了出來。

「映潔!」

手腕被抓牢,她抬眸,見他一臉慌亂。「怎麼了?」

「你……生氣了嗎?」

她偏頭思索了下,反省「我先回去,你忙完再來找我」這句話,會誤導別人她有任何不滿與火藥味嗎?

「你想太多了。」

「那……去我那裡?這裡結束我就回家。」他掏出家門鑰匙,屏息等待她的決定。

吳映潔不笨,當然知道他此舉是在確認她是否真的沒事,大概也怕他去找她,會被拒於門外吧。

這多心又沒安全感的傢伙。

她沒多說什麼,收下鑰匙,讓他知道她會在他所在的地方等待他。他鬆了口氣,張臂抱了她一下,才放她離開。

邱勝翊回來時,她等他等得睡著了。

側躺在他的床上,一腳還懸在床外,睡得很熟。他沒驚動她,輕巧地加入,支肘凝視她的睡容。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來,睡眼惺忪地想查看時間,一動,肩膀碰上後方的胸膛,身後那人張臂摟住她,臉埋向頸窩輕蹭討吻。

她慵懶地眯著眼,任他吮咬,不規矩的手滑進衣內,握住一方渾圓。

她低哼。「你幹麼呀?欲求不滿?」

「好奇怪……」他低低輕喃,沿著頸部線條,一路吻上耳畔、頰容。「無論什麼時候看你,都覺得好看……」會讓他的心,不自覺抽緊、悸疼,那種無法呼吸的感覺,那種無以言喻的喜歡,有時連自己都會感到無措。

她失笑。「男人在床上,真的什麼肉麻話都說得出口。」

「不是……」不一定真要進行到性愛行為,只是親親她、碰碰她,索討一點親密他也會很開心。

「所以,你不想做?」她挑眉,回陣瞥他。

那一眼,風情萬種。

是男人的話,這時候最好什麼都不要說,做就對了。他很識相,懂得適時接受邀請,為她的女性魅力背書。

他吻住嫩唇,單手解衣扣的動作,已經訓練得俐落又上手,內衣被丟得老遠,將她壓入床內,肢體糾纏。

他很珍惜她,並不單單是尋求肉體歡快而已。男人的真心,由每一回的情事里,都可以感受到,每回總是前戲做足,以她的感受為優先,非得確認她準備好了,才會進行下一步,有時謹慎到要讓她開口催促——

「快一點啦!」

「你不要每次都叫我快。」男人怎麼可以快?有時他也想慢慢來啊,那是他的樂趣。

探手確認潤澤度夠,而且再玩下去佳人恐怕會翻臉,他挺身進入,然後胸口立刻挨了一拳。

「混蛋!你用的是國王牌保險套嗎?」永遠只有聰明的人才看得到,而她八成是太笨了。

他乾笑,心虛地埋頭耕耘,試圖混過去。

「……」這人真的是被幸運之神寵壞了。

剛開始還會規規矩矩的做避孕措施,後來有幾回衝動行事,也沒出什麼差錯,次數多了他也就沒怎麼把避孕這回事放心上,有時她都覺得他在白目地挑戰自己的運氣。

「映潔、映潔,別生氣……」他緩了緩步調,將她抱滿懷,討好地親親她。「我不會射在裡面……」

「你以為這樣有用嗎?」他國中健康教育到底考幾分?

想氣又氣不上來,因為他總會說:「我想感覺你……」

她是聽說過有些男人不愛用保險套,喜歡貼著肌膚的真實觸感,他大概也是那其中之一,最後,還是什麼都隨便他了。

沒轍地張手回摟他,邱勝翊感受到她態度軟化,欣喜地揚笑,正要有所動作,門把轉動聲傳來,兩人對看一眼,第一時間嚇傻了,沒能有所反應。

於是——

房門口的人,沒預料到自己有生之年,會撞見兒子光溜溜壓在女人身上的香艷畫面,錯愕的目光往上移,對上兩張一致的獃滯臉孔。

這就是吳映潔第一次和邱勝翊母親見面的情景。

糗爆了!

她吳映潔這輩子還沒出過這麼大的糗。

就算回到家,將臉埋在枕間不願出來面對世人,還是難洗今朝滿面羞。

後來,邱勝翊最先反應過來,拉過被子掩住兩人纏在一起的身體,結結巴巴喊了一聲:「媽!」

那聲「媽」,當下像雷一樣,劈得她腦都殘了。

再接著,邱母也回過神來,很快地退出房外,還貼心地將門關妥。

那具連體嬰在下一秒立即像炸蝦一樣彈跳開來,迅速著裝——廢話,要還做得下去,真是全無羞恥心了。

她走出房門時,已經沒有看見邱母。究竟是怕她尷尬,先行離去?還是惱兒子私生活不檢點,怒而離去?這就不得而知了。

她不是沒有在邱勝翊那裡過夜過,只是次數不多,他住處是單人床,所以大多時候是他來這裡,她從來沒有料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捉姦在床……

好丟臉,丟臉到極點!

邱勝翊再呆,也知道要過來安撫她。那時已經是半夜,但她還在耍頹廢,沒閑工夫理他。

「我已經跟我媽解釋過了,你不要想太多。」

這種事是要怎麼解釋?只會愈描愈黑吧!

「媽呀……」她哀嚎。

「不要再叫媽了,我們這時最不需要召喚的就是媽。」

「……很幽默嗎?」她陰陰地瞥他。

「沒。」他趕緊擺出最正經的表情。「我媽很開明,而且我成年了,有正常的男女社交,她不會大驚小怪。」

然而,這並不能安撫她。

「你那時甚至、甚至還……」在她身體里。誰來給她一刀?

「她沒有看到那麼細節。」大部分都被他擋住了。

她根本聽不見他說什麼,愈是回想,羞愧感就更強烈,雙手蒙著臉歇斯底里。「好想死,你讓我死……」

「沒那麼嚴重啦。」邱勝翊把她撈進懷裡,好聲好氣地安慰。

他不是不尷尬,成年後光著屁股和女人在床上被母親抓包,哪會不窘?只是她的反應和表情,比那點窘意更有意思。

「你那麼介意這件事,是覺得丟臉,還是怕我媽對你印象不佳?」

「都有!」他在問廢話嗎?

說到底,她真正在意的,是不希望他母親認為她是個隨便輕浮的女人吧?

要不,這種事丟臉歸丟臉,反正不會往來的人,自欺欺人當什麼都沒發生處理過去就好了,誰沒幹過糗事,何必一副無顏苟活的樣子?

「我媽早就知道了。以前她偶爾會帶些吃的來給我,順便幫我整理房子,有看見你留在那裡的換洗衣物,心裡早就有底了。雖然知道和看到還是有程度上的差異,不過她從來沒有問過我,就是尊重我的私生活,不會將這件事無限放大。」

「最好真的是你說的那樣……」

那晚,邱勝翊好說歹說哄了大半夜,才換來夜宿香閨的資格,不過血淋淋的歷史殷監實在太殘酷,完全不肯讓他碰一下。

邱勝翊的話,她其實聽聽而已,沒有盡信。男人別的本事沒有,最擅長避重就輕、粉飾太平,她要真信就傻了。

她是不知道,邱母對她的觀感究竟有多糟,也不會真的去問他,問了他一定會說沒事。

可是要真的沒事,他為什麼會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有時會若有所思地閃一會兒神。

雖然他掩飾得很好,可是她百分之一百肯定,他一定有心事。

有一回在她家,便聽見他躲到陽台,壓低聲音講電話——

「媽,這件事我們能不能不要再提了?我很清楚自己要什麼,自己的人生我會負責,你不要擔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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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她沒想到這種八點檔的狗血劇碼會發生在她身上。

說不上來心裡那堵塞的感覺算不算失望,她本來就沒有期望過邱母會歡歡喜喜接納她,這意料之中的結果,真的也沒什麼好打擊的,只是……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堅持。

有一回,他突然望著她,若有所思地問:「今年……我的生日,你會陪我嗎?」

那是一種——不肯定的惶然,於是向她索求一些些承諾、或正面回應,用來說服自己,堅定決心。

如果真的沒有什麼事,他又何必一副急於被安撫的模樣,像要說服自己,那樣的抉擇沒有錯,即便旁人不懂、不支持他。

他一定很難受吧?

何曜宇說過,他很孝順,從來沒有違逆過母親的意思,如今為了她而與至親鬧得這麼不愉快,可以想見他心裡有多不好受。

「會,我會陪你。」她允了今年的生日之約,心裡卻也明白,明年的……難說那時她還在不在。

她找了一天,避開邱勝翊的值班時間,去店裡找何曜宇,想弄清楚情況究竟有多糟,好讓自己心裡有底。

對方聽了她的來意,似乎有些訝異。「你怎麼會以為,我姑姑對你有意見?」

「不是這樣嗎?」她也傻了。

「你瓊瑤劇看多了。我說過,我姑姑、姑丈是很明理的人,不會無端端對一個沒有相處過的人產生先入為主的成見。」

「那……邱勝翊到底在糾結什麼?」

何曜宇凝思了會兒。「其實我也一直在猶豫這件事要不要讓你知道,我姑姑想過約你出來談談,但又覺得這樣不厚道,一直拿不定主意。既然你主動提了,我替你聯絡我姑姑來一趟,你們自己談。」

吳映潔是在那一天知道,邱勝翊原本就有畢業后出國進修的規劃,這是大家都有共識的事,他也一直很拚,對自己的未來從不馬虎,因為知道自己絕不能讓家人失望。

談起唯一的兒子,邱母臉上儘是驕傲。

可是,如今這個計劃產生了變數。

要作下這個決定,他自己本身必然已先經歷一番掙扎,接下來還要再面對所有人的反對,光是母親這一關,他就很難交代。

再如何通情達理的母親,面對兒子未來的前途,都不可能任由他意氣用事。但邱勝翊還是堅持己見,他從來沒有這麼拂逆母親過,最近為了這件事,母子倆無法取得共識,關係弄得很擰。

雖然沒有明說,但吳映潔清楚,自己就是那個變數。

對方說得很婉轉,並不是反對他們往來,只是勝翊還很年輕,眼下最重要的,是他的未來,感情的事,來日方長。

得體話聽來是很順心,可是她與她都知道,感情的變數有多大?白紙黑字的結婚證書都會有變數了,何況是毫無約束力的感情?邱勝翊還那麼年輕,等在他前頭的人生有多璀燦,這一放手,還能回得來嗎?誰能保證,最終會是他變了?還是她

變了?真相信二十歲的初戀能從一而終、不改其志,簡直是神話。

邱勝翊也知道,所以從一開始就沒有跟她提這件事,他不敢賭。

「是不是能請你,幫著勸勸勝翊……」

說這話時,邱母閃躲著她的目光,表現得有一絲心虛,自覺有些欺負人。她與勝翊如何,她是親眼目睹的,如今這是變相逼退人家,還要她自請退讓,總覺是他們虧欠人家……

吳映潔笑了笑。「邱媽媽,您不必擔心,我知道輕重。」她不是第一天出社會了,該懂的人情事理、該拿捏的進退,她心裡自有一把尺。



對方也算是厚道人家了,難怪能教養出邱勝翊那樣的兒子,換作其他人,一聽兒子為了一個年長六、七歲的女人自誤前程,早就氣炸了,怨責他人誘拐少不經事的兒子,哪會如此將心比心?

做過最糟的預想后,如今這樣,倒也算漂亮退場了。

回到家,她拿了紙箱,環顧屋內四周。

真要動手收拾,才發現這屋裡有不少他存在的痕迹。專用的水杯,與她的並排在杯架上;洗好的衣物,與她的整齊摺放在一起;工作室里,他的繪圖工具與她的摻和在一起,剪裁過的布料間常不小心掩埋了他的課本……

她一項、一項地收,沒想到他留在這裡的物品,超乎她想像的多,一箱子滿了還裝不完,一如這段時日,他點滴滲透她的生活,她原本沒有預期會從他那裡得到這麼多。

無論是快樂,還是回憶,都超出她想像的,還要再多更多。

但是無妨,一箱裝不完,再裝第二箱。她不想遺留下任何一道屬於他存在的痕迹,全都得清除得乾乾淨淨。

他最近在趕畢業設計的最後進度,很少過來,她傳了簡訊,要他有空來一趟,有話跟他說。

他在十二點過後,才傳來簡訊——「你睡了嗎?還沒的話,我過去找你。」

明明要他有空再來,他還是在接到訊息的當天,無論多忙都會趕過來。他總是這樣對她,從不曾輕忽。

但是現在,她反而不希望他太有心,這樣會讓她覺得……捨不得。

「我還沒睡。太累的話,你改天再來,不急。」她趴在床上,單手回簡訊,不到三十秒,就收到他的回傳。

「可是我想你。」

短短五個字,幾乎讓她有些鼻酸。

下一刻,響的是門鈴,看見門外的人,立刻領悟過來。

人明明已經來了,先站在門外以簡訊確認,如果她睡了,他就乖乖回去,如果還沒,便可以在第一時間見到她。

邱勝翊張手擁抱她,低聲解釋:「今天辦謝師宴,和同學打混得太久,抱歉來晚了。」

他不需要抱歉,該抱歉的是她。吳映潔旋身藉由關門的動作,掙開那太過溫情的擁抱。

「你說要跟我講什麼事?」他轉身到廚房倒水,看見空了的杯架,神情短暫困惑了一下。

她隨後而來,用自己的杯子倒水遞去,他也沒多想,接手便喝了。

「你以後,不要再來找我了。」

「咳、咳咳!」邱勝翊沒防備,狠狠嗆到了。

緩過一口氣來,這才後知後覺,留意到角落擱的紙箱,面色一沉。「誰跟你說了什麼?」

「你呢?又為什麼不敢讓我知道?」

他一窒,沒能馬上接應,她從容接續:「因為你自己也知道,這完全是感情用事,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又怎麼要我認同?現在憑著一股衝動和激情,你可以說你不會後悔,但是未來呢?」

「為什麼你們每一個人都要急著替我下定論?決定是我作的,就讓我為自己的選擇負責,這樣不可以嗎?」

她笑了。「勝翊,你好天真,果然二十一歲與二十八歲的思維邏輯,還是不一樣的。」

這怎麼會是他一個人的事?結果是她得與他一起承擔的啊。萬一,哪一天感情淡了,他會不會有所怨慰,曾經為她放棄了什麼?她絕對不容許自己落入如此難堪的局面。

他像只被蝥傷痛腳的獸,直覺低吼:「不要提年紀,這完全是兩回事。」

明知道這是他最介意的點,還刻意在這當口提,擺明了是存心挑惹他。

「兩回事嗎?你是這麼認為的?」如果今天他們年紀相當,生涯規劃又怎麼會出現斷層與落差?

從一開始,他們就處於人生不同的階段,他正要放手衝刺,而她已經嚮往穩定,彼此步調並不對襯,只是在人生路上的交叉點相遇,於是相陪一段,最終還是要往各自需求的方向前進,不可能同路。

「……我一直很努力,想追上你。」他悶悶地,吐出聲音。「我知道七歲是不小的年齡差距,但是讓我們努力看看,不可以嗎?」



「有些事情,不是努力就有用。我們所處的環境不一樣、生活模式不一樣、經濟能力不一樣、需求更不會一樣。你可能沒想過,我快二十九歲了,現階段,女人要的是婚姻、生幾個小孩,享受安穩、有人依靠的家庭生活,但是你能嗎?我沒有辦法再等你三、五年。」

他啞然。

話都說到這上頭,想請求她等待的話語,也沒法說出口了。

就算她真答允了,他就有辦法安心嗎?不可能的。他還是會怕,時時擔心失去她,因為心裡明白,她對他的感情,從來就沒有他來得深刻。

從一開始,就是他單方面追逐她,即便後來她有所回應,也是順水推舟,喜歡當然有,和他在一起感覺很好,否則不會與他進行到那一步,但……終究不是非他不可。

所以連等待,都無法承諾他。

他知道,所以心裡掙扎了大半年才作下那樣的決定,不敢離開她,怕這一走,必然會失去牽著這雙手的資格。

可是一旦讓她直言不諱地說出來,心裡還是……一陣難受。

「我對你來說——這麼無足輕重嗎?」要說出這句話,真的很痛。他沒有辦法像她那麼淡然、那麼理智地分析這些事,這當中甚至感受不到她一絲一毫的……不舍。

「不是,你很好。如果你再年長個七歲,我一定會好好把握住你。」

說到底,是非戰之罪,誰教他硬生生晚了七年出現在這世上。一旦扯上年紀,他根本連努力的空間都沒有,就直接被判了死刑。

「所以勝翊,你的人生,該怎麼走就怎麼走,不要為我而改變,我承擔不起,懂嗎?」

似乎……已經沒什麼好說了。

她的需求,他沒有能力滿足;而他能付出的,她說承擔不起。

這是一個解不開的死結。

邱勝翊閉了下眼,默默走向角落,抱起紙箱離去。

她替他開門時,他站在門口,垂眸盯著她握住門把的指節。「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沒有想過要跟我走下去?」

所以,才會一出現分歧,就那麼果斷明快地作下決定,把一切分析得條理分明,那麼的從容沉著,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今天的結果,她早就在心裡反覆琢磨許久了,他不是笨蛋,不會看不出來。視線往上移,對上她錯愕無言的神情,他苦澀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是對的,但是遇上了,卻沒有辦法那麼理智去判斷得失對錯。」這就是愛情,也是他與她,最大的差別。

她不愛他,所以不會掙扎。在他抱著克服所有難關、無論如何都要牽著她的手走下去的決心時,她卻是想著,時候到了,就一拍兩散。

她從來,就沒打算要與他長久。

「原來一直以來,都是我一個人在自作多情。」真難堪,沒想到最後會是這樣的結論。

他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而她站在門口,發了好一會兒的愣。

回到屋內,她靜靜坐在客廳,沒想什麼,就只是放空。

當初買下這間房子時,她是想著,要與某個人組成一個溫暖小窩的,後來,邱勝翊短暫停留,點綴幾許色彩,又清除屬於他駐留的痕迹,這個小空間,終究還是只有她一人獨佔。

邱勝翊各方面條件都不符合,她要的他沒有辦法完成,彼此訴求不同,強撐下去最後只會徒生怨慰,她不想要這樣,於是快刀斬亂麻。

但是,她真的沒有不舍嗎?

他說,她太果決,但是他又怎麼知道,她其實是猶豫過的,也曾想過,有沒有等待的可能性。但是——

最終還是回歸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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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嚴君威難道沒愛過嗎?但是感情要淡,由不得人。

何曜宇也等待過,最後換來背叛,讓愛情最後的足跡,以怨恨劃下句點。何苦?還不如一開始就清清楚楚,她不想自誤,也不願誤人。

低低嘆上一口氣,端起他隨手擱置的茶杯,就著他的唇跡啜飲,品嘗他留在她生命中,最後一點愛情餘溫。

一整天,做什麼事都不順手。

剪裁時,量錯尺寸,以致整塊布料作廢。

縫製時,不是拉錯線就是縫錯工法,看著左右不對襯的肩線,她泄氣地徹底放棄,看清自己現下的狀態根本沒有能力做好任何事。

然後,簡訊聲響起,她才領悟自己的心神不寧是來自何由。

「你說,今年生日會陪我過。這個承諾現在還算數嗎?」

分開一個多月,這是他頭一回傳來訊息。

吳映潔遲疑了下,還沒想好該如何回應,很快地又一封訊息進來。

「如果不方便,不必做任何回覆,我就知道你的意思了。」

心口一陣堵塞,她想也沒想,立刻打下:「沒有。我答應你了,就會做到。」

怎麼說也是最後一次了,就當是給彼此劃下一個美好的句號。

「明天早上十點,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她看著手機螢幕上的文字,輕輕打下回應——「好。」

隔天,她依約在家中等他,十點到了,門鈴聲沒響。

他是很守時的人,與她相約從不會無故遲到,她又耐著性子多等了一會兒。

十點半了,門口依然靜悄悄。

她開始不安,擔心他發生什麼意外,起身到樓下等他,出了電梯一面低頭撥手機聯絡——

鈴聲在前方五公尺處響起,她循聲望去,倚在大樓門口那人,看完手機后抬頭,目光與她相遇。

「怎麼不上來?」話一問出口,心裡便有答案了。

她都已經將他的私人物品打包封箱,擺明要清除所有他存在過的痕迹,他再不識時務,也知道不該任意闖入不歡迎自己存在的空間,徒增他人困擾。

瞬時間,場面有些乾,無言片刻,他別開臉,默不作聲地打開右側車門讓她進入,再繞回駕駛座。

平穩上路后,車內始終環繞著沉窒僵凝的氛圍,誰也沒開口打破沉默。

如果是這樣,何必再約這一遭呢?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她挖空心思找話題,刻意重複去年說過的那句話:「今天你生日耶,幹麼臭著一張臉?」

邱勝翊瞥她一眼,領情地輕扯了下唇角。

她鬆了口氣,隨意打量了下車內。「這車哪來的?」

「向表哥借的。」

「沒事借什麼車?」以前不是機車騎了就來,兩頂安全帽就解決,穿越在大街小巷也不必煩惱停車問題。

邱勝翊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這才是你的生活模式不是嗎?」

吳映潔訝然,好半晌才意會過來。他將那句「生活模式不同、經濟條件不同」過度解讀了。

想開口解釋,她並沒有那樣的意思,他淡淡地又道:「你配合了我一年,我配合你一天,怎麼算也是我賺到。」

「勝翊……」

「我知道事實不會因此而改變,但是至少今天,暫時忘記我們之間存在的差距,可以嗎?」

等到了她的默然頷首,他這才將視線拉回,專註於前方路況。

沒有告訴她的是,離開她住處后,他連續幾晚難受得無法成眠,反覆想著她的話。原來,這段時日以來,他所以為的快樂,只是他一廂情願的認定,大學生的戀愛模式與社會人士的交往,終究還是有差異的。

陪他逛夜市、嘗小吃,她態度一直表現得很自在,於是他就自以為是,認為她也喜歡,至今才恍悟,那只是她的遷就與體貼。



她一柜子的性感裙裝,與他出門從無用武之地,只能將美麗的長腿包裹在長褲下;髮型設計得再美,只會被安全帽壓壞,到後來她能變換的造型選擇也就只有那少之又少的兩、三種一身淡雅的香水味,出了夜市只剩油煙味;她甚至,不曾收過他一束代表傾慕與追求的玫瑰,滿足女性虛榮……

這些他從來沒有想過。

「勝翊,我們要去哪裡?」

「殺人棄屍。」他不冷不熱地回了句。

「……呵,你好幽默。」

「你就那麼肯定,我不會由愛生恨?」這種情殺事件,翻開報紙每天都有,她是哪來的信心,認為他不會走向偏激?

她笑笑地回道:「性格的養成,不是三兩天就能改變的。」

對他的認識更不是三兩天,他與他的母親一樣,溫潤厚道、寬以待人,這點基本的信心她還有,否則今天就不會答應跟他出來。

「竹子湖。現在是海芋產季。」停了會兒。「還是你有其他想法?」

「沒。今天你是壽星,你決定。」

由於不是假日,上山人潮沒有想像中的多,邱勝翊停妥車,僵默了下,率先走在前頭。

以往,他會伸手來牽她。

吳映潔走在斜後方,望著他僵直的背影,將空蕩蕩的掌心緊握成拳……她心房莫名一陣酸疼。

她幾個大步上前,主動探手握住他。

他微訝地望她一眼,緩緩鬆開拳,五指牢牢回握,眸光柔了柔。

「為什麼想來竹子湖?」

「只是突然想到,我好像從來沒有送過你花。」他還是不喜歡玫瑰,總覺營造出來的氣氛太刻意,左思右想,想到這個替代方案。

他指了指數不盡的海芋花田。「喜歡哪一個?你自己挑。」

沿路走馬看花了一番,她指著前方某一區。「那裡,開得又多、又漂亮。」

邱勝翊二話不說,換上雨衣雨靴,全副武裝上陣,回頭時才發現她也跟來了。

「你下來做什麼?」萬一弄髒怎麼辦?枉費她打扮得那麼美,時尚名媛瞬間成村姑。

「我沒採過海——啊!」話都還沒說完,整隻腳陷進泥濘里拔不出來,一個重心不穩倒栽蔥,跌進他懷裡,邱勝翊沒穩住,一屁股跌進花田裡。

「這下好了。」還沒采上半朵,倒先弄得一身泥。

不過她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反倒笑得很開心,他伸手拂拭她臉上濺到的少許泥水,靜靜凝視眼前這張歡顏。

他們之間,不是只有遷就與配合,還是有真心的歡悅,對吧?

他傾前,淺淺碰觸柔唇,而後深吻。她雙手回應地環上肩膀,在繁密的海芋族掩下,與他熱烈擁吻……

晚上,邱勝翊在餐廳里預先訂了位,這是他們第一次在如此氣氛講究的地方進餐。

中途,吳映潔離開了一下,補完妝回座后沒多久,就聽表演台上的鋼琴演奏者對著麥克風輕輕說:「有位來賓吳映潔小姐,請我們彈奏一首生日快樂歌,要祝邱勝翊先生,二十二歲生日快樂。」

他訝異地望去,她微笑舉杯,以唇形無聲說了句——生日快樂。

餐廳臨時找來六寸的小蛋糕,形式上吹蠟燭許了願,留下兩小塊蛋糕當餐后甜點,其餘請侍者分送給其他來客。

「你真的,希望我快樂嗎?」

吳映潔默然,答不上話來。

一年前,她能追問他的生日願望,一年後,卻不能了。因為不確定他的願望,自己有沒有能力成全。

用完餐,他們牽手漫步在街道上。隨著夜的悄寂,他們之間也逐漸沉寂,白日的歡悅氣氛點滴消融。

他仰頭看了看,提議:「去坐摩天輪吧!」

然後,也該為這一天劃下句點,正式與對方告別了。

過程中他異常沉默,一句話也沒有多說,依偎著彼此看高度爬升,然後在制高點,突然開了口:「謝謝你今天還願意陪我出來,這證明你不是完全不在意我的感受。」

他用力抱了她一下,又鬆開。「以前,我曾經想過,以後有喜歡的人,一定要帶她來坐摩天輪,在制高點向她告白,然後嚇她:「你不接受我就把你推下去。」

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但你一定知道。映潔,我真的很愛你,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往後還會不會這樣去愛另一個人,我不知道,但是這一刻,我是願意為你付出一切我所能付出的。」

頓了頓,他偏過頭,見她一臉糾結,忍不住失笑出聲。「你放心,我不會真的把你推下去。」

「……」

「開玩笑的。我是看你表情那麼沉重,輕鬆一下。」

但是吳映潔笑不出來,也看清他眼裡根本沒有笑意,那笑是硬擠出來的。

他將她的手,握得那麼緊,根本就不捨得鬆開,眼神彷佛無聲在問:能不能,在我身邊多留一會兒?

明明都握得那麼緊了,還是指尖發冷,以往他的手,一向都很暖。

她心口一疼,張臂擁抱他,他立刻緊緊回摟,低頭找到她的唇,激切擁吻。

好半晌,困難地打住,移近她耳畔,啞聲詢問:「可以嗎?」

他吻得那麼深、那麼狂,她哪會不懂他的意思——「好。」

他們從進了飯店房門,就熱烈纏吻起來,衣服沿路丟了一地,除了最初那一回,幾乎不曾如此迫不及待過。

差一點,等不及上床便就地做了起來,但他最後還是克制住,做好防護措施,才在床上進入她。

熱熱烈烈做完第一回合,他稍做清理,抱著她調整呼吸。

吳映潔枕在他臂膀上,閉著眼休息,為下一回合做準備。根據過往經驗,他很少一次就放過她。

果然片刻過後,他徐徐親吻頸膚,圈在她腰際的手滑動起來,一手探向床頭抽屜,摸索到他要的物品,迅速為自己打點好,迎向她展開第二回合。

第二回,他總是會做得特別久,有時做到她腰也軟、腿也酸了,呻吟求饒他才肯放過她。

他清楚她所有的敏感點,懂得怎麼挑惹她,能讓她在強烈的歡愉中吶喊哭泣,然後他會俯身,憐惜地輕輕吮去芙頰上的淚痕。然而這一回,他特別失控,完全無視她的求饒,逼得她崩潰呻吟,猛挑她的致命點襲擊,激烈得像要搗碎了她,揉入體內,再難分彼此。

結束這一回,她已經完全虛脫了。

邱勝翊彎身清理時,動作停滯了下,面有愧色地抬陣望她。

「怎麼了?」

「飯店提供的保險套……品質不太好。」

你有臉怪人家的品質嗎?

吳映潔臉色青了青,終究沒去吐槽,一臉奇怪地反問:「你什麼時候在意起這種事了?」

「我沒有不在意過。」對上她質疑的目光,他躺回她身側,這才坦誠自己過往那道卑劣的小心機:「我不是自私得只求自身歡快,不懂保護女生的人,那是……是在賭,賭我們的緣分深不深,如果能有些什麼,我們這輩子都扯不完了。」

那個「什麼」,吳映潔當然明白,除了錯愕還是錯愕。

她沒料到他竟是懷抱這種心思,才二十齣頭,居然連當小爸爸都不怕,他究竟是多想跟她扯上關係?

「你瘋了!」

他笑了笑。「或許吧。」從遇上她開始,理智就沒有正常過,他承認自己愛得很瘋狂,不惜耍弄小人心思。

只可惜,這隻證明他們之間的緣分太淺薄,再怎麼刻意,也強求不來,他們最後,終究只能成為兩個不相干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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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一旦要分開,再遺留下什麼讓她獨自承擔,那就真的是混帳到不可原諒了。他張手將她摟回懷間,溫存拂吻。「再讓我抱一下,晚點送你回去,路上再找間藥局幫你買葯。」

「不用了,我安全期。」

她很常用這句話搪塞他,他也從沒懷疑過,只是……

「你生理期有點亂,找個醫生檢查看看好不好?不要讓我擔心。」說很多次了,她總是左耳聽右耳出,沒放在心上。

「你不是說,接下來想要結婚,生幾個小孩,組個屬於自己的小家庭嗎?生理期不規律,不太好受孕,你聽見了嗎?」

「……」都要分開了,還這樣殷殷叮嚀、關懷依舊,她有點招架不住,鼻頭泛酸。

「映潔?」沒等到她應聲,他低頭,瞧見她紅紅的眼眶。

她明明,對他不是沒有留戀的,為什麼一定得分開?

「真的不能再試一試嗎?」他不死心地又問了一次。「你想結婚,我們就結婚,不一定要出國進修才有未來,路是人走出來的;或者,你堅持要我去,我就去,請你再多等我幾年,我保證無論多忙,一定每晚上網視訊、跟你保持聯絡,找時間回來看你,就算你最後還是等不了,我也不會怪你,總之、總之……」

吳映潔定定凝視他,慌急地想表達什麼,卻落入詞窮的窘境。

連他都清楚,這有多麼牽強,卻還是死死撐著,她光聽都替他覺得累。

感情已經成了他最沉重的包袱,如此患得患失,又怎麼有心思全力去衝刺他的未來?

放不開翅膀,是無法飛翔的。

邱勝翊被她瞧得心虛,弱了嗓,低嚅道:「一定還有變通的辦法,不要這麼快就放棄——」

「勝翊。」她冷靜地打斷他。「我不可能等你,即便你不出國念書,也不會有什麼不同。知道我為什麼說,你的犧牲,我承擔不起嗎?我對你的感覺沒有那麼深刻,至少不足以讓你賭上人生來堅持,你這樣我受之有愧,真的不值得。」

他靜默了,無言望她。

「這件事,我原本不打算跟你說的。我前男友……有複合的意願,除了愛情以外,我們還有多年的交情,要修捕裂痕不是太困難,我有在考慮。

「勝翊,就算我想結婚,你也不會是適合的對象,你媽會同意嗎?你能鬧家庭革命,不代表我要委屈自己接受一樁不被祝福的婚姻,君威他……各方面條件都比你適合太多。」

說完,是一陣長長、長長的沉默,靜得——連呼吸都覺困難。

邱勝翊鬆開手,不吭一聲地起身穿衣。

她悄然審視他僵直的動作,心知這話太狠,必然會傷到他。

「其實……我知道。」他嗓音低啞,困難地擠出聲。「我知道你不愛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我總是想,再多爭取一點時間,一定可以讓你更喜歡我,一點一點增加的喜歡,久了,總會變成愛情。但是——我真的沒想到,我只是你的選項之一而已。」

說穿了,自己不過是她二選一的選擇題里,被刷下來的淘汰品。

對比自己的全心全意,到了最後還想努力掙扎出一線希望,就覺得——自己好蠢,既痛,又難堪。

「你應該早點讓我知道,這樣——我今天就不會讓你為難,耽誤你一整天的時間來陪我。」

「勝翊……」

「你放心,我就算比你小七歲,再不懂事也還懂什麼叫好聚好散,今天之後,我會徹底從你生命中消失,不必擔心我會糾纏你。」

「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嗎?」她可以不說的,但是她說了,不就是想讓他徹底死心嗎?「我只是小你七歲,不是沒腦子。」

「……」明明說了今天不提年紀,他卻刻意放在嘴邊一提再提,也不知究竟是諷人還是自嘲。

一時之間,她也不確定這步棋是不是走錯了,一軍將下去,是兩人的死棋,連想好好道別,都沒能夠。

默然起身穿回衣物,他一路安靜地送她到家門前,都沒再開口說一句話。

「勝翊……」她想說點什麼,才剛伸出手,他幾乎是立即地側身避開,連片衣角也沒讓她碰著,於是她便知道,什麼都不必說了。

望住他漠然的側容片刻,輕輕嘆息,打開車門。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我只能用最後殘餘的一點風度,祝你得償所願,婚姻幸福,就這樣。」他們,真的也就只能這樣了。

他拿出手機,當著她的面將屬於她的那個號碼刪除,表達他的決心。

或許這樣,她會比較放心吧。他自嘲地想。

一待車門關上,他立即開車離去,從頭到尾沒看她一眼。沒道再見,也不須再見。

在往後長長的六年,徹底斷了音訊。

綿綿陰雨,擾得人心浮氣躁。

邱勝翊從商品架上取來一瓶礦泉水、一打提神飲品,目光瞥向左側的雜誌區,看在封面人物是昔日舊識的分上,捧個人場翻上幾頁。

什麼爛周刊,一點素質也沒有,連這種花邊新聞也報,是沒東西可以寫了嗎?以為全世界都對這種桃色八卦感興趣?

誰會想知道嚴君威又劈了誰、正宮又有多落寞凄傷,干他屁事!這種垃圾文字,他一毛錢都不想花。

將雜誌丟回架上,拎著購物籃到櫃檯結完帳,走出便利商店,外頭那陣要大不大、要小不小的雨還沒下完,下得心情快煩死了。

他索性在店家提供的座椅前坐下,拆開剛買的煙,吞雲吐霧起來。

都六年了,這六年間的變化,不可謂不大。

她曾經說過,想要結婚了,所以才沒有辦法等他,既然她渴求的,他沒有一樣滿足得了,那也怨不得人家現實,有一段時間刻意留意台灣媒體雜誌的報導,嚴家在台灣也算說得出名號的企業,嚴三公子的婚訊不會悄寂無聲。

結果,得到的收穫只是對嚴君威的桃色新聞如數家珍,那人交往過幾個女朋友,他搞不好比本人還清楚。

他一直都沒有看到他們結婚的消息,是發生變數還是其他,不得而知,可以確定的是,她還單身,並且隱忍男友不時的出軌。

撇開感情事不提,她在工作上的表現倒很亮眼,完全朝自己的夢想邁進,成立個人工作室,有了自己的品牌,幾場成功的發表會讓她的名氣水漲船高,不少企業在爭取品牌代理權。

他在英國已經有穩定的工作,之所以會在一年前回到台灣,只是因為雙親年邁,身為人子,不該長期滯留海外。

比較意外的是,一天到晚想關店的表哥,居然還把店開著,有一回去敘舊,看得出對方有意想探問關於他對舊愛的想法。

他根本連提都不想提就直接把話題帶開。無論她過得好不好,都不是他能過問的,就像當年他說過的那樣,人年少時總要蠢個幾次,就當是鬼遮眼,過了也就好了。

很多心情,無論當時多糾結,如今也早該雲淡風輕。

真的,他對外表現得就是這麼淡定,一副快想不起「吳映潔」是誰的模樣,連他都想給自己打一百分!

只是——見鬼的雲淡風輕咧!騙騙外人還可以,他要真有嘴上說的那麼豁達,早成仙了。

之所以一直到現在,接觸到與她有關的訊息心情還會受影響,絕對不是對初戀對象還舊情難忘什麼的,純粹就只是不爽,真要深究原因的話,大概——因為她沒有他以為的幸福吧!

如果她過得好,如當初所言那樣,組個小家庭、生幾個小毛頭、有一雙穩定安全的臂膀供她依靠,那至少證明她當初的選擇英明又睿智,他被出局得有理,也不至於那麼不甘心。



可是事情並不是這樣,一個成天鬧緋聞、老讓她傷心、害她一天到晚被記者追著問「有什麼感想」的男朋友……她情願選擇過這樣的生活,也不願意留在他身邊,被他全心全意對待,他到底是多爛多委屈她?

用力吸了口煙,再將滿肚子的垃圾情緒隨著煙霧重重吐出,然後,他覺得老天爺應該是想考驗他的EQ吧,那抹冒雨奔進騎樓的倩影,他單單用眼尾餘光都認得出來。

見鬼了,台灣是有這麼小嗎?

回來一年,街頭巷尾從沒遇到過,知道她在哪裡,回台灣后也從沒想過要去找她敘舊,他們有什麼舊好敘?大抵也就一段莫再提的姦情而已。

已經被人瞧得有夠扁了,他再不顧自尊,也不會再拿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就像當年說過的,真遇上了也不會打招呼,免得被認為他在糾纏不休。

於是,他沒作任何反應,保持原來的姿勢抽他的煙,打算抽完這一根就走人,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

吳映潔拍拍身上的水漬,不經意回身,那闖入眼帘的身影,一瞬間讓她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坐在椅上,岔開雙腿,肘彎靠在膝上,擰眉望向雨幕的神情,似是對這下不停的雨有些不耐煩。

是邱勝翊。卻又不太符合她記憶中的邱勝翊。

那個人,性情溫潤,很陽光,很青春,而且——不會抽煙。眼前這個人,展現出的是很MAN、純陽剛的男人味,冷毅的側容,突顯出幾分淡漠與疏離。

她不曉得,原來他不笑時,看起來會這麼遙遠,難以親近。

「你還要看多久!」

那雙深擰的眉目對上她,他承認他定力不足,沒辦法跟她玩無聲勝有聲的遊戲。

原來他早發現她了,卻沒上前來打招呼,是還在介意她臨別前那些話嗎?「什麼時候回來的?」

「有一段時間了。」不過沒有跟她交代的必要。他隨意補上一句:「重要嗎?」

「你沒有去找你表哥?」

「有。那又怎麼樣?」他有些不耐煩。問這些不著邊際的問題,到底是想表達什麼?對啦,他會找所有人,就是不可能找她,別忘了,他這可是按她的意思去做,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沒事。」她垂眸,輕聲道。

既然他什麼都不知道,那就沒事了。

「你——」她連連打量他。「過得好嗎?」

分別太久,曾經極其親密的人,讓她有種違和的陌生感。

「你看我的樣子像好嗎?」

不太好,他有自知之明。工地用安全帽還擱在一旁,一身的臟污,褲管還沾了已乾的水泥痕,對比她一身剪裁合宜的裙裝,完美的妝容完全符合時尚趨勢,一整個就像剛從鎂光燈下走出來的高雅名伶……

真強烈的對比,完全就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任誰也不會覺得他們有任何關係。

六年前他配不上,六年後看起來更是天壤之別。他只能說,他實在佩服老天寫劇本的功力,這麼有哏的巧遇祂老人家都寫得出來。

是說……他是不是該自卑自慚、自憐自傷,一副無法坦然面對她的模樣?

偏不要。

也不知是做人太坦蕩還是帶點耍故意的成分,他輕嘲:「我在工地打雜,什麼都包、什麼都干,沒辦法,生活就是這樣。」

她神色僵了僵,困難地吐出聲音:「我以為……」

「以為什麼?出國進修就一定前程似錦?別呆了,喝幾口洋墨水,不見得就高人一等!看過太多偶像劇的女主角犧牲奉獻,放手讓男主角離開,最後打拚出一番成就回來,再加一場雨幕中浪漫唯美的重逢……說實在的,我在旁邊都笑到肚子很痛,還好你沒有這麼自以為是,不然現在的場景都不知是婊到你還是我。」

「……」她再遲鈍也知道,邱勝翊並不樂意見到她,由字字帶刺、隱含嘲諷的言行中就察覺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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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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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20-5-22 02:07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第十一章

「不用一臉憐憫,我生活還過得去,吃得飽穿得暖,也還沒到落魄潦倒的地步。」他捻熄煙屁股,起身走向她。

「不知道能不能說「很高興見到你」,不過——還是後會無期吧。」他伸出手,本想展現一點基礎社交禮儀,見她怔怔地望著他手掌,上頭還有殘留的油漆痕迹,他很快收回手。「算了,還是別把你弄髒,畫面看起來一整個不搭調。」

他轉身一手撈安全帽,一手拎購物袋,直接冒雨奔向對街,沒留意到她揚起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中。

她目光追隨而去,定定凝望那道寬闊的肩、挺拔的身形,六年,足夠讓一個帥氣的陽光男孩,蛻變成穩重昂藏的成熟男子。

思及那雙曾經秀氣修長的指掌,以往牽住她時,覺得溫潤而柔暖,如今那指節分明、帶些薄繭、明顯勞役過的厚實掌心,無論是包覆住哪個女人的手,都能帶給對方無比的信賴與安全感吧?

明明在許多細微處,與過往隱隱有些不同,卻又覺得,那還是邱勝翊,她認識的那個邱勝翊。

溫暖、誠摯的邱勝翊。

雖然,他已經不再對她笑,築起厚厚的防護牆。

吳映潔後來想起,與邱勝翊相遇那附近似乎有工地在施工,她特地上網查了一下,他那時說的,她一個字都不信。

於是她知道那是頗知名的建商,也是頗受重視的年度大建案,最近廣告打很大,以往沒特別留意,現在才在建案介紹里看到建築設計師的名字——

邱勝翊。

果然通篇胡謅。

「我才不相信你會抑鬱不得志。」輕輕撫過電腦螢幕,讓那熟悉又親密的名字滑過指尖。

半掩的房門被推開,她偏頭,看見抱著玩具模型的小小身影站在門邊,她笑著招招手。「來,若若。」

男孩得到母親允許,緩步走到她面前。

她關了筆電,將男孩抱到膝上,雙臂輕輕環住。「若若,你想不想見爸爸?」

想嗎?男孩抬頭看她,又低下頭思考,想著想著,沒有答案,便忘記再抬起頭回覆母親的問題,逕自玩起模型。

吳映潔也沒為難他,放他爬到床上,睡前玩一會兒他的小模型。

不知是遺傳還是後天誘導,小時候想讓若若對父親多一點認識,拿世界各地的知名建築圖監給他當睡前故事書看,告訴他:「這是爸爸喜歡的東西喔!」

未料,倒不小心培養出孩子對建築美學的天分,別的孩子積木亂堆時,他一不小心可以堆出巴黎鐵塔。

孩子玩累了,蜷窩在床上,顯然已進入半入眠狀態。她悄悄上床,側卧在孩子身後,輕輕拍撫。「有機會的話,就讓你們見見面吧!」

雖然,以現階段而言,孩子可能體認不出什麼特別的意義。

但,兒子身上有一半的骨與血,是從那個人身上傳承而來,孩子不能不知道自己的根,當初沒主動說,是不想以強迫中獎的方式硬塞給邱勝翊接受,已經斷了聯繫,就不適宜再去徒增他的困擾。

但是相遇了,避而不談又是另一回事,那形同欺瞞。

她親親兒子的睡容,心裡已有決定。

如果下回還有機會再見到邱勝翊,那就告訴他吧!

然而,她沒有預料到下回的見面會快得如此措手不及,而且不必她說什麼,他就自己察覺了。

那天,接到幼稚園打來的電話,說兒子在遊戲室不慎跌傷了,她急忙趕到醫院急診室,兒子額上縫了十多針,已經睡著了,目前看起來暫時無大礙,需要在急診室躺二十四小時,觀察有無其他後遺症。

她了解完傷勢,轉而向園長詢問意外發生經過。

「遊戲時不慎跌倒?我們家若若是個好靜的孩子,基本上不太可能玩到跌倒。」整個說法漏洞百出,加上園方說詞閃爍,她就是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這……我們也不是很清楚,當時老師也不在,可能孩子頑皮吧,大家玩在一起失了節制,年紀太小,這些磕磕碰碰要完全避免是不太可能的。」



「園長,我現在不是要求償還是追究什麼責任,你們不必一直避重就輕,身為一個母親,想了解孩子受傷的前因後果,這要求並不過分。」

「吳小姐,我知道你很心急,可是這真的是意外,若若是自己不小心跌倒的,我們……」

「那麼,調錄影帶來看吧。」中間的拉簾突如其來地拉開,她回眸驚見邱勝翊不曉得在那裡聽多久了。

「該不會連相關的錄影設備都沒有吧?園長,你們放一群小朋友在遊戲室里玩耍,沒有老師在場關照,也沒有錄影設備監看,然後造成孩子受傷,園方一問三不知,這——」他在最讓人想像無限的地方停頓下來,意味不明地投去一眼。

園長冷汗滑落額際。「您是?」

「吳小姐的朋友。不過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怎麼傷的,還請園長給個稍微明確些的描述,我們會很感謝。」用詞說得很委婉,表倩卻是無庸置疑的強硬,擺明了絕不讓人含糊過去。

「就……聽老師說,是小孩子不懂事,覺得若若耍孤癖,都自己一個人安靜在角落玩,不理人也不說話,很奇怪,常常會欺負他,然後……」

吳映潔氣得發抖,她的孩子在外頭被欺負,園方竟隻字不提,出事還想粉飾太平,將一切怪罪於她兒子太頑皮……

她氣到完全說不出話來,倒是邱勝翊一字字冷沈地吐聲:「然後你們明知道有這種情形,卻沒有教育孩子與人相處應該有的正確態度,現在出事了,園方怕惹麻煩,千方百計壓下來,這就是你們要教育孩子的價值觀、人生觀?做錯事只要躲在有力人士背後,完全不必為自己的錯誤負責任?」

「我……」

「不必我!叫那個肇事的孩子過來向傷者道歉,讓他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後續該怎麼處理,等映潔情緒冷靜一點會再跟你們談。」

園長被他訓得啞口無言,把人打發走後,立刻得到隔壁病床支持者的掌聲:「老大,你好帥!」

他冷冷回道:「你不錯啊,還有本事耍嘴皮子,我說過什麼?工地安全給我擺第一,再耍帥嘛,命不想要了是不是?」

於是,隔床患者垂下頭,一臉俗辣地把帘子拉上,逃避現實。

邱勝翊這才拉回視線,問她:「中午吃了沒?」見她搖頭,又道:「我要去幫同事買午餐,順便幫你帶點吃的回來。吃面還是粥?」

「……粥。」

「好。」

邱勝翊走後沒多久,又見中間的隔簾拉開,有人在探頭探腦。

她看得好笑,問道:「你為什麼那麼怕他?」

「不是怕啦,是服。」那傷了腳的工人,一點傷患的樣子都沒有,話匣子一開,精神超好地跟她聊起來,挖心掏肺什麼都說。

不能怪他表現得像個龜吳子,大家都很服邱勝翊,連五十多歲、這行幹了二十多年的工地主任都聽他的。

「是嗎?他跟我說他是工地打雜的,不像你說的這麼威。」她打趣道。

「這樣說也沒錯啦,他確實什麼都得管,什麼都會做。」

邱勝翊不像他們看過的那些建築師,穿得體體面面,拿設計圖指揮東指揮西,而是每回到工地監工,很多事情都不指使人,直接自己挽起袖子做,比工人還像工人。

雖然年紀還不到三十,剛開始大家有點看扁他,後來就慢慢發現,他處理事情很有方法,快、又有技巧、魄力更是不輸人,就像剛剛那樣,超帥。



能文能武,凡事帶頭做,又懂得將心比心的人,相處才一年,大家都很敬服他,也從一開始「邱建築師」的敬稱,到最後很隨興喊「老大」,明明就一堆人年紀都比他大。

目光瞄到邱勝翊回來,趕緊又縮回去裝虛弱,不敢再長舌。

邱勝翊將便當打賞給隔壁,再將粥打開,放上湯匙才遞給她。「快吃,等一下才有精神照顧孩子,我有工作要忙,等同事的家人來以後,我就要走了。」

「喔。」她心不在焉地吃粥,一邊瞄他。

雖然下定決心,下回見面要告訴他若若的事,可是真要開口,還是有一定的難度。

正模擬著該如何啟齒,一串開場白在腦海里刪刪改改還拿不定主意,他倒是先問了——

「都不知道你有孩子了,跟嚴君威生的?」孩子看起來瘦瘦弱弱,好小一隻,像才四、五歲。他拉好被子,順手去翻患者手上的病人環。「叫什麼名——」

吳映潔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發現了。

他目光沉沉地望過來。「你有沒有什麼話要跟我說?」例如,這上頭的出生年月日那一類的。

以上頭的日期往前推算到他生日那天,完全吻合,除非他一離開她就立刻跳上嚴君威的床。但如果是嚴君威的,他們不會至今還沒有結婚,除非她當時還有第三個選擇沒告訴他,否則這個孩子九成是他的。

她回應得也很乾脆。「如你所想,他叫吳容若,今年六歲,是我跟你的兒子。」

他閉上眼,用力做了一次深呼吸,再睜開。「為什麼不說?」

「我知道以後,有試著想告訴你,可那時你已經不在台灣了。」

「你有很多方法可以用,要我教你聯絡人的技巧嗎?」這些都是藉口,她如果有心要找,不會找不到。透過他表哥不能聯繫嗎?他只是出國,又不是人間蒸發!那種感覺……很不爽,甚至蓋過得知自己當了爸爸的喜悅。

他以為自己只是條件比嚴君威差、不符合她理想的擇偶條件而已,沒想到在她心中的地位與評價會差勁成這樣,就連有小孩都寧可獨自承擔。

「如果這麼不想跟我扯上關係,何必生下來?你不是要嫁嚴君威?莫非他玩太凶,不能生了?」

吳映潔評估,這時再多爆一條,她生還的可能性有多少?

他臉色實在太難看,而且超痛恨偶像劇女主角自作主張的白目行為,說了……只會讓他更不諒解吧?

「不……不是,有問題的人,是我。你知道,我高中時出過嚴重的車禍,那時醫生就有告知,我未來的受孕機率只有一般人的十分之一,而且會隨著年歲的增長而遞減,我早就不抱任何能懷孕的希望了,發現有若若的時候,我真的很驚喜,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唯一一次當媽媽的機會,所以……」

所以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她都會生。

還以為她對他多少有點眷戀,這女人真會潑他冷水。

他扯唇低哼。「我都不知道我這麼強。」十分之一也讓他朦到。

難怪她對他半吊子的避孕方式毫不擔心,老用安全期搪塞他。

吳映潔看他綳著一張臉,實在無法看透他究竟心思為何,對若若又抱持什麼樣的想法……

「你是因為這樣,才沒嫁成嚴君威?」

「……」

他直接當是默認。「所以現在,也不是那樣的關係?」

「……不是。」

就說那些八卦雜誌都是垃圾!浪費他的時間和金錢,還不如去讀《唐詩三百首》,起碼可以增益國學素養。

「以前我不知情就罷了,現在知道自己有個孩子,除非是畜生,否則不可能不聞不問,你既然要生下他,就該想到會有這樣的後遺症——很抱歉,你恐怕這輩子都得忍受我。」就像他當年說的,彼此之間有個斬不斷的血緣牽連,這一生都會扯不清楚。

「你、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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