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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自改+轉+完]幸福不用你给(鬼王)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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员工大会上,吴映洁当众对柴老呛声的画面蓦地在邱胜翊脑海中快转——如果是映洁,此刻或许会走上前去,抢过麦克风吧?

可他不是映洁,不是那种会冲动地逞一时口舌之快,而让裁判一张红牌给判下场的足球员。

他是邱胜翊,一向以冷静自豪的邱胜翊。

他抬眸,镇定地回视柴玉明挑衅的视线,嘴角噙的那抹礼貌而淡漠的笑丝毫不变。

「柴副总裁请继续——」

叮咚、叮咚!

什么声音?

茫茫昏睡中,某种吴映洁无法分辨的声响由远而近,像驼铃一般,悠悠地荡入她充满焦渴的沙漠梦境。

水,谁能给她一杯水?

曳着驼铃声缓缓行来的路人对她微笑,递出一杯沁凉的水。

她感激地接过,虚弱的手却接不稳,打翻了。

水!她的水!

珍贵的水珠瞬间便让沙漠给吞没,一滴不剩。

怎么办?她抬起祈求的眼,望向骆驼上的男人。

「没有了喔。刚刚是最后一杯了,谁教你不好好珍惜?」男人笑着,湛眸闪着黑曜石般神秘的光芒。

是邱胜翊!她忽然看清他的脸,既绝望又生气。

他笑得好坏,好狠的心,他怎么舍得如此对待她?他一点都不心疼吗……

叮咚!

驼铃又响了……不,不是驼铃,好像是门铃,奇了,沙漠里怎会有门铃?是她听错了吧?

吴映洁睁开眼,迷茫地望着一室幽暗,好片刻,只是怔怔出神,浑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叮咚!

没错,是门铃!她总算清醒了,抓起床头闹钟,瞥了一眼。

七点多。

她强撑起倦怠的身子下床,头痛的情况比之前好些了,但步履仍是虚浮。

这时候会是谁来找她呢?不可能是童童,她今天要出勤,也不会是静,最近安亲班要办才艺表演,她忙翻了。

难道会是……他?他来看她了?

虽然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吴映洁仍是抱着一丝希望拉开大门,期盼能见着那个在梦中坏坏地欺负她的男人。

首先映入眼底的,是一条深蓝色的条纹领带,她开心地冲口唤:「胜翊!」眸光往上飘。「你怎么来——」

她蓦地顿住,尴尬地睁大眼,像一只咬到自己舌头的猫咪。「是你啊,欧阳。」语气掩不住失望。「你怎么会来?」

「童童打电话,说你感冒了,要我有空来看看。」被唤做欧阳的男人微微一笑,假装没注意到她的窘迫。「我可以进来吗?」

「嗯。」吴映洁侧身,让他进来,一时意态阑珊,身子撑不住,软倒在沙发上。

「你还很不舒服吗?要不要我陪你去看医生?」欧阳关心地问。

「不用了。」身体在沙发上蜷成一只赖皮的小猫,也不在乎姿势难看。「我刚吃了退烧药,又睡了一觉,好多了。」

「先喝点水吧。」欧阳斟了一杯温开水,递给她。

她接过,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心满意足地舔舔干燥的嘴。「谢谢。」

「你肚子饿了吗?我煮点稀饭给你吃。」

「感谢。」苍白的脸懒洋洋地靠在沙发扶手上,吴映洁睁着眼,望着在开放式厨房里忙碌的男人身影。

他是欧阳太闲,童童的干弟弟,三个女人私底下都戏称他为欧阳弟弟。

童童经常当着她和静的面抱怨这个干弟弟,说哪有人这么无聊,会替自己改名为「太闲」,说上天未免把他雕刻得太美,根本是来让女人自惭形秽的,说他明明是个大男人,却比管家婆还啰唆百倍。

每次一数落起他,童童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其实谁都明白,从以前到现在,她最疼的就是这个男人。

「欧阳,听说你总算交了个女朋友?」吴映洁好奇地扬声问。这消息是前不久童童喝醉酒,无意之间泄漏的,当时她跟静听了都很震惊。

「谁说的?」欧阳太闲自己仿佛也很震惊,讶异地回过头来。

「当然是童童啊。她说是个很漂亮的女生,像洋娃娃一样。」跟欧阳弟弟简直是金童玉女——当时童童是这么形容的。

「洋娃娃?」欧阳太闲先是蹙了蹙眉,两秒后,眉心舒展。「是铃铃吧。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那她是谁?」

「以前在辅育院认识的朋友。」他淡淡地说,毫不避讳自己曾出入少年辅育院的过去。

「真的只是朋友?」

「是啊。」

「那就好。」吴映洁唇角微弯,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欧阳奇怪地扫她一眼,耸耸肩,继续煮稀饭。煮好了,他关上火,盛了一碗端到客厅。

吴映洁坐正身子,慢慢地拿汤匙舀粥吃,白粥撒了些葱、蛋之类的料,煮得清淡,焖得又软又透,对病人来说,很容易入口。

「对了,童童最近是不是又失恋了?」欧阳坐在一旁等她吃粥,随手拿起杂志翻了翻,几分钟后,忽然放下杂志,问道。

「失恋?」吴映洁抬眸迎视他。

「她最近又开始躲我了。」欧阳解释,眼神变得锐利。

「是这样吗?」吴映洁握着汤匙,陷入沈思。说起她那个总是恋爱又总是失恋的好友,平常总是笑嘻嘻的,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被男人抛弃时还得面对欧阳的碎碎念。

所以每逢失恋,童童总是能离欧阳多远就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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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晓得耶。她没跟我们说。」

「该不会是没脸说吧?」欧阳怀疑。

「应该不会吧。」被他这么一说,吴映洁也担心起来,难道童童今晨那开朗灿烂的神态都是装的?其实是有苦说不出?

唉,她怎么都没注意到呢?吴映洁怪自己粗心。

正恍惚间,门铃响了,欧阳走去应门,她还楞在沙发上继续发呆。

门打开,门外站着个身材高挺的男人,领带松松地垂在胸前,邱发让风吹得微乱,额上冒着汗滴,一手提着公事包,一手提着一袋东西。

「你是谁?」欧阳问。

「你又是谁?」男人反问。

两个男人同时眯起眼,锐利地打量对方,好似擂台上对战的拳击手,互掂对方分量。

欧阳首先自我介绍。「敝姓欧阳,映洁的朋友。」

「邱胜翊。」邱胜翊回报姓名,却不为自己和吴映洁的关系加任何注解。

是高傲吗?还是矜持?

欧阳微微一笑,早从邱胜翊藏不住敌意的眼神猜出对方的身分,他回头,凉凉地喊:「映洁!有『客人』来了。」

吴映洁一震,这才从沈思中惊觉。她回头,认出来访的人是邱胜翊,先是不敢置信地楞住,接着眼眸一亮。

「胜翊!」她搁下粥碗,迎上前。「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相对于她的喜悦,邱胜翊的反应却是冷淡,脸色不甚好看。

她一怔。

欧阳旁观两人四目交接,仿佛能听见空气中强烈的电流滋滋作响,他隐忍住笑意。

「映洁,既然你有『客人』,我就不打扰了,改天再来看你。」语毕,他停了两秒,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展臂轻轻抱了不明所以的吴映洁一下,这才挥挥手离去。

他走得潇洒,故意留下的烂摊子可不好收拾,邱胜翊脸色铁青,像尊石像死钉在原地。

「进来坐啊。」吴映洁招呼他。

他动也不动,锐眸一瞥,见客厅茶几上搁着一碗没吃完的粥,眼色更阴沈,不着痕迹地把提在手中的塑胶袋往身后藏。

他以为自己这举动轻巧得神不知鬼不觉,孰料吴映洁仍是注意到了,换个角度,往他身后探了一眼,确定他手上提的正是粥品之类的小吃,心下恍然。

「是专程买来给我吃的吗?」她仰起头,微笑注视他。说也奇怪,他脸色明明很难看,她却觉得见到了这世上最好看的一张脸孔,心动得不得了。

「什么?」邱胜翊装傻。

「这个。」她索性来到他身后,抢过他勾在手中的袋子,高高举起,在他面前晃呀晃,晃得他好气自己。

他白她一眼。「看来你精神不错嘛。」没好气地将公事包往沙发上一甩,他伸手解领带。「我以为你会肚子饿,不过看来你已经不需要了。」

「谁说的?」她轻声一笑,心情一好,本来颓靡的精神顿时也提振不少,她望着他将领带卷成一团,收进口袋里,然后脱掉西装外套,卷起衬衫衣袖,露出两条男性化的手臂。

吴映洁舔舔唇,目光焦渴地梭巡过他衬衫下曲线帅挺的肩膀,以及那合身的长裤包裹住的性感窄臀——呵,她的男人身材真的好棒!简直像道活动点心,教她禁不住想一口吞下去。

她将食物搁在茶几上,从身后环抱住他的腰,整个人像无尾熊似的,不害臊地赖着他。

他身子一僵,她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一阵阵热气,在她眸里蒸上一团情欲的雾,脑子也晕陶陶。

「你别误会唷,是因为童童知道我感冒了,她担心我一人在家,所以才叫欧阳弟弟来看我。」

「为什么你的好姊妹谁都不叫,偏偏叫个男人?」他没轻易接受她的解释。

「因为大家都熟嘛。」

「那她怎么自己不来看你?」

「她要出勤嘛,静这几天也很忙,所以她才想到请欧阳来。」

「哼。」他冷哼一声,不说话。

「生气啦?」螓首扭到前头去,从下方看他无表情的俊脸。

「我干么生气?」

呵,明明就生气了,不仅生气,他胸口里还滚着一坛醋,烧得沸沸扬扬,酸味都飘进她鼻子里了。

吴映洁偷笑。下午一个人坐计程车回来时,那满腔的哀怨、懊恼、自我厌恶,一股脑儿全烟消云散了,她现在只觉一颗心飞起来了,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浸在蜜糖浆里。

「你带了什么给我?我看看。」她松开他,打开茶几上的塑胶袋。「是广东粥,好棒喔,我最爱吃了!」

「哪里比得上人家亲手给你煮的稀饭?」他口气仍是不悦。

「欧阳煮的粥根本没味道,还是你买的香。」她故意深深嗅了一口食物的味道,接着朝他送去一朵灿烂的笑花。「我要吃了喔!」

她拿汤匙舀一大口,送入嘴里,一面咀嚼,一面还不忘夸张地称赞:「嗯,好吃,棒极了!」

事实上光闻到那味道,她便知道这粥肯定很油腻,吃多了恐怕会反胃。

但她没让他看出心底的犹豫,依然噙着甜笑,一口一口咽下去。

「吃慢点,小心噎着。」邱胜翊斟来一杯温开水给她,低声嘱咐她。

吴映洁接过水杯,一面喝,一面吃粥,让清淡的开水冲去口中的油腻感,她努力咽下大半杯粥。

「谢谢,我吃饱了,感谢老板招待。」她靠在沙发上,拍拍肚子,做出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

他不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在她身边坐下负伸手,探她前额温度。

她误会他了,其实他还是担忧着她的。

吴映洁心窝一暖。「放心吧,我好多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还有点烫,吃过药了吗?」他微微蹙眉。

「刚刚我睡了一觉,睡前吃了退烧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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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去看医生吗?」

「不用了,感冒嘛,多休息就没事了。」

「嗯。」他没再逼她,深眸锁着她,幽幽地,似有千言万语沈在邱黑的眼潭里。

他想说什么?

她想探问,却又觉得不必问,一切尽在不言中,她大概猜得出他要说什么。

她软下身子,枕在他大腿上,一波热浪悄悄打上眼眸,她闭上眼。「你是特地推掉晚上的饭局,赶来看我的吗?」

「怎么可能?」他很快地否认——也许太快了。「是他们临时说不去吃饭了,所以我才来。」

「喔,是这样啊。」她微笑,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但不论是真是假,他能想到她,愿意抽空来看她,她都很高兴。这样,就够了。

「谢谢你过来。」

「干么道谢?」他阴郁地皱眉,一点也不欣赏她的感恩。

她扬起眼帘,望着他别扭的表情,忽然轻声一笑,玉手勾下他颈子,在他挺立的鼻尖印下一吻。「我很开心。」

「开心什么?」他口气依然很不温柔,脸部线条却已软化许多,嘴角亦在不知不觉间,自作主张地扬起。

她不回答,只是微笑,笑意在眉宇间渲染开来,蕴着点蒙娜丽莎式的迷离与神秘。

他怔忡地凝视着那笑,猜测着那笑的涵义,就像千千万万的人站在罗浮宫里,猜测着达文西的名画那般。

「你干么一直看着我?」胶着的视线看得她好不容易退去的烧仿佛又回来了。「是不是我脸色很难看?」

随着话语落下,吴映洁的笑容也顿时敛去。

她怎么忘了呢?今天早上她刚起来的时候,不是也被镜子里憔悴的容颜吓了一大跳吗?回到家后,她胡乱洗了脸上的妆,又睡了一觉,现在肯定是蓬头垢面,不能见人了。

天哪!她难堪得立即就要从邱胜翊怀里跳起身,冲回卧房里挖个地洞躲进去。

他却按住她,不许她动。

「你、你快放开我啦!」她急得口齿不清。「我头发一定很乱,我要去梳头发,还有脸,天哪,一定很丑——」

「确实很丑。」他闲闲打断她。

她身子一僵,被他这句毫不留情的评论狠狠定住了,明眸哀怨地瞟向他。

他竟在微笑。

「你——」她难过得说不出话来,气他的无情,恨自己的狼狈。

「我还没说完。」他低低地笑,展臂捞起娇躯,纳入自己胸怀,俊颊贴住苍白的粉颊。「虽然不好看,可是我很喜欢。」

喜欢?他说喜欢?她怔怔地瞧着他。蜜糖浆又开始在体内流动了,一种好浓好浓的甜,甜到几乎发腻。

「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请假没去开会,元朗好失望?」他看着她微笑,突如其来地说。

「元朗?」她一愣。

「廖俊杰,我学长。」

「喔,他啊。」

「等你病好了,我们请学长吃一顿饭怎样?我介绍你们认识。」

「好啊。」

吴映洁无心机地点头同意,丝毫不懂得,这顿饭局在邱胜翊心中代表着多么特别的意义。

邱胜翊留下来陪了吴映洁一夜。

原本他是想看着她睡觉,一面和他的最佳伙伴——笔记型电脑——携手合作到深夜,但她不许他整天只想着工作,要他除了懂得赚钱,也该懂得享受生活。

她放古典乐给他听,为他准备了半瓶红酒,开了一盏小灯,让他躺在她最爱的懒骨头上,悠闲地读一本好书。

她睡觉,他看书。

隔天早上,她娇笑着问他感想如何,他虽然冷淡地说没什么特殊感觉,但她却从他藏不住笑意的眉宇之间,猜到了他其实觉得偶尔这样也不错。

星期五晚上,待她的感冒差不多痊愈了,邱胜翊约了廖俊杰,三人在号称台北六条通里一间家庭式日本料理店聚餐。

服务生送来一壶温热的大吟酿,邱胜翊给三人各斟了一杯,廖俊杰举杯敬吴映洁。

「映洁,久仰久仰,不瞒你说,我很早以前就想认识你了。」

「为什么?」吴映洁不明白,廖俊杰不仅是集团里的一则传奇,在业界也是鼎鼎大名的人物,这种人怎会对她一介平凡小职员有兴趣?

「还记得半年前的员工大会吗?」邱胜翊微笑提醒她。

啊,她懂了!又是一个因为她当时的白目而对她印象深刻的人。唉,要到什么时候大家才能忘了她那件糗事呢?

吴映洁翻白眼,半无奈地干了一小杯清酒。「真不好意思,魏总,让你见笑了。」

「叫我元朗吧!」廖俊杰不欲她那么生疏。「不然跟着胜翊叫我学长也行啊。」

「是,学长。」吴映洁大方地唤了一声。

廖俊杰笑。「其实我觉得很有趣呢,而且也很佩服你,能当众跟柴老呛声的人,你恐怕是空前绝后的一个了。」

那只是一时搞不清楚状况,没什么好得意的。吴映洁暗暗汗颜,瞥了邱胜翊一眼,后者抿着嘴偷笑。

她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虽然我很佩服你,不过那并不是我想认识你最主要的原因。」廖俊杰继续说:「最主要是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胜翊宁愿推掉跟老板的饭局,也要赶去探她的病?」

「什么?」吴映洁一楞。

「就是妳生病那天啊!胜翊不是赶过去看你吗?」廖俊杰解释,浑然不知自己无意之间,泄了学弟的底。

邱胜翊超尴尬,赶忙又为廖俊杰斟满酒杯。「学长,你说那么多话一定口渴了,喝酒吧!我敬你。」

吴映洁望着两个男人干杯,脑海玩味一番廖俊杰方才说的话,柔唇悄然绽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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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换她偷笑了。

邱胜翊瞪她,她假装没看到,径自跟廖俊杰谈笑。

「……对了,学长条件这么好,肯定有女朋友了吧?」酒到浓酣处,吴映洁终于忍不住好奇。

「这个嘛。」廖俊杰笑了。「很可惜,女人好像都对我没意思。」话说得好像很遗憾,神态却是从容自若。

「我看是学长对女人没意思吧?」邱胜翊笑着搭腔。

「学长喜欢什么样类型的女人?」吴映洁追问,暗自盘算着要把眼前的优质男人留给自己的好姊妹,尤其是静,她觉得这两人的调调对味极了。

「你该不会想帮学长介绍女朋友吧?」她脑子里那点盘算,可逃不过邱胜翊一双利眼。

「不行吗?」她挑衅地睨他一眼。

「我是不反对。」他耸耸肩。「不过不晓得学长意下如何?」

「不用了!」廖俊杰的反应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两位的好意本人很感激,不过真的不必麻烦了。」

看来他很怕朋友替自己安排相亲一类的事。

邱胜翊看着学长难得仓皇的神态,不客气地大笑。「其实学长是让女人缠怕了!映洁,你不晓得,这两年有多少女孩子主动追求他,都可以从台北排到高雄了!」

「学弟,你爆料可以再不负责任一点。」

「学长,我是有凭有据。」

两个大男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吴映洁慢慢啜着清酒,旁观这一幕,兴味盎然。

看着看着,她不觉有些感动,邱胜翊平常面对公司同事和客户时,总是正经八百,不多说一句废话,她想不到他私下会跟朋友这样轻松自若地猛开彼此玩笑。

看来他跟廖俊杰,交情确实很不错……

「映洁,我这个学弟就麻烦你多多照顾了。」正出神时,廖俊杰忽然转过头来,笑着交代一句。

「嗄?」她先是迷惘,两秒后,领悟廖俊杰话中涵义,脸颊染上霞晕。

邱胜翊咳两声,很想装酷扮潇洒,但神情却是同样无法克制地窘迫。「学长,你以为自己在托孤吗?」

「学弟,我只是不希望人家甩了你。」

两个男人又斗起来,吴映洁再度被晾在一边,可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受冷落,含笑啜着酒,只觉那一滴滴溜过喉间的暖酒真是甜极了,比蜂蜜还甘。

正文 第八章

吴映洁在唱歌。

周日早晨,三个女人照例又聚在一起打扫,最后一间清理的是吴映洁的小窝,詹子晴擦窗户,童羽裳扫地拖地,女主人负责最难对付的浴室。

平常吴映洁最恨的,就是拿抹布一块一块擦浴室里的磁砖,老嫌这工作冗长无趣又浪费时间,可今天不一样,她哼着歌,抹布在手上东飞西甩练武功,快乐得不得了。

「那女人疯了!」童羽裳朝浴室的方向翻白眼。

「她正在热恋期,你就忍耐一下吧。」詹子晴抿着嘴,微笑。

「她已经唱了一早上,嗓子都不会哑喔?她不累我都替她觉得累!」

「没听说人逢喜事精神爽吗?」

「啧。」童羽裳撇撇嘴,握着拖把,在客厅地上重重写毛笔字。

「童童、童童,怎么?你不开心啊?」偏偏有人不识相,从浴室里像只花蝴蝶般飞出来,从身后抱住她。

「我在拖地你是没看到喔?」

「妳哪是在拖地啊?你在虐待我心爱的地板!」吴映洁笑,眼眸闪着光,灿亮如水晶,她蹲下来。「宝贝,你受苦了,童童阿姨不晓得爱护你,乖,妈咪疼你。」玉手在地上来回爱抚,好不舍好心疼的模样。

童羽裳站在一旁,瞠视这一幕,不敢相信。「你还说她没疯?」转向詹子晴低吼。

詹子晴忍俊不禁,弯下腰,一串剔透笑珠滚出来,难得笑得如此不计形象。

看一向自持的詹子晴笑成那样,童羽裳几乎也撑不住,但她板起脸,决意黑脸扮到底。

「我说女人,你不觉得你最近快乐得很罪过吗?」

「罪过?哪里罪过啊?」无辜至极的容颜由下往上仰望。

「是,我知道你在热恋,知道你跟你的男人爱得很甜蜜、很幸福,不过你好歹也节制点,不要老是像个笑嘻嘻的白痴到处晃——尤其在本人面前!」童羽裳手扠腰,娇唇嘟得半天高。「难道你不晓得本人最近又失恋了吗?」

「我知道啊。」吴映洁站起身,展臂环住童羽裳纤肩,将她整个人揽入自己怀里,拍她的背。「好乖喔,童童,别伤心,妈咪也来安慰你,嗯?」

哇咧!

童羽裳又好气又好笑,快吐血。「干么?你最近是想生孩子想疯了喔?到处认小孩!」

「呵呵。」吴映洁傻笑。

「笑什么?」

「呵呵。」她还是笑。

童羽裳认输了,跟一个被爱情冲昏头的女人根本无法进行理性的对话——算她厉害,不谈恋爱则已,一谈起来比谁都还发神经!

「……我在想,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小孩。」吴映洁忽然说,手上还捏着块抹布,脸颊红艳艳的,开着朵娇羞的花。

童羽裳实在受不了,伸手拉扯好友嫩嫩的双颊。「喜欢,当然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这女人傻起来的时候怎么这么可爱?简直跟她自己有得拚——她用力捏、捏、捏。「我拜托你别再继续留在这里刺激人了,这么想要小孩,现在就去他家制造一个吧!」

「说的也是喔。」吴映洁由着童羽裳捏来扯去,却一点也不觉得痛,沈浸在甜蜜的思绪中。「我干脆去胜翊家找他好了。你们知道吗?要是没有我,那男人根本不晓得什么叫享受生活,他只会一辈子抱着他那台电脑白头偕老!哼哼,幸亏他遇见我,真是让他给赚到了!」

「是是,女王,你怎么说都对。」

「你说怎样?静。」吴映洁转头看詹子晴,期盼地征求另一个好姊妹的意见。「我去找他好不好?」

「妳想去就去吧。」詹子晴微笑。

「可是我们打扫完了以后,本来都会一起吃午餐的。」吴映洁有些扭捏,明明很想立刻飞到情人身边,却怕被姊妹们冠上一个见色忘友的恶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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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人在这里,心不在这里有什么用?真没用,明明昨天就见过了。」童羽裳冷哼,伸手将她往房里推。「算了吧,要去就快去,打扮漂亮一点,今天一定要把那个男人给拐上床!」

「不行啊!」听到「上床」两字,吴映洁蓦地慌了起来,旋回身,紧张兮兮地求救。「万一他真的要跟我上床怎么办?我一点经验都没有,一定会被他笑死!」

「没经验就没经验,怕什么?」

「哎呀,你们不懂啦。之前他问我有没交过男朋友,我就骗他交过两个,结果后来他吻我时还笑了我一顿,说我的反应一点都不像交过男朋友的人。」

「那也没办法啊!难不成你要我们两个女人现场示范教学?」

「可是……」

「放心吧!男人知道自己的女人还是处女,得意都来不及了,哪会嫌弃啊?你愈嫩愈好,他才会愈有成就感。」

「真的吗?可是胜翊好像跟一般男人不一样耶。」一般男人不都喜欢女人撒娇依赖吗?偏偏他最恨不独立的女人。

「哎,男人这种生物,说到底都是一样啦!还不都是为了散播他们邪恶的基因才活在这世界上!」

「可是……」吴映洁简直没完没了。

幸亏詹子晴及时握住她的肩,温柔似水的眸坚定地凝视她。「映洁,进房去换衣服。」

很简单、很平静的一句话,却好似魔咒,一下子稳定了吴映洁忐忑不安的心,她点点头,乖乖回房。

「还是你厉害,静。」童羽裳高高竖起两根大拇指,由衷地佩服。

詹子晴没说话,菱唇浅勾,还是那么清雅又那么从容的微笑。

在詹子晴和童羽裳的协助下,吴映洁将长发烫了弯弯的鬈度,带点法国浪漫味道的波浪在肩际摇晃;妆化得不浓,眉清目秀得恰到好处,换上去年去东京旅游时买的白色连身裙,开襟领,内搭白色蕾丝边小可爱,腰间系着蝴蝶结腰带,剪裁简单大方,兼容古典与都会的淑女风。

临出门前,童羽裳捧来一双MarcJacob珍珠白的细带高跟凉鞋,借她穿上,美丽的鞋身将她的脚踝修饰得格外纤细,娇弱得仿佛不盈一握。

「绝对迷死他!」

在两个好姊妹的加油打气下,吴映洁飘飘然地出门了,怕弄脏衣服,还特意叫了计程车,一路直奔邱胜翊位于信义区的高级公寓。

车子才在大楼前停下,她忽然心念一动,让司机多绕个弯,先到附近的超市采买。

她想邱胜翊总是吃外食,想做点东西给他吃,可偏偏自己手艺不佳,前几次尝试大多失败,这回该做什么好呢?

想了想,只有煎牛排这项她有自信,火候控制可是在詹子晴这个严格的教练监督下扎扎实实练过的,该是不至于丢师父面子。

挑了几块上选的牛排肉,又拣了些做沙拉的材料。邱胜翊喜欢甜椒,红的、黄的、绿的,吴映洁一口气买了好几颗。

最后,从架上拿下一瓶加州红酒。

抱着满满的一纸袋,又穿着高跟鞋,吴映洁尽量保持优雅,穿街过巷,来到邱胜翊家楼下,管理员已经认识她了,笑着朝她点点头便开门让她进去。

她乘电梯上楼,来到他家门前,按铃。

他看到她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一定想不到她会来找他吧?不晓得她今天的打扮,他可会喜欢?

吴映洁站在门前,秀眉因甜蜜而弯弯,星眸因期盼而蒙蒙亮,樱唇畔漾开一抹梦幻的笑意。

门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来开门了!

霎时,她莫名地紧张起来,左手将纸袋捧在胸前,右手忍不住去卷发尾的波浪,怕自己不经意之间,发丝乱了。

门打开,一道俊拔的男人身影映入眼瞳。

「哈啰!我来了。」她学日剧女主角,可爱地歪着头。

他却不若日剧男主角,当场脸色一亮,显现出惊喜的表情,浓密的眉苇反倒揪成一团。

「你怎么来了?」

「嗄?」吴映洁一时傻在原地。这不是她所期待的反应。

「要来之前怎么不先打个电话?」

打电话?是了,她应该打电话,这男人不喜欢意外,他喜欢一切都在掌控中,她怎么粗心到忘了?

她噘起嘴。「抱歉,是属下错了,邱『经理』,我应该先打电话跟『您』报备一下的。」刻意强调关键字眼表达自己的不悦。

好歹她也是他女朋友,就不能偶尔不请自来一回吗?

他不吭声,持续皱眉。

沈默如巨岩,重重压在她心头上,她好闷,几乎喘不过气。「OK,既然主人家不欢迎,我走就是了!」

她转身想走,偏偏走得不够快,还来得及让一把娇软的嗓音给追上。

「胜翊,是谁来啦?」

她顿时凝住——这声嗓,怎么听都像是女的。他家里,有个女人?!

她以最慢的速度旋身,宛如音乐盒上转到最后的小人偶,目光也像木偶那样呆滞,迟疑地越过邱胜翊的宽肩,落在他身后那个娇小美丽的可人儿身上。

对方眨着明亮大眼,好无辜、好纯真地冲着她甜甜一笑。

「嗨,我是Tina,妳好啊。」

Tina,他在美国攻读硕士学位时交的女朋友,当时还是个大学生,两人年龄有段差距。

经过了这么多年,Tina从青涩到成熟,正好处于女人最娇艳芬芳的年华,男人永远梦想的二十五岁。

她是个ABC,这几年一直住在洛杉矶,这次是跟父母特别回台湾来探亲的,打电话联络上了邱母,邱母很高兴,一心想撮合两人破镜重圆,可惜儿子不肯回家吃饭,邱母只好亲自把人带来他的住处。

所以吴映洁要面对的,不只是邱胜翊的前女友,还有他的母亲。

母亲、前女友、现任女友,三个女人,三种复杂的关系,怪不得胜翊会觉得她出现的不是时候,连她自己也不禁后悔今日何必心血来潮给自己找这种麻烦。

吴映洁暗自懊恼,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邱母跟他前女友在厨房忙进忙出,想帮忙,插不上手,不帮忙,又显得一无是处,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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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我应该先打个电话来的。」她悄声,对坐在一旁的邱胜翊道歉。

他从报纸里抬起头,冷漠地瞥她一眼。

他生气了。

吴映洁咬着下唇,双手迭放在膝上,端吴地坐着,心里却恨不得这附近有个地道让她能不着痕迹地逃出去。

她该怎么办?她偷偷窥视厨房里两道忙碌、有说有笑的身影,一时仿徨无计,而身旁的男人又显然毫无替她解决这窘境的意愿。

看来,只有靠她自己了。

她闭了闭眸,深呼吸,极力压下一波波从胸口涌上喉间的酸浪,站起身,来到厨房门口,端出最灿烂的笑颜。

「伯母,Tina,需要我帮忙吗?」

邱母回头,打量她,柳眉一挑。「不用了,吴小姐,看你这样应该不习惯做家事吧?没关系,煮饭的事交给我跟Tina就行了。」

我跟Tina。

意思是她们俩是同一国,而她这个不擅厨艺的女人最好哪边凉快哪边去。

吴映洁心一沈。看来胜翊的母亲对自己的第一印象很差。

她勉强撑住笑容,还想再说话时,邱母已转过身去,不理她。她尴尬地站着,进退不得,想落荒而逃,却明白自己已失去了这样的机会。

从Tina邀她进门开始,就注定了她今日必须承受这一场难堪。

一点半,午餐终于上桌,菜色丰盛,色香味俱全。

「胜翊,你快尝尝,这些都是Tina亲手做的呢,没想到她年纪轻轻,手艺挺不错的。」

「哎呀,是伯母不嫌弃,只是几道家常小菜,没什么,我妈还常嫌我做得难吃。」

「这样还叫难吃?你妈的标准也太高了……」

餐桌上四个人,两个人你来我往,聊得尽兴,唯一一个大男人只是低头猛吃饭,一声不吭。

吴映洁同样保持静默,事实上她也完全插不上话。

「……对了,映洁姊。」Tina微笑转过头,像是忽然注意到她的存在。「你跟胜翊交往多久了?」

映洁「姊」。吴映洁默默在心中重复这称谓,樱唇很勉强才能弯起笑弧。「快半年了。」

「胜翊很体贴呢!跟他在一起一定很开心吧?」

他很体贴吗?「嗯,很开心。」

「以前胜翊追我的时候,还每天开车接送我上下课呢。我报告不会写,他上图书馆帮我找资料,还陪我用功到大半夜,考试的时候,他怕我紧张,就坐在教室窗外大树下一面看书,一面陪我。还有啊,有次我感冒发烧,他连自己的考试都顾不得了,赶来宿舍照顾我……他真的是个很棒的情人呢!」Tina娇声赞叹,忆起过往的恋爱史,美眸绽着梦幻的神采。

真的那么棒吗?

吴映洁默默听Tina倾诉往事,胸臆的酸浪又开始翻滚了,一波过去,一波又来,不客气地重击着她。

原来她以为工作第一的男人,也曾经那样为自己的女友费心,伴读、陪考、天天接送。她一直以为他不懂得宠女人,原来他也曾经宠过。

他说白口己喜欢坚强独立的女人,可他以前交往的对象却是这么一个年轻可爱的小妹妹……

「够了没?」邱胜翊总算开口,很不悦地拢眉。「过去的事别再提了。」

「哎呀,你害羞了吗?」Tina笑望他。

「我只是觉得没必要再提那些。」

「为什么不提?明明就不好意思还不承认。呵呵,伯母,其实你儿子很可爱呢——」

够了没?这样的酷刑,她还要忍受到什么时候呢?

吴映洁如坐针毡,偏偏当着男友母亲面前,她不能有一点不礼貌。她二十九岁了,是大姊姊了,不该跟一个年轻美眉计较,自尊也不允许她在男友的前女友面前失去风度。

她微笑,从头至尾,她在心里默想着自己的好姊妹,希望自己的笑容能像詹子晴一样那么从容又优雅。

终于,生平最长的一顿饭吃毕,她盈盈起身,礼貌地告退。

「伯母,很高兴见到您,下次有机会我会专程去拜访您。Tina,谢谢你这顿饭,很好吃。胜翊,我先走了,拜拜。」

她真佩服自己,能够不颤抖着嗓音说这些客套话,她赞许自己,没让唇畔的微笑出现一丝歪斜,她应该好好奖赏自己,这么大方的表现值得让众人敬自己一杯。

邱胜翊送她下楼。「你别介意Tina说的那些话,我跟她之间已经过去了。」

「我知道,我不会介意的。」那只是前女友不服气的挑衅,她很明白。

「还有我妈,她今天对你态度是冷淡点,不过我想她没恶意,只是见到你太惊讶了。」

是啊,都怪她去的不是时候。「没关系,我懂。」

深邃的眸若有所思地瞅着她。「你该不会在生闷气吧?」

生气的人不是他吗?她涩涩地想,表面上却故意嘟起嘴。「干么?你以为你的女朋友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他看来释怀了,点头。「我知道妳不是。」

「知道就好。」她笑,心上却在淌血。她其实不如他所想象的那般大方呵!可她,必须是……

「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回去。」她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开。

那徐徐前行的背影,很挺,很直,像一根不肯屈服在狂风暴雨中的劲竹,踩着细带凉鞋的步履,很潇洒,旁人看她走的每一步,都好似在传达着女人的傲气。

只有她自己明白,她其实一点也不骄傲,更无法潇洒。

深夜,詹子晴屋里。

詹子晴捧着本书,在灯下静静阅读着,一旁的贵妃榻,童羽裳半躺着,双手灵巧地打毛线。

夜很静谧,很恬馨,音响温柔地流泄出钢琴声,溜过城市的晚风,一下下吹着窗帘玩。

这样的夜,很适合静静地、懒洋洋地度过,可惜让一串粗鲁的门铃声给破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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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女人交换诧异的一眼,詹子晴放下书,前去开门。

「唷,静。」吴映洁大声打招呼,跌跌撞撞地闯进屋里来。「我来喽!」迷蒙的瞳光一转,抓着童羽裳的形影。

「童童也在啊,真是太好了!呃!」一声酒嗝。

「怎么了?映洁,你怎么醉成这样?」

「有吗?我很好啊。」吴映洁不承认自己喝醉。「你们看,我还可以金鸡独立唷。」她抬起左脚,摇摇晃晃地摆姿势,一个重心不稳,往下趴。

幸亏童羽裳及时跳起身,和詹子晴一左一右接住她。「还说你没醉?啧,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呵。」双手在空中乱挥。「我告诉你们喔,我今天看到胜翊的妈妈了。」

「什么?」

「还有他的前女友。」吴映洁继续报告,吃吃地笑。「她们两个一起到他家,煮饭给他吃,他的前女友很会做菜喔,比我做的好吃多了,哈。」

童羽裳蹙眉,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事,担忧的眼神瞥向詹子晴。

詹子晴点头,示意她一起扶着吴映洁在贵妃榻上躺下。「映洁,别再说了,来,躺好,我去泡杯热茶给你。」

「谢谢静,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吴映洁揽过詹子晴颈子,胡乱在她颊上亲了亲,转过头,望见童羽裳。「啊,还有童童,你别吃醋,你也对我很好,你们两个我都好爱好爱。」也在童羽裳脸上亲了亲。

「是,你放心,我不会吃醋的,快躺好。」

吴映洁人是乖乖躺下了,嘴巴却不肯停,像失控的老唱机不停地播放着。

「你们知道吗?胜翊对他前女友很好唷。你们一定不相信,他居然天天接送她上下课,怕她考试紧张,还在教室外面陪她耶。哈!那个工作狂居然也会这么宠自己的女人,我听了都不敢相信……」

「来,喝茶。」詹子晴扶起她上半身,将一杯热茶送近她唇缘。

她喝了几口,躺下。「我现在才知道,原来男人说工作第一也只是嘴巴说说而已,如果真的有心,他也可以丢下工作不管的。」

「妳累了。」詹子晴温柔地睇着说个不休的好友。「闭上眼睛休息好吗?」

吴映洁不肯闭,眨着泛红的眼,不停说:「他说他不喜欢女人太依赖,其实不是的,他那个前女友不就很依赖吗?他也很情愿让她依赖。所以啊,我想只是因为他爱我不够深,如果他很爱很爱的话,就算我怎么依赖他也无所谓的。」

她侧过头,忽然抓住童羽裳的衣袖。「童童,你说,爱得比较深的人是不是注定要受伤?」

「映洁——」童羽裳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她红肿的眼皮,知她一定狠狠哭过了,喉咙梗住。

「我不想爱这么多,这样好累。」吴映洁模糊地嚷道:「真的好累。」

「对,你累了。」童羽裳柔声说,接过詹子晴递过来的毛毯,替她盖上。「睡觉吧,好不好?乖喔。」

两个女人像哄孩子似的,好不容易哄得吴映洁闭上眼睛,朦朦胧胧地睡去。

「你看她,哭得脸都花了。」望着吴映洁脸上不忍卒睹的残妆,童羽裳心弦重重一扯。

詹子晴默然,拿来湿纸巾,轻轻地替吴映洁卸去残妆。

气氛寂静,两人默默看着吴映洁就算在梦里也攒着眉的容颜,想象着她独自在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地饮酒,眼泪一滴又一滴地坠落,都是心疼不已。

「静,我是不是做错了?」几分钟后,童羽裳将詹子晴拉到一旁,哑着嗓子自责。「我不该劝映洁大胆去恋爱的,我明知道在爱里受伤很痛苦,我还这样害她。」

詹子晴摇头。「你没错,童童,不要怪自己。」

「那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联合自己的妈妈跟前女友欺负映洁?」

「我们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等映洁清醒了,再好好问她。」

「我不敢问她,我怕她会哭。」说着,童羽裳忍不住哽咽起来。

「傻瓜!怎么反而是你先哭了?」

「我也不知道,我觉得……都是我的错。」

「不是谁的错。」詹子晴温柔地握住童羽裳的手。「爱情是这样的,有甜蜜也有痛苦,会快乐也会受伤,都是这样的。」她低语,眼神一时恍惚。

两人默默相对,忽地,一串悦耳的和弦乐从吴映洁皮包里冒出来。

怕吵到她,詹子晴忙找出手机,按下结束键,顺便瞥了萤幕一眼。「是那个男人打来的电话。」她幽幽地宣布。

「不要理他!」童羽裳气得咬牙切齿。「他那样欺负映洁,不许他再来打扰她。」

「理不理他应该让映洁自己作决定。」

又是一串音乐,这次,换了首曲子。

童羽裳抢过手机察看。「他传简讯来了!」她仓皇抬眸。「他说他在楼下等。怎么办?要叫醒映洁吗?」

「映洁醉了。让他等吧。」詹子晴语气清淡。「男人,有时候让他们急一急也好。」

「说的对,你老是在他面前出现,他反而不会珍惜你。」童羽裳恨恨地同意。

「呵呵——」贵妃榻上,蓦地传来一串笑声,微微沙哑、很好听的笑声。

詹子晴和童羽裳惊诧地交换一眼。「映洁,你醒着?」

两人同时赶过去榻边,只见吴映洁坐起身来,忽然展臂拥住两人的腰。「谢谢你们。」

「映洁?」两人摸不着头脑。

吴映洁扬起容颜,唇畔幽幽地,荡开一丝笑意。「我真的很幸运,有你们这两个这么关心我的好姊妹。」

「你都听见啦?」童羽裳问,有些尴尬。正主儿没哭,方才她自己倒先哭了起来,说来也真好笑。

吴映洁知道她窘迫,没多说什么,螓首往她身上一靠,亲昵的动作自然流露感激之情。

「邱胜翊在楼下,你要下去吗?」詹子晴柔声问。

吴映洁摇头,苦笑。「我现在看到他,可能会哭出来。」她不想在他面前哭成泪人儿。「反正明天去公司就见着了。」

「嗯,那也好。」詹子晴同意她的决定,在她身畔坐下。「现在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对啊,你怎么会喝成这样回来?」童羽裳也在另一边坐下。

吴映洁浅浅地微笑,在两人关怀的眼波中,娓娓地道出下午所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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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时候,如果能有好姊妹在身边心疼你,伤口,好像也不会那么痛了。

正文 第九章

可恶,他无法专心!

在键盘上狂乱地敲打一阵后,邱胜翊终于宣告放弃,握拳懊恼地捶桌子一下,踢开旋转办公椅起身。

他摘下眼镜,握着马克杯来到窗前,看窗外蓝天。

通常心中有什么悬而未决的事,或者有什么需要仔细斟酌时,他都会像这样慢慢啜着咖啡,往往过得片刻,便能豁然开朗。

可今天,即便他狂嗑了两大杯咖啡,起身看窗外无数次,心神仍似脱了紧箍咒的孙悟空,坚持和如来佛作对。

他居然……也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这焦躁的感觉,就像那个早晨在LA的饭店醒来,他发现自己正呆呆地看着映洁的睡颜作诗。也像那天跟集团高层开会时,他却失态地猛玩原子笔盖,更似昨天他开车送母亲回台南老家,一路听老妈碎碎念,心里挂念的却全是映洁离开他家时那高傲又孤寂的背影。

他究竟怎么了?为何如此心神不定?

邱胜翊放下马克杯,握着双拳,在办公室内踱起步来。他真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失控都是因为她。

因为吴映洁,那个既是他下属也是他情人的女人。

因为她昨天不肯接他电话,因为他在她家楼下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等到她人影,因为今天早上,他气急败坏地趁着四下无人偷偷问她究竟怎么回事,她却只是淡淡一句,她喝醉了,睡着了。

就这样?喝醉了?睡着了?

为何要喝酒?跟谁喝的?怎么会喝到醉?她不肯主动解释,他也拉不下大男人的颜面去质问她。

难道她是为了昨天下午的事在生气?老妈跟Tina有意的一唱一和终究还是伤到她了?

既然这样,昨夜就该接他电话,她以为他没事从台南老家开回台北后,还绕到淡水去做什么?不就是因为担心她,才刻意去瞧一瞧吗?

她居然不肯见他!可恶。

邱胜翊懊恼地寻思,神经紧绷,像一条拉到极点的弦,随时要断裂。

他不能忍受这样的焦躁,不允许自己在工作的时候还挂念着私事,不喜欢一向自豪的自制力受到公然挑战。

他憎厌这样的自己。

桌上的PDA响起哔哔声,提醒他该是出发的时候。今日他应邀在一场研讨会中发表演讲。

收拾公事包的时候,他才乍然想起吴映洁还未将讲稿的投影片档案准备好给他,他皱眉,不能相信她到现在还没给,而自己也直到此刻才记起来。

他穿上西装外套,提起公事包,走出私人办公室,来到吴映洁的办公桌旁。

她正瞪着电脑萤幕,怔怔地不知想些什么,手上握着一杯柚子茶,杯缘靠在唇畔,却半天没喝下去,动作可笑地呈现静止画面。

「映洁。」他轻声唤她。

她没听见。

「映洁!」这回,他提高了声量。

她一震,总算回神了,握在手上的杯子却是一歪,洒了一桌,她惊叫一声,跳起身,狼狈地想要收拾。

他锁紧眉头,想着应该叨念一下她的粗心大意,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得连自己也无法置信。

「你没烫到吧?小心点。」

「烫到?」她楞了楞,无助地望向他,两秒后,才记得摇头。「喔,这茶已经凉了,一点也不烫,我没事。」抽出面纸,胡乱擦了擦桌面。「请问……经理有什么事?」

「讲稿的投影片。」

「什么?」

「讲稿的投影片,你还没给我。」他递给她一个随身碟。「帮我Copy在这里面。」

「啊,喔,我还没给吗?」她将随身碟插进电脑USB槽,找出档案,传过去,然后又把一份事先印好的书面给他。「哪,好了,给你。」

他接过,点了点头,深邃的目光却依然停在她脸上,刻意地探索她表情的每一个变化。

她似乎看出他想问什么,脸色益发苍白,鬓边甚至流下一滴紧张的冷汗。

他顿时心一扯,决定这并不是发问的好时机。「我先走了,大概五点左右回来,有什么事你先帮我处理。」

「是,我知道了。」

吴映洁目送邱胜翊离去,直到他昂藏的背影在眼前消失,她才长长吐了一口气。

只是闷气虽吐出来了,胸口还是揪得发疼,她捧着志忑不安的心,茫然站在原地。

今天一早,他果然向她追问昨晚不接他电话的事了,她托言自己喝醉了,没听到手机铃声,看得出来他不信,剑眉不悦地皱着。

可总不能跟他坦白招认,因为她昨天喝了半天醋,伤透心,所以才跑去喝酒抒发郁闷吧?这样,她小心翼翼维持的大方形象不就毁于一旦?

不成、不成,无论如何得撑住。

虽是如此决定,她整个早上还是心不在焉,电话忘了接,报告频频打错字,连演讲的投影片都忘了要交给他。

幸亏他并未责备她,若是平时,他早就板起脸教训她工作效率差了,今日却放过她一马。

看来她在他心目中,还是享有一般员工所没有的特别待遇……

吴映洁苦笑,低头看了看自己因沾上柚子茶而粘呼呼的双手,决意到化妆室梳洗一番,顺便也镇静一下不安的情绪。

她来到空荡荡的化妆室,刚要扭开水龙头,忽然听闻一阵细细的呜咽声。

有人在哭吗?她心神一凛,竖起耳朵细细分辨,果然是女人的哭泣声,从最里面那扇门后传出来的。

是哪个女同事受了委屈,所以躲在这里哭吗?

她同情地蹙眉,忆起自己刚出社会时,也常因为工作不顺一个人躲到厕所哭,这或许是每个上班族都必须经历的挫折吧。

她洗过手,怕躲在里头的女同事尴尬,体贴地想尽早离开,那扇门却抢先一步开启,盈盈走出一个年轻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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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

吴映洁愕然,菲比见化妆室里还有别人,也是大为震惊。

两个女人相隔几步之遥,无言地瞪视彼此。

「你都听到了?」几秒后,菲比首先开口,声调里掩不住敌意。

吴映洁考虑了一下,点头。都当场撞上了,再装傻徒然显得矫情。「你怎么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帮忙?!」菲比脸色发白,忿忿然。「你是真心还是讽刺?你会想帮我?」

「如果帮得上的话我会帮。」吴映洁语气平淡。「毕竟大家都是同事。」

「少来!」菲比不信她如此好心。「你明明心里就在嘲笑我!」

「我干么嘲笑你?」

「因为我活该,因为我笨啊!我告诉你,你也别得意,邱经理说不定也只是跟你玩玩而已,迟早会甩了你!」

吴映洁闻言,狠狠一震,菲比这句话来得太突然,让她猝不及防。

「我看到了。」菲比看出她的惊骇,冷冷一笑。「上礼拜六晚上,你们在一起吧?还手牵手散步,好甜蜜喔。」语气超讽刺。

那天晚上,她和胜翊确实在月色下散步。

吴映洁心下着慌,拚命瞒着不让办公室同事知道的恋情,果然还是纸包不住火。接下来会怎样?星星之火,会就此烧起来吗?

要是两人交往的八卦真的在公司内传开了,胜翊一定会很生气……

她悄悄咬牙,直视菲比,极力保持冷静。「你想怎样?」

「怎么?你怕我说出去吗?对呀,这件事要是让大家知道了一定很精彩,没想到那个最正经八百的邱经理,也会跟女助理玩办公室恋情耶!哈哈、哈哈!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一定很好玩,哈哈哈——」菲比狂笑,嘶哑的嗓音却让吴映洁感受不到一丝恶意,反而听出了藏在那笑声后的伤痛与无助。

她任由菲比嘲笑,不去阻止,直到菲比笑够了,笑声转成止不住的呜咽。

虽然平日两人不对盘,但眼见同性后辈在自己面前哭得伤心,吴映洁也不禁同情。她叹息,明知事不关己,还是插手了。

「你是不是跟我们部门的男同事在交往?」

菲比闻言一震,连最后一丝血色也自脸颊褪去。「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吴映洁淡淡说道。菲比毕竟是心直口快的年轻女孩,方才讽刺她的话其实正泄漏了自己的处境。「他要跟妳分手?」

菲比没说话,震惊地瞪着她,眼泪不争气地滑落颊畔。

「你早上一直躲在这里哭?」

菲比蓦地蒙住脸,哽咽。

吴映洁展臂,握住她不停起伏的双肩。「没关系,哭出来会好过一点,现在这里没别人。」

「哇!」菲比果然不顾一切嚎哭出声,独自垂泪一早上,她的确需要一些理解,一些温柔的安慰。「他说……他说他要结婚了,他说他对我从来没认真过,只是……跟我玩玩而已,我好笨,居然以为他……真的爱我。」她哽咽着倾诉满腔委屈。「昨天他带我去一家好棒的宾馆,还订了好几打玫瑰,我本来以为他要跟我求婚,结果原来他是要跟我分手——」

烂男人!吴映洁在心里痛骂,居然这样玩弄女孩子的感情。

「他还说,是我自己勾引他,说我不晓得跟多少男人上过床……没错,我不是处女,可是也不像他说的那么随便,我是真的喜欢他啊!自从跟他在一起后,我看都没看别的男人,他怎么可以那样侮辱我?怎么可以?!」菲比抬起泪颜,沈痛地指控。

吴映洁拍拍她背脊。「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种男人最没担当,明明是自己不对,还把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

「我没想到他早就有女朋友了……为什么他不告诉我?为什么他要这样骗我?」

「有些男人,就是这么低级。」吴映洁冷冷地、鄙夷地撇嘴。

菲比伸手抹去眼泪。「你以前也遇过这种男人吗?」

「我第一任老板,已经结婚了,还想跟我搞不伦,幸好我发现得早,把他给三振出局,后来又有一个同业想追我,我也听说他同时跟好几个女人交往。」

「原来你也遇过这种事?」菲比好意外。「可是你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你看起来就是个很精明的女强人。」

「再怎么精明的女强人,也曾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妹妹。」

「我不相信。」菲比摇头,擤了擤红如驯鹿的鼻子。「你才不像我,连影印机跟传真机都不会用。」

「我刚出社会那一年,也不会用传真机。你应该知道传真机上有代号吧?可以把固定来往的几家公司输入,拨出去时只要按代号键就好了。有次我们经理要我把一份资料传真给客户,结果我因为搞错了代号键,竟然把A客户的资料传到B客户那里去了。」吴映洁顿了顿,轻声一笑,忆起久远以前的往事,她不再感到难堪,只觉好笑。「那可是很严重的错误,我们经理把我骂到臭头,我也慌得当众哭起来。」

「妳哭了?」

「嗯。」吴映洁点头。「可是从那次以后,我不曾再在公司里当众哭过。我告诉自己,以后绝不能再犯类似的错误,就算被骂,也一定要忍住眼泪,不能让人看笑话。」

菲比怔然,望着她既严肃又坚定的表情,竟升起一丝崇拜。「你好坚强,是我就做不到。」

「妳也可以的。」只要多受几次伤,多跌倒几次,自然就不会那么怕痛,也能渐渐学会如何笑着爬起来。

吴映洁微笑注视菲比,伸手替她拢了拢凌乱的秀发。

菲比恍惚地回望她,仿佛不敢相信一向仇视的前辈原来是如此善解人意,她懊恼地叹气。「真对不起,映洁姊,我以前对你态度不应该那么差。」

「没关系,我也有不对的地方。」

两个女人再度对望,这一次,清澄的目光不再彼此怀疑,达成了女人之间独有的谅解与共识。

几秒后,两人都笑了,决定一起去吃午餐。在餐厅里,两人剖开心来聊了许久,吴映洁分享了不少自己工作的经验,菲比也决意要学会一个女人在职场上求生存的基本法则。

吃毕午餐,两人相偕回公司,一进办公大楼,吴映洁便敏感地察觉到气氛不对劲,似乎所有的人都盯着她,偶尔窃窃私语。

「映洁姊,好像大家都在看你耶。」就连迟钝的菲比都发现了。

「嗯。」她淡然点头,表面装作若无其事,一颗心却直往下沈。

那些视线,并非单纯的注目,也不像之前她当众呛柴老时,同事们送来的谐谑又有趣的眼神。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视线,是带着评估意味的,锐利如刀。

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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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惊疑不定,回到部门办公室,一室的男人以同样的眼光打量她,甚至更明目张胆,一个个嘴角噙着讥诮的笑。

她惶然坐回座位,思索半天,仍然想不透自己究竟出了什么错?

直到她打开电脑,点进收信匣,打开一封刚收到的E-mail,才恍然大悟——

她跟胜翊交往的事曝光了!

而且,是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某人透过公司的伺服器,发信给每一个同事,信件内容极尽煽动之能事,说她和邱胜翊半夜出现在一家宾馆外,显见关系不寻常,还说原来她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特别助理的职位,把她形容得像一个用尽心机的荡妇,更把邱胜翊定义成精虫冲脑的笨蛋。

吴映洁将信伴从头到尾读了好几遍,每一遍,都比前一遍更绝望、更不知所措。

怪不得同事们会以那样的眼光看她,原来大家都看到这封信了,谣言可畏,现在恐怕所有的人都在思索她这个破格开出的特助职位,是不是胜翊为了「报答」她,刻意跟上级要求的特权?

流言传开以后,不会有人相信她与胜翊是真心相爱;就算相信,也会责备胜翊不该公私不分,为自己女朋友安插职位。

完了!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

「映洁姊。」菲比悄悄来到她身边,担忧地澄清。「这信不是我写的喔。」

「……我知道。」

「我想,可能是麦克写的。那天晚上,我们是在去宾馆的路上看见你们的。」

原来是麦克。吴映洁木然地想,但就算知道罪魁祸首是谁又如何呢?谣言已经满天飞了,就算天女展开羽衣来接,也无法全部收拢。

来不及挽回了……

「他好过分,明明知道你们没去宾馆,只是在附近的公园散步,还要造这种谣。」菲比咬牙切齿。「他真的好烂!好低级!」

吴映洁没答腔,一颗心犹如浪上一叶扁舟,不安定地晃着。

「怎么办?邱经理会不会很生气?」菲比低声问她。

生气是必然的,但愤怒过后,他会如何处理,这才是她关心的,也是她最恐惧的。

「啊!经理回来了。」菲比忽然惊喊。

这么早?吴映洁悚然凝神,他不是说五点才回公司吗?

她紧绷着神经,不敢回眸迎接他的身影,然而他却像一进门就直接朝她逼过来,她能听见那气势剽悍的跫音,一声声朝她涌过来,咚咚、咚咚、咚咚……她脑海一片混乱,已然分不清听见的是自己的心韵,或他的跫音。

咚咚、咚咚、咚咚……他来到她身后了吗?她仿佛已嗅到他身上独特的气味,每回赖在他怀里,都能隐隐约约嗅得的味道,令她无限迷恋的味道——

啪!

一迭文件用力甩过来,重重落在桌上。

她茫然回过头,他正狠狠瞪着她,她从来不曾见他脸色这般铁青,眸里旺着慑人的怒火。

「吴映洁!你看看你写的这是什么东西?!错字一堆,连标题都下错了!」他当着全办公室人的面厉声咆哮。

她惊呆了,脑部血液瞬阁同抽空,无法思考,无法理解他这声咆哮的意义。

「发什么呆?!看看你写的东西!」

她写的东西?她写的东西……

吴映洁拾起他方才丢过来的文件,才看了第一页,手指便颤抖得握不住,纸张片片飘落。

老天!她竟犯了这么可笑的错误,把他在研讨会的讲稿弄成了小学生写的文章。

「你自己说说,我给你多少时间准备这份投影片?你整个早上都在想什么?公司请你来发呆的吗?」

冰冷的责备将她脸色冻得发白,她双腿一软,蓦地跪倒在地,垂着头,借着捡拾纸张的动作掩饰夺眶的眼泪。

不能哭,不许哭!她早已经发过誓了,绝不会在公司里当众哭泣,绝不……

她硬气地咬住下唇。

在所有部门男同事都睁眼看热闹的时候,只有菲比,蹲下来帮她一起收拾文件,将捡起来的纸张收拢,交回给她,望着她的眼神满是关怀与担忧。

「我真是一团糟。」她眨着眼,强迫自己淡淡地,牵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映洁姊。」菲比哑声唤。

这声叫唤几乎令吴映洁当场崩溃。「别这样……叫我。」

她当不起这个「姊」字,都工作这么多年了,竟然还犯这种新手才会犯的低级错误,她活该被指责,活该在这么多人面前,被自己的老板痛骂。

她不委屈,一点也不,即使这个不给她留一点情面的男人是她最爱的人,她也无话可说。

吴映洁收拾好文件,在全办公室的同事注目下,缓缓站起身。「对不起,邱经理。」她低声认错,眼眶泛红,眼泪却倔强地挂在睫毛边,不肯掉下来。

邱胜翊瞪视她,眼神变化多端,许久,他蓦地扭头就走,粗声抛下一句。「你跟我进来!」

她跟在他后头,进了经理办公室。

门关上后,他并未马上发话,而是在室内来回踱步。她从不曾见他如此焦躁不安的模样,看来她今天的失误的确惹恼了他。

吴映洁僵立原地,强烈的自我厌恶在她体内排山倒海而来,她颤着唇,好不容易才逼出话来。

「对不起。」

「你光会道歉有什么用?」他听了,一点都不觉宽慰,反而更火,蓦地停住步履,眸刃砍向她。「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个失误有多可笑?连我也被你害得丢尽面子!」

一场理应是高水准的演说,却让投影片上幼稚的错字给破坏殆尽,邱胜翊到现在都能清楚地描绘出当时听讲的听众们惊愕又嘲讽的表情。

真是丢脸丢大了!

「你告诉我,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做完投影片后,都不会检查一下吗?」

「我——」吴映洁无语。她当然会检查,工作那么多年了,她很明白出报告前应该一再确认,只是今早的她,太过心不在焉。

「因为你根本没专心做,对吧?」邱胜翊冷哼。「你自己说说看,你今天早上到底在发什么呆?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要公私分明,不要让个人的情绪影响工作!你工作那么多年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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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懂,她当然懂,只是……她做不到啊!

吴映洁咬住牙关,拚命忍住涌上眼眸的泪水。她当然知道要公私分明,当然明白不能让个人情绪影响工作,她也希望自己能做到他心中所期望的独立女性形象,可是她……做不到啊。

「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介意昨天的事?我跟Tina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像那些小气没风度的女人老是斤斤计较一些陈年旧帐!你不觉得这样两个人交往起来会很累吗?」

累?他说他累?

吴映洁脸色惨白,她让他感觉到累吗?跟她交往,他觉得压力很大吗?

「早知道你连这些事都处理不好,我那时候就应该坚持把你调到别的部门去!」他懊恼地咆哮。

而这句咆哮,也让她一直刻意护住的心帆终于在滚滚波涛里翻船。

「邱胜翊,你这意思是……你后悔了吗?」她一字一句地问,唇瓣颤如遭秋风横扫的落叶。

「没错,我是后悔了!我当初不应该答应把你留在这里。」

「我可没求你答应。」她木然地说,心房冷冷的,飘着雪。「当初我说要辞职的,是你不肯让我走。」

他一窒,更恼火了。「是,是我不让你辞职,可你自己不是也说可以做到公私分明吗?结果看看现在怎么样了?你简直让我失望!」

「抱歉让你失望了。」寒寒冷意,从心房透出,连她的嗓音一起冻住。「你放心,我马上就递辞呈,不会让你为难。」

「妳!」他气得脸色铁青。「吴映洁,你又来了!你非要每次都拿这一招来威胁我吗?你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当然有。」她讽刺地撇唇,闭了闭眸,良久,下定决心。「我们分手吧!」

淡淡一句话,如暮鼓晨钟,在他耳畔冷冷敲响。

他不敢相信地听着。「你说什么?」

她扬起羽睫,眼眸一片灰暗,捉不到一点光亮。「我们分手。」

他瞠视她。「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胸口一阵阵刺痛着。

她别过头。

「莫名其妙!」他厉声斥她,一股说不出的恐慌蓦地在体内窜起。「你说说看,为什么要跟我分手?就因为我刚才把你骂了一顿吗?你不服气我骂你吗?」

「你骂得对,确实是我做错……」

「既然你自己也承认不对,为什么还要这样无理取闹?」

「我不是无理取闹……」

「还说不是?否则好端端地干么提分手?你分明就是想报复我!」是,他承认自己方才是有些过火,她不高兴,可以跟他说,何必耍这种招数?「你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向你道歉吗?告诉你,我不会!我是妳上司,你工作上犯错我就有权利骂你,你再怎么不爽也只能接受!」

她不说话,银牙咬住下唇,眼角静静地,落下一颗泪。

他心乱如麻。「吴映洁,你有什么不满直接说出来,不要动不动就哭!」

「我没有不满,也不想哭,我只是……累了。」她沙哑地说,纤细的肩头疲倦地垮着,像压上了千斤担。从昨天,到今天,她真的受够了。「我承认自己不如你,没办法把公事跟私事分得那么清楚,我做不到,我以为自己可以,可是我做不到。」

「就因为你做不到,所以要跟我分手?」

「你一定不知道,自从跟你交往以后,我就好像在坐云霄飞车。前一分钟还很高兴,后一分钟就想哭,一下子感觉好甜蜜,一下子又觉得伤心,我其实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坚强的女人,昨天下午离开你家后,我就一直掉眼泪,我想,你一定不那么爱我……」

「你果然在为那件事生气。我不是说过了吗?那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你根本不懂。」她凝望他,迷离的眼波在他心上荡漾。「那不是过去或现在怎样,而是为什么你能对她那样体贴,却不能那样对我?我不想比较,可就是忍不住要想,你真的不喜欢女人依赖你吗?或者只是爱得不够深?」

他爱得……不够深?她怎会这样想?

邱胜翊眼神一黯,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忽然的沈默让吴映洁更肯定了自己的推论,心痛得不能呼吸。「你大概觉得我很无聊,想些有的没的,你要的是一个很大方很冷静的女人,可我不是,我其实是个……情绪化又小气的女人。」泪水烫着她的颊,她用自嘲的言语,鞭笞自己软弱的心。「我也希望自己像个成熟的女人,对小妹妹的挑衅一笑置之,我也知道,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谈恋爱本来就不像年轻时疯狂,可是……我还是嫉妒她,更气自己,气自己干么要在乎?干么要比较?」

她蓦地深吸一口气,甩甩头。「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没交过男朋友,你是第一个。」痛到极点,她索性承认自己所有的不堪。

他愕然。「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骗了你。因为我不想你嘲笑我,不想自己在你眼中,只是个一点经验都没有的可悲女人。你一定觉得我很无聊吧?对,我就是这么无聊,我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女人,我不够坚强,也不够独立,我很想照你的游戏规则来玩,可却老是忍不住犯规。」话说到此,她忽地嘶声笑了,苦涩的、自虐的笑。

他悚然,胸口猛抽。「映洁——」

「你听我说完。」她比个手势,不让他插嘴。「你知道吗?其实我一直担心,有一天当你发现原来我是这种女人,会甩了我。从答应跟你交往的那天开始,我就下意识地在等着你受不了我的那一天。我想,迟早你会像甩了前任女友那样甩了我。」

「你真这么想?」他嗓音嘶哑,她痛楚的自白震撼了他。

她凝视他,眼眶红得教他不忍卒睹。「你一定还没看过信,对吧?」

「什么信?」

她不回答,别过头去,他只能怔忡地看着泪水流过她颊畔,在尖巧的下颔凝结成冰珠。

摇摇欲坠的泪珠,正似他不安稳的心,在胸膛里动荡。

「……总之我会辞职,不会让你为难。」许久,她黯然落下这么一句,然后落寞地转身,离去。

邱胜翊怔立原地。

他摘下眼镜,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镜架,脑海不停地重播她方才说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不是他想象的那种坚强的女人。

她说,她一点也不冷静大方,她很小气,也会吃醋。

她说,她一直在等他甩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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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还说,她不会让他为难,会主动辞职——

信!

他猛然想起她提起的信,踉跄地冲到电脑前,打开收件匣。

什么信?她说的是什么信?一封封依序浏览过新信件的标题后,他很快找到那一封,点选它。

他迅速读过一遍,一时没弄清信中内容,再读一遍,才恍然大悟。

原来……有人发出了这样的信!

邱胜翊瞪着电脑萤幕。照理说他该觉得愤怒,或至少急切地想把始作俑者揪出来,但他只是茫然楞着,一动也不动。

原来,她看到这样的信,原来,在他回到公司以前,她已经承受了无数批判的眼光,原来,他的当众发飙是在她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狠狠补上一刀。

怪不得她说要分手了……

警铃声蓦地在邱胜翊脑中作响,他惊跳起身,冲出办公室外。吴映洁已不在位子上,电脑关了,桌上躺着一封信。

他没费事去确认那封信是不是辞呈,随手抓住菲比一问,确定她才刚离开没多久,一阵风似的狂奔进电梯,不耐烦地仰望那一格一格跳得缓慢的数字灯。

电梯内还有其他人,都怪异地看着他,他视若无睹,一心期盼电梯快点下到一楼。

一楼到了,电梯门打开,他火箭般地射出去,雷达般的锐眼没几秒便锁定一道淡薄的影子。

正值下班时间,大厅内公司同事来来往往,她挤在热闹的人群里,却是踽踽独行。

一个女同事经过她身边,也不知有意或无心,撞了她一下,她重心不稳,狼狈地跌倒在地。

他心痛不已,顾不得周遭几百只眼睛在看,追过去。

「映洁,你没事吧?」他在她身旁蹲下,伸手意欲扶她。

她回头见是他,眸光黯得更彻底,摇摇头,拒绝他的帮助。「你别靠近我,你还没看信吗?」

「看了。」

「那你还……你嫌流言传得不够难听吗?」

「管他们胡说八道什么!」他低咆,咬牙切齿。

她深深看他一眼,手撑着地要站起来,他再次伸手扶她,她仍是拒绝,自己爬起来。

「我送妳回去。」他不放心她一个人。

「不用了。」

「映洁!」

「如果你为我好,就让我自己走出去。」她低语,脊背挺直的站姿恍如一座石雕,雕着一个不肯服输的女战士。

这是她自己的战争,她要自己去打。她苍白又漠然的容颜清清楚楚地做了这样的宣示。

邱胜翊怔望着她,一时心荡神驰。

这女人啊,明明跌倒了,却还不肯接受他的搀扶,坚持一个人走。

真是太傲了。他不着痕迹地弯唇,目送她昂然离去的背影,胸口,难以自持地震荡着——

正文 第十章

「……你就那样放她走了?」

听罢邱胜翊的叙述,廖俊杰不可思议地扬起眉。

「嗯。」邱胜翊接过廖俊杰喝空的酒杯,起身走到吧台,为两人再各调了一杯加冰威士忌。

周末夜,刚从美国出差回来的廖俊杰听说了最近在「翔鹰集团」内传得沸沸扬扬的八卦,特意赶来学弟住处,问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能就那样放她自己走呢?你明知道大家都在看她笑话。」

「我如果不放她一个人走,才是在侮辱她。」邱胜翊调好酒,走过来,将其中一杯递给廖俊杰。「你没看到映洁当时的样子,她是铁了心了,就因为自尊已经被人撕得残破不堪,她才更要一个人走出去,我如果出手帮她,只会让她在公司同事面前更抬不起头来。」他沈声说道,在单人沙发上坐下。

听他这么说,廖俊杰也怔了,默想片刻,忍不住叹息。「没想到映洁脾气那么倔。」

「不是倔,是女人的骄傲。」邱胜翊澄清,饮一口酒,浅浅的笑意在杯缘后若隐若现,与星眸相映成辉。

看着那样的笑,廖俊杰很是惊奇。从不晓得这个学弟也能这样笑,就好像他早料到了他的女人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非常引以为荣似的。

怪了,不会是自己看错了吧?

廖俊杰啜口酒,想了想,问:「闹出这种事,以后她来上班,一定不好受。你打算怎么做?真的答应让她辞职吗?」

「我说暂时让她放几天假,好好想清楚再说。」

「那映洁呢?她怎么说?」

「她坚持要辞职。」邱胜翊勾勾唇,这回,是苦笑了,带点无奈的况味。

「我就说了,被人在信里骂得那么难听,还让全公司的人都知道了,哪个女人受得了?」

「不,我想不只是这样。」邱胜翊否决学长的推论。「我想映洁不是因为怕来公司上班尴尬才辞职的,最主要是为了我。」

「为了你?」

「她怕的,不是别人怎么看她,是别人怎么看我。」邱胜翊涩涩低语。「最重要的,是我怎么看她。」

「说得这么玄?」廖俊杰扬眉。「解释一下。」

「总而言之,就是她不希望我在『翔鹰』的前途被这件事给毁了,更不希望我因此怪罪到她身上。」邱胜翊解释,简洁明了。

廖俊杰懂了。「她怕你会因此甩了她?」

「嗯。」

「所以她就先下手为强,主动提分手?」廖俊杰轻声一笑,吹了个长长的口哨。「这个女人果然够傲。」

「这都该怪我。」邱胜翊拿食指按太阳穴,很懊恼。「谁教我老是摆出一副工作至上的态度,怪不得她对我那么没信心。」

从没见他为了女人自责自怪,廖俊杰不禁好笑。「难道你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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