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勝翊忽然沖口而出。

　　室內頓時安靜了。鬼鬼看了他片刻，把手臂從他肩上放了下來，她走回到沙發邊，坐了下去。莊濠全慌忙在她大腿上拍了拍，柔聲

說：“鬼鬼，別生气，勝翊不過說說而已……”

　　“莊濠全！”勝翊忽然大聲喊著，聲音之大，把他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突然間爆發了，完完全全的爆發了。在他胸中積壓已久的悶

气，像一股火山口的熔漿，驀然間沖出火山口，迸發出一場無法遏制的大火。他對著莊濠全的臉，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給我滾出去！

莊濠全，你听著，我和鬼鬼之間的帳，我們自己會算，用不著你攪在里面！你少開口！少管我們的事！現在，你滾出去！讓我和鬼鬼單

獨說話！”

　　這是一個好大的炸彈，整個屋子都被炸得搖搖欲墜了。莊濠全的臉色，頓時漲紅了，連脖子都漲紅了。而鬼鬼，卻相反的，整個面

孔上的血色都沒有了。

　　莊濠全從沙發里直跳起來，他瞪著邱勝翊，連眼睛都發紅了，他喘了一口大大的气，說：

　　“邱勝翊，你叫我滾，是嗎？”

　　“是！”邱勝翊吼著：“我叫你滾！”

　　莊濠全掉頭看鬼鬼。“鬼鬼！”他喊：“你也要我滾嗎？”

　　鬼鬼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立即飛快的扑奔過去，攔在莊濠全的面前。她蒼白著臉，對邱勝翊說：

　　“勝翊，你有什么資格，叫莊濠全滾！這儿是我的家，我的屋子，莊濠全是我的朋友，你憑什么叫他滾？你以為你和我談談戀愛，

你就可以壟斷我的生命，扼殺我的快樂，赶走我的朋友嗎？你未免自視太高了！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鬼鬼！”他喊著，胸口的怒气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響。鬼鬼這一連串的問話，粉碎了他心中的柔情。像是一盆夾帶著冰塊的

水，對他兜頭淋下，他只感到整個心髒都在絞痛。而怒气卻奔騰著從他嘴里沖出來。“鬼鬼！我沒有資格赶你的朋友，我沒有資格說任

何話，我不該壟斷你的生命，扼殺你的快樂！可是，你必須認清楚……”他一直遇到她臉上去。“你生命里只能有一個男人，不是他，

就是我！你不能一輩子腳踏兩條船！你現在可以選擇，如果你要他，我滾！你說，你是要他？還是要我？”鬼鬼臉上閃過一絲痛楚。

　　“你一定要我選擇嗎？”她大喊：“你是一個暴君，你是一個獨裁者！你自私，你根本不了解我，你連生活的藝術都不懂！你是個

工作狂！你根本和我在兩個极端的世界里”

　　“很好！”邱勝翊打斷了她，沉重的呼吸著：“你已經選擇了！莊濠全，祝你們幸福快樂！鬼鬼，當你下次自殺的時候，拜托不要

來推我的門！再見！”

　　他沖出了那房間，重重的帶上了房門。當房門“砰”然一響時，他覺得，自己整個心靈，都被震碎了。

支持你喔！

１３


　　徹夜無眠。但是，時間不會因為你不睡就停止的，也不會因為你心碎而停止的。工作更不能因為你失戀就可以罷工，病人也不會因

為你心情難受就不上門……所以，第二天，日子還是照常的過下去。照樣是那么忙碌，一個病人又接一個病人，都不是什么疑難雜症，

老人家的血壓太高，小孩子的扁桃腺發炎，以至于一年四季，永不停止的感冒。這樣也好，忙碌可以讓人不去思想。但是，他卻常常感

到像閃電似的，有股尖銳的痛楚，就強烈的從他心底閃過去。這股痛楚，來無影，去無蹤，卻在整天之內，發作了七八十次。他是醫

生，他卻無法治療這种徹心徹肺的痛楚。午餐几乎沒有吃什么。晚上也淡而無味。生活一下子變成了空蕩蕩的，即使有那么多病人，即

使丫頭筱婕都咭咭呱呱，愛說愛笑，生活卻一下子失去了聲音。他常會在診病的中途發起呆來，只為了某种潛意識的期盼——門外的腳

步聲會是她嗎？窗外的人影會是她嗎？候診室的笑聲會是她嗎？彈簧門的開動會是她嗎……

　　沒有。不是她，任何聲音都与她無關。她現在正飄在桃紅色的云上，与桃紅老鷹共翱翔。

　　晚班護士來上班了。小薰和小蠻帶來了一串笑語喧嘩。小蠻推開他的門，笑嘻嘻的嚷：

　　“邱醫生，小薰要請你吃喜餅！”

　　哦？他看過去，小薰果然捧著兩大盒喜餅進來了，她圓圓的臉蛋上洋溢著喜悅，眉梢眼底，綻放著青春的光華。她把兩盒大紅色

的，上面寫著喜字的餅盒放在他桌上，快樂的、坦率的、甜蜜的笑著：“邱醫生，上星期天我訂婚了，診所太忙，我也不敢請假。本

來，要請你去參加的，看你也忙得……哈哈……”她笑著，心無城府的。“難得一個星期天，不敢耽誤你和鬼鬼小姐的聚會……反正，

我們本省習俗，訂婚只是個形式，送送喜餅，通知親友而已。改天，結婚時，再請你喝喜酒。”

　　他注視小薰。那張愛說的、小巧的嘴，那對溫柔的、和煦的眼睛，那張永遠沐浴在陽光下的臉龐。平平淡淡的小薰，她會給一個男

人平平凡凡的生活；沒有狂風驟雨，惊濤駭浪，卻有宁靜安詳。小薰，善解人意的小薰，得到她的男人有福了。“你未婚夫叫什么名

字？”他提起精神來問，一向和小薰、小蠻都像一家人，居然，她訂婚了，而他卻不知道那男孩是誰？這一年來，生活多么反常呀！

　　“姓翁，是學工的！”小薰笑著：“在一家工厂當工程部的技師！”“哦？怎么認識的？”他笑著問。“呵呵呵！”小蠻大笑起

來：“就是她家那口魚池呀！總算沒有白擱著！”“怎么說呢！”“別听她亂蓋！”小薰打斷小蠻，笑得更加甜蜜了。“是這樣的，翁

瑞迪是我哥哥的朋友，他們都在南雅工厂上班，今年三月間，我哥哥帶了他們一大伙朋友來我家，又釣魚、又唱歌、又吃烤肉的，鬧得

好開心。從此，他們就每個星期都來，到了夏天，我和翁瑞迪就走得很近了。有一天，我們又合力釣起了一條大魚……”

　　“說來說去，”小蠻笑嘻嘻的。“就是她家那口魚池哪！那魚池有點怪，專門撮合姻緣。小薰，下次你也約我去玩玩好

嗎……”“你又不是沒去過！”“我去的那次全是女生，你安心不讓我見翁瑞迪，怕被我們搶去……”“你胡說！你自己的那位趙大記

者呢？怎么說，偷偷摸摸交了大半年了，以為我不知道呀……”

　　“不許說！不許說！”兩個女孩子拉拉扯扯，笑成了一團。

　　“怎么，小诿，”邱勝翊注視小蠻：“你也有男朋友了？是不是也要請我吃喜餅了？”

　　“吃喜餅？”小蠻羞紅了臉，那一臉的嬌羞，竟也楚楚動人。“沒有那么快啦！大概要到農歷年的時候！”

　　“哈！”小薰大叫：“原來你也要訂婚了，你瞞得真緊，邱醫生不問你，你還不說呢！”“不是不說，”小蠻笑著往配藥處躲

去。“你又沒問我，難道我還該弄個大喇叭，沿街叫嚷著我要訂婚了？”

　　小薰掩口而笑，對邱勝翊說：

　　“她在罵我呢，因為我一交男朋友，全天下都知道了！她說我是大喇叭！”哦？是嗎？邱勝翊有些歉疚，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他

這個醫生，什么都不知道。這些日子來，他的字典里只有兩個字；鬼鬼。隨著這兩個字的出現，他心底的抽痛又立即發作了，他不由自

主的，吸了口气。

　　“邱醫生，”小薰關怀的問：“你沒有不舒服吧？你今天臉色不太好！”“我沒事。”他注視小薰：“預備什么時候結婚？”

　　“過農歷年的時候。”小薰坦白的說：“所以，到時候要向你辭職了。”“辭職？”他一怔。“你先生不許你在外面工作嗎？你是

一個很好的護士，結了婚就辭職，不是太可惜了？”

　　“翁瑞迪根本不在乎我工不工作。”小薰說：“他的工厂就在三重，我們可以住台北。問題是，我總覺得，既然決心嫁給他了，就

該以他一個人為重心，在家里做個好太太就行了。我對自己的工作，并沒有野心……換言之，當我決心結婚的時候，我就把這個婚姻—

—這個男人，當我的事業，我不想因為我的工作問題，造成兩人間的不愉快。總之，這是個男性社會，對不對？”邱勝翊惊奇的看著小

薰，這是個“現代女性”嗎？曾几何時，現代女性的觀念又改了？從“走出廚房”又變回到“走入廚房”了？但，不管怎樣，娶到小薰

的男人是有福了。他正想再說几句什么，有病人登門了，小薰忙著要去挂號處，她轉身匆匆走開，走了兩步，又回頭嫣然一笑，指著那

喜餅說：“我多拿了兩盒來，請你的鬼鬼小姐吃！還有彤彤！”她深深看他，又加了一句：“邱醫生，希望我辭職以前，能夠先吃到你

的喜餅！嘻嘻！”她笑嘻嘻的跑進挂號處去了。

　　邱勝翊坐著，心底的抽痛又來了。這次發作得又凶又猛，從胸口一直痛到他四肢骨骸里去。

　　深夜，收工了。勝翊回到了他的單身宿舍。開亮了一盞落地燈，他在燈下坐著。腦子里模糊的想著小薰，小薰和她的魚池，小薰和

她的未婚夫，小薰和她的事業……他模糊的想著，深沉的把自己埋在安樂椅中。想小薰，最大的优點，是可以不要想鬼鬼。鬼鬼，怎么

這個名字又出現了呢？怎么那股痛楚會越來越加重呢？他用雙手緊抱住頭，企圖扼制那份思想。但是，那思想像脫韁的野馬，在他腦海

里奔馳；鬼鬼！鬼鬼！鬼鬼！馬蹄劇烈的在腦中踹著，哦！鬼鬼！他的頭瘋狂的疼痛起來。

　　門鈴驟然響了起來。鬼鬼！他惊跳，由于起身太猛，落地燈打翻了。他扶起了燈，直奔向門口，一下子打開了大門。

　　門外不是鬼鬼，而是彤彤。

　　“彤彤！”他低呼著，有些失望，也有些安慰。彤彤，一個和鬼鬼十分親近的人物，她最起碼可以赶走室內那份緊迫的孤獨。彤彤

走了進來，關上房門。她的臉色凝重而溫柔。

　　“勝翊，听說你和鬼鬼鬧翻了？”她開門見山的問。

　　“唔。”他輕哼著。“你喝茶？還是咖啡？”

　　“你少來！”她奪下他手中的杯子，把他推進沙發里去。“請你坐好，我自己會來泡茶。”她熟悉的泡了兩杯茶，看到桌上的喜餅

了。“誰訂婚了？”

　　“小薰。”“小薰啊！”彤彤叫著， “她和翁瑞迪訂婚了？好啊！他們很相配，翁瑞迪忠厚誠懇，阿朱溫柔多情。”

　　“原來，你也知道小薰的事！”

　　“是呀，我和小薰、小蠻都很熟悉了呢！”她坐在勝翊對面，收起了笑容，正視著他，一本正經的說：“不過，我今晚不是來和你

談小薰的，我是來和你談鬼鬼！”

　　鬼鬼！他的心髒又緊緊的抽痛了一下。

　　“她告訴你了？”他問，聲音十分軟弱。

　　“是。”她坐正了身子，雙手捧著茶杯，她的眼睛，非常深刻、非常嚴肅的盯著他。“勝翊，你決心和鬼鬼分手了嗎？”

　　他震動了一下。分手，兩個好簡單的字，像兩把刀，上面還沾著血跡。分手！“我想，這不是我決定的，”他抽了一口气：“是鬼

鬼決定的！我——再也沒有辦法，繼續維持三個人的局面，她必須在兩個人中選擇一個！她選了莊濠全！”“你很意外嗎？”彤彤深切

的問。

　　“我……”他思索著：“來不及意外，只覺得痛楚。”他回答得好坦白，在彤彤面前，用不著隱瞞自己那受傷的情緒和自

尊。“唉！”彤彤長長的歎了口气。“我曾經想救你！記得嗎？勝翊？當你和鬼鬼一開始發生感情，我就飛奔著跑來，想阻止這一切，

想挽救這一切，可是，來不及了，你一陷進去，就陷得好深好深，完全不能自拔。”

　　“彤彤！”他愕然的喊：“難道你在那時候，已經預見我們今天的結果？”彤彤凝視他，眼神是悲憫的，難受的，同情的。

　　“我對你說過，”她低語。“他們兩個會講和。我問過你，如果到那時候，你要如何自處？我——我實在……實在是提醒過你，暗

示過你！”“為什么……”他有些糊涂，他摔了摔頭，想讓自己的腦子清醒一些。“你能預見這一切？你早知道，我的力量如此薄弱

嗎？”“不。我一度把你的力量估得很強。”

　　“但是，你估錯了？”他悲哀的問。“我仍然斗不過那個莊濠全，我無法讓鬼鬼對我死心塌地！可是……”他懊惱的用手扯著頭

發，逐漸激動起來：“鬼鬼和我，也曾生死相許，難道愛情是如此脆弱，如此禁不起考驗的東西？還是因為我錯了？我該忍耐，我該讓

鬼鬼慢吞吞的在我們兩個人中選擇？我該一直維持三人行的局面？但是……”他仰躺進沙發深處，眼睛瞪視著天花板，他的心髒絞扭成

了一團。“我受不了了！彤彤，我再也受不了了！或者我太自私，鬼鬼說對了，她說我自私，我是太自私了，我的眼睛里就容納不下一

粒沙……我……”他閉上眼睛。“我沒有辦法！這种戀愛，對我而言，是一种折磨！”“勝翊！”彤彤扑過來，熱心的看他。“你不要

自怨自艾好嗎？我今晚來，就是想把一切都說清楚！如果你會痛，也痛這一次吧！狠狠的痛一下，總比凌刀碎剜好！”

　　他有些惊懼。“你要說什么？”他問。

　　“我想……鬼鬼從沒有愛過你！”她清晰的說。

　　“什么？”他錯愕的。“勝翊，你實在不了解鬼鬼。”彤彤飛快的接口：“鬼鬼的生命里，除了莊濠全，從沒有過第二個男人。她

的感情非常浪漫，非常強烈，非常戲劇化，非常孩子气，也非常痴情！她碰到了莊濠全，這個莊濠全，符合了她所有的要求；浪漫、強

烈、刺激、戲劇化，而且童心未泯。于是，他們戀愛了，愛得天翻地覆，死去活來。可是，鬼鬼的痛苦是，莊濠全并不專情，他隨時在

變，見异思遷。為了莊濠全的不專情，他們吵過、鬧過、分手過、和好過，甚至——自殺過。”

　　“這些事，”邱勝翊沉聲說：“我都知道。”

　　“是的，”彤彤再歎了口气。“這些你都知道。說一點你不知道的。第一次鬼鬼變心，是去年年初，鬼鬼忽然在三天內和一位電視

編劇，陷入情网，同時，宣布和莊濠全分手。莊濠全這一下嚇坏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再把鬼鬼追了回來。那位電視編劇和鬼鬼的

愛情維持了兩星期。第二次，是去年夏天，莊濠全故態复萌，又心生二意，于是，鬼鬼再度在三天內戀愛了，對方是個大學生，比鬼鬼

還小兩歲。當然，莊濠全又慌了，歷史重演，莊濠全拚命的追，大學生黯然而去。鬼鬼和這大學生的感情，維持了大約一個月。至于

你……”她深深的注視他，慢慢的說了出來：“已經是維持得最久的一個了！”邱勝翊的背脊挺直了，臉色變得死一般蒼白。

　　“你在暗示我……”他啞聲說。

　　“不，我不在暗示，”彤彤繼續凝視著他。“我在清清楚楚的告訴你。你有最強的分析能力，你有思考和組織的能力，不要讓感情

把你的視線完全蒙蔽。鬼鬼，她的心并不坏，她也不是在玩弄手段，她只是太愛莊濠全了。當她發現只要她變一變心，莊濠全就會棄甲

投降，她就在有意与無意之間，利用著這件事。所以，歷史一再重演了又重演，我在旁邊看同一幕戲，也已經看到第三場了。”

　　邱勝翊倒進沙發里，閉上眼睛。現在，已經不是心髒痛楚的問題，他的頭暈了，思緒混亂了，背上發冷了，而額上，大粒大粒的汗

珠，都冒出來了。他覺得自己被猛力摔進一個無底的冰洞里，在那儿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卻一直沉不到底。他抓住了沙發的扶

手，手指深陷到沙發的海綿里去。鬼鬼，他心中“絞”出了這個名字；鬼鬼！這太殘忍！太殘忍！太殘忍！“勝翊，”彤彤的手，溫柔

的蓋在他手上。

　　“別碰我！”他像触電般把手抽了回來，他抬起頭，眼睛發紅，聲音發抖，他瞪視著彤彤，暴躁而悲痛的喊了出來：“你為什么要

告訴我這些？你為什么不讓我保持一絲絲的幻想？一點點的自尊？你為什么要出賣你的朋友？你為什么不閉緊你的嘴，咽住鬼鬼的秘

密？你為什么要告訴我？為什么要告訴我？”他吼著。“因為……”彤彤從沙發里站了起來，把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她的背挺得筆

直，眼睛深刻而黝黑。“我不忍心看到你繼續在那儿做夢！因為我心目中的你，遠遠超過以前那兩位男士，我不要你受到更深的傷

害！”

　　“那么，你早在干什么？你為什么不早一些告訴我？為什么不在一開始就告訴我……”

　　“我試過的！”彤彤悲哀的說：“但是，仍然太晚了！我怎么料到，像你這樣一個穩重、博學、有主見的大男人，仍然會在三天之

內，被鬼鬼收得服服貼貼！我曾經罵過你荒唐，記得嗎？我曾經罵過你是笨蛋，你記得嗎？但是，你對我怎么說的？你說，你愛鬼鬼，

更胜于愛自己！當時，我就抽了口冷气。事情已經演變到了那個地步，我只有勉強我自己，去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相信這一次，鬼鬼

不是作戲給莊濠全看，而是真正愛上你了。因為——”她長長的歎息。“我一直認為，你比莊濠全，強了太多太多！我對你們兩個，也

有著真心的祝福和期望！誰知道……”她停住了。

　　誰知道有一個笨蛋，相信自己是一片草原，綠油油的，廣大，平實，而充滿了生机！誰知道有個笨蛋，只要別人給他喝一點點酒，

他就會“醉”得分不清東南西北，忘記了天地玄黃。誰知道那個女孩——鬼鬼，如此晶瑩剔透，閃亮奪目，卻會這樣翻手為云，覆手為

雨！他昏昏沉沉的站著，昏昏沉沉的想著。鬼鬼的話又蕩漾在他的耳邊：

　　“請允許我，為你重新活過！”

　　他的手，用力的壓住了胸口。不，鬼鬼，這太殘忍了！太殘忍了！你把一個男人所有的驕傲与自信，一起謀殺了！

　　“或者，你會恨我告訴了你真相，”彤彤咽了一口口水，繼續說：“或者，你愿再抱著一個夢想，鬼鬼會重回你的怀抱！或者，你

根本不相信我告訴你的故事！也或者，”她頓了頓。“是我錯了，鬼鬼并非作戲，而是真的愛上了你……不管怎樣，我今晚不顧后果的

跑到你這儿來，不顧后果的把我所知道的事都告訴你，我的動机只有一件；勝翊，”她誠摯的說：“你那么堅強，那么理智，那么深

刻……你不要讓自己再陷下去了！也不用為這段感情太傷心！”

　　他重重的呼吸，眼睛望著窗外的天空。

　　“彤彤，”好半晌，他才幽幽的說：“我不堅強，我不理智，更談不上深刻！我想我已經陷得太深太深了！但是，彤彤，請放心，

我還是會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工作，我相信……”他深深呼吸。“我會慢慢恢复，找回自我。畢竟，這地球還存在，太陽也沒有和別的

星球相撞。畢竟，這不是世界末日！”

　　是的，這不是世界末日。天空中，繁星依然璀璨，月光依然明亮。台北市的万家燈火，依然閃爍。這不是世界末日，他挺直了背

脊，凝視著漠漠無邊的遠方。

　　那一整夜，他就站在那儿，眺望著夜色里的穹蒼，彤彤是什么時候离去的，他根本不知道。

１４


　　一星期后，邱勝翊寫了封信給鬼鬼。

　　鬼鬼：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中國有許多筆記小說，有許多傳奇故事，我要告訴你的這個故事很短，出自一本名叫《琅□記》的書。

　　据說，有一位書生，名字叫沈休文。有一天，沈休文在他的書房中獨坐讀書，當時天正下著小雨，風飄細雨如絲。沈休文忽然看到

有個女孩，手里拿著紡紗織布用的絡具，她一邊走，一邊把雨絲收束起來，用絡具紡著雨絲。就這樣隨風引絡，絡繹不斷。紡著紡著，

她就走進了沈休文的書齋，把她用雨絲所紡成的輕紗，送給了沈休文，并且告訴他說：

　　“這絲名叫冰絲，送給你做成冰紈。”

　　說完，這女孩就不見了。沈休文后來把冰絲做成衣裳，又做成扇子，終年隨身，視為珍寶。

　　鬼鬼，這故事好短，就這樣結束了。我常常想，沈休文這一生，還能拋開那冰絲嗎？還能忘記那紡雨的女孩嗎？那細雨如絲，隨風

引絡的畫面會從他眼前消失嗎？還有——還有……那女孩真的消失了嗎？

　　這是中國古代的故事，真不相信這些記載。原來，中國這民族，自有她浪漫的一面，浪漫得那么美，浪漫得那么“不真實”。然

后，我要告訴你一個現代的故事。同樣的故事，發生在今年年初，一個“風飄細雨如絲”的晚上。有個很笨的醫生，名字叫邱勝翊。邱

勝翊獨坐在他的診所里，忽然有個女孩出現了，雙手握著兩束雨絲，穿著長裙曳地的白禮服，笑吟吟的走進門來，把她手中的“冰

絲”送給了邱勝翊。

　　鬼鬼，這是一個開始。

　　鬼鬼，讓我告訴你我是怎樣一個人吧！當你在那雨夜里出現以前，我一直是個平凡的、努力的、追求一种朴實生活的男人。我不浪

漫，也沒有幻想，更不做夢。我和細菌、病症、人体器官打交道，從沒有想到過我會碰到什么浪漫的事，更休提這浪漫的事還會改變我

的一生。我一直對那些神話一般的愛情小說，認為只是“解悶”的工具而已。不能相信，無法相信，也不去相信的。

　　然后，你出現了，有冰雪般的純淨，有火焰般的熱情，有畫一般的美麗，有詩一般的幽情。你怎樣強烈的震撼了我！你怎樣強烈的

吸引了我！你怎樣打開了我的視野，把我一下子就帶入了你那個浪漫的世界里去了，而這世界，居然如此彩色繽紛，光怪陸离，使我心

魂俱醉，而目不暇給。我想，就在那個晚上，你已經將你手中的冰絲，織成冰紈，披在我的肩上了。鬼鬼，我非鐵石，我乃血肉之軀，

這件冰紈，來自仙境，一旦附体，居然把我包裹得緊緊的了。鬼鬼，如今回憶起來，我身上這件無形的外衣，就是你那天晚上給我披上

的。從此，我就不由自主的卷進你的神話世界里去了。鬼鬼，我很希望我這封信寫得有條有理，但是，我執筆時，心情已十分迷糊，如

果凌亂，請你把絡具拿出來，不妨重新絡過。我前面寫了那么多，只是要告訴你，一個很平凡的醫生，對愛情根本沒有憧憬与夢幻的醫

生，怎會被你捉住的。哦，鬼鬼，不要以為是你把我灌醉了，不要以為我相信自己是個大草原……都不是。真正网住了我的，是那個下

雨的晚上，你紡雨為絲，把我网住了的。從此，我就沒有脫下我的冰紈，從此，我就一頭栽進去，不可救藥的愛上了那個紡雨的女孩，

她的名字叫鬼鬼。好長一段時間，我欺騙著我自己。我跟著你、彤彤、莊濠全四個人一起玩，看著你和莊濠全卿卿我我。我認為我是個

旁觀者，与整個故事無關。瞧！鬼鬼，我一上來就說過，有個“笨”醫生。我愚魯如此，遲鈍如此，我怎配得上你那件冰紈！可是，要

發生的仍然發生了。記得那個晚上嗎？你第一次走進我的單身宿舍？當你對我說：“請允許我，為你重新活過。”我心已醉，我魂已

飛，我的思想和心靈，都“醉死”在你的軟語聲低里。啊，鬼鬼，那晚，你把第二件冰紈又披上了我的肩。

　　接下來的日子，你紡過雨，你紡過陽光，你紡過霧，你紡過月光，你是生來的織女。你把紡好的每件冰紈，都一一拋在我肩上。鬼

鬼，我就是這樣，被你的冰紈裝飾起來了。有一度，我以為我會發光，而這光彩會吸引你，事實不然，發光的是冰紈，那一層一層的冰

紈，每件冰紈，都是你織的，不是我造的。如果有一天，你把冰紈再一件件收回，你就會發現，那裸体的我，只是一具平凡的軀体而

已。鬼鬼，我不知道我有沒有把我的感覺說清楚。上星期，你和我“分手”了。

　　從來，我沒有如此痛楚過。生平第一次，我承認那些小說家筆下“心碎”的字樣。那“心碎”兩字，實在不科學，醫學大辭典里，

從沒有“心碎”這种怪病，想想看，“心碎”是什么局面！再大的撞擊力，也不會把心撞“碎”的。這种既不通又不合邏輯的名詞，真

不知道那些沒“知識”的人怎么會發明出來！可是啊，鬼鬼，我終于承認，心會碎了，因為，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我們分手后，彤彤來看過我。好心的彤彤，是另外一個織女，她也紡紗織布，織出的是紗布，專門包扎傷口用的。她那么急切的想

包住我的傷口，當她發現我心已碎時，她甚至穿針引線，為我縫紉起來，她把我“縫”得更痛楚了！但是，她說：

　　“如果你會痛，也痛這一次吧！”

　　所以，鬼鬼，我知道了所有的故事。關于電視公司的編劇，關于那個大學生，關于我。

　　如今，我坐在這儿給你寫信，請你相信我，我已經心平气和。彤彤曾問我恨不恨你。哦，鬼鬼，我怎會恨你呢？如果不是你給我披

上那件冰紈，我怎知道還有另一個世界？不。鬼鬼，你送給我的東西，來自一個神仙世界，不是每個凡人都有机會獲得的。你瞧，世界

上還是有千千万万沒披過冰紈的人，在那儿拚命攻擊“浪漫”、“愛情”和“夢”呢！我原本也是那些人中間的一個啊。不，鬼鬼，我

一點都不恨你。非常非常誠實的說，不論你在誰的身邊，我對你，都只有感激。只有深深的感激。現在，讓我們來談談莊濠全吧！

　　莊濠全，一個好优秀的男孩子，帥气、聰明、幽默、熱情，同時，還具備最好的儀表。這种男孩一向就是女孩子所喜歡的。鬼鬼，

你當然愛他。可是，我現在必須提醒你一件事，你不是個凡間的女孩，你是來自神仙境界的。你有紡雨絡絲的本能，你又喜歡把織好的

冰紈披在你身邊的男人身上。那莊濠全，他和你認識已久，交往多年。他的身上，早已被你左一件冰紈，右一件冰紈披了個密密層層。

于是，你看到一個好亮好光好閃爍的莊濠全。你忘了，發光的只是冰紈。你就那么熱愛著這個發光体了。但是，莊濠全畢竟也只是凡

人，當那些冰紈把他悶得透不過气來的時候，他會掙扎，他會撕掉那些外衣……于是，他的光彩暗淡了，于是，你就開始痛苦，開始受

傷了。

　　其實，莊濠全也是無辜的。本來，去和一位“仙子”談戀愛，就是件痛苦的事。莊濠全生為凡胎，是入不了仙籍的，這并不是他的

錯。我們這些人，本就庸庸碌碌，都是凡胎。莊濠全和“仙子”談戀愛談累了，總會退而求其次，去找几個屬于“人間”的女孩來輕松

一下。當他“變”時，你惊慌失措，于是，也去“人間”抓兩個傀儡“應變”。你們的故事，就是這樣反覆重演的。我相信，到我為

止，這故事仍然沒演完，還會繼續重复下去。所以，我真為你耽心。

　　鬼鬼，這封信已經寫得很長了。我仍然不明白，你到底有沒有看懂我的意思。這些日子，我仔細思量，我真為你耽心。鬼鬼，你已

經紡雨絡絲，忙了好些年了。你會不會有一天，突然失去紡雨的能力呢？也會不會有一天，你突然失去紡雨的興趣呢？當那一天來臨的

時候，你將如何度過你的歲月呢？鬼鬼，這世界上充斥的都是凡人。在我遇見你以前，我想過，我將娶一個溫柔賢慧的女孩，過一份平

靜而安詳的生活。雖然平淡，卻很幸福。与你相遇以后，由于你給我披的那件外衣，使我的感情世界，忽而在山巔，忽而在深淵，忽而

在火中，忽而在水里。這种水深火熱的戀愛，我總算經歷過了。可是，回轉身來•我脫下冰紈，站在鏡子前面，還我本來面目，我承認

了，我本平凡。我不再要求水深火熱的愛情了，雖然我知道它是“存在”的。我只要求平凡。

　　所以，鬼鬼，我寫這封信給你。

　　你确定你是位“仙子”嗎？

　　你确定要繼續“紡雨絡絲”嗎？

　　無所謂。鬼鬼。不過，要認清你自己，也認清你周圍的人。你可以繼續絡雨為絲，不過，去找一個“認識”你的人吧！只要那個

人“認識”你生來不凡，他才懂得欣賞你，愛護你，而不會被你的“冰紈”悶死。莊濠全，他大概并不認識你！他從沒有真正認識過你。

　　這世界上到底有誰“認識”你呢？有一個笨醫生，經過水深火熱的提煉，大概有些認識你，但是，那個笨醫生，只是一位凡人，毫

無仙骨，大概也配不上你。哦，鬼鬼，我真為你耽心，你這樣繼續當仙子，只怕高處不胜寒。我不知道“仙子”有沒有年齡限制，我們

一般凡人，到了老年，就失去少年時期的沖勁干勁了。如果“仙子”也會老、再也紡不了雨，織不成絲，那么，她必將孤獨！哦，鬼

鬼，孤獨的凡人猶可耐，孤獨的仙子恐怕比凡人更悲哀！鬼鬼，請為你的未來想一想吧！最后，謝謝你，鬼鬼。謝謝你給過我的美好時

光。謝謝你那件“冰紈”，我將把它摺迭起來，收入我的樟木箱子里，永遠珍藏！但是，我不會再穿它了。我總算把它脫下來了——我

已甘于平凡。　　

　　鬼鬼，珍重！珍重！珍重！永遠愛你的勝翊　　

　　寫于十月十一日燈下　　

　　又及：如果有一天，你對“仙子”的生涯厭倦了，不妨來找我聊聊天。我雖平凡，對于你的“境界”仍然是了解的。又又及：如果

有一天，你對“平凡”的生活感興趣，請務必來找我，我將請你喝杯淡淡的酒，談談“平凡人”的未來。

１５


　　信是直接送到鬼鬼的信箱里去的。

　　十天的日子靜靜的過去了，天气轉涼了，傍晚時分，天上飄起了一陣蒙蒙細雨。風飄細雨如絲，這种季節，令人惆悵。下班后，照

例是夜深了。邱勝翊關好了燈，鎖好了門，拖著疲乏的腳步，走上四樓，往他的單身宿舍走去。

　　在房門口，他惊奇的站住了。

　　鬼鬼正斜倚在門邊等待著。她穿著件非常簡單的白衣長裙，臉上未施脂粉，洁淨而雅致。頭發已經半長了，松松散散的垂在耳際。

她渾身上下，干淨得一塵不染。她就這樣站著，雙手交握的放在裙子前面，臉上帶著一個無比溫柔、無比沉靜的笑。“哦，鬼鬼，”他

怔著。“怎么不去診所呢？”

　　“我算准了你的時間，并沒有等你多久。我想，在你家門口，是應該有個平凡女人在等待的時候了。”

　　他的心狂跳了几下。不，不用自我陶醉，歷史往往會重演。他把房門打開，兩個人一起走進了門內。

　　關好了房門，他們靜靜相對。“哦，鬼鬼，”他說：“你到底來做什么？”

　　“我用了三天的時間看你的信，”她說，坦白而真誠的盯著他。“左看一遍，右看一遍，直到我能倒背如流。然后，我用了三天的

時間來想你的信，左想一遍，右想一遍，直到我認為我已經懂它的含意了。我又用了三天的時間來分析我自己，到底是凡人還是仙子？

到底對紡雨成絲的工作是不是樂此不疲？左分析一遍，右分析一遍，直到我認為總算把自己弄清楚了。所以，我在今天白天，去看了莊

濠全，今天晚上，我再來看你。”“哦？”他應著，心髒沉穩的跳動，他的眼光緊緊的盯著她，她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那么純淨，那

么溫柔，那么堅定……他有些昏亂，有些迷糊，有些惶惑，有些期待，他甚至不敢說話。“我跟徐世楚，”她繼續說：“從來沒有如此

理智而平靜的談過話。當然，剛開始有點困難，他是那种從不肯安安靜靜談話的人。但是，我總算……”她喘了口气，如釋重負。“讓

他弄明白了，我和他將永遠是好朋友，僅止于好朋友，再也不能往前走一步了。換言之，我和他終于在友善而平靜的情緒下，結束了我

們三年來，像演戲一樣的愛情。”

　　邱勝翊一眨也不眨的盯著她。

　　“再一次的結束？”他低聲問。“准備結束多久？你确定是結束？真正的結束？”

　　“我知道我有前科，但是，請相信我的真誠吧！”

　　他沉默著，忍不住上上下下的打量她。

　　她也沉默了。然后，她也開始上上下下的打量他。

　　最后，還是他沉不住气了，他問：

　　“你在看什么？”“一個認識‘仙子’的‘凡人’！”她微笑起來，忽然幽幽的歎了口气。“這世界上從沒有仙子，對不對？所有

的仙子都是凡人的夢。”他不語，心中一片贊許。

　　“所以，”她加重了語气。“那個什么紡雨絡絲的女孩，不過是沈休文南柯一夢，你知道，中國古人很愛做夢。有些現代的醫生，

遺傳了這种特性，也會做起夢來。”

　　“嗯。”他哼著。“你到底要說什么呢？”。

　　“我本平凡。”她吐出四個字來，仰頭望著他。“你說過，如果我對平凡感興趣的時候，你愿意和我談談平凡人的未來。”他的心

再度狂跳，他的呼吸又變得急促，他盯緊了她，啞聲問：“你知道嗎？平凡人的未來都很平凡？”

　　“例如呢？燒鍋煮飯，待客烹茶？”她問。

　　“那倒不一定。每個家庭有每個家庭不同的平凡，生活的方式是可以協調的。問題是，平凡生活中都有些類似的平凡……”“例

如……”鬼鬼接口：“這個星期天，我必須跟你回台中，讓你的父母弟妹認識我。下個星期天，你必須跟我回高雄，讓我的父母弟妹認

識你！”

　　“鬼鬼！”他惊呼著，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后，我們需要兩位證人，一張證書。證人，莊濠全和彤彤可以充當，莊濠全要我轉告你，他之所以會輸給你，是因為他壓根儿

不知道有個什么《琅□記》！不過，他對于你說的，他被我悶得不能透气這件事頗有同感。他說，他讓開了，因為，他還不想做很平凡的

事，平凡到去買證書，上禮堂什么的。但，他祝福我們！他說——”她又加重了語气：“如此平凡的事，也需要一點勇气去做的！”她

頓了頓，靜靜看他：“我說了這么多，我還不知道你是不是愿意和我做這件平凡的事呢？平凡到去——結婚？”

　　他屏息兩秒鐘，然后輕聲說：

　　“鬼鬼，你怎么敢做這么大的決定呢？”

　　“因為我是真正的從云端落到地面來了。從頭細想，仔細思量，我說了，我費了九天九夜才弄清楚，我到底是怎樣的人？我到底愛

誰？勝翊，發現自己只是一個凡人的時候，我覺得好幸福！發現有另一個凡人，如此了解我，如此關怀我，如此欣賞我，而且肯如此費

力的喚醒我，我覺得更加幸福！我知道了，我這一生，或者做了許多傻事，但我不能放走我的幸福！這种幸福感，是莊濠全從沒有給過

我的。和這幸福感同時產生的，是一种歸屬感。突然發現，自己只是個平凡的小女人，想為一個自己所愛的男人，做一點平凡的事，例

如——生儿育女。”她停住了，注視著他，忽然有點擔憂起來。“或者……或者……”她礙口的說：“我誤會了你的意思，或者……你

并不想……結婚。是嗎？是嗎？”

　　“不，”邱勝翊深思著臉色嚴肅。“我在想另外一個問題。”

　　“哦？”她焦灼的仰著臉。

　　“我們的新房里能不能不漆桃紅色？我痛恨那個顏色！”“噢！”她喜悅的笑開了，用手一把環抱住了他的脖子，她大叫著說：“我們

全用綠色！一片綠，像一片大草原；你就是那大草原，綠油油的，寬闊、廣大，而充滿了生机！”

　　唉唉！鬼鬼。他想，你的“仙气”尚未除盡，順手織就的冰紈又拋了下來。他伸了伸脖子，仿佛把那件無形的外衣給穿上了。這一會

儿，就讓我們當一當神仙吧！即便是凡人，偶爾也會飄飄欲仙的！我們的故事，結束在所有平凡故事的“結局”上。“他們終于走上了結婚

禮堂。”故事是不是就這樣停止了？

　　不，人類的故事，永不停止。“結婚”只是平凡人生活中的一個句點。句點以后，往往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婚姻的學問，比戀愛复雜

太多太多！婚姻中的章節，是另一部“長篇”。但是，讓我把故事結束在這個句點上吧。因為，我本平凡，我仍然喜愛這种平凡的結局！

【全書完】

好深奥的故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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