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媽背對著她，淚水不斷落下，潔兒的聲音已漸行漸遠。
“可憐的孩子。”王媽啜泣。
“小姐到底怎麼了？”梅秋菊著急地抓著她的手。
“病死的，剛剛才……走的……”
“怎麼會？”梅秋菊覺得她快吐了。
“秋菊，你沒事吧？”王媽擔心道。
“沒事。”她順順胸口。
王媽拭淚，開始 說這些年的遭遇。“三年前姑爺去世，你也知道，姑爺是孤家寡人一個，他這一走，小姐只好回娘家住，至少生活有個著落，誰曉得回來後才發現家產都快讓少爺給敗光了，小姐勸他戒賭，他也不聽，不久便把家產都給敗光了，而且還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錢，因為還不出錢，便讓人給打死了，宅子也被官府查封，小姐為了養活我們這一老一小才會積勞成疾……”她已泣不成聲。
“小姐為什麼不來找我？”梅秋菊哽咽，這些事她一點都不知道。
“她說你在邱府也不好過，若不是她……”王媽吸吸鼻子。“……她也不會麻煩你照顧潔兒小姐，她擔心帶給你困擾。”王媽瞧著秋菊一身紫色粗布衫衣，也知道她在邱府不好過，畢竟邱府是有錢人家，卻不見秋菊穿著綾邱綢緞，全身上下是平常百姓穿的布衣裳，一雙手幹裂粗糙，過的怎麼會是好日子呢？
“小姐──”梅秋菊哽然，小姐是那麼一個善解人意之人，為什麼老天如此刻薄於她？
她深吸口氣，試著振作。“小姐在哪？我要替她辦後事。”這是她唯一能做的。
“這點錢我還有，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照顧潔兒小姐。她是個可憐的孩子，她還不知道小姐死了，只以為小姐睡了不理她。”
梅秋菊毅然頷首。“我會好好待潔兒小姐的，而且玉蓮小姐的後事我一定要替她辦。”她露出少有的決心。
“可是……”王媽遲疑，秋菊畢竟已是邱家人，若替小姐辦喪事，邱府的人會答應嗎？
梅秋菊看出王媽的疑惑，她抹去淚水，堅決道︰“這件事我一定要做，而且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她不會用到邱家一毛錢，小姐在她出嫁時，送了她許多首飾，她都存了下來。
她從手腕上扯下小姐送她的玉鐲子，交予王媽。“王媽，這值些錢，你留著。”
“不用，不用。”王媽拒絕。
“不，一定要，你照顧小姐這麼多年，你往後的日子我該為你設想。”她硬是把鐲子塞到王媽手中。
王媽看著手中的玉鐲，一陣鼻酸。“我只想小姐活著，伺候她一輩子。”
“我知道。”梅秋菊黯然神傷，她何嘗不是如此希望。
王媽吸吸鼻子。“潔兒小姐……”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梅秋菊承諾道。
“我真舍不得這孩子。”王媽想到要和潔兒分離，止住的淚水又泛了出來。“她一直哭鬧著不想來，但她又不想小姐不高興，她總是小心翼翼的想討小姐開心，希望小姐的病快好。”
“我知道。”梅秋菊點頭，潔兒就像翊兒一樣，是個早熟的孩子，但那卻讓人心酸。
而此時，邱勝翊抱著不斷掙紮的潔兒到後院，潔兒哭鬧地捶打他。
“王媽──”她大聲哭喊。
邱勝翊任她捶打哭叫，仍執著地抱緊她。
一刻鐘後，潔兒抽噎著，小臉上淚水鼻涕縱橫。“潔兒乖，王媽──”她哽聲重復著。
邱勝翊見她哭腫了雙眼，鼻頭泛紅，臉上盡是淚水，遂用衣袖拭淨她的臉，潔兒搖頭躲避。
他皺緊眉頭，執意完成工作，潔兒揮開他的手，尖叫道︰“不要──”她將怒氣發在他身上。
邱勝翊沒有說話，仍固執地擦她的臉，潔兒氣憤地打他。“放開，放開。”她叫喊，在她眼中，他是壞人，她拚命地想掙脫他。
邱勝翊抹去她的鼻水，潔兒憤怒，突然地咬住他的手腕，邱勝翊悶哼一聲，咬緊牙關，左手反射地箍緊她的腰。
潔兒雙頰鼓起，用力地緊咬著他不放，驀地嘗到一股腥味，她困惑地松了口。
血由他的手腕流出，她的齒印深深嵌在他的右手上，潔兒嚇了一跳，一臉不知所措。
“流血……”她囁嚅。“痛……”她落淚，明白她讓他受傷了。
“別哭。”他皺眉，有點不堪其擾。
“潔兒不乖。”她哭道，她抓著他的手，緊張地抹去血跡，張口呼氣，吹吹他的手。“不痛，不痛。”每次她受傷，娘都幫她吹吹就不疼了。
他抽開手，抹去她嘴角的血絲。潔兒的淚撲簌簌地落下，“潔兒不乖。”
他皺緊眉頭，忍著手上的疼痛，抱著她在院子繞圈行走。
“潔兒不乖，所以……娘不要潔兒……娘……”她伸手環住他的頸項，抽抽搭搭地。“娘不理潔兒……她不要我了……”她打個嗝，偎在他頸邊，呢喃著邱勝翊聽不清楚的話語。
邱勝翊只是不停的走著，不知過了多久，潔兒抽噎地在他懷中入睡，他停下來，疲倦地坐在樹下，注視深陷在手腕上的齒印，血已慢慢凝結，陣陣傳來的刺痛讓他皺緊眉頭，看來會留疤了。
他低頭注視罪魁禍首，她瘦弱的肩膀因抽噎而顫動著，豆大的淚珠沾濕了她的臉，連她長長的睫毛也帶著水氣，他拂去她的淚，潔兒蠕動一下，蜷曲在他懷中。
他擡頭望著晴朗的藍天，微風輕拂，院子裏靜得出奇，他很少如此靜下來不動，所以倒有些不習慣，平常這個時候他都在砍柴。
想到砍柴，他瞥向柴房前堆積如山的圓木、樹枝，今天的工作還沒做完，可是他抱著小女孩，怎麼工作？他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出現在邱府？娘明明說是以前侍奉的“小姐”要來，不過聽方才的話，那位“小姐”似乎死了，看樣子，她永遠都不會來了。
潔兒在他懷中動了動，囈語著，邱勝翊看她一眼，又瞥向堆積如山的木柴，他希望這愛哭的女娃兒能快點離開，他沒時間陪她在這兒耗著，他還有一大堆的工作要做。
不然，夫人又要發脾氣了。夫人規定他必須在日落前做完所有的工作，否則他和娘的晚飯就沒著落，還會討來一頓打。
從小到大，挨打已是家常便飯，他知道夫人不喜歡娘和他，她視他們為眼中釘，只是他從來不懂為何會這樣？連爹也不太管他們母子，他知道爹很怕夫人，對於他們盡量視而不見。
邱勝翊蹙眉，不願再想這些事，他輕輕拉開潔兒鎖在他頸後的雙手，潔兒立刻抗議地呢喃著，她箍緊他，囈語幾聲。
“娘……”她小巧的鼻子在他胸口磨了幾下。
邱勝翊莫可奈何地靠回樹幹，雙眼望向天空，慢慢地他無聊地閉上雙眼，感覺微風輕拂，聞著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身子漸漸放松……
當梅秋菊走進來瞧見他們兩人依偎著入睡時，不由得睜大眼楮，隨即露出一抹少見的笑容，看來她可以放心了，他們兩人倒是相處得不錯。
她蹲在他們身旁，微笑地看著潔兒，她摸摸潔兒粉嫩的臉，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她在心中如此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