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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0完] 太陽神之妻 (鬼王) 18+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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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民国二十年,矗立在远方郊区的豪邸。

仲春的阳光柔和地洒在拼花地板上,使得淡黄色和棕褐色为主的客厅显得分外明亮。

邱嘉怡夫人坐在藤椅上凝视窗外的花圃,她放眼望去尽是欣欣向荣的树木,可是,她却是一脸冰霜。

她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身面对她的孙子邱胜翊。“你知道错吗?”她严厉道。

小男孩跪在地上,倔傲不语,但偌大的眼泪因不平而一滴一滴自两腮滑落。

“不许哭!”老夫人吼道。“你没有资格哭!”她悠然站起身走向胜翊。“告诉我,我是谁?”

“您是我的监护人。”胜翊忍住泪水道。

她点点头。“你从哪来的?”

“我是您捡来的。”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

“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虚心道。

忽地,又粗又硬的筋条已鞭打在胜翊身上,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你的父母呢?”邱嘉怡再次问。

“我爸爸杀了我妈妈,又把我丢在垃圾堆中,您看我可怜才收养我。”

“所以呢?”

“这世上没有爱,只有仇恨。”

“很好,相当好。”邱嘉怡满意地点头,随即,她目光一沉,筋条又鞭打在胜翊身上。“这件事你做得对吗?”

“我没有错。”他振振有词。

“你没有错?”她嗤之以鼻。“你偷偷把猫咪带回来养,对吗?”

“对。”他不改初衷,坚定地表示。“小猫咪没有家,又病了,它很可怜,我应该照顾它。”

邱嘉怡夫人大吼:“你大错特错,你怜悯它就是存有爱心,你——不——能——有——爱,只能有恨。”

“我——没——有——错。”他仍然十分坚持。

“还嘴硬?”邱嘉怡冷道。“你应该为你的“错误”付出代价。”

“不!”胜翊吼嚷。

他眼睁看着邱嘉怡一手抓起小猫,一手拿着刀准备将小猫咪置于死地,不由得失声大碱:“奶奶!我错了,请您责罚我吧!不要伤害小猫,它是无辜的……”

胜翊抓着奶奶的小腿,跪地哀求:“求求您,奶奶,放了它,求求您!”他哭碱着。

就在胜翊苦苦哀求之际,锐力已正中猫咪的胸口,鲜血汩汩溢出,小猫咪奄奄一息。

邱嘉怡毫不留情地说:“记住!这就是你不听话的下场。”她旋身交代下人。“老丁,带少爷下去。”

胜翊面容惨白,整个人倒在地上;满地的鲜血让他失了魂魄。

老丁急忙抱起少爷往寝室走去。

蓦然,胜翊发出一声哀嚎:“是您杀了我的小猫咪,我恨您,我恨您——”“很好,胜翊,这种恨意,将来会使你转移去对付每个伤害你的人。”邱嘉怡发出狂笑。她意有所指道:“永——远——记——住。”

“他睡着了吗?”夜深人静,邱嘉怡不苟言笑地问道。

下人老丁一脸同情。“夫人,求您不要这样对待少爷,他实在太可怜了。”

“是吗?”邱嘉怡阴森道。“我冤死的女儿才是最凄惨的,这笔帐,我要找谁算?”她心底有股强大的怨气。

“可是,少爷是小姐唯一留下的,你在小姐临终时曾保证过要好好对待少爷——”

“可是,我无法忘怀胜翊身上流着那坏胚子的血,卓非凡怎么凌虐邱嘉欣的?卓非凡害死我的女儿,我就要他血债血还,我要胜翊亲手毁了他的父亲。”她咬牙切齿道。

“夫人。您——”老了吓坏了。“小少爷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您不能把他当作是复仇工具。”老丁高声道。“我们邱家世代清白,没有污积、丑陋的事,更没有来路不明的后代。”她气愤地拍打桌面。

“那么——就多给少爷一些爱,他需要您的关心。”老丁只好替胜翊求情。

邱嘉怡反唇相稽。“老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又有谁来同情我?”她挥挥手。“我不能给他爱,将来,他所要面对的仇恨比这更甚上千万倍。”她气极道。

“夫人,您太过分了!”老丁不顾“身份”地指责。

“我过份吗?”她百般怨怼,眼角透着泪光。“过份的是卓非凡这个恶人!他该下万劫不复的地狱,可是,现在他却满面春风,事业无人能及,他的家庭更是美满,他的妻子帮他生了两个胖儿子,他很得意,是不?”

邱嘉怡泪流满面。“这是什么世界?”

“夫人,您保重。”老丁赶忙扶着她。

“我的女儿啊!”她呐喊。

她想起了这辈子永难忘怀的椎心之痛。

十年前的那一夜——

大雨滂沱的夜晚,寒流来袭,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

邱家大门敲门声不断。“谁啊?这么晚了。”老丁一打开门,一个女人陡然跌进他的怀中。

“天啊!是小姐——”老丁惊骇不已。“夫人!快下来!小姐她回来了。”

邱嘉怡冲下楼,见到身披大衣的女儿,衣服被鲜血渍透,邱嘉怡又喜又怒,并没有发觉到“异状”。

邱嘉欣主动跪在地上。“妈——”

“你——”邱嘉怡口硬心软,怒气责备。“你不是不要这个家吗?你不是选择卓非凡?你甚至偷走邱家祖传的金条与卓非凡私奔,不要妈妈,现在,你又回来做什么?”她旋身,不让女儿看见她伤心的泪水。

“妈,原谅我!”邱嘉欣抓住邱嘉怡的衣角虚弱道。

此刻,大衣内传出细微的哭啼声。

“欣儿!”邱嘉怡回首猛地抱住即将跌倒的女儿,她翻开大衣一瞧——

是一名男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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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儿!你——”邱嘉怡惊呼,她的手碰到大衣,尽是湿濡的血。“你流血了……”她慌张失措。“老丁,快叫医生。”

“没有用的。”邱嘉欣抓住邱嘉怡的手。“我错了,妈妈,我不该与非凡私奔,我被他骗了……他骗了我的钱,就不要我了,这样的天气,他竟狠心把我和孩子赶出来……”

“老丁,快叫医生——”邱嘉怡的心淌着血。

邱嘉欣虚脱道:“求您,照顾我的儿子,原谅我的不孝。”

“欣儿!欣儿!”她大声狂吼。“张开眼睛看看妈妈!”她的泪水决堤,无法遏止的嚎啕痛哭。

她的女儿就这样离开人世。

“我——要——报——仇。”她对天发誓。

从那一刻起,邱嘉怡即宛若生活在地狱中……

“夫人!夫人!”老丁焦切唤道。“你好些了吗?”

邱嘉怡无所谓的点头。“我好得很,没见到卓非凡倒下,我绝不会闭眼的。”

她的双眼满是仇恨。“老丁,过去的惨剧历历在目,一切都没有过去。卓非凡真是一点人性都没有,竟不认胜翊……”邱嘉怡回忆着……

须臾,邱嘉怡和老丁已来到卓非凡的住处。

“这是你的儿子。”抱着怀中的婴儿,邱嘉怡严肃道。“是邱嘉欣与你的小孩。”

“我的儿子?”卓非凡失声大笑,他不屑一顾道。“谁是邱嘉欣?”

“你——”邱嘉怡面色铁青。“我不奢望你能给这孩子什么,但是,我希望他能认祖归宗,好歹是你的种啊!邱嘉欣若地下有知,也希望这孩子能名正言顺落叶归根。”

谁知,卓非凡格格直笑,气势凌人道:“他不是我的儿子。”他用一手指着胜翊,一手差遣仆人。“去把我的儿子抱来。”

不一会儿,仆人小心抱着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放在卓非凡怀中,他大声宣布:“这才是我的儿子,他叫卓可为;我另外一个孩子,正在我妻子的腹中,不管是男是女,我都会叫他卓应为。”他嘲弄道:“看清楚了吧?老太婆,我看你是神志不清,如果你真想‘以孙换钱’的话,尽管说出来,我卓非凡最好善乐施了。”

他从口袋丢出许多硬币,在水泥地上叮叮作响。“拿去吧!来人!把这疯老太婆赶走。”

邱嘉怡踉踉跄跄被人“丢”出来,她看着怀中的胜翊告诉自己:永远不能忘了今天的耻辱。

“可怜的胜翊,你的出生真是个悲剧……”邱嘉怡喃喃道。“你的父亲不认你,你也把母亲给害死了。如果没有你,我的女儿一定健在,有美好的未来迎接她……因为你制造了一个仇恨的开端,原谅我,我无法承认你是邱家的后代,那是个莫大的耻辱啊!”

邱嘉怡抱紧怀中的婴儿,脸色铁青。“你有那恶魔一半的血液,你一定会替你妈妈报仇的,是不是?你会让卓非凡死于非命的。我要他知道,不认你的下场——”她冷笑道:“你将‘只是’邱家的养子,没有爱,也没有温暖;只有仇恨,这就是你的未来。”她道:“你的命,早已注定。”

屋内静寂如故,只有墙上的钟声答答作响……

邱嘉怡突然惊醒,忠仆老丁一样在旁侍候着。

“老丁,你先去休息吧!明早,你还要陪胜翊上学呢!”

老丁点头称是,退出房门。

邱嘉怡坐在摇椅上,脑海中竟是女儿邱嘉欣的一颦一笑。“我的乖女儿……”她含泪带笑。

清晨的柔光,缓缓斜射在窗棂上,邱嘉怡一点知觉都没有,天就这样亮了。

叩门声响起,胜翊胆战心惊地向老奶奶请安。“老奶奶,我……”他口吃了,双拳紧握。

邱嘉怡猛然回首,但她见到的是卓非凡的身影,而不是胜翊的。“天杀的!”她惊呼。“你杀了我的女儿,我要你的命——”她倏地冲向胜翊,紧紧掐住胜翊的颈子。“去死!你去死……”

胜翊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在心底呐喊,热泪盈眶。

“夫人住手!”老丁即时赶来搭救。“他是胜翊,不是那个恶魔,清醒点!”他叫嚷。

邱嘉怡呆愣半晌,止住不动,她仔细一瞧,他的确是胜翊。

虽然,他才十岁,可是他一张英俊无比的脸孔,分明是卓非凡的翻版。

“奶奶……我是胜翊。”

邱嘉怡倏地抓住胜翊的双肩。“说!是谁害死你母亲?”

他嚅嗫道:“是我的……父亲。”

“将来,你要为母亲报仇吗?”

“要。”胜翊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报仇。”

邱嘉怡对这个答案相当满意,她恢复泰若自然的神色。“去吃早餐吧!上课要迟到了。”

胜翊戒慎地点头。

仇恨的怒火,焚烧他幼小的心,他对自己道——

我恨爸爸,因为你的遗弃,奶奶才如此“虐待”我,你这么无情待我,将来我一定要报复!报复……

在邱嘉怡的教育下,她相信胜翊会比卓非凡冷酷十倍、万倍;他将会打垮那个“恶魔”,击败他的父亲……她的“计划”一定有实现的一天。

岁月如梭,三年后,胜翊已十三岁。

那一天是个风和日丽,鸟语花香的好日子。下课后,老丁骑着三轮车截胜翊往回家的途中。

一个佝偻落魄的老人,手中抱着一名小婴儿,在不顾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他猛地拦住老丁的三轮车,幸好老丁眼明手快,紧急煞车。

胜翊一不留意一头撞上车前桅,他怒气腾腾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丁唯唯诺诺。“少爷,这——”

“求求你们救救我女儿,她被我的斧头劈到手臂,流了好多血……拜托你们带她去医院,我——”说着,他忽地跪在地上。“求求你们……”

胜翊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个老人,好似在看笑话,丝毫不为所动。

“丁伯,开车。”他交代,不管那小女孩的死活。

“不!”老人哭啼道。“求你大发慈悲……”他抓住胜翊的鞋子,他往前一倾,正巧露出女孩的小脸蛋。

胜翊莫名地一阵心悸,他看到的是张苍白无色的小脸,以及沾满鲜血的衣服。

他心一软,简单道:“上车吧!”

“谢谢你!谢谢你——”老人跳上车,胜翊交代老丁快速前进,直奔郊区一家天主教医院。

小女孩血流不止,老人没有任何急救概念,眼睁睁让他女儿大量失血。胜翊闷不吭声抢过小女婴,撕下他的衣角压住女孩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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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小手紧握住胜翊的拇指,胜翊微微一颤,这个动作让他泛起一丝暖意。

一到医院门口,胜翊立即抱着小女婴跳下车,直奔医疗室。

幸好斧头没有伤到筋骨,只是伤到皮肉。大家皆松了口气。

不过,斧头之利也让女婴严重失血。

经过三个多钟头的抢救,在夜幕低垂时,女婴才脱离险境,平安回到老人的怀中。

他痛哭流涕。“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说着,他跪在地上对邱胜翊叩谢。“你的大恩大德,来世我做牛做马一定回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等小女长大,我愿让她嫁给你,做你的妻子——”

“放肆!”老丁怒吼道。“他是堂堂三岭村的大少爷,论身份地位,岂是你能高攀的?”

“邱少爷?!”老人一震,连忙赔罪。“对不起!我绝无冒犯之意,但今日你救了小女,我也只能以小女来回报你。”

“荒唐!”胜翊冷笑道。“都什么时代了,还玩这套?”他无意瞄了老人怀中的女婴一眼。

奇怪!每看她一眼,心就怔怔直跳,他撇开混乱的情愫,有意无意道:“你的妻子——”

“在女儿出生时难产死了。”老人感伤地搂住襁褓中的女婴。

“那你的生活一定很困难了。”胜翊直言不讳。

老人沉默不语。

胜翊二话不说,从容自口袋出一笔为数可观的钱。“拿去吧?”胜翊对老人道。“这些钱,我想也够你做做小本生意,让自己生活好些!”

“不!我不能收。”老人颇有骨气地拒绝。“我不能接受你的施舍。”

胜翊局促地看老人一眼,狡猾一笑。“这些钱不是给你的,是给我将来的‘妻子’的,她——”他用手指着小女孩。“她的身子一定很虚弱,你要多多为她进补,你会需要钱的。”

“你承认小女将是你的妻子?”老人感动不已。“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让她长大成人后,偿还你的恩情。”

胜翊直摇头,但也不多说。他抿嘴笑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等一下,邱少爷!”老人急急唤着。“我的女儿名叫岳映洁。我想,她的左手臂一定会留下疤痕的,将来以此为凭,在她二十岁时,她要嫁给你。”

“月夜星,”胜翊皱皱眉。“好特殊的名字。”他耸耸肩,巧妙地说:“随缘吧!”

一路上,胜翊特别沉默,而老丁则叨念不休。

老丁在邱家侍候了大半辈子,以他的睿智,岂会看不出胜翊的“异状”?

“少爷,真难得喔!”

“什么意思?”

“今天终于也让我见到你悲天悯人的一面。”他一语双关地道。“从十岁那年,我见你奶奶毁了你的小猫咪后,就不曾见过你对任何人或动物有同情心或兴趣了——”他察言观色续道:“但今天一个小女孩却打动了你的心。”

“你到底要‘强调’什么?”胜翊冷淡回问。

“你说长大要娶她?!”丁伯忧心忡忡。“这是不可能的事,邱家最重门当户对的。”

“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不然,那老人怎肯收我的钱?那个小女孩真的好可怜。”他脑中又浮起那受伤的女婴。

“可是,我看那老人好认真。”

“丁伯,我现在才十三岁而已,男女之间的事离我还太遥远。”他话中有话。“我无情无爱,只有仇恨。奶奶总是如此教训我。”

“少爷——”老丁识相地不语,毕竟,胜翊的童年生活的确过得很灰暗。上一代选的孽,却要无辜的他来承受。“也对。”他随即安抚道。“反正,我们是不会再见到他们的。”

“是啊!”胜翊抿抿嘴。“这年头,会知恩图报的人越来越少了。”他呼了一口气。“赶快回家吧!否则奶奶又会给我脸色看了。”

“是。”老丁拉车疾奔。

胜翊仰天看着漆黑的星空。今夜,天空无云,月儿高挂,星儿分外灿烂,令胜翊目不暇给。

月亮,夜空,星星——月夜星。

那女孩的名字真的很诗情画意。唉!想不到,那个似乎是目不识丁的穷困老头居然也有如此文墨。

霎时,柔情缓缓自他心中泛开,他祈求且盼望:“‘月夜星’,希望你能平安长大!”

正文 第二章

两年后,民国二十五年。

胜翊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市区的一所高中。

西村离市区有段距离,丁叔也就每天载胜翊上、下学,但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个月,邱嘉怡便下令要在学校附近租房子,让胜翊在外独自生活。理由是:家离学校太远。

胜翊闷不吭声地点头,丝毫没有要“留下”之意,而老丁则是舍不得胜翊,他甚至请求跟随胜翊到外地,以便照料胜翊的生活。

可是,胜翊却厉声拒绝了,他揶揄道:“奶奶比我更需要你的照顾呢!奶奶还要等我长大,亲眼看我为我母亲报仇,在我未完成她的心愿之前,她都要平平安安的。”

也许是听出胜翊语中的怨怼,邱嘉怡眼中散发奇异的光芒。“是的!胜翊,我们都要好好活着,等着看你父亲垮台。”

“我的父亲是——”胜翊好奇地问。

“住口!不准问你父亲是谁!时间还没到,等你长大,我自然会告诉你。”邱嘉怡愠怒,旋过身道:“一切就等时机成熟。”

“是,奶奶。”胜翊比一般青少年更成熟老练,他简短道。“我会一切听您安排的,就算您今日‘赶’我出门,我知道您是情非得已,只是要将您心中的‘恶魔’去除,我热于帮助奶奶。”他话中有明显的讽刺。

没错,胜翊正是她心中的“恶魔”。

现在,只要自己多看胜翊一眼,就仿佛是见到了卓非凡,他们两个长得真是相像啊!

这样的日子恍若在地狱中,她再也受不了了,她宁愿选择让“恶魔”远离她,哪怕只是三年五载都无所谓。

她虐待胜翊这么多年,而胜翊何尝不是她心中永远的痛呢?无形之中,她也饱受很大的折磨啊!

如果你长得像欣儿,也许我就不会把恨意往你身上堆积了。可是,不幸的,你却长得像那个“恶魔”,多看你一眼,我就多恨你一分。

这是你的命吧!你命中注定要被我痛恨、埋怨、诅咒……

“胜翊。”邱嘉怡回首。“我心中真正的恶魔,的确是需要你来帮我消除。”她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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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的。”胜翊面无表情地应道。

这是他们共同的目标——打败卓非凡。

不久后,胜翊即独自搬到学校附近一间日式的小屋,外面还有庭院。虽然邱嘉怡言明这是租来的,但是,胜翊知道这间房子也是邱家的财产之一。

至于邱嘉怡为何不承认,或者说不想让他知道邱家的庞大产业,在邱胜翊看来,可能因为他是“养子”,不是邱家真正的孙子。

所以,胜翊比一般人更努力,他不希望被邱嘉怡鄙视。

这样孤单的日子过了好一阵子,胜翊不曾回家,邱嘉怡固定寄优渥的生活费给他,但只限于金钱,邱嘉怡与胜翊彼此连问候都没有。

老丁每个月会固定去探望胜翊一次,他总是感叹:夫人与少爷之间,真是“剪不断,理还乱”的爱与恨啊!

阴湿的街道。台北持续下着毛毛雨。胜翊撑着伞缓缓步出校门,忽地,一阵阵面线香吸引了他。

“面线!吃面线喔!”老人以浓厚的台湾乡音喊着。

胜翊回首迟疑了一会,不觉走向前坐在椅凳上。“一碗面线。”

老人对“救命恩人”的脸庞永生难忘,一眼就认出胜翊,他惊呼:“邱少爷,你是邱少爷?”

“你——”胜翊对老人没有任何印象。

“你忘了吗?两年前,在路边——”他娓娓叙说一切,并用手拍拍旁边坐在椅凳上的小女孩。“这是我女儿啊!当初是你救她一命的。”

胜翊完全记起来了。“喔!我想起来了,好久不见,你们好吗?”他礼貌问候。“真想不到我们还会见面。”

“映洁,他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啊!今天你能活着,完全是他的大恩大德,还不赶快谢谢人家。”老人嘱咐着。

小女孩用乌黑明亮的大眼注视着胜翊。

她真的长得很漂亮。胜翊暗想。

这老头难不成真要实现“诺言”?

胜翊苦笑地摊摊手。“你没有必要——”

老人急道:“你是不是嫌弃欣儿?我不敢奢求她成为你的正房;就算你能娶她为妾,我也无所谓的。”

“我——不——是——这——意——思。”他大声道。

以他的观念,男女必须经由相爱再结婚,这种结合才有意义嘛!他不忍让“月夜星”成为报恩的工具。

胜翊双颊微红。“我记得你叫‘月夜星’是不是?”他抿嘴笑道。

小女孩闷不吭声跳下凳子,走到胜翊面前,冷不防跪在胜翊脚前,声音柔细地道:“谢谢你救了我。”

“你——”胜翊更是面红耳赤了。“快起来!不要跪着。”他伸手拉小女孩起来。

“不!她应该这么做的。”老人插嘴。“她早已许配给你,这辈子她注定要服侍你的。”老人正经八百道。

不过,他早被调教得不知“爱”是什么,更何况,对方是一个小他十岁的小女孩。

他转开话题。“对了,你们怎会在这些卖面线?”

老人一五一十地叙道:“多亏你点醒了我,又给我一笔钱,我灵机一动,就想到卖面线……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映洁啊!”

胜翊专心倾听,第一次,他体会到钱的好处。将来,他一定要比邱家更富有,他要成为一位亿万富翁,掌控世间所有的事。

小女孩似乎疲惫了,她不自觉往胜翊大腿倚靠。

“映洁,想睡觉了?”老人的声音出奇地温柔。“过来趴在桌上,我拿外套给你盖。”

女孩乖巧地走到父亲身旁,一会儿即在大衣下沉沉入睡。

老人继续招待胜翊,并与他侃侃而谈。不过,胜翊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过“月夜星”。

老人很高兴从胜翊话中得知,他独自住在外头,更巧的是,他们俩的住处只隔几条巷子。

直至夜幕低垂,胜翊才起身告辞,老人依依不舍道:“邱少爷,你一定要再来看我和映洁,千万别忘了我们。”

“我怎会忘记你们?”胜翊客气道。“明天,我到学校,不就又会经过这里?”以后见面的机会多得是。”

“太好了,我终于找到机会报答你了。”

胜翊微笑不语,随即挥手道别。

他在月色中散步,心中不禁思忖:凭那老头怎能“报答”他呢?

那小女孩在如此贫困的环境下,又怎能得到好的教养呢?

他突然起了强烈的同情心,这“怜悯心”完全违背十五年来邱嘉怡对他的“教育”。

第二天一早,胜翊慌慌张张地冲进校门。昨晚,他K书K太晚,以至于早上差点迟到。

意外地,他发现“月夜星”在校门口等他。

“大哥哥!”她对胜翊挥手。

胜翊跪到她旁边,蹲下身。“你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你阿爸呢?”他四下张望。

“阿爸在煮面线,他要我把这交给你。”小女孩粲然一笑。“阿爸说,你一定没吃早餐,这样对身体不好。”她把手中热腾腾的豆浆及油条放在胜翊手中。“你一定要吃喔!”她有些羞赧,旋身溜跑。

“‘月夜星’——”胜翊来不及回答,映洁已跑得无影无踪。

手中提着早点。胜翊心中五味杂陈。上完第一堂课以后,他边吃油条,边喝已凉的豆浆,第一次,他有泫然欲泣的冲动。

这早餐尽管简便,但却令胜翊体会到另一层温暖,封闷已久的爱意登时慢慢泛开。

正午时分,胜翊走在长廊上,在角落旋转处,他“又”看到了“月夜星”。

“你——”他实在又诧异又震惊。

“我给你送便当来。”映洁羞涩道。

胜翊感动得蹲下身子。“你怎么找到我的?”校园占地甚广,要找个人并不容易。

“阿爸找一个学生问,很容易的。”

“月夜星”每一句话都让胜翊泛起丝丝暖意,胜翊习惯性地抿嘴笑道:“你还没吃饭吧!陪我一起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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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吃过面线了。”

“那——”霎时,他心中有股莫名的情愫涌现,胜翊不想让“月夜星”离开,不过,他始终没说出口。

“阿爸在等我,我要走了,再见!”映洁跑下楼。

“下午你们会摆摊吗?”

“会。”她眨眨眼,肯定地点头。

“那——下午见。”胜翊微微笑道。

便当里赫然放着一块鸡腿,鸡肉?这年头,只有在新年及有钱人家才吃得起。

胜翊觉得很过意不去,这老人的“报答”方法,真令他难以承担。下午放学,他立刻到转角处找面线摊,但他只看到“月夜星”,没见到老人。

“大哥哥!”

映洁很高兴见到胜翊,由父亲的话中,她明白胜翊是她将来的丈夫。

“要不要吃面线?”她稚嫩的童音中明显透着兴奋之情。

“你的爸爸——”

“阿爸说要赚更多钱,从今天起,他到另一头去卖,这里就由我来看顾。”映洁说完,即学大人的模样高喊。“吃面线!来吃面线!”

胜翊好担心,万一她遇见坏人怎么办?他也纳闷自己为何会突然关心起一个陌生小女孩来……

“阿爸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的。”小女孩声音中有明显的崇拜。“有大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但是——”胜翊忧心忡忡。“我不可能一直守着你。在短短的几分钟之中,他已想到很多状况,他“似乎”真的很在乎“月夜星”。“明天,叫你阿爸不要到另一边卖了,在这摆摊就好。”

“不行!”映洁年纪虽小,却相当懂事。“我们需要更多钱才能回报你。”

喔!胜翊快昏了,真是有理说不清。

他甩甩头,莫可奈何道:“你会算术吗?一碗面线五毛,五碗面线——”他想考她。

“二十五毛钱。”映洁立即脱口而出,头脑好灵活。

“不错,你的算术一流。”

“爹爹说:我们是小本生意,一分一毛都要很清楚。”她人小鬼大道。“不过,你的恩情除外。”

胜翊没辙了!“不管这些,你太小了,万一遇到恶人——”他最忧心的还是这点。

小女孩似乎天不怕,地不怕,还有闲情逸致与他说笑。“我不小了,再过十年,我就可以嫁给你了。”

一般女人如此说,可能会令男人有轻蔑之感,但当对方是一个可爱单纯的小女孩时,就另当别论了。

他幽幽叹口气。“吃饭没?”

“对了!”小女孩好似想起什么“重大任务”似的,连忙从摊子的铁板下取出一个暖烘烘的便当。“这是你的晚饭。”

“我吃过了。”他扯谎道,着实不愿再让这对善良的父女破费。

“可是,你刚下课……”

“月夜星”还真是鬼灵精呢!胜翊只好坦白道:“我不好意思再吃你们特别为我准备的东西。”

“为什么?我将来可是你的妻子呢!”她皱皱眉头,认真地说。“除非你不喜欢我。”

“我——”他叹了口气,懒得再解释下去。“那我们一起吃吧!”他只好采取折衷的方法。

“我吃过面线了。”

“你吃面线?”胜翊好似突然被雷打醒。“老天,你该不会三餐都吃面线吧!”他慌忙打开便当,里头都是上好的鱼肉,他这才恍然大悟,老人为了回报他,一定是勒紧裤带在过生活。

怪不得小女孩长得弱不禁风,长这么大,胜翊第一次觉得羞愧。

不应有的情感,已不知不觉走入他的世界中。“我们一起吃。”他哽咽道。

“不!我吃面线就够了。”

“住口!”他佯装生气。“你若不陪我吃饭,以后我就不娶你。”

这句话明显吓住这孩子了,她怕怕道:“你别生气,我吃就是了。”

胜翊不明就里地涌起一股怜惜的情怀,他微微叹口气,蹲下身。“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不会乱发脾气的。”

映洁双眼一亮,随即发出铃铛般的笑声。“那我还是可以做你的妻子喽?”她握住胜翊的大手,兴高采烈道。

“这——”奇怪!胜翊的心绪好像莫名地被她牵制住了。“吃饭吧!”他赶紧转移话题。

他坐在凳子上,打开便当盒,他拿起筷子,准备一口一口喂她。

谁知,映洁忽地爬下凳子,拉着胜翊的裤管嚷道:“我要坐在你腿上。”

“你——”

吴映洁软化了他虚伪的面具,他微微一笑,二话不说,即把映洁抱上他大腿。

他撕下一块鸡肉放到映洁的口中,从不吃过鸡肉的映洁,贪吃的傻模样,令胜翊笑了。

他“命令”映洁吃饭,又夹鱼肉给她,映洁吃得津津有味,而胜翊竟有一股强烈的满足感。

吃完了便当,映洁还不放过胜翊,吵着要胜翊用竹叶帮她摺蚱蜢,因为她想吹哨。

胜翊压根不知道这些“玩具”,因为邱嘉怡从不让胜翊享受该有的童年生活,他怔怔地对映洁说:“对——不起,我不会!”

映洁噘着唇,不过,才一会儿功夫,她就又恢复天真的个性,嚷着:“那我们来玩影子的游戏。”

“影子的游戏?”

“是啊!”小女孩比个双拳紧握,藉着微弱的灯光作造形。“你看!这是羊!”她又比了好多手势“这是牛,这是人,这是小鸟……”

胜翊也蹲在一角作同样的动作,结果墙上映出了一大一小的羊头,马身,猫脸……

“还有、还有——”映洁用右手的食指比个“一”,再用左手的食指与无名指夹住中指。“这是男生,这是女生。”接着,她自说自唱,好像在玩布袋戏般。胜翊看得都忘神了。

“月夜星”激起他不曾有的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凉风飕飕吹来,胜翊除了帮忙招呼客人外,也不禁纳闷,老人怎么还不回来。

眼见映洁猛打呵欠,胜翊知道小女孩铁定累翻了。不由分说,他背起映洁,用外套包裹住她。

天色越暗,胜翊也越着急,老人怎还不见踪影呢?

他知道自己大可弃老人与小女孩不顾,因为他和他们父女本来就非亲非故。但是,他真的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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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线摊的面线完全卖完了,胜翊取出放置胸中的怀表。九点了,老人该不会有意外吧?

这想法让他魂不守舍,过了许久,他才望见远处有一个佝偻的老人正一拐一拐地向前走,胜翊定眼细瞧,正是那老人!

他一个箭步跨出去。“老伯!老伯!”

老人的身上满是血渍和被殴打的伤口,惨不忍睹。“怎么了?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胜翊急忙挽扶老人坐在凳子上。

老人泣不成声。“还……不是……那些日本鬼子……”他哽咽道。“我们台湾人真是可怜,任他们宰割,今天我只是想多赚一点钱,没想到……他们吃面线非但不给钱,还砸我的摊子……”

“所以,你忍不住与他们打架,是不?”胜翊冷静道。

这是怎样的人生啊!一个没有公理的世界?

“你何必跑那么远呢?这里靠近学校,治安比较好,警察厅的日本人也较不敢明目张胆的撒野,而且放映洁一人不顾,我好担心映洁会有什么意外呢。”

“我是在你放学后才摆摊子的,我知道——”他语意深长道:“你会照顾她的。”

他算得可真准呢!胜翊有些不是滋味。

老人痛苦呻吟着:“原本,明天想买猪肉给邱少爷吃的,如今——”说着泪水又滑落。“现在一切成空了,对不起!邱少爷!”

“不要这样!”胜翊连忙制止他。“现在,重要的是你身上的伤,走!我带你看医生。”

“不需要!那要花上好多钱。”老人断然拒绝。“我身体硬朗得很,过几天就会复原的。”

“可是——”

“没有可是。”老人摇头。“我不能倒下,我的女儿还需要我照顾呢!”

“老伯,让我照顾你们吧!”他实在同情这对父女。

“你?”老人惊愕不已。“你……才十五岁呢!”

胜翊一点也不畏惧。“别忘了,我是有钱有势的邱家后代,所以在这么乱的时代,我还能悠哉地念书,你们跟着我,不用怕被日本鬼子欺侮了。”他握着老人的手。

他若有所思,续道:“时局这么乱,不出两、三年,中国和日本也会开战,到时候日子会更不好过。”

“但是——”老人还在迟疑。

“什么都别说了,我不会让你们白吃白住的。我住的地方很大,我缺少一位管家,况且你的手艺又这么好,应该不反对照顾我的三餐吧!”他对老人眨眨眼。

老人双手绞在一起,明显在挣扎。

胜翊继续诱之以利。“别小看我!奶奶很疼我,每个月的生活费足够我们三人开销了,而且,你总不能一直不给“月夜星”正常的生活吧!

“以后不要再卖面线了,你今天已和日本鬼子起冲突,下次他们一定会再找上门的,那多危险!”胜翊不管老人做何想法,即往前推着面线摊。“走吧!到我家吧!”他不停地往前走,再也不回头。

他知道,老人正尾随着他。

当吴映洁一睁开眼,发现自己身在一间既大又温暖的和室里。刹那间,她觉得自己仿若置身在天堂。

她起身拉开门,四处走走,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般,不知逛了多久才在喷水池前看到了老人。

“阿爸!我们怎会在这里?”映洁完全摸不着头绪。

老人全身绑满绷带,但他还是把映洁抱在半空中旋转。“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邱少爷让我们住在这豪邸——”他把映洁放在地上,续道:“所以,别忘了邱少爷的恩情,你一辈子都要记住。”

当胜翊放学回家,他注意到屋内已焕然一新。

喷水池的水沟清澈见底,花木扶疏,欣欣向荣。

他推开门,见到的影像更令他措手不及。

大厅已被重新整理过,窗明几净纤尘不染。

而映洁正跪在门的一旁,像日本女人般行礼。她垂着头道:“邱少爷,请换拖鞋!”她的表现一点也不像小女孩。

胜翊局促一笑。“别这么拘谨,叫我大哥哥就行了,别称我邱少爷。”

“不!这是应该的。”老人不知从何冒出,笑嘻嘻道:“现在就要训练映洁了,等她长大后才能服侍你。”

胜翊重重叹了口气。“老伯,我再重复一次——”他厉声道。“你们不准再如此谦卑,你们并不卑微,我也不特别高贵,我们平起平坐,了——解——吗?”

没想到,老人的反应更激烈了。“不行!你是尊贵的富家子,我们只是低下……”

接下来的话语,胜翊是一句话也听不下去了。

胜翊相信人人生而平等。他明白与这种“文盲”说理是行不通的,必须动点脑筋才能顺利“教育”他们。

“好,既然如此,以后我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是。”父女异口同声。

胜翊佯装趾高气昂。“第一,我命令,“月夜星”以后叫我大哥哥。老伯以后叫我胜翊。”

他们父女怔忡了一会,才乘乘点头。

“大哥哥!大哥哥!”映洁可叫得真顺口。

“咒……凡。”老人似乎颇尴尬。

胜翊这才开心地笑了。“我饿了,有吃的吗?”

“当然,我早就准备好了,邱少爷。”

“嗯——”胜翊犀利望了老人一眼。

老人这才连忙改口。“是,咒——凡。”

胜翊微笑走到餐厅,他看到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米饭。

胜翊坐在榻榻米上。“来!一起吃吧!战争快开打了,能吃到白饭的日子不多了。”他语意深长道。

胜翊虽只是个少年,但却很关心时事。

看到老人与小女孩踌躇不已的模样,胜翊以嬉笑的口吻道:“别忘了,你们要听命于我。”

老人与映洁相望一眼,随即卑躬屈膝地跪坐在小茶几旁。

“开动!”胜翊拿起碗筷,夹起酱瓜放在映洁的碗中。“你要吃多点,才能长得又高又壮。”他又命令老人。“阿伯,别拘谨!你要多吃点,伤口才会很快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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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点头称是,内心感动不已。

这一餐,气氛由沉默慢慢变成谈笑风生。

不识字的老人从胜翊口中得知,日本政府挑衅中国政府的种种事件;胜翊也藉机抒发心中的爱国思想。

这是胜翊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到天伦之乐。

奶奶吝于给他的“亲情”如今在老人与小女孩身上得到了。

正文 第三章

映洁相当灵巧、聪明。

她虽小,但已非常娴于家事。

每天,胜翊一回家,映洁总是笑咪咪地说:“大哥哥!我把‘天堂’整理好了。”

在她的观念里,这幢豪邸就像“天堂”一样,又大又舒服。

胜翊总是既得意又窝心。

夜晚,他窝在小茶几旁苦读,映洁则会坐在桌子旁帮胜翊磨墨。

有时,胜翊便乘空档教映洁读书认字。

他告诉映洁:“受教育不只是男人的权力,女子也可以念书。”

于是,映洁开始练习写日本字。“アイウエオ……”(注:日据时代,都受日本教育)

小小的手握着毛笔是相当痛苦的事,映洁突然抬首对胜翊道:“大哥哥,是不是我识字,你才会高兴呢?”

胜翊怔愣半晌,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的,我会很高兴。”

映洁欢喜地点头,只要是能令胜翊高兴的事,她一定会努力去做。与老人、小女孩共同生活的快乐日子,使胜翊愤世嫉俗的个性,在不知不觉中缓和了下来……

老丁骑着三轮车进邱邸。

邱嘉怡在阳台看见老丁的车子,便急急冲下楼。“老丁,有没有见到胜翊?他好吗?吃得饱吗?我叫你带过去的粮食,他有没有拿?外面的时局好乱……”

一连串关心的话语令老丁插不上口。

唉!邱嘉怡也实在可怜!天生祖孙之情岂能轻易抹煞?又何必忍住心中慈爱,佯装痛恨自己的亲生孙子?

待邱嘉怡问完话,老丁才慢慢一五一十道:“少爷好得很,人也变高变胖了!那宅子也变得很干净……少爷说:请夫人不用担心,他会照料自己。另外,他请我下次加带三倍的白米过去。”

“他——有没有说要回来?”邱嘉怡迟疑道。她心底希望胜翊能回家探望她。

“没有。”老丁说得很干脆。

邱嘉怡相当失望。自己的孙子真的是如此冷酷无情吗?都快过年了,他难道不想家吗?

“你们可以出来了,丁伯已经走了。”胜翊推开衣橱,老人与小女孩一起从衣柜走出来。

胜翊抱起映洁在半空飞旋。“丁伯带了好多吃的,你可以大快朵颐了。”他开心地对老人续道:“我嘱咐丁伯,下次多带点食物过来。”映洁与老人跑至大厅一窥究竟,只见桌上摆满了馒头、白米、青菜……他们看傻了。“哇!好多吃的。”

“当然。”胜翊颇自豪。“邱家农地太多太大了,这些都是自己栽种的。”

老人与女孩对胜翊的家世更加尊崇。

胜翊倏地推开书房的门,准备突击检查“月夜星”有没有在写字。这次,他教她写名字。“月(かつ)、夜(よる)、星(しほ)。”

他大声吆喝:“你在做什么?”

小女孩吓了一大跳,手中的毛笔掉在写字簿上,在正中央画上一个大黑点。

“我——”她回首看见是胜翊,立即把写字簿藏在身后,低下头,怯怯说道。“我……在写字。”

胜翊一见到她的动作,便心知肚明地走到她面前。“簿子给我。”“不!”

胜翊的眼睛像把锐刀。“说谎是不对的,你知道吗?”

映洁在他的注视下,已经噤若寒蝉,她心不甘情不愿地递出本子。“这是什么?”

“太阳花。”

“太阳花?”

“嗯。你难道看不出我在画花吗?中间圆圆的黑色的花心,旁边是花瓣,我想用黄色的。”她双眸由亮转暗。“可惜……我只有黑色。”

“你不用心写字,还有闲情逸致胡思乱想,这样对吗?”

“我……”小女孩支支吾吾。“我……错了。”她很害怕,眼瞳的泪水潸潸自脸颊滑落。

胜翊一见她哭了,反而心软了。

“算了。”他旋身,往房外走去。

“大哥哥!”小女孩唤住他。“你是不是——不再喜欢我了?”她嘟着嘴,泪水拼命流。

“别哭了。”他说完,旋即拂袖离去。

等他黄昏回家时,一拉开门便看见“月夜星”与老人跪在大厅。

“怎么回事?”

“实在是对不起,映洁惹你不高兴,我们实在是罪该万死。”

小女孩垂着头,猛掉眼泪。

胜翊对这对父女,只有两个字可形容——没辙!

他正思忖如何解决之际,映洁竟哀嚎大哭起来。

胜翊看见她倏地抬起的泪脸,震惊地叫嚷:“你的眼睛……红肿得像只小白兔。”

“映洁哭了一下午呢!”老人好伤心。

胜翊二话不说,立即蹲下身安抚映洁。“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事出去一下罢了。”他用厚实的大手拭去映洁的泪水。

“真……的?”她吸吸鼻子,仍呜咽着。

“当然。”

“我以后……一定会好好学字,念书。”

“好。”胜翊抱起映洁,怜惜地摸摸她的头。“知道我下午去买什么吗?”他边走边说。

映洁摇头,眼中仍泛着水气。

“黄色颜料。”他放下映洁,笑嘻嘻道。“你不是要把太阳花染成黄色吗?我特别去买黄颜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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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映洁张大嘴巴,又惊又喜。

“是的。”胜翊摸摸映洁的头。“快去把你的画拿来。”

映洁把画拿到胜翊面前,他慢慢把颜料涂在作业簿上,一片片金黄色的花瓣旋即呈现在眼前,色泽光彩夺人,令他俩目不暇给。

“好漂亮喔!”映洁欣喜若狂。

“你的确很有绘画天分。”他深深望进她纯真的眼里,语调异常温柔。

“什么是天分?”

“就是——你很会画画。”胜翊解释道。

“太好了!”她拍手嚷道。“大哥哥说我很会画画……”

瞧她高兴的模样,胜翊也感染了她的欢愉,不觉脱口而出:“‘月夜星’,我将来一定要把纸上的太阳花,变成如假包换的真花,放在你的眼前。”

时局真的越来越乱了。

日本人欺压台湾人的情形也更形严重。

现在路上,到处都张贴着“打倒中国!日本天皇万岁!”的海报。

随时都有人在散发“为天皇而战!台湾青年应与日本同心协力,打击中国。”的传单。

不管何时,都可见到日本人不断诱惑台湾青少年共同为天皇效命的消息。

上课不再是学习了,而是一连串“洗脑”的过程。胜翊愤愤不平,心中充满许多疑问。

打倒中国?日本鬼子竟叫我们打中国人?

这岂不是自己人打自己人?

他向窗外望去,亲眼目睹日本人当街欧打本地人,他虽然心淌着血,却也莫可奈何。

因为,他若是见义勇为,反而会害了那个人及自己。警察厅的日本人不仅会抓了他们俩,甚至还会施以毒打。

今天,他又提早下课了。

现在,每人只关心战争,连学校也乱哄哄的。

他满心惆怅地回到家,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想见“月夜星”。

他蹑手蹑脚地经过长廊,看到老伯正在烧柴做饭,他又走到花园,以为“月夜星”会在庭园中玩乐,可是仍然找不着她。

他万万没想到,女孩在书房里埋头苦写。

她写得十分专注,以至于没发现到背后有人正细观这一幕。

她的小手在写作簿上写着歪歪斜斜的字:

“兄は私の天と地でぉ。(大哥哥是我的天和地)。”

这是昨天映洁新学的单字,胜翊要她学造句。

胜翊双眸濡湿,不觉爱怜地摸摸映洁的秀发。

映洁转过头,笑吟吟道:“你看!我写的好不好?”自从上次惹胜翊不高兴以后,映洁变得更加努力认字了。

“很好。”胜翊把她抱上自己的大腿。以前,他或许感到会有些别扭,而现在,他却觉得再自然为过了。“你做得很好。”

“我现在再写一阙词,你看能认识多少字?”胜翊说完,即随手在绢纸上写下几个字。“念念看!”

“水会干涸,

地会崩裂,

思念你的情犹长存。”

“干涸”、“崩裂”,这两句是由胜翊低念,并且为她解释意思,而其他字,映洁则一字不漏地读完。

她好兴奋。“大哥哥,我会看字了!”

“是的,你会读书了。”胜翊赞美道。“记住!不管将来如何,你一定要多学习,唯有如此,你才能成为有涵养的女人。”

胜翊担心战争一开打,未来的事就难以预测了。

胜翊从思虑中回过神,注意到映洁拿着那张绢纸念念有词。

“你在干嘛?”

“背书。”映洁回答。“大哥哥不是要我多念书吗?我现在就背你的词啊!”

胜翊微微一愣。“你很聪明!来,背一次给我听。”

,映洁朗朗上口,显然已完全把那阙词记在脑海中;虽然她并不完全了解辞句的涵意。

她告诉自己:大哥哥写的辞句,我一生一世都不可忘记。

“邱夫人,时局很不好呢!”老丁道。

邱嘉怡眺望窗外的蓝天白云,缓缓说道:“打战是必然的,只是时间问题。”

“那少爷——”

“他好吗?”邱嘉怡担忧胜翊也要入伍参战。

“现在还好,不过学校都关闭了,少爷也应是停课了。”

“停课?”目光锐利,邱嘉怡倏地说道。“既然停课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她忿忿道。“他心中还有我的存在吗?”

老丁面有难色。“夫人,我不知道。”

离家一年多,音讯全无,除了藉由老丁每月的探访得知他的状况外,他压根儿对邱嘉怡不理不睬。

为什么?邱嘉怡不禁扪心自问。

当初是因为恨透卓非凡,才把烈火般的仇恨转到胜翊,所以把他逐出家门,要让他饱受离乡背井之苦。谁知胜翊似乎过得比她还好,他逍遥自在,快活地干脆连家也不回。邱嘉怡自己反而承受更多的思孙之苦。事情为何会变得如此呢?

她完全被搞迷糊了。

民国二十六年,日军在北平城外卢沟桥演习,藉口一名士兵失踪,强行进攻宛平县。

此日正是七月七日。

中国官兵奋起抵抗,八年抗战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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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仗了!打仗了!”街上一片乱烘烘。

胜翊抱着映洁站在马路中央,不知所措。

映洁一脸天真地对胜翊道:“大哥哥,什么是战争?”

“战争?”胜翊不知如何表达,他甩甩头。“我们回家吧!”

那夜,安抚映洁睡觉以后,胜翊与老人在书房内交谈甚久。

“老伯!今天日军已攻打卢沟桥,我想两国大概要开战了。”

“那——”老人难过得说不出话。

“我们还能在一起多久,我也不知道。也许,明天我就要入伍了。”胜翊盘算着。

“不!”老人有些激动。

“凭良心说,我谁也不担心,就是忧心你们父女俩,或许——”胜翊叹口气。“我们真的有缘吧!”说着,他从抽屉取出一个盒子。

“这里有一些钱。”胜翊全额交给老人。“你收下,就当作是你和‘月夜星’的生活费吧!”

“不!”

“你一定要收下。我们要深思熟虑,才能应付这混乱的时代。”胜翊睿智道。

“可是——”“没有可是。”胜翊拍拍老人的肩。“起码,我们还在一起。”

老人倏地拉起胜翊往仆役间走。他拉开门把,月光微弱射入,他的女儿正熟睡床上。

他与胜翊坐在映洁身边,老人拉开被单,解下映洁的衣服,露出她的右胳膊。

上面有一条细长的疤痕。

“胜翊,记住这个记号,不管时局如何变化,映洁已许配给你,如果你们无缘碰面,我会要她一辈子等候你。”

“不!”胜翊坚决反对。“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她什么都不懂,不能如此牺牲。”

“没有你,只怕她早已一命呜呼了。”老人十分重情重义。“求求你,答应这要求。”老人忽地跪在地上。

“你——”胜翊握住他的肩膀。“何必呢?何必呢?”声音倏地哽咽起来。

“要开战了,胜翊还不回来。”邱嘉怡惴惴不安。“他会不会出事了呢?”不!不!不!邱嘉怡拼命告诉自己,胜翊不能有事,他要活着为他母亲报仇。

“老丁,备车!”她决定亲自探访。

胜翊在街道上游荡,他想买一样礼物送给“月夜星”做为分别前的纪念。

分别?

老天!他预感自己和她就要分开了,而且就在这些天。

他心神恍惚地沿着小径走,再转向一片稻田,脑中尽是“月夜星”所画的太阳花。

“太阳花?”他喃喃念着。“唉!哪有太阳花呢?这世上只有日本人的‘太阳帝国’。”

他垂头漫游。在阳光的照耀下,小径上的泥土闪闪发光。

“这是什么?”他蹲下身,赫然在泥堆中找到一条项链。

项链上有个小坠子,小坠子的形状像极“月夜星”所画的太阳花,花瓣中间成一个心型,精巧美丽。

捧着项链,他思忖:“在日光下捡到这条与“太阳花”形状完全相同的项链,或许是上天也知道他和她相聚的日子不多了吧……

忽地雷电交加,滂沱的雨势令人措手不及,雨水无情地打在胜翊身上,他只好踩着木屐快速跑回家。

“大哥哥!”小女孩唤道。“你全身都淋湿了。”她拿着布擦拭胜翊的手臂。“会不会冷?”话中有止不住的关心。

“快脱下衣服。”老人连忙交代。“我去烧热水,你好好洗个澡。”

“不必了!”胜翊道。“我换件衣服就好。”他急忙走进房间,又不忘对映洁道。“你到大厅等我,等会儿有东西给你。”

十分钟后,他换好衣服回大厅,老人已在火炉旁升起火。“胜翊,快过来取暖,不要着凉了。”他又准备热开水。“喝个热茶。”

“谢谢!”胜翊接过杯子,喝着白开水。“唉!现在连茶叶都要配给呢!”

“打仗嘛!”老人倒是看得很开。

胜翊不再多说,他习惯性地抱起映洁坐在大腿上。

他掏出项链。“送你的。”他把项链拿到映洁眼前。“你看,是你喜欢的太阳花哦!”

映洁瞪大双眸,简直无法置信纸上的“太阳花”会变成一个坠子。“喜欢吗?”每每看她的“表情”,胜翊都会激起一股暖流。

她呆愣地点头,道不出任何话语。

他把项链放在她手中,仍不忘与她“约法三章”。

“不要叫它‘太阳花’,好吗?”胜翊边摸她的秀发边道。

“为什么?”

“因为——我发现一个更好的名字。”

“是什么?”

“向日葵。”

“向——日——葵。”映洁重复念一次。“怎么写?”

胜翊在火堆旁的黑色灰烬中,用小木枝写下“向日葵”三个字。

“向日葵!”映洁笑道。“好好听的名字!”

“嗯!那就要记住,你画的花及这条项链就叫向——日——葵。”

民国二十六年七月十七日。

蒋委员长中正先生,在江西卢山发表严正声名:

中国希求和平而不求苟安,准备应战而不求战……

于是,战事随之扩大。

这一天,对吴映洁而言,也是永世难忘的一日。

“大哥哥!”映洁在胜翊的房间跳啊跳的。“我们来玩捂头的游戏。”

“捂头?”

“就是——”她开始天花乱坠的形容。“就是把被子这样——”她的动作好夸张,不过,胜翊已完全明白她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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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胜翊已把被子蒙在映洁的头上,甚至把她整个人包起来。被子中的映洁,银铃般的笑声不曾停过。胜翊又把被子包成一个桶状,把映洁塞入其中,在榻榻米上滚啊滚的,映洁的笑声,已快震垮屋顶了……

邱嘉怡愕然注视这一切。她面色铁青,双拳紧握。

她看见胜翊大笑,亲眼见他把那个陌生的小女孩凌空旋转——他是那么快乐,那么喜悦。

她再也受不了了!她无法忍受这温馨的画面在她眼前出现,她更不能忍受那些笑声在她耳畔萦绕。

胜翊不能有那种快乐的眼神,他眼中应该燃烧着熊熊恨意。

邱嘉怡踉跄向后倒,她大声咆哮:“不——准——笑!”

胜翊倏地停止动作,仿佛从美梦中惊醒,那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霎时之间,他感觉自己跌入地狱中。

他不肯面对“地狱”,迟迟不愿旋身面对邱嘉怡。

所以,他看不见泪流满面的邱嘉怡。邱嘉怡咬住下唇,转身大步离去。“大哥哥!”映洁拉住胜翊的裤管,指着门问道:“她是谁?”

“一个可怜的老人。”胜翊道。他抱映洁一起坐在地上。“别玩了,你的头发都乱了!”他拿起一根木梳,开始帮映洁梳头。

老人不知不觉出现在一旁的角落。

“胜翊——”

“她,走了吗?”胜翊佯装无所谓。内心却激荡不已。

“她是你奶奶吧!我们……她很生气呢?”

“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事先告知她。”

“可是——”

胜翊不想再听老人嗦了,他温柔地对怀中的小女孩道:“‘月夜星’,别忘了我人的向日葵。”

“我不会忘记的。”映洁天真道。

三轮车载着邱嘉怡至警察厅。

一路上,她不断告诉自己:我不能放过那对父女!

她真的好嫉妒那个小女孩。

她使胜翊笑了!她居然使胜翊快乐?

她厌恶那幅“景象”。她要拆散他们,她要毁掉他们……

下午,日本警察便冲入胜翊的家。

胜翊似乎早有预感,他抱着映洁与老人坐在大厅的另一侧。

他万万没想到,邱嘉怡居然会报警。

老奶奶为何要如此做?她有何用意?胜翊的心倏地纠结在一块。这件事用得着报警吗?

邱嘉怡严声指控:“他们两人偷偷搬进邱邸,偷吃邱家的米粮,他们是小偷,请你们抓他们入狱。”

警察们不疑有诈,立即行动。

“不!”胜翊抱住映洁。“是我叫他们来的,他们不是小偷。”

他不断抗争,但终究知不过警察,映洁及老人就这样被警察捉走了。

“大哥哥!大哥哥!”映洁哭喊不停。

“胜翊!胜翊——”老人也呼喊道。

他想冲向前,奈何警察抓住他的手臂,使他动弹不得。

“大哥哥!大哥哥!”小女孩的呐喊是如此凄凉。

激荡的呼唤声在空中盘旋,久久无法散去。

伴着远去的汽车声,吴映洁跪在地上,双拳紧握,头抵着地板,发出断断续续的啜泣声,猝地,他像疯子一样跳了起来,猛捏住邱嘉怡的颈子。“还我向日葵!还我月夜星……”

邱嘉怡高声尖叫,日本警察冷不防用枪杆殴打胜翊的头。

胜翊顿觉天旋地转,随即晕了过去。

胜翊发烧了好多天。

当他清醒时,他知道自己又回到“监狱”,老奶奶还是掌握了他的一切。

而“向日葵”早已无影无踪了。

他不肯见邱嘉怡,每当她进来探望他时,他总是把脸埋在被单下,有时甚至口出恶言:“我不想再看到你,请你离开!”

他的声音是这般冷酷,邱嘉怡只能用手遮住欲泣的脸夺门而去。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失陷,日军肆意残杀我同胞,死者三十多万,是为南京大屠杀。

那一天,也是胜翊远离台湾的日子。

经过五个多月的“疗伤”,他的身子是复原了,但他却终日郁郁寡欢,不苟言笑。

今天,十二月十二日,日本人大肆庆祝他们攻陷了中国的首都。

胜翊伫立在窗前,看着那些微弱的灯火。

邱嘉怡却是不同的心情。

这些日子以来,她已鲜少再去探望胜翊。她明白胜翊对她的恨,不是短时间能化解的。

不管如何,胜翊是她的亲孙子,她岂能撒手不管?她的孙子,一定要平安活过这场战争。

“老丁——”她旋过身,缓缓道:“我想送胜翊走。”

“送少爷走?”老丁惊愕不已。“为什么?他能走到哪里去?”

“我想送胜翊去美国念书。”

“美国?”老丁诧异。“夫人,那太远了。”

“别说了,我已准备好一切了。”她用花巾包裹着一些贵重物品。“胜翊必须要离开。”她坚决道。

邱嘉怡随即走到胜翊的寝室,胜翊一听到脚步声,猝地回首。

邱嘉怡地倒抽一口气,她仿佛又看见了卓非凡,她理理思绪,说道:“我要你到美国去,直到战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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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翊怔愣了一会儿,忽地气从中来。“我巴不得离你远远的,我会出国的。”他走向前,开始打开衣橱整理衣服。

邱嘉怡一阵心酸,但仍嘴硬道:“今晚有一艘船是到美国的。”

胜翊不语。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坦白。这场战争不知会打多久,我是不是还能活着,也不知道。”她偷偷瞄了胜翊一眼,但他仍面无表情。

“这场战争也许是个大整顿吧!我希望你的父亲在战争中死去,果真如此,那也就是为你母亲报仇了。可是,若他还活着这世上,你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胜翊停止动作,瞪着邱嘉怡。

“你的亲生父亲很有钱,但是,他的钱完全是不择手段得来的。他先骗了你母亲的人,再骗你母亲的钱,等钱到手后,他又看上背景更好的女人,所以,他试图杀死你与你的母亲……”她哽咽道。“若你想要击败他,必须在经济上与他相抗衡。目前台湾最大的天凡商号的老板卓非凡,就是你的父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到门口前,她忽地停下脚步,惆怅道:“你一定要为你母亲的惨死报仇。孩子,给自己十年吧!你一定要好好打拼。”

“奶奶!”胜翊的声音在邱嘉怡背后响起。“我会成功的,我会为我妈妈报仇的,卓非凡一定会败在我手下的。”

邱嘉怡的泪潸潸滑落。

正文 第四章

纵使邱嘉怡料事如神,但她绝对想不到:美国也参战了。

民国三十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因此爆发,既而演变成第二次世界大战。

邱嘉怡忧心忡忡,胜翊一去美国就音讯全无。她好后悔,实在不该让胜翊离开台湾。

在战争中,唯一还能赚钱又能过着奢华日子的,只有卓非凡的天凡商行。

他掌控军队的补给,故生活还是如战前般奢侈。到了战争末期,他见风转舵投向国民政府,故在台湾光复后,他的钱财更是加倍累积。

而在美国,也有一位优秀的台湾青年,靠着战后极需轻工业及农产品的开发,以技术发展扩展事业,很快地,他的财富已无人能及。

民国四十年。

卓非凡坐在气派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写下四个毛笔字:

“成功——四戒。”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满足地放下毛笔,凝视“戒”字。

三十年来,每当他一走入办公室,一定先写:“成功——四戒”,数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究竟这“四戒”是哪四戒?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

三十年前,仗着“四戒”之道,他成为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天凡商号日益扩大,门下企业囊括台湾的贸易、运输……

但他并不满足,他还想要称霸全世界。

阔别台湾十四年后,今日,邱胜翊在基隆港下船,踏上台湾的土地。

他,英姿焕发,风度翩翩,身穿最新潮的西服,戴高顶帽,提着行李箱,看似一位富有又阔气的少爷。

他伫立在码头,凝视着络绎不绝的人潮,英俊的脸庞上满是孤独的气息。

他往车水马龙的闹区走去,不知在思忖什么,对周遭景物皆视而不见。

不过,一个鬼灵精的少年可是死盯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他拉着三轮车,沿路跟着胜翊。

“先生,坐车!”他客气地叫着。

胜翊不予理会。

少年跟胜翊走了好一段路,也随也吐了口痰,暗骂着:拽什么拽!我就不相信你两条腿能走多远!今天,我要是没做到你的生意,我李铨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你是外地来的吧?”李铨开始跟胜翊搭讪。

胜翊好似没听见。

“台湾现在变很多了,现在是外省人当权,我们的总统叫蒋中正,连政策都变了——”李铨径自说了好多好久。胜翊仍旧无动于衷。

“你来台湾找谁?方圆两百里内,没有我李铨不知道的人。”李铨锲而不舍,继续说道。

胜翊一听终于有回应了。“那你告诉我,全台湾谁最富有?”声音低沉。

“你终于讲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看着胜翊令人心惊的眼神,李铨赶忙道歉。“别生气!先生!您要去哪?坐我的车吧!沿路,你要问什么,我李铨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不必!”胜翊断然拒绝。“这里有十元。只要我问什么,你一一回答我,这十元就是你的。”

这位陌生人真是富有的,李铨当下决定要好好抓住这条大鱼,不能轻易放过。“这十元包括我载你四处绕绕,直到天黑,怎么样?是不是很划得来?”

胜翊不疑有诈,随即坐上三轮车。

李铨边拉车边回答胜翊的问题。“现在,最赚钱的商店,就是——”他停下车,用手指着前面一家富丽堂皇的店面。“天凡商号。”

胜翊双眼发出异样的光彩。

“老板是卓非凡。”李铨语气中尽是佩服。“卓老板很厉害啊!听说是白手起家。”

胜翊木然道:“他怎么个有钱法?”

李铨想了想。“反正,他的财产十世也花不完。”

胜翊冷笑道:“就这样?”

“这样就很了不起了。”李铨大声道。“如果是我,只要一辈子不愁吃穿就够了。”

胜翊要他往三岭村前进,又面无表情地问:“三岭村最有钱的是不是邱家?”

李铨吃吃一笑。“早就不行了。一场战争下来,加上国民政府实施三七五减租,耕者有其田……反正,田地都被瓜分了。只留下一小块农地及房了。”

“那——邱家的老奶奶呢?”胜翊的心狂跳不已。

“她还在啦!有一个老仆人服侍她,不过——听说,她孙子好像战死了。”

“战死?”胜翊不自觉地想笑,但忍住了。

现在,他不得不佩服奶奶的未雨绸缪,当初他若不到美国,只怕真会死在这场战争里了。

李铨在邱宅前门停下。“这里就是邱邸。”

景色依旧,而人事已非。胜翊用力甩甩头,命令道:“开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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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还是要对你坦白。这场战争不知会打多久,我是不是还能活着,也不知道。”她偷偷瞄了胜翊一眼,但他仍面无表情。

“这场战争也许是个大整顿吧!我希望你的父亲在战争中死去,果真如此,那也就是为你母亲报仇了。可是,若他还活着这世上,你要永远记住他的名字。”

胜翊停止动作,瞪着邱嘉怡。

“你的亲生父亲很有钱,但是,他的钱完全是不择手段得来的。他先骗了你母亲的人,再骗你母亲的钱,等钱到手后,他又看上背景更好的女人,所以,他试图杀死你与你的母亲……”她哽咽道。“若你想要击败他,必须在经济上与他相抗衡。目前台湾最大的天凡商号的老板卓非凡,就是你的父亲。”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到门口前,她忽地停下脚步,惆怅道:“你一定要为你母亲的惨死报仇。孩子,给自己十年吧!你一定要好好打拼。”

“奶奶!”胜翊的声音在邱嘉怡背后响起。“我会成功的,我会为我妈妈报仇的,卓非凡一定会败在我手下的。”

邱嘉怡的泪潸潸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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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邱嘉怡料事如神,但她绝对想不到:美国也参战了。

民国三十年,日本偷袭美国珍珠港,太平洋战争因此爆发,既而演变成第二次世界大战。

邱嘉怡忧心忡忡,胜翊一去美国就音讯全无。她好后悔,实在不该让胜翊离开台湾。

在战争中,唯一还能赚钱又能过着奢华日子的,只有卓非凡的天凡商行。

他掌控军队的补给,故生活还是如战前般奢侈。到了战争末期,他见风转舵投向国民政府,故在台湾光复后,他的钱财更是加倍累积。

而在美国,也有一位优秀的台湾青年,靠着战后极需轻工业及农产品的开发,以技术发展扩展事业,很快地,他的财富已无人能及。

民国四十年。

卓非凡坐在气派的办公室里,聚精会神地写下四个毛笔字:

“成功——四戒。”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才满足地放下毛笔,凝视“戒”字。

三十年来,每当他一走入办公室,一定先写:“成功——四戒”,数年如一日,从未间断。

究竟这“四戒”是哪四戒?或许,只有他自己明白。

三十年前,仗着“四戒”之道,他成为富可敌国的大财主。天凡商号日益扩大,门下企业囊括台湾的贸易、运输……

但他并不满足,他还想要称霸全世界。

阔别台湾十四年后,今日,邱胜翊在基隆港下船,踏上台湾的土地。

他,英姿焕发,风度翩翩,身穿最新潮的西服,戴高顶帽,提着行李箱,看似一位富有又阔气的少爷。

他伫立在码头,凝视着络绎不绝的人潮,英俊的脸庞上满是孤独的气息。

他往车水马龙的闹区走去,不知在思忖什么,对周遭景物皆视而不见。

不过,一个鬼灵精的少年可是死盯着这位意气风发的公子哥。他拉着三轮车,沿路跟着胜翊。

“先生,坐车!”他客气地叫着。

胜翊不予理会。

少年跟胜翊走了好一段路,也随也吐了口痰,暗骂着:拽什么拽!我就不相信你两条腿能走多远!今天,我要是没做到你的生意,我李铨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你是外地来的吧?”李铨开始跟胜翊搭讪。

胜翊好似没听见。

“台湾现在变很多了,现在是外省人当权,我们的总统叫蒋中正,连政策都变了——”李铨径自说了好多好久。胜翊仍旧无动于衷。

“你来台湾找谁?方圆两百里内,没有我李铨不知道的人。”李铨锲而不舍,继续说道。

胜翊一听终于有回应了。“那你告诉我,全台湾谁最富有?”声音低沉。

“你终于讲话了,我还以为你是哑巴。”看着胜翊令人心惊的眼神,李铨赶忙道歉。“别生气!先生!您要去哪?坐我的车吧!沿路,你要问什么,我李铨会一五一十告诉你。”

“不必!”胜翊断然拒绝。“这里有十元。只要我问什么,你一一回答我,这十元就是你的。”

这位陌生人真是富有的,李铨当下决定要好好抓住这条大鱼,不能轻易放过。“这十元包括我载你四处绕绕,直到天黑,怎么样?是不是很划得来?”

胜翊不疑有诈,随即坐上三轮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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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是卓非凡。”李铨语气中尽是佩服。“卓老板很厉害啊!听说是白手起家。”

胜翊木然道:“他怎么个有钱法?”

李铨想了想。“反正,他的财产十世也花不完。”

胜翊冷笑道:“就这样?”

“这样就很了不起了。”李铨大声道。“如果是我,只要一辈子不愁吃穿就够了。”

胜翊要他往三岭村前进,又面无表情地问:“三岭村最有钱的是不是邱家?”

李铨吃吃一笑。“早就不行了。一场战争下来,加上国民政府实施三七五减租,耕者有其田……反正,田地都被瓜分了。只留下一小块农地及房了。”

“那——邱家的老奶奶呢?”胜翊的心狂跳不已。

“她还在啦!有一个老仆人服侍她,不过——听说,她孙子好像战死了。”

“战死?”胜翊不自觉地想笑,但忍住了。

现在,他不得不佩服奶奶的未雨绸缪,当初他若不到美国,只怕真会死在这场战争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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