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不管兩人如何異床同夢，同居生活繼續下去，有些事只要不說破，就能維持表面的安詳。

　　吃過早餐，吳映潔開始洗碗，邱勝翊則回房去照顧愛貓，拉開兩人的距離，不要一起擠在那小廚房內，他怕他會做出一些自己都想像不到的事。

　　「啊！歐歐的貓砂用完了，難怪臭得要命。」他一打開貓砂盆，差點被熏昏。

　　「我去買。」吳映潔立刻提議，昨晚喝醉了受他照顧，今早又吃了他的營養早餐，理應回報一下。

　　「謝了。」他僵硬地微笑一下，不過是尋常生活相處，怎麼他就是心跳得亂七八糟？

　　拿了錢包跑下樓，吳映潔停下腳步，發現兩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孔，熟悉的是她從小就看到大，陌生的是好一陣子不見，怎麼他們都變得憔悴許多？

　　「虎牙、小檳？突然來找我有什麼事？」她看著兩個雙胞胎弟弟，驚訝大於一切。

　　吳虎牙走上前，一把抓住姊姊的手臂，口氣急迫中帶著憂愁。「姊！今天你一定要跟我們回家！」

　　「回家？」吳映潔笑一下，好端端的怎會突然提這話題？「我現在有事，走不開！」

　　吳虎牙天生就是急性子，繼續拉扯姊姊的手，音量也提高了好幾度。「不行！我們現在就去找媽，不然快來不及了。」

　　「到底怎麼啦？」被大弟用力一抓，吳映潔幾乎要站不穩，昨晚的宿醉讓她還有點頭暈。

　　「這件事說來話長，」吳小檳身為雙胞胎之中的弟弟，個性卻比較穩重。「我們先上車再慢慢談。」

　　就那麼碰巧的，邱勝翊從窗口看到這一幕，他立刻咚隆隆從五樓衝下來，開口就是一陣大罵：「你們在做什麼？！光天化日之下，兩個大男人強拉一個弱女子，想綁架還是帶去賣？」

　　「關你什麼事？閃一邊去！」吳虎牙一向心急，握住姊姊的肩膀，直接就要推她上車。

　　邱勝翊豈能坐視不管？潔潔對他是多麼重要的人，當下他什麼也不能想，立刻上前開打，吳虎牙忽然被推倒在地，氣急敗壞地爬起來，隨即也揮拳相向。

　　吳小檳當然不能讓哥哥孤軍奮戰，跟著加入混戰，誰知他們雙胞胎兄弟卻打不過對方，看不出這男人身穿圍裙、留著長髮，一副娘娘腔的樣子，卻是個不露相的高手！

　　「別打了，快住手！」眼看情況不對，吳映潔放聲大叫：「邱勝翊，你這笨蛋，他們是我弟弟啦！」

　　她曾經幻想過有群男人為她爭風吃醋，打架爭取她的芳心，但眼前這一幕可沒那麼浪漫，事實上根本就是太荒謬了。

　　「啥？」邱勝翊立刻停手，吳虎牙卻來不及收手，一拳敲中他的左眼。「哎喲喂呀～～」才慘叫一聲，邱勝翊已成了熊貓眼。

　　「你沒事吧？」吳映潔扶住他的肩膀，發現他整個左眼都腫了，這對愛美的他一定打擊甚重。「你得立刻去看醫生才行。」

　　「小意思，所謂不打不相識，先介紹你的兩位弟弟給我認識吧！」邱勝翊搭著吳映潔的手站起來，雖有些暈眩，但他確定自己沒事的。

　　「覺得不舒服的話，一定要告訴我喔！」吳映潔仍抱著他的手臂，唯恐他隨時要倒下。「他們是我的雙胞胎弟弟，小弟吳小檳，大弟吳虎牙。」

　　「兩位好，請多指教。」邱勝翊伸出手，吳小檳愣了一下才握住，剛才打架打得那麼凶，一下子就化干戈為玉帛，倒是很少有的經驗。

　　「你又是誰？」吳虎牙不太想跟這傢伙握手，他看這男人怪裡怪氣的，姊姊怎會認識這種人？

　　「我是她的同居人兼好朋友，我叫邱勝翊，你們可以叫我翊翊。」

　　什麼？吳虎牙和吳小檳面面相覷，沒想到一陣子不見，姊姊已經有同居人了！

　　吳映潔懶得解釋她跟邱勝翊的關係，反正也只是越描越黑，現在的重點是弟弟們找她做什麼？「你們為什麼要硬拉著我回家？我自己生活都這麼多年了……」

　　以往弟弟們只會跟她通電話，偶爾見面吃個飯，從未強求她回家，這次一定發生了什麼事。

　　「剛才情況太混亂，沒說清楚，其實……媽生病了。」說到這，吳小檳的眼神為之黯淡。

　　「生病？很嚴重嗎？」吳映潔沒想到是這種狀況，印象中母親一向身強體壯，嗓門大得像雷公，平常連小感冒都沒有，怎麼會說生病就生病了？

　　「不用說那麼多，反正你去看看她就對了！」吳虎牙實在忍不住，高聲插嘴。

　　「媽知道你們來找我的事嗎？說不定她不想看到我……」吳映潔不斷給自己找借口，就是怕見到母親時，那種期待卻又遙遠的感受。

　　「姊！」吳虎牙氣得臉都脹紅了，到底要怎麼說才能說服她？

　　氣氛略顯僵硬，邱勝翊這時開口道：「不管情況如何，這次你不去看她，萬一沒機會了怎麼辦？我陪你去，別讓自己留下遺憾。」

　　他是不太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也不瞭解映潔和家人的關係，但憑著他跟她相處的這段日子，他確定她其實是很想去的，瞧她那眼神閃爍、拚命咬嘴唇的樣子，他就能猜出她的心意。

　　吳映潔和他視線交會，沉默片刻，終於點頭道：「好，我去！」

　　吳小檳和吳虎牙再次面面相覷，看來這個不太像男人的男人，對他們姊姊有極大的影響力，天曉得這是為什麼？該不會他將成為他們的姊夫吧？

　　天底下沒什麼絕對的事，他們只有拭目以待了！

---第五章(1)---

      前往醫院的途中，車內氣氛沉重，吳小檳一言不發開著車，吳虎牙坐在弟弟身旁，也是一樣緊皺眉頭。

　　吳映潔和邱勝翊坐在後座，默默凝望流經窗外的風景，經過一陣不短的車程，她終於開口問：「關於媽的病……是怎麼回事？」

　　吳虎牙和吳小檳互看一眼，似乎斟酌著該如何回答，最後是吳虎牙直接開了口：「子宮頸癌，第三期，前天動了手術，以後還要做化學治療。」

　　癌？這個字像一隻殘忍的大手，狠狠將吳映潔的喉嚨掐住，霎時間她連呼吸都覺困難。「為什麼……現在才告訴我？」

　　「媽叫我們不要告訴你，但其實她作夢都會喊你的名字，我們怎麼可能聽她的話不說？」吳虎牙握緊雙拳，這段時間以來，他和弟弟受夠了煎熬，忍到今天才決定出面，只但願這一切還來得及。

　　「那麼手術……手術成功嗎？」吳映潔的聲音已然顫抖，聽在楊聖傑耳中，萬分心痛。

　　「醫生說要看後續發展，只要媽能承受化學治療，應該還可以多活幾年。」

　　多活幾年？就只能多活幾年？那是兩、三年或是七、八年？母親才五十多歲，怎會只剩幾年生命？

　　吳映潔失去了言語能力，心頭彷彿被挖空，只有一陣陣冷風吹過，她的表情全看在邱勝翊眼中，連他都深受衝擊，更何況是她這個做女兒的？

　　每個人的心都蕩到了谷底，吳虎牙再次開口：「如果……如果這幾年你在家就好了，通常不都是女兒陪媽媽去婦產科檢查？什麼更年期、子宮頸抹片、乳癌篩檢，要是有你催促媽去檢查，也許不會拖到這時候……」

　　吳小檳打斷哥哥的話。「哥你別這麼說，姊她也不願意看到媽生病，我們都希望媽能好好的，現在開始誰都不要吵，只要專心照顧螞，我們三姊弟一起努力，好不好？」

　　吳虎牙緊閉著雙唇，他明白弟弟說得對，這該是一起努力的時候，而不是互相指責的時候。「姊，抱歉，我不是故意針對你……只是……很難接受這事實。」

　　「對不起，我……我真的……對不起……」她對不起母親，對不起兩個弟弟，更對不起自己的良知，她怎會在這種時刻缺席？她錯過的太多太多了。

　　邱勝翊擁住她的肩膀，輕聲在她耳邊安慰。「遲到總比永遠不到好，一定還能做點什麼的，只要把握機會，嗯？」

　　她低頭不語，當他的體溫傳達給她，彷彿也為她注入力量，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如此脆弱，倘若沒有他在身旁支持，也許她就要崩潰了。

　　所謂互相扶持，就是這個意思嗎？不管是做朋友或情人，她由衷感謝他的存在。

　　吳虎牙和吳小檳又看了彼此一眼，心中再次肯定，這個不是很「ＭＡＮ」的男人，果然對姊姊有特別意義，或許有個這樣的姊夫也不錯。

　　來到醫院，他們一行人下了車，走向癌症加護病房，吳映潔的腳步越來越虛軟，必須搭著邱勝翊的手臂才能前進，她怕，她真怕自己即將看到的畫面，她連想像都不敢想像……

　　「姊，我們還沒跟媽提你的事，我想……你在外面等一下比較好。」吳小檳勸告。

　　吳虎牙也有同感。「先看媽的反應如何，只要她喊你的名字，你就進來吧！」

　　吳映潔聽從了弟弟們的話，站在病房門口等待，邱勝翊就站在她身後，大手一直摟住她肩膀，感覺她的顫抖和呼吸急促，似乎隨時會站不住腳。

　　打開病房門，吳虎牙和吳小檳前後走進，在那一瞬間，吳映潔看到了病床上的母親，但她無法相信，那怎會是母親？

　　一向強悍不屈，甚至咄咄逼人的母親，絕不允許自己有低頭的機會，而今卻將脆弱徹底呈現，那無疑是在她高傲的自尊心上踐踏。

　　然而，病魔不是每個人都能抵抗的，即使有再強的意志力，身體一倒下了，心理也跟著萎縮，昔日威嚴的模樣早已消逝，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無助。

　　「老天……」吳映潔就像風中的落葉，顫抖得不能自制，幾乎無力站好，幸虧邱勝翊及時將她抱住。

　　吳小檳故意打開一點門縫，讓外面的人也能聽到房內對話，然後走向病床說：「媽，你今天有沒有好一點？」

　　「我還活著……」敖君怡的嗓音顯得微弱而蒼涼，對雙胞胎兒子問：「你們最近有沒有跟潔潔連絡？千萬別告訴她我生病了……就讓她去過她想過的生活……」

　　吳映潔心頭一震，再次聽到母親喊她的小名，竟是如此痛楚的感受，她雙手交握著，指甲深陷在皮膚中，是邱勝翊悄悄打開她的手掌心，才讓她發覺烙下了多深的指甲痕。

　　抬起頭，她和他視線交會，不用言語，她讀得出，他正在對她說，去吧！別再猶豫了。

　　兩人凝視片刻，邱勝翊推了她一把，給她力量也給她勇氣。

　　吳映潔走進病房，想開口卻無聲，吳虎牙對母親說：「媽，你看是誰來了？」

　　那逐漸清晰的人影讓敖君怡睜大了眼睛，是不敢置信也是驚喜交加。「走近點……你再走近點……」

　　「媽！」一開口，吳映潔喉中已哽咽，跪倒在病床旁，輕輕握住母親的手，那麼細瘦那麼蒼白，她甚至感覺不到溫度！

　　「潔潔……是……潔潔嗎？」敖君怡吃力地伸出手，顫抖著撫在女兒臉上，一瞬間前塵往事湧上心頭，她最記得女兒剛出生的那段日子，那時她深愛的丈夫還在世，夫妻倆把長女捧在手掌心裡呵護著、寶貝著，感覺多麼遙遠卻又歷歷在目。

　　「媽，我是潔潔……我就在這兒。」吳映潔下定決心，她哪兒都不去了，她要守候在母親身旁，直到分離的那一天，她再也不要浪費生命了。

　　敖君怡摸到女兒的下巴，怎麼比印象中變尖了些？「你是不是……瘦了？」

　　「我沒變瘦，是媽你瘦了……」豈止是瘦？根本是憔悴到了極點。

　　「你小時候……圓圓胖胖的……長大後怎麼會這樣瘦……」敖君怡歎口氣，早就忘了女兒離家前的不愉快，經過這場手術，等於鬼門關前走了一回，她什麼都放下了，只放不下對孩子們的愛。

　　聽著母親的話，陣陣淚意湧上眼角，但她強自忍著，過去當成耳邊風的嘮叨，現在聽來是多麼寶貴，只盼望母親能嘮叨她一輩子。

　　「這幾年來，虎牙和小檳都結婚生子了……現在媽只希望你找到一個好歸宿，這輩子我就了無牽掛……可以死而瞑目了。」

　　「媽！」一聽到「死」這個字，吳映潔心底某一處崩潰了，眼淚不自覺奪眶而出，紛紛落在母親的手中，落得那麼急那麼多，情感的開關一旦被打開，只能以淚流滿面作紆解。

　　敖君怡心疼極了，替女兒抹去淚痕。「你別哭、別哭……人總要一死，我不怕……我只盼有個人照顧你，不要像我一樣，這輩子忙呀忙的，沒得享福……」

　　吳映潔靠在母親肩頭，已是泣不成聲，她恨透了自己，白白浪費了七年孝順母親的時光，如果可以重來一次，她什麼都願意聽話，只求母親能健康快樂。

　　「潔潔，我聽你弟弟他們說……你拿到博士學位了，還在大學裡面教書……我在靈堂前跟你爸爸說了，我相信他會以你為榮，因為我也是……我沒想過自己會有這麼聰明的女兒……」

　　「我才不聰明，我是傻瓜！我早就應該回家的，對不起、對不起……」吳映潔越哭越是心酸，不懂老天爺為何如此殘忍？母親這輩子從未享過福，辛苦帶大了三個小孩，女兒卻賭氣離家，現在母親又病得這麼重，命運的安排豈有道理可言？

　　「你終於完成了你的理想，現在媽就盼你能有份好姻緣……我最擔心、最牽掛的就是你……」

　　隔了七年多，終於看到母親和姊姊的相見，吳虎牙轉過身去，偷偷擦淚，吳小檳則深吸口氣，勉強自己平靜說：「媽，你先好好養病，別擔心這麼多。」

　　敖君怡微笑了，那是一個母穎最滿足的微笑。「今天我好高興，看到你們三姊弟在我身邊……入寺我去見你們爸爸的時候，我會跟他說，你們都是乖孩子，全世界最乖的孩子……」

　　邱勝翊站在病房門口，透過門縫聽到了一切，表情若有所思。

　　看來，是他該踏出第一步的時候了。

---第五章(2)---

      探病時間結束了，邱勝翊扶著吳映潔搭上計程車，她像縷遊魂似的，走路都要有人牽引。

　　從醫院回到家，他迅速煮好了一桌飯菜，通常她在開飯前就會乘機偷吃，但在今晚她毫無胃口，面對佳餚只會發愣，所有感官都失去知覺。

　　「潔潔，可以吃飯了。」他提醒她。

　　「抱歉，我什麼也吃不下……」她看不到也聞不到食物的美好，她無法感受。

　　他攪拌好沙拉醬，瞄了她一眼。「你媽都說你變瘦了，你怎麼可以不吃飯？」

　　「別說了！」她雙手掩面，幾乎又要落淚，一想到母親不顧自己病重，還擔心她變得太瘦，這叫她心痛如絞，只盼將自己的生命和母親交換。

　　他拍拍她的肩膀，坐到她身旁。「雖然才認識兩個月，但我算你的朋友吧？」

　　「那當然。」儘管心亂如麻，她回答得卻毫無猶豫，有些相處一一十年的人也沒他們這般交情。

　　「你是怎麼離家的？願意告訴我嗎？」

　　「你想聽？」她愣了一下，腦袋還轉不過來。

　　他故意撥亂她的劉海，想讓她振作點精神。「拜託！身為不知名作家，絕對要聽遍世間故事，才能寫出最感人的作品呀！」

　　「我的故事很無趣，做不成你寫作的材料。」她苦笑著搖頭，一個任性女兒的故事，能有什麼意義？

　　「說說看吧！有不有趣由我決定，別那麼小氣。」

　　在他溫柔催促下，她不禁把頭靠在他肩膀上，任往事悠悠地浮上腦海──

　　「……我六歲那年，父親就過世了，母親堅持不再婚，一手帶大我和兩個弟弟，她的用心和堅強我們都看得到，偏偏我跟她一樣好強，從小就會跟她鬥嘴，從穿什麼衣服、念什麼書、交什麼朋友，我們的想法有天壤之別，像是兩條平行線，無法交集……」

　　「你跟你媽滿像的，眉宇之間有股英氣。」難怪硬碰硬，越吵越熱，或許她們母女倆都一樣固執吧！

　　「我大學念的是歷史系，我媽就已經快氣炸了，後來我想再考研究所，我媽一聽我要念人類學系，不只強烈反對，還威脅說要是我考上，就不用回家了。」

　　「她到底希望你做什麼？」他實在不懂，這款母親真少見，女兒既有心向學，當然要多加鼓勵呀！

　　「她希望我當老師、當公務人員，穿上洋裝和高跟鞋，快找個好男人結婚生子，別一天到晚像個野人到處去挖寶。」吳映潔歎口氣，以她大剌剌的個性，稍織裝淑女就會渾身不對勁，為了博得母親的歡心，她曾經嘗試過，換來超彆扭的經驗，從此更視之如酷刑。

　　「這確實是傳統型媽媽的想法。」

　　「我知道她愛我，其實我也愛她，但我們是全世界最會吵架的母女，當我得知我考上研究所，就開始準備打包離開了。」

　　「你們後來再也沒見面、沒連絡了？」

　　「透過我那兩個雙胞胎弟弟，偶爾會打聽彼此的消息。」

　　「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何必如此？」他無法想像，母女倆怎能就此決裂？天底下有很多種不可原諒的罪惡，遠離心愛的人絕對是名列前茅的一項。

　　她再次歎口氣，分析自我和母親的矛盾。「個性使然吧！尤其在我兩個弟弟都結婚之後，我媽對我更加失望，認為我都快三十歲了還一事無成，就算拿到了博士，也不如擁有美滿家庭來得重要。」

　　「或許是因為她失去了丈夫，獨自帶大三個小孩，才會特別強調家庭價值，希望你這唯一的女兒能有好歸宿，不要像她一樣辛苦一輩子。」

　　她懂，她全都懂，無奈理解和現實卻無法畫上等號。「我無法做到她所希望的，距離因而越來越遠，直到不知如何回頭。」

　　「我跟我爸媽相處得很融洽，或許不能體會你的感受，但我可以告訴你，當大家慶祝母親節的時候，如果你不能佩戴紅色康乃馨，只能選擇白色康乃馨，那時你就會明白，你失去了多麼珍貴的東西。」

　　他的形容讓她心亂如麻，揪住他的衣袖，顫抖道：「我……我好怕……怕會失去最重要的……」

　　他再次摸摸她的頭髮，在她小男孩般的外表底下，卻是一顆敏感易碎的心，他終於看清楚，她是多麼讓人憐惜的一個女人。

　　「別怕，盡人事聽天命，我會在你身旁陪你。」

　　「謝謝……如果不是你勸我去醫院，可能我會繼續抗拒，連見我媽一眼都不願意。」她把臉貼在他胸前，吸取他溫暖的氣息，她跟異性相處一向都像哥兒們，唯有他讓她有種可以撒嬌的感覺。

　　他輕輕將她摟住，傳遞體溫和關懷，這動作並不觸及男女感情，但接下來他所說的話卻蘊涵深意。「我想你現在應該做的，就是找個好男人在一起，讓你媽看到你感情穩定，才能放心地接受治療。」

　　「你說得簡單，我找了快三十年都沒找到，怎麼可能一下就給我找到真命天子？」

　　「人生如戲，說不定你的人生將出現戲劇性的轉變。」任何人看到他們現在互相倚偎的模樣，都會認定他們是一對戀人，包括他自己也這麼覺得。

　　「真多謝你的祝福……」其實她只覺頭痛，因為母親病重，女主角必須立刻找到男友，完成母親最終的心願，這種連續劇才可能出現的情節，為何發生在她這個平凡人身上？

　　看她一臉無望，他忽然話鋒一轉。「其實我就是慕雲。」

　　「啥米？」她抬起眼，直直盯著他，這男人開啥玩笑？缺乏幽默感也不是這樣搞的吧？

　　他知道她一時無法相信，拍了拍她蘋果般的臉頰，站起身拿出厚重文件夾，瀟灑地攤開在桌上。「這是我寫的劇本，還有合約書，你看了就知道。」

---第五章(3)---

      吳映潔腦子裡已塞了太多東西，實在很難消化第一丁八震撼，她伸手緩緩翻過幾頁劇本，看到電腦列印稿上有個簽名，龍飛鳳舞的字跡，確實是他沒錯。

　　「你真的是那個劇作家慕雲？為什麼騙我說你是不成功的作者？」她沒精神對他發火，只是微皺起眉，就算他說他是外星人，也比不上她母親的病情來得嚴重。

　　他聳聳肩，態度輕鬆愜意。「我為了躲避催稿的壓力，想找個清靜的地方寫作，因緣際會就跑來這兒，做了你的室友。」

　　她試著推測原因。「你不肯坦承的原因，是怕我洩漏出去，怕又有人來找你催稿？」

　　「答對了！」他朝她比出大拇指。「不愧是我的知己，一點就通。」

　　「好吧好吧～～我原諒你瞞著我這件事，反正現在對我來說，一切都沒差。」她雙手扶在頰上，幽幽歎了口氣。

　　如果是昨天的她，絕對跟他大動肝火，轟轟烈烈吵個過癮，至少也要拗到跟大明星見面的機會。但是今天的她，實在沒力也無心，管他真實身份是啥，朋友不是當假的就好了。

　　誰知他還有第二顆未爆彈。「我自動表明身份，是想藉此告訴你，由我扮演你的男友，最適合不過了。」

　　這顆炸彈震撼力十足，她又傻了，滿眼迷惑望著他。「你在胡說什麼？」

　　他用手指捲起一撮秀髮，雙眸中有掩不住的自信得意。「我的職業就是寫劇本，多少也會演戲，更何況我是個絕世風華美男子，才華洋溢、風流倜儻、玉樹臨風，你上哪兒找這麼優的對象？」

　　他居然提議兩人演出情侶？吳映潔心頭小鹿亂撞，拚命想掩飾自己的慌亂。「我承認你很優秀，可是、可是……我又沒辦法給你什麼，更何況你是男同志，我就算獻身你也沒興趣啊！」

　　「說不定我有雙性戀的潛力，你不妨開發看看！」當他這麼說的時候，不由自主舔了舔唇角，開始想像她「開發」他的畫面，似乎挺刺激的呢！

　　「你說得可真容易。」她對自己的魅力毫無信心，怎麼可能開發他愛上女人的潛力？

　　「其實這跟我的性向沒啥關係，你聽著，我身為劇作家，就該體驗各種人生滋味，你剛好提供我一個機會，更何況我們交情這麼夠……拜託你，就讓我做一次男主角是會怎樣？！」

　　說到最後他提高音量，簡直有點臉紅脖子粗，把她嚇了一跳。

　　「你、你……激動什麼啊？」不知怎麼搞的，她突然覺得他亂有男人味的，一個同性戀男子幹麼長這麼帥，對異性戀女子來說很暴殄天物耶！

　　「我不是激動，是期待！」他咳嗽幾聲，掩飾自己的情感。「我才剛交完五本劇本，正想放個長假，陪你演戲應該會很有趣。」

　　沒錯，一切只為了體驗、為了好玩，他才不承認，是他發了狂似的想做她的情人，這種噁心台詞還是等日後再說，現在他臉皮沒那麼厚。

　　「是嗎？」她可不認同，感情豈能兒戲？就算她沒經驗也有常識，萬一給她不小心愛上他怎麼辦？

　　他拍拍胸膛，像只驕傲的雄孔雀。「看看我，才貌雙全、文武皆備，個性溫柔體貼，教人如沐春風，甚至進得了廚房、出得了廳堂，天底下還有比我更適合當男主角的人嗎？」

　　「自戀狂，你說夠了沒？」她不得不打斷他，否則還要聽他落落長一大段自誇。

　　「我怎麼說都不夠，不過眼前最重要的是，你決定了沒？就由我來演出最佳男主角，保證演技精湛、物超所值、皆大歡喜！」他雙手揮舞著，彷彿快飛上天，想到能做她的情人，教他雀躍不已。

　　可惜她現在沒有相同心情。「別亂用形容詞好不好？我現在腦袋都快爆炸了，至少讓我想一想吧！」

　　瞧她難掩憂愁，他也不忍相逼，握起她的手，放緩語氣說：「別想太多，就照我說的，盡力而為，別讓自己留下遺憾就好。」

　　「真有這麼簡單？事情不會被你越搞越複雜？」他的大手好暖，她彷彿被保護著、被珍惜著，能夠這樣下去不要放開嗎？

　　「相信我，有我讓你靠著，天塌下來也沒事的。」

　　望著他真誠的眼、溫柔的笑，吳映潔終於點頭了。或許就像他所說的，生命只求無憾，其他別再多想，這次就讓她依靠著他，走過這段煎熬的路吧！

      上午，吳映潔來到人類學系辦公室，請了一星期的假，請同事幫她代課。辦完種種瑣事，她低頭走出辦公室大門，頭頂上是碧空如洗，她心底卻是一片烏雲。

　　背後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原來是她在博士班的學弟劉俊緯，他已聽說了消息，關心問：「學姊，你人不舒服嗎？為什麼請假這麼久？」

　　「我家裡有點事，所以要請假。」

　　「你要多保重自己，瞧你臉色不太好呢！」劉俊緯跟學姊認識五年多了，第一次看她這麼沒精神，平常那個活蹦亂跳的她跑哪兒去了？

　　「我知道，我不在的時候，就拜託你們了。」吳映潔暗自小小感動，過去照顧學弟妹們果然沒白費。

　　「有事學弟妹服其勞，你就安心吧！」劉俊緯再次拍她的肩膀，忽然眼神發亮，指向不遠的前方。「咦，廣場上有台超酷的跑車，那位帥哥好像在跟你揮手耶！」

　　「你一定是看錯了。」她才不會有這種艷遇，連抬頭看仔細都可省了。

　　「學姊要把握機會，別讓春天溜走嘍！」不等她的解釋，劉俊緯仍是曖昧表情，邊笑邊走回辦公室。

　　「春天？」吳映潔搖了搖頭，對自己說：「春天是快來了沒錯，但那關我什麼事？」

　　踏出沉重的腳步，她的心情仍是低蕩，當她走到廣場上，一個有點噁心又不會太噁心的聲音傳進耳中：「哈囉～～漂亮美眉，給不給人搭訕啊？」

　　「神經！」她抬起頭想開罵，如此哀傷時刻，哪個痞子膽敢來招惹她？

　　誰知抬頭一看，那竟是邱勝翊！學弟說得沒錯，他開了一台黑色跑車，還穿著白色西裝、抱著紅色玫瑰，整體搭配起來，只有一個詞可形容──帥！

　　「你……你的頭髮……」當她看清楚以後，只說得出這句話。

　　那頭他引以為豪的飄逸長髮，現在剪成了俐落短髮，究竟長髮為誰剪？莫非是情傷？

　　「怎麼樣，帥翻了對吧？」邱勝翊伸手抓了抓頭髮，無法像往常一樣甩動長髮，但他並不在乎，他的最新造型就叫「好女婿」，相信所有人一看都會認同。

　　她的反應卻不是鼓掌叫好，反而皺起眉頭，滿心擔憂地問：「你不是很寶貝你的秀髮嗎？為什麼說剪就剪，你失戀了不成？」

　　他忍不住要歎口氣，這女人真是腦神經粗大，看不出他這全都為了她嗎？要不是怕她被嚇到，他又何必繼續裝成男同志？畢竟像他這麼優秀的完美男人，任何女人跟他站在一起都會自慚形穢，他可不想因此讓煮熟的鴨子飛了。

　　「留長髮留了三年多，也該是時候做個改變，你說好不好看？」

　　「嗯……」她左右端詳，考慮了三秒鐘。「你的女人味少了一半，多了另一半男人味，好奇怪喔！」

　　「哈哈！」他不禁仰頭大笑，她真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果然就是能逗他笑，但他可不會因此忘了正事。「對了，剛才跟你說話那傢伙是誰？」

　　「跟我說話的傢伙？」她回想了一下。「喔，是我學弟。」

　　邱勝翊哼哼冷笑，危機意識十足。「有沒有女朋友？是不是對你有興趣？」

　　「什麼？！」她眨眨眼，一臉驚訝。「你問這什麼問題？」

　　他握住她的肩膀，搖了她兩下，義正辭嚴地說：「嘿！我們要演出最佳情侶了，我當然要扮演愛吃醋又在乎你的男人啊！」

　　「啊？這麼嚴重？」她還沒完全接受即將上演的劇情。

　　「沒錯，就是這麼嚴重，你還沒回答我，你那個豬頭學弟是不是想泡你？」說來說去，他還是擔心別的男人跟他一樣有眼光，發現吳映潔是個稀世珍寶。

　　「他早就有女朋友了。」她聳聳肩，從未想過自己跟學弟能有什麼曖昧。

　　「最好他是個忠誠的男朋友，至於你，快給我進入狀況吧！」他敲一下她的腦袋，替她打開車門。「從現在起，你就是我的寶貝，我就是你的達令，瞭解了沒？」

　　「痛！」這男人還真的用力敲咧！她摸摸頭，嘟著嘴上車，不曉得這算什麼感覺？酸酸甜甜的，怕自作多情，更怕從此習慣，人心實在很麻煩，情感更是無從捉摸。

　　「出發嘍～～」他戴上太陽眼鏡，心情極佳，嶄新的一頁即將展開，他決定要搏命演出、全力以赴！

---第六章(1)---

      開著跑車，兩人來到醫院，前往病房的途中，吳映潔的表情黯淡下來，一想到母親的病情，她怎麼也輕鬆不了。

　　邱勝翊看出她的心事，湊近她耳邊說：「等見到你媽，我會先開口，你順勢回應就好。」

　　「真的要照你的計劃做？」她仍有一絲不安，萬一穿幫了怎麼辦？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就別懷疑了。現在先讓你習慣一下，免得等會兒表現不自然。」他嘴角一揚，像有什麼詭計。

　　「啊？」怎麼個習慣法？她又沒談過戀愛，毫無概念。

　　他握起她的手，兩人十指相扣，如同交往中的男女朋友，即使他的手比較細嫩，她的手比較粗糙，只要手握著手，就是溫柔的傳遞。

　　「我們……得要牽手？」她倒吸一口氣，雖然以前跟他握過手，但那跟牽手完全不一樣，更何況醫院裡人來人往，在眾人眼中他們不就像是……不就像是情侶了嗎？

　　「更親密的動作都得做，不然怎麼叫情侶？」他含笑欣賞她的心慌意亂，原來沒有女人味的女人也會害羞，突然間就變得超有女人味了。

　　「呃……呃……你別演得太過火，否則我怕我會凸槌。」她對自己的演技沒啥信心，更何況她從未交過男朋友，到底真正的情侶都做些什麼事，只會看連續劇的她很難想像。

　　「交給我吧！」他捏了捏她的手，笑容如微風，暖暖透進人心。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選擇相信他，或許在內心深處，她也曾暗暗期盼過，因此在兩人手牽手這一刻，她竟有種「早該如此」的感覺。

　　可惜他純粹只是想幫助她，並非真的對她有心，她不能自我催眠，以為這就是一個開始。仔細想想，能有這麼善良的男人做她的知己，也該知足了不是囉？

　　邱勝翊猜不出她的心思，只覺她眼神時而擔憂時而平靜，看來她還不能適應兩人的新身份，得要多花點時間讓她「就範」才行。

　　敲過門，兩人走進病房，邱勝翊將水果、鮮花和補品放到桌上，臉上的微笑沒消失過。

　　吳映潔走到病床旁，吶吶問道：「媽……你今天……今天覺得好點了嗎？」

　　「還不是老樣子。」敖君怡無法不注意到邱勝翊的存在，這男人跟著女兒一起進來，態度自然得彷彿他們是……「這位是？」

　　「伯母你好，我叫邱勝翊，是潔潔的男朋友。」他從容的自我介紹，並展現最親和的微笑。

　　「男朋友？」敖君怡眼睛為之一亮，彷彿被打了一劑強心針。「你們……你們正在交往？」

　　「是的，而且我們住在一起。」打鐵趁熱，邱勝翊選擇全盤托出。

　　「什麼？！」敖君怡更為激動，簡直要爬下床，卻不知她想掐住邱勝翊的脖子，還是想打女兒一巴掌？

　　吳映潔也嚇著了，睜大眼瞪著那始作俑者，不料他仍神色自若地笑道：「當初潔潔貼出佈告要征室友，我們就這樣住在一起，自然也談起了戀愛。」

　　「是嗎？是嗎？」敖君怡大口喘著氣，吳映潔趕緊拍拍母親的背，唯恐母親受不了刺激，萬一有什麼萬一，那都是邱勝翊害的！

　　敖君怡稍微鎮定下來，轉向女兒問：「這位邱先生……他說的都是真的嗎？」

　　「嗯……」吳映潔垂下視線，心跳得好快，不敢迎視母親的眼。

　　從小到大她一向誠實，無論是否因此違逆母親，她就是不願意說謊，而今為了母親的病情，她打破自己的原則，這麼做究竟是對是錯？

　　依照敖君怡對女兒的瞭解，這孩子幾乎從來不撒謊，個性坦白得讓人想打她，現在她這迴避的模樣……莫非是害羞？

　　眼看情節不太順暢，邱勝翊趕緊加詞：「伯母，潔潔本來不想公開我們的關係，她怕您反對我們同居的事，但我們倆都快三十歲了，年紀已經不小，談戀愛也不是玩遊戲，我認為還是要向您報告才對。」

　　敖君怡對這番解釋頗能接受，其實女兒離家這七年多來，她的觀念和想法也有許多改變，當初她就是太固執才讓女兒負氣離開，而今她絕對不要重蹈覆轍了。

　　「潔潔，你不用顧慮太多……媽不會反對你交男朋友，其實同居也不錯，才能確定彼此是否處得來。」

　　「嗯……我知道……」吳映潔的臉垂得更低了，不知在旁人看來，這完全是矜持害羞的表現。

　　「所以……你們交往得順利嗎？」敖君怡仍握著女兒的手，視線卻投向邱勝翊，這男人看來英俊斯文，穿著和儀態也頗有氣質，流露一股從容不迫的自信。

　　邱勝翊沒有半點遲疑，回答道：「如果不順利的話，潔潔怎麼會讓我來見您？當然就是想跟您說明，我們的感情很穩定，希望您安心養病，早日康復。」

　　「謝謝……我覺得自己已經好了一半。」敖君怡這話並不誇大，自從見到離家七年多的女兒，又聽到女兒交男朋友的消息，她心中一顆大石終於落地，即使下一秒就要告別人世，她想她也了無遺憾。

　　吳映潔一聽鼻頭都酸了，母親如此為她著想，只希望她有個好歸宿，但她所做的卻是欺騙，她怎麼對得起母親的期盼？

　　邱勝翊看吳映潔神情怪怪的，連忙轉移話題說：「伯母，真對不起，我都還沒介紹自己，我是寫劇本的作家，筆名慕雲，這些是我的作品，都拍成了連續劇。」

　　他打開公事包，拿出一迭小山般的劇本，敖君怡雖然不太瞭解這一行，但是看到幾出耳熟能詳的劇名，她也發覺到女兒的男友是個人才，瞧他儀表出眾、談吐不俗，已讓她非常欣賞了。

　　「我記得潔潔從小就愛看連續劇，這麼巧你是寫劇本的作家，兩個人一定興趣很投合。」

　　「是呀～～我們常一起看電視劇，她給了我很多意見。」他停頓了一下，牽起吳映潔的手，溫柔道：「對了，我要向伯母說聲抱歉，雖然我常在家煮飯，潔潔吃了以後還是沒變胖，聽說昨天伯母你很心疼呢！」

　　敖君怡一聽，高興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她這個粗魯的女兒何其有幸，還有男人會煮飯給她吃，可不是每個女人都有這福氣。

　　「她比較愛吃些辣的、鹹的、炸的，其實對健康不太好，但是她怎麼都吃不胖，我也只好順她的意思，你記得口味放重一點，這樣她就會吃光光的。」敖君怡對女兒的喜好最為瞭解，雖然這些年來沒機會煮飯給她吃，仍記得每一個細節。

　　邱勝翊恍然大悟。「難怪我上次做滷味，她吃了一大堆！」

　　「你用什麼鹵包？」

　　「我是去中藥店配的料，有八角、小茴香、陳皮、花椒、甘草、丁香等等。」

　　「這樣已經很講究了，記得還要放蔥、姜、蒜頭、辣椒，味道才會更濃！」

　　邱勝翊虛心求教，趕緊拿出紙筆記錄。「原來如此，我要多跟伯母請教，才能把潔潔養胖點。」

　　「呵呵……很好、很好……」敖君怡笑得眼角都有淚了，終於有個好男人來照顧女兒，她這一生獨自辛苦已經夠了，絕對不要女兒像她一樣。

　　吳映潔默默坐在一旁，她知道自己一開口就會哽咽，眼前這兩人為了要把她養胖，討論得興高采烈，她是個多麼幸福的人，為何過去她從不曾發現呢？

　　若這一刻能停止該多好，地球不要轉動，時針不要前進，就讓這份感動永存她心中……

　　無論多麼不捨，探病時間仍要結束，邱勝翊站起身告別。「伯母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們再來看你，我會帶我做的滷味請你嘗嘗。」

　　「好，我等你們，記得叫潔潔多吃點。」敖君怡雖然有些疲倦，仍看得出是心滿意足，嘴邊的微笑一直沒消失過。

　　「包在我身上，請放心！」邱勝翊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不只是滷味，還有吳映潔，都交給他吧！

　　「媽，我……我……」吳映潔沒說太多話，或許有太多話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珍惜你擁有的一切，這樣就對了。」敖君怡對女兒如今只有一個希望，希望她健康、快樂。

　　「嗯……」吳映潔點點頭，告訴自己，她會珍惜和母親相處的每分每秒，再也不浪費寶貴時光了。

　　一走出病房，或許是心情放鬆了，吳映潔頓時覺得無比疲倦，原來演戲是這麼累人的事，以後她不該隨便批評演員們的演技，只有自己體驗過才知道多困難。

---第六章(2)---

      「潔潔，你還好吧？」邱勝翊身為「准男友」，很自然地摟住她的肩，瞧她隨時要昏倒的樣子，真讓他放心不下。

　　「我一點都不好……」雖然是為了母親，不喜歡說謊的她仍覺不舒服，可能天生就是直性子，忽然逼自己做另一個人，讓她難以適應。

　　如果真像醫生所說的，母親只剩幾年的壽命，她勢必得繼續演戲，就算不習慣也得習慣，她想看母親的笑容，至少在最後一刻降臨之前，她要為母親的笑容而努力。

　　「先坐著，休息一下。」他扶她坐到長椅上，順勢替她按揉肩膀和脖子，發覺她還不是普通的僵硬，可見她剛才承受了多大壓力。

　　可憐的小東西，他非得好好保護她，再也不讓她孤單承受，先從演戲開始，讓她一點一滴接受他，很快就會弄假成真，他有信心一切將順利發展。

　　吳映潔閉上眼，調整呼吸，讓自己慢慢恢復平靜。「謝謝你，多虧有你幫忙……」

　　「客氣什麼？把我當自己人就對了。」他仍摟著她的肩膀，讓她靠在他胸膛上。「你知道嗎？從唐朝開始就有人喝菊花茶了。」

　　「菊花茶？」她呆了一下，不懂他為何突然提起這個？更奇怪的是，她一點都不想推開他的懷抱，難道是她已逐漸入戲？就怕會變成一種倚賴……

　　「九月九日是重陽節，也被稱為菊花節，據說在這一天吃菊花宴、喝菊花酒，可以消災及長生不老哦！」

　　「所以呢？」她還是一頭霧水。

　　「所以小野菊不能看輕自己，要知道你可是世間珍寶！」他輕撫過她的劉海，這表情傻呼呼的女人可知道，為了得到她的芳心，他正在全心全力地奮鬥呢！

　　「謝了。」她只當他是在安慰她，並不瞭解他是真的這樣想。

　　醫院走廊上人來人往，下一秒，忽然有個腳步停了下來，還有道驚喜的聲音傳來。

　　「學妹？」

　　似曾相識的呼喚，彷彿在夢中聽過，吳映潔推開邱勝翊的手臂，緩緩站起身，眨了好幾次眼，傻傻指著對方說：「你是學長？炎亞綸學長？」

　　太巧了，怎會在醫院碰到學長？瞧他穿了一身白袍，應該是這裡的醫生，當初他們同是高中「考古學社團」的一員，現在大家各自的發展可真不一樣！

　　「下紅雨？」邱勝翊皺起眉頭，心中紅燈瞬間也亮了，眼前這男醫生看來黑黑壯壯的，跟他貴公子的形象截然不同，但聽說也有不少女人中意這款男人，好像是給人一種……什麼安全感之類的？

　　「好巧，能在這裡遇到你。」炎亞綸笑容爽朗，露出白牙說：「我一直記得你的名字，吳映潔，鬼鬼，真的是很美的名字。」

　　哇靠！邱勝翊內心暗自驚呼，這傢伙完全不是那款「安全型」的男人嘛！居然說得出這等噁心台詞，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吳映潔聽了不禁害羞起來。「哪有？大家都說我這叫靈異故事，超恐怖的名字。」

　　「咳、咳！」邱勝翊不得不打斷他們的對話，免得頭頂的粉紅色雲團越來越擴張，他絕不允許。

　　炎亞綸當然也注意到學妹身旁的男子。「你好，我叫炎亞綸，在內科擔任主治醫生。」

　　「我叫邱勝翊，是潔潔的男朋友。」邱勝翊仍摟著她的肩膀，不曾移動一分一毫，明顯宣告兩人的關係，黏得很，分不開。

　　吳映潔臉上微紅，因為這奇妙的相遇，也因為邱勝翊的介紹，她腦中轉呀轉的，想到第一個話題就脫口而出：「學長，你應該結婚了吧？」

　　糟糕！她這問法會不會很像在試探？不只她這麼想，邱勝翊也這麼想，某種指數正在迅速攀升，那叫嫉妒也叫憤怒。

　　炎亞綸抓了抓後腦，做出無辜的表情。「我還是單身呢！忙得連交女朋友都沒時間，有機會拜託你幫我介紹吧！」

　　「學長你這麼優秀，怎麼可能還是單身？」吳映潔不敢相信。

　　邱勝翊的耳膜感到一陣激烈刺痛，不是聲音銳利，而是效果銳利，換句話說，映潔也覺得「下紅雨」很優秀，全天下的女人都瞎了眼，才會沒發現這兒有塊寶。

　　「我真的還是單身，我也沒辦法，只能希望老天給我機會了！」炎亞綸無奈地聳聳肩微笑。「對了，改天我們一起吃個飯，好嗎？」

　　「當然好……」吳映潔才一答應，隨即發現自己的手被邱勝翊握得死緊，甚至讓她有點疼起來，怪了，他有什麼要緊事想告訴她嗎？

　　「炎醫生！炎醫生！」此時走廊轉角處，一位護士頻頻呼喚著。

　　炎亞綸露出遺憾的表情。「抱歉，我還有病人在等我，下次再聊吧！」

　　「嗯，學長再見～～」

　　吳映潔揮手向他道別，恍惚中，她像是回到了高中時代，在學校長廊上，她也常這樣目送學長的背影，印象中總是在黃昏時分，夕陽餘暉將那影子拉得好長、好長，長到過了這麼多年，仍在她心底不曾消失。

　　十七、八歲的年紀，不知愛恨情仇，只有最單純的憧憬，又有誰忘得掉呢？

　　炎亞綸一走，邱勝翊放鬆了吳映潔的手，冷冷說：「你喜歡他。」

　　「是的……曾經……我喜歡過他……」她並不否認，學長確實是她暗戀過的對象，就像她的白馬王子，雖然長得黑了一點，卻絲毫不減他的魅力。

　　即使是當初外號男人婆的她，學長仍親切對待、溫柔招呼，純情少女如她怎能抵抗呢？

　　「你現在也喜歡他。」邱勝翊這話不只是說明，更是指控。

　　她皺起眉，發現他臉色凝重得不可思議，怪了，他是吃錯藥了還是怎樣？「哪有？我只是很高興再見到學長，你別想那麼多好不好？」

　　「騙人！你的眼睛裡面有桃花、有愛心，還有天上的小星星，你根本就還喜歡他，你從來都沒有忘記他！」邱勝翊說到最後，眼中都快噴火了。

　　天殺的！竟然在他即將摘下小雛菊的時候，給他殺出一個程咬金，難不成天要下紅雨了？可惡可恨可惱，他不得不承認，他嫉妒得要命！

　　「拜託你別瞎扯了！」吳映潔簡直目瞪口呆，這位「臨時男友」會不會太霸道了？她不過是碰到以前喜歡的對象，稍微感觸一下下都不行喔？

　　「我沒瞎，我視力好得很，兩眼都是一點零。」

　　「你到底在發什麼瘋？明明就沒怎樣，幹麼反應過度？」

　　她問得好，他到底在發什麼瘋？他自告奮勇演出男主角，還特地剪去長髮，一心一意想做個好男友、好女婿，結果她心中另有別人，這一切算什麼？

　　「炎亞綸、炎亞綸……我看老天要下紅雨了啦！」他氣得快要爆炸，還是先遠離現場，免得情緒失控，說出真心話。

　　「等等，你要去哪裡？」她連忙喊住他。

　　「我先走一步，省得闖下滔天大禍，現在時機還不到。」他本要走開，忽然又轉過來，掏出一把鑰匙和一張大鈔。「別說我沒有紳士風度，這是車鑰匙，你若會開車就自己開，還有車錢，你若不會開車就搭計程車。」

　　「這……你等等啊～～」她再三呼喚，仍喚不回他的離去，如此情況還真像連續劇，男女主角吵架鬥氣，就此分道揚鑣。

　　通常在這時候，男主角大步跑出醫院，很可能被車撞到，然後失去記憶，忘了關於女主角的事，甚至可能跟別的女人展開戀情，慘了慘了……她怎會想到那麼遠的地方？真是夠了！

　　邱勝翊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老天派了另一個男人出現，不是別人正是炎亞綸，他似乎在附近徘徊，一發現有機會就跑上前，仍是那親切有加的笑容──

　　「學妹你怎麼了？跟男朋友吵架？」

　　「嗯……呃……應該算是吧！」吳映潔含糊回答，因為一切都太莫名其妙，她甚至不知自己哪裡做錯了？

　　炎亞綸臉上仍是那溫和微笑，卻是語出驚人。「那麼我有機會嘍？」

　　「學長？！你……」吳映潔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學長應該是在開玩笑吧？

　　「其實我一直很欣賞你，只不過……我不太善於表達，希望還來得及，如果能候補的話，請一定要讓我知道。」說著，他掏出自己的名片塞進她手中，臉上微紅，轉身快步離去。

　　不……不會吧？吳映潔愣愣望著他的背影，現在她手上滿滿的，有邱勝翊給的車鑰匙和鈔票，還有炎亞綸給的名片，都快三十歲了，活到這把年紀才發覺，自己原來還挺有行情的！

　　不過，剛才邱勝翊氣呼呼地跑了，現在炎亞綸含情脈脈地走了，看來左右逢源並非好事，她還是得想辦法自己回家呀！

---第七章(1)---

      「我回來了！」

　　不管怎樣，有家還是得回，吳映潔自己開車回到公寓，她已經逛夠書局，搜購了兩大袋戰利品，吃力地搬上五樓，差點沒手腳作廢。

　　「都幾點了？你終於知道要回來了啊？」穿著圍裙的邱勝翊走出廚房，一開口就沒好語氣。

　　「不會吧？你還在發火？」她實在不敢相信，這傢伙有夠孩子氣的，但為什麼看起來就是超級可愛？人長得帥就是有這種好處，人生真不公平。

　　「誰跟你發火了？」他擺明了是心口不一，橫眉豎目的一張凶臉，卻替她拉開椅子、擺好碗筷，像個管家婆說：「還不快坐下，開飯了！要不給我多吃點，我怎麼對得起你媽？」

　　「喔……」餐桌上滿是香噴噴的佳餚，她不想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當然乖乖坐下。

　　「喔什麼喔？我辛苦煮了一大桌，你就只能有這種反應？」他還幫她盛了湯、添了飯，居然只換來冷漠對待，枉費他一片丹心照汗青，人生自古誰無死，但傷知音稀……

　　吳映潔被他的表情嚇了一跳，怎麼會哀怨成這個樣子？害她心痛了不只一下下，幾乎想抱住他，向他說對不起，如果可能，她願付出一切換得他的笑容。

　　站起身，她凝視著他說：「翊翊，謝謝你煮飯給我吃，真的很謝謝你！我不該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你對我實在太好、太好了。」

　　「哼，這還差不多！」要抓住一個女人的心，就得先抓住她的胃，他對此深信不疑。

　　「坐下來一起吃吧！再美味的東西，也要有人陪才好吃。」儘管他在醫院發飆發得莫名其妙，她還是無法討厭他，因為他是這樣討人喜歡呀。

　　「總算說了句人話。」他這才心情平衡了些，撥撥她的劉海，坐到她身旁幫她挾菜。「這滷味是照你媽的食譜做的，你不給我捧場，也要給你媽捧場。」

　　美食當前，吳映潔忙得要命，一邊吃飯一邊挾菜一邊喝湯，還要一邊讚歎：「為什麼讓我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要是以後吃不到怎麼辦咧？」

　　瞧她恨不得有八個胃的樣子，他緊抿的唇邊總算稍有笑意。「你聽清楚了，這次我原諒你一時鬼迷心竅，居然盯著除了我以外的男人，下次給我皮繃緊一點！」

　　「你原諒我？」她差點噴出滿嘴湯，這傢伙到底在想什麼？

　　他雙手抱在胸前。「怎麼說人都是有過去的，你曾經迷戀他沒關係，現在你有我這麼完美的男朋友，當然不可能，你說對吧？」

　　他臉上寫著自信和期待，她卻不太能明白。「翊翊，我有個問題……你是不是在吃醋？」

　　「生菜沙拉當然要加醋，對健康有好處，對皮膚也有幫助。」他顧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承認，其實他不只是個醋罈子，他根本是一座醋海！

　　「不是啦！我是說……你好像在吃我學長的醋？你不喜歡我盯著他的樣子？」她越想越肯定不是自己的錯覺，這位「扮裝男友」分明在做「正牌男友」才會有的舉動。

　　「那是因為我愛面子！現在我的身份是你的男友，你卻跟別的男人眉來眼去的，是把我放在什麼不見天日的陰暗角落啊？」他早已想好借口，寫劇本的人當然有這本事。

　　「是這樣嗎？」她相當懷疑。

　　「不然你以為還有別的原因？」

　　「那麼……如果我們不用演戲的話，你覺得……我該不該打電話給學長？」她拿出那張雪白燙金名片，上面還寫了炎亞綸的私人手機，用意很清楚，就是可以讓她隨時找到他。

　　邱勝翊瞪大眼睛，一把搶過那張名片。「你什麼時候跟他碰面的？難不成你們去約會了？」

　　「你跑了沒多久，他就出現了，給我這張名片，說他想排候補。」她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微微透紅，因為活到這麼大，還是第一次有機會可以炫耀男人緣呢。

　　「呵呵……」他乾笑，暗自咒罵幾聲，原來他才消失片刻，對手就乘虛而入，果真是個狠角色，完全沒把他放在眼底，很好、很好！

　　先前的從容不迫完全消失，當初張筱婕說得沒錯，等到哪天吳映潔左右逢源，就有人會開始緊張，原來欣賞小雛菊的人不只一個。

　　那個緊張萬分、痛苦無比的人，就是他邱勝翊，那時裝得無所謂，眼前卻是活生生的現世報啊～～

　　「我也不知道學長是認真還是開玩笑的，可是坦白說……我滿感動的耶……」畢竟她暗戀學長整整三年，滿腔少女情懷都投射在他身上，即使時空變遷，回想起來仍有心緒波動。

　　聽到她這話，他眼泛紅絲，雙唇緊閉，二話不說就把名片撕成碎片。

　　這完全是不經思考的野蠻行動，他知道自己欠揍、欠罵、欠教訓，但他不能眼睜睜看她被搶走，做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絕對要捍衛自己的國土，否則沒有國哪有家、沒有家哪有我？

　　「喂！」吳映潔來不及搶救，看他撒了一地紙花，才目瞪口呆地問：「你……你瘋啦你？」

　　「那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一看就知道，這麼做都是為了你好。」他找不出任何借口，只有胡言亂語，試圖掩飾真正的心意。

　　這什麼鬼話？她氣壞了，雙手立刻用力拍在桌上。「邱勝翊！你是我的好朋友、好搭檔，我很感謝你煮飯給我吃，還扮演我的男友讓我母親放心，但是……但是你真的太過分了，你怎麼可以撕掉學長給我的名片？」

　　「你就那麼在乎他？」邱勝翊淡淡瞧她一眼，她激動得臉都脹紅了，卻是因為別的男人，這叫他情何以堪？或許他心眼太小，容不下一顆沙子，但天曉得他心底多苦、多痛……

　　「不管我是否在乎他，至少這是我私人的東西，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我撕就撕了，你要發火就發火吧！就算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他絕不後悔，要斷就斷得徹底，若不徹底剷除禍根，必有後患。

　　原來那個「下紅雨」真有幾分斤兩，竟能在他和潔潔堅定的感情之中掀起龍捲風，喔不～～為何老天要破壞他們的良緣？莫非真是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凡是最偉大，最感人的愛情故事，都不可能順順利利發展的，這就是戲劇人生的無奈呀～～

　　「你不可理喻，你、你太讓我失望了，根本就不是我的好姊妹！」她轉身走進房，用力甩上門，震得滿屋都是巨響，連牆上時鐘都撼動了一下。

　　他凝視她的背影，輕輕對空氣說：「我才不想當你的好姊妹……你懂嗎……懂嗎……」

　　「喵嗚～～」黑貓歐歐躺在窗台邊，抬頭應和了一聲，難得男主人和女主人會大聲嚷嚷，讓它免費欣賞了一場好戲，就不曉得接下來還有沒有更精彩的？



　　第一次冷戰開打了，同居的兩人卻仍要朝夕相處，早出晚歸也會碰到面，更何況他們還是「最佳男女主角」，每天都得到醫院探病，人前親熱人後冷漠，只差沒有精神分裂。

　　敖君怡注意到女兒的神色憔悴，關懷地問：「潔潔，你怎麼好像沒什麼精神？」

　　「最近她上課比較累，我會多幫她按摩，也會多弄點補品給她吃。」邱勝翊的手搭上女友的肩膀，輕輕按揉了幾下，稱職的演出完美男友。

　　「勝翊你真是用心，不過你們不用天天來看我，週末放假就在家休息，媽也想多睡會兒，好不好？」敖君怡故意把責任攬到自己身上，好替女兒和未來女婿找理由，他們每天來醫院怎能談情說愛，當然要另覓良辰美景，花好月圓嘍。

　　「嗯……」在母親面前，吳映潔選擇做個乖女兒，也做個幸福的女人。

　　探病時間一結束，兩人卻又變得遙遠無比，彷彿沒有任何關係，離開醫院後，他們開車來到超市，途中安靜得讓人想尖叫。

　　唉～～這樣下去是該怎麼辦？吳映潔心中不知歎息了多少次，這不像朋友鬥氣，卻像情侶冷戰，問題是他們根本不是戀人，倘若有戀愛的苦也有戀愛的甜，還比較值得點。

　　「該採購日常用品了。」他的口氣之冷漠，跟路人說話都還可能親切些。

　　「喔。」她的態度也好不到哪裡去，有如機器人的語音留言。

　　超市裡，邱勝翊推著推車前進，吳映潔挑選自己愛吃的東西，他們看來應該像一對情侶，可惜表面和事實有天壤之別。

---第七章(2)---

　   「不要吃那些垃圾！」什麼蜜餞、汽水、可樂果、冰淇淋、巧克力餅乾，只要她一拿起就被他放回，繞了大半圈仍一無所獲。

　　「你管我邢麼多？」她氣炸了，這男人憑什麼囉唆？明明把她當透明人，又要管一大堆。

　　「你媽已經把你交給我了，我當然要管你！」他挑了許多「非垃圾」食物，像是青菜、水果、牛奶、五穀雜糧，他會把這些變成美食，好好的將她養胖、變得健康。

　　「我不是你的責任，你不用想那麼多。」她討厭這感覺，兩人之間到底算哪種關係？是演戲還是義務？是好友還是戀人？太多問號讓她腦袋都當機了。

　　邱勝翊默默凝視她的臉，難道要他在超市裡面告白？地點很遜，時機很爛，但他心潮澎湃，越來越厲害，即使再不浪漫也快要爆發了。

　　看他欲言又止，眼中彷彿藏著千言萬語，她反而不自在起來，垂下頭說：「看什麼看？又不是沒看過……」

　　他正要開口，眼角卻發現一個熟悉身影，心頭大驚，連忙摟住吳映潔的肩膀。「快！快抱住我的手臂。」

　　「做啥？」她雖然不解，但看他神情緊張，仍照著他的話做。

　　他靠在她耳邊低語：「那是我的前女友，我們得表現得親熱點，我可不想讓她以為我孤家寡人逛超市。」

　　「前女友？」看他直盯著左前方，吳映潔的視線隨之轉移，發現一個打扮入時、容貌出眾的女子，和她的男伴走在一起，兩人親親熱熱地正在挑飲料。

　　這其實是很普通的情況，每個人都可能碰到舊情人，或者是戀慕的對象，但是……他怎麼會有前女友？難道對方動了變性手術？

　　眼看當初的校花女友走遠了，邱勝翊才大大鬆了口氣，轉向吳映潔說：「不好意思，讓你幫了我這個大忙，其實我根本沒把她放在心上，可是她是我高中學妹，我怕她把我的事告訴別人，你也知道我超愛面子的，當然要擺出很有行情的樣子啦！」

　　「她是你的前女友？」她睜大眼，怎麼都想不透，突然靈光一現。「你根本就不是同性戀嘛！」

　　「我當然不是同性戀……」哎呀呀～～糟糕，他居然不打自招，露餡了！原本想先告白再坦承，這下順序顛倒了，會不會造成什麼惡果？

　　「你一直都在騙我？」霎時間她心都冷了，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居然都建築在謊言上面？為什麼他要裝成同性戀，是怕她愛上他、纏住他？

　　「天啊～～你別生氣，我是有苦衷的。」他抱住自己的腦袋，拚命擠出最合情合理的解釋。「一開始我是怕惹來桃花，只好謊稱自己是男同志，你也知道我人又帥，才華又洋溢，品味又出眾，往哪兒一站都有女人黏上來，我不得不低調一點，真的對不起啦！」

　　他越緊張就越多話，越多話就越緊張，說得毫無條理，可現在沒時間改進了，乾脆連告白也一起來吧！

　　「後來我真的喜歡上你了，想做你的男朋友，剛好你媽住院，給了我一個好機會。不是我不肯光明正大追求你，但我又怕把你嚇跑，像我這麼優秀完美的男人，哪個女人跟我在一起能有安全感？」

　　吳映潔冷冷看著他慌張的模樣，可知當她開始對他動心，花了多大的力氣，拚命告訴自己不可以，結果他從頭到尾都是騙人的，只為那種可笑的理由，這男人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你一定能瞭解的，對不對？」他握住她的肩膀，滿懷期盼地問。

　　她立刻甩開他的手，惡狠狠瞪住他。「我非常瞭解，你除了是個說謊成性的混蛋，還是個可笑可悲的自大狂！」

　　「潔潔，你……你生氣了？」他終於看出來，她頭頂幾乎冒煙，眼中快要噴火，這下他慘了！

　　「我必須承認，你的演技一流，從你的職業到你的性向，還有對我媽的保證，全都是精湛的演出！」為何會眼眶發熱，為何會胸口疼痛，她才不承認全都是為了他。

      「你放心，我不會自作多情，讓你覺得困擾，像我這種不優秀、不完美的女人，絕對會離你很遠很遠！」

　　「我對你的感情絕不是演技，現在我恨不得你黏在我身上，我是真心喜歡你！我說要照顧你，是心甘情願的，不是對你媽的保證而已，我希望你健康快樂……」他必須為自己澄清，否則跳入淡水河都洗不清，這罪名太嚴重了。

　　「閉嘴、閉嘴！」她打斷他的話，完全聽不進去，她已不知什麼該相信、什麼該懷疑，這世界黑白顛倒、似是而非，已經夠讓人迷惑，卻沒想到他們的感情也是虛幻，那還有什麼值得留戀？

　　「潔潔？潔潔！」

　　眼看她轉身飛奔而去，他恍然領悟，他粉碎了兩人之間最重要的東西，那叫信任……



　　「我回來了！」

　　當邱勝翊開車回到家，只有貓咪歐歐前來迎接，屋內沒有別人，空間似乎寬廣許多，也顯得寂寞許多。

　　原來兩個人和一個人的差別這麼大，映潔的身子是那麼嬌小，卻有強烈的存在感，少了她，這個家忽然就沒了人氣、沒了活力，變成了廢墟一樣的地方。

　　他放下購物袋，裡面有蜜餞、汽水、可樂果、冰淇淋、巧克力餅乾，這下要給誰吃呢？

　　打開冰箱放好食物，他整個人癱到沙發上，連拿遙控器的力量都沒有，貓咪歐歐走到他腿邊，靜靜觀察男主人的舉動，少了女主人的他看來如行屍走肉，人類真是有趣的動物啊。

　　現在他能做的只有等待，不知為何，牆上時針走得無比緩慢，他一再打她的手機都無人接聽，眼看都快十二點了，連灰姑娘也該回家了，為何她還不肯回家？莫非是因為有他在，才讓她選擇夜不歸宿？

---第七章(3)---

　  最後，他打了通電話給他的助理。「喂……緊急狀況……緊急呼救……」

　　「老師引你怎麼了？」廖亦崟一聽楊老師有氣無力的樣子，嚇得瞌睡蟲都跑了，壓低聲音說話，免得吵醒身旁的老婆。

　　「我喜歡的女人跑了，不理我了，怎麼辦？」

　　「這、這……」廖亦崟一時啞口無言，沒想到邱老師會找他談這種事。印象中，邱老師的異性緣極佳，在女人堆中一向吃得開，只有他不理對方的分，怎麼今天會淪落至此？

　　「我對她撒謊，而且不只一次，這次她真的生氣了，到現在還不回家，也不接我的電話……都已經這麼晚了，我好怕她發生什麼事……都是我的錯，愛吃醋又愛面子，不肯早點向她表白，我真想殺了我自己……以前我不是這樣的，我應該聰明機伶又有幽默感，現在我卻像個笨蛋加混蛋……」

　　邱勝翊不斷數落自己，對於一個自視甚高的人，除非是跌得太重太深，又怎會如此貶低自己？

　　「嗯嗯……是是……」廖亦崟只能含糊應答，腦中則飛快回想，當他惹老婆生氣的時候，通常都是如何挽回的？

　　「你說，我到底該怎麼辦？」身為劇作家，他可以天馬行空的想像，但身為一個戀愛中的男人，他腦子裡只有漿糊。

　　「呃……，這個嘛……我想想……」廖亦崟想了老半天，才擠出一個不怎麼樣的點子。「或許你可以穿上薄紗睡衣，點好蠟燭、噴好香水，躺在床上等她回來？」

　　「蠢斃了！」邱勝翊冷冷地回答。

　　「抱歉，我搞錯了，那是我老婆讓我消氣的方法。」廖亦崟苦笑一下，卻又偷偷感到甜蜜。

　　「你還故意炫耀給我聽！」邱勝翊立即對電話大吼。

　　「對不起、對不起……啊，我想到了，老師你要不要試看看？」廖亦崟突然福至心靈，突發奇想。「當女主角要離開時，男主角若能掉下眼淚，那可是不得了的轉折點！」

　　「掉眼淚？」邱勝翊怎麼也想不到這主意。

　　「對啊！最好還能跪在地上，抱住她的大腿，邊哭邊求她別走，這個戲劇張力一定很強！保證女主角感動到不行，鐵石心腸都會被打動。」廖亦崟越說越覺有道理，當真佩服自己的聰明才智。

　　「你連續劇看太多了。」邱勝翊不得不潑他冷水，這主意簡直荒唐，怎麼說他是個堂堂男子漢，怎能演出那種哭哭啼啼的情節？

　　廖亦崟抓抓後腦。「我只想得出這方法，真不好意思……」

　　「唉～～」邱勝翊悠悠歎口氣，他知道自己其實是在強求，他的助理沒有義務幫他處理這棘手難題。「謝了，你去陪你老婆吧！」

　　「老師加油！絕對不要放棄，我也是經過千辛萬苦才追到我老婆，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的，祝福你！」廖亦崟給他最後一段心戰喊話，才掛上電話。

　　邱勝翊苦笑了一下，或許他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想得太多才變得愚蠢，做出一些無可挽回的事。

　　「喵嗚～～」貓咪歐歐打了個呵欠，縮在沙發一角酣睡，不管男主人和女主人打算怎麼樣，它總得睡飽了才有精神看好戲。

　　邱勝翊摸摸愛貓的頭，陷入沉思，有人說女人的眼淚是武器，男人的眼淚也有一樣效果嗎？印象中，那些演員的淚水總是呼之即來，不過他的功力沒那麼深，看來需要加強一番。

　　他找來一瓶眼藥水，反覆練習，何時該點上兩滴，何時該自然流下，都需要精確計算，最後，在淚眼模糊中，他的嘴角嘗到一股鹹澀，那是從心底流出來的……懊悔以及自責。

　　當一個人親手摧毀最珍貴的東西，才會明白那滋味有多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