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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猎个狐狸婿(翊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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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城渠道发达,要到坐落于城南部凤凰山东麓的吴府,走水路是最快捷的。

在船夫撑篙下,乌篷船快速行在水面上,两岸屋舍俨然,随处可见柳永笔下“望海潮”里描述的繁荣,“烟柳画桥,风帘翠幕”的秀媚风景也一一闪过眼前,胜翊却无心欣赏,心情随着目的地接近而忐忑。

如果以亲手将血璧交给吴映洁当藉口,要求见她,会不会显得唐突?

见到之后,那份强烈吸引他的悸动,是否仍然存在?

顷刻间,原先的把握都变得不确定了起来,才发现之前想得太过理所当然,却忘了世事如棋,变化莫测,连自己的心意是否一丝无改,他都没把握。

但在胜翊能做出另一番计较前,搭乘的乌篷船驶进一条私人渠道,一座背倚着凤凰山,跨越渠道的建筑赫然出现眼前。

乌篷船靠向标示着吴府的码头,船夫将船缆抛向岸边,立刻有人接过,胜翊脚尖轻点,旋即上岸。

负责接待宾客的执事不敢怠慢,上前招呼。胜翊递上拜贴,对方神情一凛,恭敬地引导他进入大门,来到右侧的接待花厅。

“二公子请在此稍等,主上正在宴客,待小的进去禀告。”

“你请便。”胜翊随意打量布置清幽舒适的厅堂,自在地端起景德镇出产的青瓷茶杯啜饮一口。

唔,还是用虎跑泉泡出来的龙井,是每一位上门的宾客都得此待遇,还是唯有他?

沉吟间,管事脚步轻快的离去,胜翊尽情享用吴家仆人送上来的茶点,但才吃了块玫瑰酥,几个水晶饺,和一碗银耳莲子汤,管事便再度折返,身后还跟着一名俊俏的少年,胜翊一眼便认出来人是俊彦的贴身侍从,名叫吴佑。

后者一见到他,机敏的眼中堆满笑意,恭谨地朝他福了一礼。

“小的吴佑给您见礼了。 敝上一知胡爷来了,便想出来迎接,却不好怠慢自全国各地赶来聚会的大掌柜们,只好请胡爷宽谅了。不知道胡爷愿不愿意移樽就教,由小的领您到宴会场,与敝上会见呢?

胜翊眉头微皱,想到要见一屋子的人便觉得讨厌。

机灵的吴佑看出他的不快,连忙道:“敝上很希望能立刻见到胡爷。若不是他身染风寒,不方便奔波劳动,敝上早就亲自前来邀请胡爷了。 敝上有很重要的事,要请胡爷参详呢。”

捕捉到他眼中透出的一抹焦急,胜翊沉吟了一下,便同意了。

“好。”

“请。”

吴佑领着他跨出花厅,穿过约有六丈长的宽敞庭院,走向面对大门的屋子。

那是一栋单檐歇的山式屋顶的吴屋,远远地便听见乐声、人声喧哗,瞧见仆佣们端着餐盘穿梭不绝,进去之后果然发现宽敞的大厅里热闹一片,开了十桌宴席,每桌约有八个位子,但部分位子是空的,该会在上头的人全都举着酒杯围向坐在中间桌子主位的吴服少年。

“……吴爷,这杯酒您一定要喝。源兴行分散各地的大掌柜一年难得聚这么一次,您身为主人,至少该跟他们喝上一杯,聊表诚意。”清朗的男声殷切地劝说,引来其他人的热烈附和。

“是呀,是呀……”

回答他们的是一长串像要把肺咳出喉咙的激烈咳嗽声,就在大家惊惶地瞪着在丫环轻拍下起伏不休的佝偻瘦背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威严地响起。

“方老板,不是主爷不肯喝,而是他的身体不允许。”说着,还以谴责的眼光一一瞪视围过来敬酒的众人,看得人人心虚地垂下头,最后落定始作俑者的方老板。“大夫说,主爷病得不轻,他怀抱病躯招待各位,已经很勉强了,你还要他喝酒,不是要他……”

“邱总管,你别说得那么严重,吴爷是有名的海量,我只是请他喝区区几杯酒……”方老板表情无辜地为自己辩白。

“身体健康时,喝个几杯当然撑得住,但主爷如今病得厉害……”

“咳咳……”

“有那么严重吗?”方老板的声音充满质疑。

“没那么严重,老夫干嘛把主爷的情况说得这么严重?难道方老板以为老夫是想诅咒主爷吗?”

“我没那个意……”

“是呀,邱总管,方老板并没有……”旁人连忙七嘴八舌地权充和事老。

眼看现场气氛火爆,吴佑敞开大嗓门宣布——

“胡家堡的二公子驾到!”

登时,吵架的、看热闹的,全往大厅入口这里看来。

人声鼎沸的大厅安静了下来,向来不爱受到这种注目的胜翊,脸上虽然挂着笑意,心里却有些不悦,埋怨起吴佑和他的主子来。然而,这份不悦却在主位上的俊丽少年扶着侍女的手起身相迎时,奇异地烟消云散。

那种感觉实在很奇怪。他从来不觉得吴俊彦可爱,至少不到能安抚他的程度。

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总让他觉得太过狡黠,可当视线越过重重人墙与那汪汪的目光泉相遇,满腔的不快却融化在那暖如春泉的凝视里,脉搏怪异地加快,呼吸也急促了起来,一双眼无法自他显得娇弱的身躯上移开,难以言喻的揪心之痛蔓延向全身。

这使得他的视线锐利了起来,双眼散发出狂野的光芒笼罩向颤巍微似站不稳身的美少年。

“二公子,这边请。”

就算没有吴佑的招呼,胜翊也无法抗拒来自吴衣美少年眼中无言的召唤,彷佛受到无形的力量牵引似的,举步朝前走去。

他雄视阔步的姿态犹如君临天下的帝王,逼人的气势迫使挡在前路的人墙自动让开,窃窃私语也在人群间传递着,耳聪目明的胜翊自然都听见了。

“真的是胡家堡的二少呢。”

“果然是丰神俊朗的美男子,怪不得有玉面狐这个外号。”

“他出现在这里是……”

“你们没听说胡家小姐要把嫁妆送给咱们大小姐吗?胡胜翊必定是为了此事而来。”

“包括血璧吗?”高亢的声音激动地喊出。

“那是胡夫人离世前,言明要留给爱女当嫁妆的,自然也包括在内。”

“那可是无价之宝!吴小姐不就……”

“胡兄……”伴随着虚弱笑容的无力轻唤柔柔飘进胜翊耳内,周围的骚动与嘈杂登时失去意义。

胜翊无心理会妹妹把嫁妆赠给吴映洁的消息怎会传得这么快,注意力都为眼前玉雕似的人儿所夺,在那两汪澄明如玉的潭眸中,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影,这奇异地令他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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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会到自己的反应,他连忙收敛心神,努力排除这份不该有的感官冲动,目光严苛地审视着对方。

记忆中的脸容应该更阳刚一些,漂亮的眼睛应该更锐利些,柔软的樱唇应该更阔一些,皮肤该黝黑一些,身躯要高大壮硕一些,就连声音也该是更宏亮、低沉一些。

然而,站在他面前的人儿,却与记忆里相差甚多,并奇异地牵动着他内心最柔软的一方,点燃他心底的渴望,令他不禁疑宝丛生。

难道是自己太过渴望吴映洁,以至于见到与她面容相似的孪生弟弟,便克制不住那份渴望,对着吴俊彦意乱情迷?

“久违了。”

低哑的声音继续传来,胜翊压抑着体内不该起的骚动,锐利的看进对方眼中,表明来意。

“是有一段时间了。我这次来是……”

“二公子这次前来,想必是护送令妹要送给我们大小姐的嫁妆吧。”爽朗的笑声出自站在附近的国字脸中年汉子之口,他抚着发下的浓须道。

“但来得也太快了点。胡小姐不是前天才下嫁邱家的吗?”像尊弥勒佛似的笑脸男人狐疑地问。

“可见胡家堡有多义薄云天,一言九鼎。胡小姐刚嫁进邱家,便请二公子护送嫁妆来。”另一人接着道。

“说得没错,胡家堡的确……”

“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胜翊漂亮的卧茧眉跟着蹙起,盯住掩着嘴咳得厉害的少年。

那声音听起来……

“诸位掌柜,二公子远道而来,大伙先让他歇个腿再……”邱总管藉机插嘴,但话还没说完,便被方老板抢白。

“邱总管说得没错。胡二公子这次护送胡小姐的嫁妆前来,想必带了不少人手。吴佑,你可有派人好生招呼他们?”

吴佑的反应是低下眼皮,把他从脚看到头,好像在质问对方凭什么用这种语气使唤他。

胜翊因此多看了那个方老板一眼,觉得像在哪见过,随即想起在邱雄的五十大寿宴会上曾与对方照过面。

他年约二十四、五岁,相貌英俊,衣着体面,吴俊彦当时就叫他方老板,一听说吴映洁与邱炽解除婚约,便推荐自己的八字,意欲高攀。

他怎会出现在源兴行的大掌柜聚会上?他又不是源兴行的人。

憎恶的情绪随着疑惑陡然升起,胜翊瞪视对方,暗暗咬牙。

“不劳方老板操心,二公子是一个人来的。”吴佑的声音不卑不亢地响起。

胜翊注意到方老板细长的眼眸里闪过一抹阴沉,随即为惊讶所取代。

惊讶的人不仅是他,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大声嘟囔出心中的疑问。

“难不成胡小姐的嫁妆全都换成了银票,方便二公子携带吗?”

胜翊迅速看说话的人一眼,虽然没有向这些不相干的人解释的必要,但为了能及早脱离众人的注目,与吴俊彦单独会谈,他决定把话挑明说。

“舍妹的嫁妆过几天会由家兄亲自押送来,在下此行是有重要大事,要与吴当家面议。”

众人听他这么回答,免不了又是一阵讨论。

“原来是这样。”邱总管藉机道,“既然二公子有要事与敝上商议,那事不宜迟。主爷,您的咳嗽越来越严重了……”

在他的暗示下,为侍女所搀扶着的美少年再度剧烈咳了起来。

“小的就说您身体不适,别硬撑嘛,瞧您都撑不住了。”他以充满宠爱的疼惜语气叨念,足见与主人的关系亲厚。

“在场的都是源兴行里的大掌柜,及相熟的好朋友,有小的和杭州总行的五位大掌柜招待,您让胡二公子陪您歇着去,他远道前来,又有要事跟您谈,若耽误了便不好。”邱总管边说边护着病弱的主人走出座位,往大厅后方移步,吴佑也在他的示意下,引导胜翊跟在他们后头。

“有劳五位大掌柜先招呼一下。”邱总管偏过头朝身后殷殷叮嘱,“我得吩咐人为胡二公子准备合他身分地位的客房才行,稍后就回来。”

“邱总管,您去忙吧。都是自己人,不用招呼我们了,还是赶紧再找大夫来给主爷瞧瞧。”笑得像弥勒佛的男人忧虑地看着咳得快没气的年轻主子。

“好好……”

邱总管胡乱点头回应,领着一干人等迅速从通往内院的另一道门户离开。

***

踏上拱桥,清澈的小溪从桥下流过,依稀可以看到成群的鱼儿优游。

胜翊只瞄一眼,便将视线投向从对岸那排隔墙伸展出来的高大槐木,目光显得深思。

“二公子不必挂意,树上的人是内院门口的守卫。”

不用吴佑解释,胜翊也猜到几分了。

吴家跟胡家堡一样,对外迎客的前院与内院泾渭分明,并以一道小溪,一道粉墙阻隔区别。

前院是身为源兴行老板的吴俊彦接待公务之用,生意上往来的朋友到这里止步。内院唯有亲近之人才能进入。这表示——吴俊彦没当他是外人?

黑眸里不由得透出一束束锐光紧盯着走在前头的娇弱身影,一离开宴会厅,似要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渐渐停歇,由侍女搀扶的佝偻身躯也挺直了起来,胜翊也不由得怀疑这个“吴俊彦”根本是装玻

可是……没道理呀,至少他目前想不出来。

转念间,一行人已进人丹红色的垂花门内,走在前头的邱总管迟疑地停下脚步,看向主人。

“邱叔担心什么?”刻意压低的嗓音听起来倒像是受到风寒般沙哑。

“虽然有纪掌柜等人在大厅里坐镇,我还是担心,那些大掌柜个个都是精明的人物,不容小觑。”

“邱叔不放心的话,就回大厅。”

“可是这里……”邱总管深沉的目光投向胜翊,欲言又止。

“我信任他。”

轻似梦呓的呢喃落向胜翊心坎最柔软的地方,不断地回响在灵魂最深处,呼吸登时变得又急又浅,每一声心跳都如战鼓擂敲猛击着胸口,暖意在体内扩散,欢悦恣意充盈,他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似的,化做羽翅飞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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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信任他。

我信任他。

世上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字句吗?

是可以让人忘忧、可以让人不在乎旁人想法的美妙字句,因为是她说的。

胜翊比任何一刻都确认对方的身分,虽然不明原委,但他敢说眼前的“吴俊彦”绝不是那名有着顽皮笑容、天才早慧的吴家之主。

“那您……”邱总管轻叹一声,评估地看了一会儿胜翊,朝吴佑使了个眼色才接着道:“我一会儿再过来。”

“我们会在书斋。”

邱总管离去后,吴佑领着众人穿过两道院落,进入书斋所在的幽静花园,一丝曼妙的身影从屋内闪了出来。

“可把人家给闷死了,协…”曾随映洁到邱家庄做客的福喜没料到会见到胜翊,张圆小嘴怔在当常

“福喜,还不给胡公子见礼。”即使是嗔怪着丫环,嗓音仍细柔得像是温存。

“是。”福喜回过神,眼里虽难掩狐疑,仍朝胜翊福了一礼。“胡公子好。”

“你是吴小姐的丫环。”

“胡公子记得人家呀。”福喜一个高兴,小嘴傻笑地咧开。

吴佑担心她会露馅,连忙道:“还不去准备茶点招待贵客。”

接着,他对始终搀扶住主人的丫环吩咐道:“佳音,快扶主子进去,都起风了,小心别让主子着凉了。”然后转向胜翊,招呼他进屋。

书斋的布置极为雅致,一扇轩窗正对着花园,身为主人的“吴俊彦”邀请胜翊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等到福喜端来菜点,即对从人道:“你们都到外头守着。”

三人你眼望我眼,虽然觉得不妥,仍是无言地退守门外。

室内一下子静得只闻两人的呼吸声,胜翊迎向那双澄澈、温婉的瞳眸,缓缓启唇。

“你不是吴俊彦。”

“那我是谁?”她看着他,表情平静。

“吴映洁。”

她沉默地垂下绵密的睫羽,好掩饰内心的激动。

早在两人对视的第一眼,她便隐隐然有种领悟,就算骗得过全天下人的眼睛,也瞒不过他,何况——她根本不想瞒他。

从门口的管事那里得知他来访的消息,她欣喜若狂,满心的愁郁因他的到来而淡去,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救命的浮板,绝望中生出希望来,才会要吴佑迎接他入厅。

当时,她没有想太多,只想着要见到他,只要见到他便好。

但此刻,仓皇无助的心因他的存在而获得安慰,她知道自己不但信任他,甚至渴望倚赖他。

没等到她的回答,胜翊再度开口。

“为何你要扮成吴俊彦?”

就算她什么都来不及说,他也察觉到事情很不对劲。

吴俊彦没道理在源兴行一年一度的大掌柜聚会上缺席,而要吴映洁假扮成他。尽管两人外貌神似,施以简易的易容技巧便能瞒骗众人于一时,吴家姐弟却不是那种会为了愚弄人而做这种无聊事的人。

“他人呢?”

“俊彦他……”她这几日来伪装出来的坚强,在他充满关切的询问下,摇摇欲坠。

然而,独自承担了许多的压力,却不是那么容易释放的,全都化成无形的硬块梗在喉咙里,令她吐字艰难。

映洁抬起濡湿的眼睫,勉强自己回答:“失踪了!”

“失踪?”胜翊讶然喊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也想弄清楚呀。”绯樱般的柔唇盈满浓浓的苦涩,当他温柔的眸光直抵她灵魂深处,难言的悲痛终于化成豆大的珠泪迸出眼眶。

胜翊再也压抑不住对她的疼惜,来到她面前,将她拉进怀里。

泪水飞珠溅玉似的狂泄而出,映洁伏在那具令人信赖的宽厚胸膛上嘤嘤啜泣,尽情发泄累积在心头的无助和悲痛。三天来发生的种种很快在眼前与现实交映叠印,冲击着她脆弱的心灵。

第五章

那是个晴朗的午后,阳光灿烂到让人很难想像会有不幸的意外降临。

端坐在书桌前检阅帐本的映洁自然也料想不到稍后会从忠心耿耿的仆人口中,获知一个青天霹雳般的消息。

她做着例行公事,逐一审阅从各地铺子定时送来的帐本,慎重评估着各大帐房提交杭州总行裁决的重大生意决定,等待俊彦自外地巡视回来,姐弟再一块讨论、决策。

吴父在女儿极为年幼时,便看出她有商业上的才能,着手训练她熟悉帐务与吴家各项生意,并在映洁十二岁那年,放手让她看帐。

原意是想藉着她的长才减轻自己的负担,并没有想到会有真正倚赖她的一天,使得原本应该能像寻常 闺秀一般优闲地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绣绣花、扑扑蝶的爱女,在他过世后,被迫扛起超出她的年龄和身分该承担的责任。

只能怪他死得太早,唯一的子嗣俊彦并没有接受过十四岁便要当家做主,管理源兴行这种大商号的超人训练。

虽然父亲也教过他看帐,教过他经营策略,但大部分的时间都着重在体能的训练。身体不够强健是无法应付吴家庞大的事业,吴老爷不希望儿子被家业压得喘不过气,以至于早夭,甚至让吴家绝了后嗣。

这番考量对正当盛年的吴老爷而言并没有错,他以为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栽培爱子独当一面,没有料到自己会走得那么仓卒,不但让属下措手不及,更留给爱子无力承担的家业,以至于临终前只能将心腹都叫到面前,当着儿子的面向爱女提出请托。

“爹知道是为难你了,若不是撑不下去,爹也舍不得把这么重的责任交给你承担。映洁,吾女,辅助俊彦,让他成材的责任,爹交给你了。”

尽管内心惶恐,瘦弱的肩膀快因承受不住剧烈的悲痛而垮下,但一来不忍心拒绝父亲临终所托,二来映洁比任何人都清楚,以俊彦当时的能力,别说无法应付虎视眈眈等着吞噬、瓜分吴家利益的商场劲敌,就连源兴行内五十六名精干的大掌柜都摆不平,如果她撒手不管,父亲一生的心血全要毁在弟弟手上了。

是以,尽管自己是那么需要父亲来当倚靠,却只能忍悲含泪地答应下来,让父亲走得安心。

三年来,映洁向自己和父亲证明,她没有辜负亡父临终的期望,隐身在俊彦身后的她,尽心尽力地协助弟弟经营家业,在她的运筹帷幄下,俊彦成为无往不利的商业天才,年仅十四岁便扛起庞大的家业,不仅守成,还发扬光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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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邱炽因爱上淑萱而必须悔婚,俊彦是最高兴的。“幸好邱炽移情别恋,不然我就惨了。”

“你很高兴姐姐被抛弃,是不是?”她佯怒地板起脸。

“不是啦。”他孩子气地伸着舌头——也唯有在亲生姐姐面前,年仅十七岁的他,才能毫无拘束地露出稚气的一面。

“好吧,我承认有一点点。”在映洁锐利的注视下,他心虚地回答,“这样姐姐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续留在家里帮我了。这三年来,若不是有姐姐帮我,源兴行早就易主了。”

“璁弟太翊虚了。”映洁眼中闪动着以弟为荣的骄傲,她清楚俊彦的能耐。

没错,她是帮了俊彦不少忙,隐身在暗处协助他处理商务,免除他的后顾之忧。但若不是俊彦自己争气,光是源兴行内的大掌柜们就不是任何商场生手、甚至老手能应付的,虽然其中有一小半是忠心耿耿的老臣,誓死效忠吴家,大多数却是别有心机、利字当头的老狐狸。

俊彦却能在父亲的丧礼里,及时收起悲痛,以少主的身分宣示他入主源兴行的决心,并利用对手的轻敌之心,谈笑间完成好几笔买卖,展现自己的实力,让众人刮目相待。

这番成就,俊彦从来不居功,他总是亲昵地搂着姐姐,毫不吝啬地与她一块分享荣耀。

“因为我们姐弟同心,比别人多了一双眼,一双耳、一双手,还有多一倍的时间,旁人当然难望项背。”

就是这样的贴心与尊重,让映洁无怨无悔地隐身幕后。即使仅有很少人知道源兴行有今日的兴隆,她功不可没,映洁却只有弟弟能撑住吴家,便甘之如饴。

“不过姐姐真的一点都不为邱炽的移情别恋难过吗?”尽管映洁表现得很豁达,俊彦仍忍不住一再确认。“姐姐都十七了,寻常女子这年纪已经出嫁。”

“我不是寻常女子。”她心平气和地回答,“我对邱炽并无情意,婚事是爹爹决定的。”

“姐姐的意思该不会是——如果邱炽没有移情别恋,你会在父丧期满,遵守承诺嫁进邱家吧?”俊彦的语气是不可思议的。

“是这样没错。”

“怎么可以!”他哇哇大叫。

“没理由不嫁呀。”

就算那是实情,俊彦仍任性地不愿承认。

“可是我会很可怜呀!你嫁出去后,一堆帐谁来看?难道可以叫嫁出去的你回娘家看帐,还是拿去夫家给你看吗?我有事情要找你商量,难得大老远地跑去你的夫家,会很累人耶!”

才以为弟弟随着年龄渐长,日益成熟稳健了,没想到他的抱怨仍是这么孩子气。

映洁摇着螓首,像是拿他没辙似地叹息,“我又没嫁人,你恼个什么呀。”

话虽这么说——

“你一辈子都不嫁人吗?只要想到姐姐有一天会嫁出去,我就头皮发麻,感到大祸临头。”他神情沮丧。

“别乱讲了。”映洁看他一眼,“总有一天,你会不需要姐姐的。”

“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的来临!”他激动地喊道。

“璁弟……”她仍是叹息,弟弟的依赖令她窝心,可是……弟弟总会有独当一面的一天,到时他便不需要她了,她又该如何安排自己?

像是感应到她心中的惆怅,俊彦虽然好想永远霸占住姐姐,却不忍心剥夺她该拥有的幸福。像姐姐这么美好的女子,值得一个才貌双全又优雅的俊公子倾心相爱的。

“姐姐对胡胜翊的印象如何?他不像邱炽是长子,要是能说服他入赘吴家……”

“你说什么?”映洁既惊愕又羞赧,“他怎么可能……”

“或许入赘是折损了他的傲气,但如果是住在这里,而非名义上的入赘,为了姐姐,他应该会妥协吧?”俊彦自言自语地评估着。

“难道姐姐不喜欢他?”俊彦狡黠的眼眸透出一抹狐疑,“我知道从十年前,姐姐就欣赏他了,那晚邱世伯带我们去见胡家兄妹时,我甚至明显感觉到姐姐对他的钟情呢。”

“我……哪有!”就算有,打死她也不会承认呀。“我只是……只是感激他救了我们,虽然他已经不记得了。”

“嘴上说没有,为什么语气听来那么辛酸?”俊彦取笑道。

“你说……”

“反正我觉得他配得上姐姐,才会想到要胡淑萱将嫁妆相赠,胡胜翊亲自押送到杭州这个主意喔。姐,你可别因为害臊而不承认,我可是都盘算好了。胡胜翊到了后,我们留他在杭州做客,制造机会让你们相处。姐姐若不反对,我便向他提亲,说服他成亲之后留在吴家终老,相信以他对姐姐的喜欢,应该是没有异议才是。”

说得好像真的一样,映洁芳心怦动,嫣红的粉颊故意偏开,懊恼地道:“你又知道人家没异议了?他可能根本不喜欢我呢。”

“姐姐太小看自己了,光从他看姐姐的眼光,我便知道他有多中意你了,姐姐也是吧?”

“我我……”发烫的喉头让映洁无法开口否认。

胡胜翊看她的眼光……

那放肆又炽热的眼光呀,即使经过了一天、十天,甚至一个月,依然鲜活地在脑中徘徊不去,让她一回想起来,神魂都醉了……

手上握着的毛笔一颤,竟歪了去,摊在面前的帐本,变得遥远而艰涩。映洁从出神的状态下回复,然而浮躁的心思,却怎么都定不下来。

她索性放下毛笔,将眼光移向窗口。

虽然是秋天了,阳光下的花木依然欣欣向荣,不见一丝枯败。一双彩蝶盘旋在艳丽的花朵上采探,就像成亲的邱炽和他的新娘胡淑萱一样成对着,是个好兆头。

她衷心祝福他俩,有情人便该成眷属,没有一丝的委屈,只有些许的羡慕,想像着自己有一天也能成双成对,身边伴着多情的郎君。

一道俊美的身影占住这幅想像的画面一半的空位,那是胡胜翊,而另一半……当然是自己了。

混合着臊意的欣悦情绪像一锅刚煮滚的浓稠糖水自心湖汜滥而出,甜郁温暖地流遍全身,霎时,心跳和呼吸都为之急促,薄嫩的脸蛋更染上一层薄醺似的红晕,眼儿几乎要滴出水来。

脑中的胡胜翊正以深情款款的眼眸注视着她,映洁垂下眼睫轻声叹息,脑中盘旋着那夜邱雄夫妇带着她与俊彦去见胡家兄妹的情景。

初踏进门槛,她便强烈感觉到胡胜翊的注视,像一道优闲懒散的清风状似无意地拂来,恣情地摩挲着她的颊面,轻绕着她的娇躯,放肆却不讨人厌,只是令人脸红耳热、心神荡漾,却捉摸不出头绪。

迷惘之余,她稳住逸奔的心跳,寻着感受到的灼热视线看去,随即落进一双深邃迷人的眼眸里,呼吸跟着一窒,难以移开眼光,一种灵魂里的秘密快被看穿的慌乱紧揪着心房,但在绝望地感受到这点的同时,心里却无丝毫的畏惧,反而生出好奇。

明明那双眼那么慵懒、不着急,为何给她一种随时能看穿她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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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定定地注视进去,像在寻求一个解答,也像要探清楚他在想什么,那两扇浓密似女子般秀媚的长睫忽地掩上,遮住了眼光的光彩,也释放了她。

她却没有一丝欣悦,心中反而涌满怅然,好似宁愿不被释放,宁愿紧锁在他眼眸里。

这份宁愿引起她观视钱塘大潮般的战栗,既畏惧又舍不得眼前的美景,尽管脸上热辣辣的,仍不顾女性该有的矜持朝他打量,发现他除了拥有一双长在男子脸上太过妩媚的眼睛外,镶嵌在修长的脸盘上的挺鼻、红唇亦充满男性化的美丽、俊雅,皮肤是饱经阳光洗礼的健康光泽,颀长的身躯虽然不像邱家父子那么高大威猛、站立的姿态却有一种渊亭狱的逼人气势,教人难以忽略。

这样的他……令她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想要接近他、投向他……

“小姐,小姐……”

突如其来的呼唤吓人一跳,一双圆睁睁的眼睛正对着她。

吓!

她都不知道福喜的眼睛可以瞪得那么大。

努力地控制住急促的呼吸和心跳,佯装没看见小丫环眼里的质疑,故意不理会那道占领住她薄嫩颊肤的潮热,映洁眨也不眨眼地看着福喜问:“什么事?”

纵然觉得小姐的神情有异,福喜也无心追问,小脸上绷出严肃的线条,娇脆地宣布,“邱总管有急事求见。”

这时候会有什么急事?

映洁边在心里盘算,边吩咐道:“请他进来。”

“是。”福喜应了声,穿过垂帘离开,没多久便领着脚步匆忙的邱总管和——咦?是吴佑。

他跟随俊彦到严州、富阳一带探勘林地资源,接着到绍兴的酒坊巡视,主仆等人预计今天下午回来,正好迎接自全国各地赶到的大掌柜们。

如今只见到神色慌张、沮丧的吴佑,该和他一块回来的俊彦呢?

“小姐……”吴佑双膝发软,扑通跪下,声音哽咽地喊道。“小的无能,把主爷弄丢了!”

“弄丢了?”映洁一时间没听懂他的意思。

“主爷失踪了!小的今早醒来,便找不到主爷,与成总护院四处寻觅,仍然……”说到这里,吴佑泣不成声,只拼命地磕着头。

震惊有如突如其来的巨浪当头罩下,令映洁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

不,这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为何她事先一点感应都没有?

即使是此刻,骤闻这消息,她的心里没有一丝悲痛,依然安稳稳地跳动,彷佛俊彦随时都会跳出来,给她一个调皮的笑容,告诉她一切都是他开的玩笑……

那么,这是真的?十日前,送他出门的那幕清晰地浮现眼前,怎么才隔了十天,人就不见了?

邱总管的声音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映洁努力压抑住内心兴起的惊慌,提醒自己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俊彦需要她,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一样,他需要她找出他来。

她缓慢地吸气、吐气,重复了好几次,方将眼光掷向跪在地上的吴佑。

“你是主爷的贴身侍从,往常都是睡在同一间房伺候,什么叫做你醒来找不着?”映洁轻柔悦耳的声音打破了室内弥漫着不安的沉默。“你一向机灵、警觉,有个风吹草动都能惊醒,没理由会不知道主爷……发生了何事。”

“小的也不知道怎会这样。”吴佑哭丧着脸回答。“昨晚,我们从酒坊巡视回来,依照原订计划在醉仙楼住一晚,打算隔天清早便赶回杭州。小的像往常一样,就睡在外间的榻上,随时等着主爷召唤,可一早醒来,却找不着主爷了……”

“没道理。”映洁又一次地吸气、吐气。“醉仙楼是咱们的,又不是黑店,况且除了你外,还有成总护院随行保护,他也没听到任何动静吗?”

“就是没有呀……”

“没道理,主爷不可能平空失踪,就算他自己离开,不可能不知会你或成总护院,就算他没知会,你们也应该知道……”

“小的跟成总护院也是这么想,可是……”

“你们没发现任何异样吗?问过醉仙楼里的人了吗?包括客人。”

“小姐所说的,我们都悄悄做了。成总护院认为主爷失踪关系重大,一方面要醉仙楼的封掌柜配合,一方面还要相关人等严守秘密,直找到中午仍无丝毫消息,才要小的快马赶顺来禀告大小姐……”

“没道理。”仍是这样的一句话,映洁垂下眼皮苦苦思索。

她与俊彦是孪生姐弟,纵然没有相隔千里、依然能心意相通的神通,但至少可以感应出对方的安危与否,这一次……她完全没感应到俊彦有危机,心境一直在平和状态,难道俊彦是自己躲起来的?

可这又解释不通。

源兴行的大掌柜会议就在这几天,俊彦再淘气也不可能开这种玩笑。

“成总护院说,昨晚他一觉到天亮,小的也是如此,他认为我们都被下迷药了。”吴佑颤巍巍地道。

“迷药?”映洁心情一沉,难道俊彦是在被下迷药的情况下,遭人掳走的?

他一直昏睡着,所以她没感应到他有丝毫的危险?

“我们还问过昨晚负责伺候我们的店小二,可他坚决否认自己有下迷药,看他的神情不像是说谎。成总护院后来发现,昨晚一觉到天亮的人,不仅是我们,全酒楼里的人都是如此。也就是说……有人在饮用水里下药,我们全都着了对方的道。”

这倒是说得通。“成钢是个老江湖,就算有人下药,他难道喝不出来?”邱总管怀疑地问。

“那迷药无色无味,掺在汤里、茶里,根本是难以分辩。加上醉仙楼又是咱们的,以至于成总护院一时失察……”

“这的确是无法怪舅舅。”映洁轻声道。

仅有亲近的心腹才晓得成钢是他们姐弟的亲舅父,这也是他甘愿放弃宫中侍卫的职衔,到吴家当护院的原因,只因妹妹成樱临终前嘱托他照顾一双儿女。

“老奴也知道怪不得成总护院,但眼前的情况……”邱总管再老谋深算,也感到束手无策。

“舅舅还留在绍兴吗?”映洁再度转向吴佑问。

“是的。”

“这样吧,邱总管先派个牢靠的人,去府衙请骆捕头过府。”“老奴这就去办。”邱总管闻言,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不少。

很少人知道名闻天下的邱血神捕骆家俊是俊彦的同门师兄,邱总管对映洁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做出这个决策,而不被突然传来的消息给打击到,欣慰不已。

“可是两天后所有的大掌柜都会齐聚杭州,骆捕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回主爷吗?若找不到,我们该怎么办?”始终静静听着整椿事件发展的福喜忍不住提出心头的忧虑,使得一脚跨出去的邱总管登时止住步伐,看向蹙眉凝思的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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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的气氛顷刻间默默而凝重。

哭声渐歇,连日来积累在心头的压力随着哭泣逐一释放,泪水带走了体内的混乱不安,崩溃的理智重新筑起,映洁却在过程中察觉一股崭新的混乱正冲撞着她来不及防备的脆弱感官,登时迷惑又不知所措。

男性的体热和气息包围住她,先前带给她信任和安全感的可靠臂弯,这一刻成了格外危险的刺激。

映洁明白,危险的并不是她所倚傍的这双臂膀和它们的主人,胜翊始终彬彬有礼,除了安慰她外,什么都没做。危险的是她无法控制的急促呼吸和心跳,以及肇因于他的存在,胸坎里狂涌而出的灼热情潮。

这令她感到害怕。

尤其是意识到当他拉她入怀时,自己竟然没有一丝女性矜持地顺从,还伏在他胸膛上痛哭流涕,并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抽噎地将俊彦的失踪断断续续地说了一遍,她便感到震惊。

怎会这样?

理智似乎在他抱她入怀时,便分崩离析,只剩下依赖;依赖他的仁慈安慰,相信他能帮她分忧解劳。

除了父亲和俊彦外,她从来没需要过、寻求过任何男子同样的情感慰藉,为什么会对一名认识不久的男子有这样的需求?

即使……她为他着迷,似乎也不应该这么失态。

想到这里,映洁便羞得无颜以对。

察觉到怀里的娇躯突然显得僵硬,胜翊轻得似担心会吓着她的悦耳声音疑问地扬起。

“怎么了?”

充满暖意的震动波潮自头顶上方贯下,潮湿温暖的男性气息拂过敏感的脸侧,映洁体内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轻颤。

“我……”不全是困窘,也不全是羞赧,还有一些些她无法说清楚的感觉,令她喉头紧涩,欲说还休。

她试着整理,心情却越发的混乱、沮丧,唯一能确定的是,这绝不是她想像中两人重逢的情景。

她应该是装扮得仪态万千,娴雅温柔地招待他在花园里赏花品茗,而不是这样哭得毫无形象地赖在他怀中。

映洁羞愧不已,发烫的脸蛋抵着他充满男性气概的宽阔胸膛上,虽然隔着好几层衣物,依然可以感觉到那穿透结实胸肌的每一下有力的撞击,呼应着她越来越激烈的心跳,犹如原始部落的鼓乐。

“这几天难为你了。”胜翊的声音显得低哑、紧绷,扶住她肩头的手轻柔地拍抚她的后背,好像这举动再自然不过,没有察觉到其中隐含的亲昵意味。“但你可以放宽心了,一切有我。”

他的保护形成一道温暖的力量注入她心房,有短暂的片刻,映洁想要不顾一切地倚赖他,将肩负的重担全都交托给他背负。然而,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她无法选择怯懦地逃避。

“谢……谢你。”她深吸了口气,毅然离开令她依恋的怀抱,湿濡的睫羽不安地覆下,声音微微哽咽,“我……失态了。”

“你没有。”胜翊咕哝道,没有阻止她退开,但当映洁想从他腿上站起来,他及时扶住她摇晃的娇躯。“小心。”

“啊!”她轻叫出声,水气饱满的眼眸充满难以置信,脑子浑浑噩噩。

她怎会……坐在他腿上?

映洁惊愕地看进胜翊眼中,登时觉得自己好像被卷入一团火焰中,全身都要燃烧起来。

但她当然没有被烧着,虽然他的注视是那么火热,双手依然不失分寸的扶着她,丝绒般的男性嗓音注入些微的笑意。

“这里可以吗?”

“啊?”她不明所以地眨动眼睫,若不是他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明显,她几乎要无可救药地继续沉沦在他怀抱。

但情况也没有好上多少,映洁沮丧地发现胜翊已将她扶入旁边的椅子坐下,还把自己的呆样全都看在眼里,羞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生气了?”见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胜翊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惹恼了她。

哎,他不是故意的。

并没有太多与女人相处的经验,从来都认为女人哭泣的时候,最好跑得越远越好。上一次便是跑得不够远、不够快,才会让淑萱逮个正着,强迫他听她哭诉着邱炽如何负心无情,回邱家庄个把月了,依然没个消息,哭到最后他实在受不了,只好答应陪她前往邱家庄找邱炽讨回公道,谁知她眼泪说收便收,转个身便像没事人般。

他以为映洁也是哭完就没事,然而,她是没事了,他却有事。

尽管之前他从来没想到自己会被一张肮脏的小脸给吸引——泪水洗去了她为了装扮成俊彦刻意涂黑些的肤色,使得娇容上灰一团、黑一团的,看起来很可笑,那双会说话的湿濡眼眸泄漏出的脆弱,却令他神魂颠倒,觉得失去控制的她,比娴雅文静的模样还更让人心动。

她抖颤的樱唇更是一再勾起着他,幸好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男人,才没有乘机占她便宜,可是她若继续用那种在荒野中迷失踪径的小鹿般眼神看他,就无法保证自己还能当君子了。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真的生气了?”这么说只是欺骗自己高张的欲望不要蠢动而已,他自嘲地想。

“我……”哆嗦着唇,映洁眼里盈满迷惑,该生气的人好像是他吧。

她那么失态,他没有丢下她转身离开,已经够不可思议了,遑论如此好声好气地询问她有没有生气。她有生气的权利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状似困扰地紧皱起漂亮的卧茧眉,揉着额角的洁净手指转而托起她轻轻颤动着的尖细下巴,湿润的呼息笼罩住她,映洁瞪大的眼眸顿时失焦,感觉到某种湿软灼热地覆在唇上。

但在她能深刻的体验那滋味前,胜翊便移开了唇,依然火热的眼眸闪过一抹警觉。

叩叩叩的敲门声随即传来,伴随着隐含焦躁的娇脆嗓音。

“小姐,福喜送新沏好的茶水进来了。”

按捺不住等待,忠心耿耿的小丫环终于失去了耐心,藉着送茶水的名目想要探视独处在屋内有一段时间的孤男寡女。

映洁甚至没时间掩饰发烫的脸颊,只来得及在座椅上撑起瘫软的娇躯,福喜便等不及她的回应迳自推门进来。

“小姐!”一双圆眸震惊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滚出,尖锐的吸气声里充满难以置信,双手一松,托盘往下掉,幸好胜翊眼明手快地接过。

“你你……”颤动的手指着她的小姐,福喜几乎要哭出来,跟随在她身后的佳言和吴佑一脸呆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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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映洁回以一脸的狐疑,她到底把自己弄成怎么样了?

第六章

镜子里的影像……

惨不忍睹。

映洁逸出惊骇的抽气声,一股寒意从头直贯脚底。

那应该如白瓷一般细致的脸庞,布满着不同深浅的灰黑色团,那是为了乔装成俊彦,在脸上涂抹的颜料,惨遭泪水洗涤后的结果。而一双应该是天星般的眼睛,也成了充血的兔子眼,遑论眼眶周围的红肿。

这副见不得人的样子全教胡胜翊看见了,映洁好想立刻撞死算了。

呜……她不要再见他了!

“小姐。”福喜充满同情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并递来一条湿巾。“别说您自己吓一跳了,福喜看到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就连佳言和吴佑都吓傻了,我们还以为胡公子对您做了什么坏事,让您变成那样。要不是胡公子及时解释您是为了主爷的事伤心过度,福喜邱定冲过去去找他拼命。”

“福……喜……”映洁将脸埋在湿巾里,沮丧地叫道。这丫头可不可以走开,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话说回来,除了老爷过世那阵子,小姐从来没伤心成这样。小姐一直是那么坚强,真的不是胡公子害小姐哭的吗?”

她的质疑让映洁啼笑皆非,然而回想起福喜闯进书斋时的惊吓模样,映洁知道自己真的怪不了她。

说实在的,她还得感激福喜,要不是她闯进来,她还不晓得要以这副“尊容”面对胡胜翊多久。

想到这里,她真的有点恨胡胜翊。

为什么不跟她说,她脸脏了,反而以一种深情怜惜的眼神注视她,甚至还……亲了她一下?

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温暖,映洁知道自己很怪,情况是这样悲惨,她却还想笑。

“应该不是吧。”没等到小姐的回答,福喜半信半疑地做下结论,自作主张地为映洁宽衣解带。“我有看到胡公子的前襟湿了一片,而且脏脏的,应该是小姐伏在他怀里哭时弄到的。所以不是他害小姐哭的,对不对?”

“胡公子的前襟都湿了,而且脏脏的?”映洁忐忑不安地问。

“对呀。”福喜从映洁手中拿回脏掉的湿巾,嫌恶地丢回瓷盆里洗净,再次递回给女主人,决定去换盆干净的水。

快走到门口时,她转回身道:“小姐真的不需要回房净身吗?”

为了不让女主人的凄惨模样再给别人瞧见,以免破坏她的闺誉,这位机灵的丫头先要吴佑和佳言确定外头没人,才把映洁送进书斋旁的厢房清理。

那一刻她可得意了,这是她头一次指挥吴佑和佳言。那两个家伙仗着自己年纪大一些些,而且伺候主爷,就不把她放在眼里,老是用一种看待小妹妹的眼光看她。没想到他们也有被她使唤的一天呀!

“我脏的只有脸吧!”映洁哪里猜得到福喜的孩子气心情,不满地从湿巾里嘟囔。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小姐乔装成主爷,在大厅里招待那些大掌柜,不怕沾染到男人的臭气吗?”

“就算我怕,也没办法,总不能放胡……公子不管……”哎,不是没脸见他了吗?怎么又惦记着、渴望着见他呢?

映洁也弄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了,思绪恍恍惚惚的,连福喜什么时候端回干净的水都不清楚,傻傻地任她摆布。“这样子才像福喜天仙般的小姐嘛。”

“什么?”她回过神,发现镜子里的影像不再惨不忍睹,明净的容颜如蒙尘的明珠被拭得晶亮,散乱的头发也重新梳理,绾成流苏髻,插上凤簪、珠钗。男装被一袭鹅黄色的高雅女装所取代,整个人焕然一新。

“胡公子见了,一定会为小姐害相思呢!”福喜掩着发烫的脸颊,兴奋地道。

“胡说八道!”映洁羞得满脸通红,心儿怦怦直跳,但转念便怪自己胡乱高兴个什么劲。

俊彦下落不明,眼前最重要的是找回他,哪里还有心情想儿女私情!

方整规则的落地罩从上方垂挂下贝壳串成的帘子,隔开了里头的桌案区与外间的小厅,而两者的同一面墙上都开有小窗,往外看去,一畦金菊在秋阳下开得灿烂,嫩黄与粉白的小蝶成群飞舞着。

胜翊收回视线,目光再次散漫地游移在室内,没有太多花梢的装饰,但光是那道贝壳珠帘,便让他无法想像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人是名男子,若再加上墙面上挂着的那幅用笔秀媚的字画,他几乎能看见吴映洁伏在桌案前专心公事的景象。

虽然有些不可思议,却与书斋里的布置奇异地融合,整体给他的感觉在平实中流露出女性的柔美多情,当然,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吴映洁的清雅幽香,更让他加深了这样的印象。

那么……这里是属于吴映洁的,而非吴俊彦的?

玩味的同时,感觉到两道视线不满地投射过来,胜翊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在场的两名吴家忠仆微微一笑。

丫环扶着映洁离开后,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就映洁未说清楚的部分,向吴佑徵询。不久后,邱总管也来到书斋,提供了更多消息,但显然对他提了问题后,便沉默不语的态度感到忧虑和不耐烦。

好吧,既然对方没耐心欣赏他沉默是金的优点,他也不好继续矜持下去。

“骆捕头和贵府的成总护院还逗留在绍兴,三天来查无贵上的消息,就连绑架他的歹徒亦没有向贵府提出要求?”

“是的。”邱总管瞪视他的眸光略略黯淡了些。

“嗯……”胜翊闭眼沉思,忽然,他眼睫一扬,英俊的脸庞侧转向门口,目光灿起一道热芒。

刚刚进门的映洁芳心陡然失速,他的目光像火炬般烧向她,她得费尽全部的自制力才没让自己拔腿跑掉。

阵阵热气冲上头脸,一时间,映洁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只好轻点下头,算是招呼。

“小姐。”邱总管发现她的到来,起身喊道。 关怀的眼光不放心地绕着她打量,想必是从一旁伺候的吴佑那里知道她先前的失态了。

映洁嘴角浮起一抹极淡的自嘲,边走进室内,边轻描淡写地问:“宴会散了吗?”

“未时便散了。依照往例,主爷要到明天才会分批接见他们,今天的午宴纯粹是接风性质。”

“没有状况发生吧?”映洁落坐。

“没有。”邱总管回答,清楚地看见映洁眼眶周围的红肿,自责道:“这几天难为小姐了,都怪我没有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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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叔,你别怪自己。是我一见到胡公子,心情激动下,才会失态。”映洁话一出口,便知道自己心急着安抚邱总管,反而泄漏了太多少女心事,连忙垂下眼睫,希望胜翊没有意会到。

他投来的眼光依然炽热,映洁立时觉得自己的想法太天真了,幸好胜翊只朝她微微一笑,便将话题带开。

“吴佑已经把令弟失踪以来的情形都告诉我了。你请了邱血神捕骆家俊赶往绍兴追查,就连贵府的成总护院也停留在当地,却没有一丝消息。”

“是的。”弟弟失踪的伤痛自内心深处汩汩流出,映洁呼吸一紧。

“小姐不觉得奇怪吗?”

“你是指哪里奇怪?”她不动声色地抬眸投向他。

胜翊眉梢扬起,恢复自制的映洁犹如一道令人费解的谜,彷佛将所有的情绪波动全封进平静的眼眸里。

他的视线往下,经过她小巧直挺的鼻,落向她嫣红动人的小嘴……曾经有过的亲密记忆虽然短促,却甜美得不可思议,那柔软的触觉深深烙印在他心坎。倏的,两朵红云悄悄占领她赛雪似的颊肤,胜翊唇角轻扬,视线回到她的眼睛,直射进瞳眸深处。

她,其实没有那么费解的——和他一样深深记住那个吻吧!

那样火热的目光无疑地可以把一团冰融成水。

映洁自知不是冰,所以体内似要沸腾、焚烧起来的感觉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幸好在她整个人燃烧起来前,胜翊已转开眼光,继续他挑起的话题。

“对方大费手脚绑架令弟,不可能毫无目的。”

“这就是胡公子所谓的奇怪的地方?”映洁问。“这点我也想过,但在绑匪迟迟不联络我们的情况下,连对方是谁都不清楚,更无从捉摸对方的目的了。”

“大小姐说得没错。 敝上失踪三天了,我们并未接到任何来自绑匪的只言片语,的确是奇怪极了。”邱总管急切地插嘴。“一般的绑匪,通常会在人质到手后,即向家属提出赎金的要求,绑架敝上的人却没有这么做。”

“由此可见,绑架他的人,不是一般的绑匪。”

这不是有说等于没说吗?邱总管投向胜翊的眼光彷佛这么质疑着。

胜翊不以为忤地微笑道:“之前我曾提到,有重要的事要与贵上商议,没想到他会失踪……”

话题怎么跳到这里了?邱总管的神情满是挫折,跟不上胜翊的思绪。

“胡公子此来是?”映洁不认为胜翊有未卜先知之能,事先便知道俊彦失踪而赶来襄助。

“我是为了血璧而来。”他注视着映洁若有深意地道。“血璧不是令妹转赠给我家小姐的嫁妆之一吗?”邱总管仍然兜不起两件事的关联。

“血璧的价值想必大家都很清楚。”胜翊瞄了邱总管一眼,然后视线又回到映洁脸上。

他有种感觉,映洁完全清楚他接下来打算说的话,心头闪过极微妙的轻颤,看待她的眼光更加热烈,语气也越发轻柔。

“虽然有家父坐镇胡家堡,仍不时有人不顾性命地前来抢夺。所以,在得知舍妹将嫁妆转赠给吴小姐的消息外漏,我担心血璧会为贵府带来无穷的后患,立即赶来杭州,拟与贵上商量出万全之策。刚才听见吴小姐提到贵上失踪的事时,我着实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晚来一步,可是贵府一直未接到绑匪提出任何要求,又打消了我原先的想法。”

这段话听得在场者心情各异,隐隐觉得胜翊虽然是对众人说的,眼光却自始至终都不离映洁,那热烈的眼神,温柔如情人间低语的声音,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映洁按下心头的狂跳,极力镇定,却止不了颊肤间的灼热,她勉强迎亲他专注且深沉的瞳眸,吞下喉头的火热硬块,哑着声问:“胡公子原先以为对方绑走舍弟,是为了要胁我交出血璧,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吗?”

“如果是为了血璧,没道理不跟贵府联络。对方又不知我们何时会将舍妹的嫁妆送至府上,若是为此绑架令弟,为免节外生枝,应该立即向贵府提出要求,如此贵府在急着救人的情况下,定然会知会我们尽速将血璧送达杭州以交换令弟。”

“我们却不曾接到这样的要求,所以敝上失踪跟血璧无关。”邱总管做出总结,眼光在映洁和胜翊之间来回移动,老于世故的他已经看出两人间的气氛不寻常。

“也不是为了财。”吴佑也听懂了。“主爷失踪时,房间里的财物都在。如果是为了财绑架主爷,绑匪大可顺便把财物拿走,亦没有理由到现在都不给我们通知。”

“两者都不是,那么对方为何要绑走主爷?”邱总管百思难得其解。

“可以除去仇杀这个动机。对方若想加害贵上,就不会费事把他迷昏带走,大可以就地解决。”胜翊补述。

“我可以感觉到俊彦依然在人世。”映洁的脸色苍白,漆黑的瞳人却闪烁出一抹坚决。“对方是为了某种利益这么做,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到。”

“吴俊彦失踪,对谁最有利?或者该这么问,谁会因为他的失踪而得到最大利益?”胜翊提出疑问,目光锐利地一一扫视在场的人。

“主爷失踪,对谁都没有利呀。”吴佑搔着头,皱眉苦思。“大家都被这件事揽得人仰马翻。”

“你们担心他的安危,自然急着找他。”胜翊提醒吴佑,“或许有人认为吴俊彦的失踪,可以为自己带来利益。朝这方面想,嫌疑犯应该找得到几个吧?”

“二公子说得没错,我们手上是有几个人眩”邱总管保守地回答。“哦?”

“但只是猜疑而已,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们与这件事有关。”映洁强调道,无意使此事危害到源兴行内部的和谐。“你刚才问得好,有谁会因为舍弟的失踪得到最大的利益?若要从这点来拟嫌疑犯,我是头一个。”

“小姐别胡说了!”在场的吴家下属异口同声地反对她把嫌疑往自己身上揽,“小姐是不可能做这事的!”

“在下亦有同感。”胜翊明白表示,投向她的眼光充满温暖,看得映洁心头狂跳,一种动人魂魄的灼烈在体内蔓延,那是被人了解的深刻感动。

她知道胜翊并不只是在情感上偏向她,而是理智思考后,做了相同的判断,他是真的了解她,相信她。

“令弟在此时失踪,为你带来的困扰会比利益来得多。”他意味深长地道。“一旦他失踪的消息外泄,源兴行内部必然大受震动,此刻又值大掌柜会议期间,小姐虽然是名正言顺的吴家主人,恐怕也管束不了他们,源兴行将面临分裂。接着,与源兴行有生意往来的商号或个人,在贵行的大掌柜都不受小姐管束的情况下,信心会大受动摇,近则源兴行旗下的钱庄会遭挤竞,来往货款被催收,远则往后的信用破产,无人要与贵行合作。 光是这些便足以让源兴行遭到重创,吴家名下的财产损失大半。小姐是聪明人,怎会做这种笨事呢?”

“你真的这么想?我……”

“若是小姐有意对令弟不利,下手的机会多得是,不会选在这种敏感的时机动手,更不会不干不脆地只造成令弟失踪。”

满心沸腾的感动陡然降温,映洁感到有点冷,他这是在赞她聪明得不会做笨事,还是真的相信她不会陷害弟弟?

“二公子说得对极了!小姐绝不可能那么做。”偏偏邱总管还点头附和,令映洁更加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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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吴小姐就可以先排除在外了,大伙不防好好想想谁会因为贵上的失踪,得到利益吧。”胜翊做下结论,接着又道:“他在贵行的大掌柜聚会前失踪,令人不禁要问,如果他无法出席,将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

“就像二公子之前说的,源兴行内部必会大受震动之类的。一些居心叵测的大掌柜,会乘机闹事,为难小姐吧。”吴佑自作聪明地答道,“所以小姐才要乔装成主爷好应付那些大掌柜呀。”

“这真的是你乔装成令弟的唯一理由吗?”胜翊充满兴味的眼光笼罩向映洁。

“又被你料中了。”她轻喟出声,毫不意外自己的所思所想被他看穿。

上回在邱家庄时,她便有种预感,胡胜翊会是这世上除了俊彦外,能看穿她思考模式的人。

“二公子果然智计过人。”邱总管眼中闪烁出一抹佩服。“若只是为了应付这次的大掌柜聚会,小姐的确不需乔装成主爷。”

“一者,小姐对源兴行的业务了如指掌,杭州本部的五位大掌柜都鼎力支持,其他分部的掌柜就算有异议,但只要与小姐对谈业务,必能信服小姐足有胜任的能力。其次,主爷这些年来,在各种公开和私人的场合里,都一再表示小姐比他更深得老爷真传,这三年来,全仗着小姐运筹帷幄,行里的业务才能蒸蒸日上,各项重大投资也是他与小姐一起商量出来的结……”

某个意念突兀地闪过,快得让胜翊来不及捉祝

他皱起眉,邱总管究竟说了什么引起他这种反应?

“……果。有一半的大掌柜都知道小姐的贡献……”

“这是真的吗?为什么我不知道……”映洁激动地打断邱总管的话。

“或许是因为主爷做得不明显吧。”邱总管感慨道,“但主爷一直想让大家知道,没有小姐,就没有今日的主爷。”

“俊彦他……”眼眶阵阵灼热,因为弟弟的用心生出的震撼强烈地扩散开来,映洁感到喉头哽咽。

“主爷常对小的说,多亏有小姐的支持,他才能撑得下去,他无法想像若失去小姐……”吴佑哽咽道。

就像她无法想像失去俊彦是一样的!

映洁泫然欲泣,却得极力忍住内心的悲痛。

俊彦需要她把他找回来。

年幼时,有一次俊彦被人口贩子抱走,她不顾危险地追踪而去,想把弟弟救回来。这次也一样,她一定能找回他。“我知道了。”她深深吸着气,表情镇静地看着忠心耿耿的仆从,无言地告诉他们,为了俊彦,她会坚强的,然后将眼光投向胜翊。

“乔装成俊彦,除了稳住人心,避免不必要的骚动外,最重要的目的是要引蛇出洞。我和邱叔反覆研究,都认为俊彦失踪不是一件单纯的绑架事件,时机太过敏感,又无人提出绑架要求,而且就像你说的,如果对方想杀俊彦,当场格杀会比绑走人更省事,况且我很肯定俊彦仍在人世,只是失去知觉罢了。在这些前提下,我们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有人不希望俊彦出席这次的大掌柜会议。为了不让对方的狡计得逞,决定由我乔装成俊彦,如此做不但可以阻止对方的阴谋,还能混淆对方,从中找出破绽,以便搭救俊彦。”

“在下料得果然没错。”尽管心里对映洁的怜惜几乎要淹没了理智,胜翊的语气却很平淡。“小姐怀疑绑走令弟的人,是源兴行内部的人?”

“任何处在源兴行这么庞大又充满利益的商团,都可能受到某种引诱。我的确有此怀疑,但仍相信那些跟家父胼手胝足共同打拼源兴行的长辈,不会做出这么绝情的事。就如同你认为我不可能不智到做出陷害俊彦的事是一样的,我也不认为会有任何一位大掌柜利令智昏到铤而走险,他们没有理由这么做,即使俊彦……”她顿了一下,强行将喉头的哽咽压下,“发生不幸,他们能得到的利益也绝对会比失去的少,那是得不偿失的。”

“可是你还是暗中留意他们吧?”

“我是病急乱投医。”映洁的眼神显得疲 惫,看向邱总管后说:“虽然这么做是没什么用的。”

“目前的情形就像小姐说的那样。”邱总管表情忧郁地回答,“自外地赶回来参加会议的大掌柜都被安排住在吴府对街的源兴楼,并没有异常的行止,我都派人盯着了。”

“嗯。”胜翊眉头紧蹙,登时理解何以聪慧如吴映洁,干练似邱总管,甚至邱血神捕骆家俊与曾担任过宫中侍卫的成钢,都对吴俊彦失踪一案束手无策,到目前为止,的确是看不出任何破绽。

可是……真的如此吗?为何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黑暗的深处忽然闪过一道微光,胜翊及时抓祝虽然那么不明显,不过……他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在这种毫无头绪的情况下,任何一闪的灵光都值得牢牢把握。

“刚才的午宴,与会的不全是源兴行里的掌柜吧?”

邱总管虽然不解胜翊何以提出这样的问题,仍据实回答:“没错。有几位与本行有密切生意来往的商号老板,因与某几位掌柜交情匪浅,也一块来凑热闹。午宴席开十桌,大概有两桌的客人是这种性质。”

“怪不得我会看到那个方老板,要不是在邱家庄有过一面之缘,我还以为他是源兴行内部的人呢。”

“二公子说的是方衍吧。”吴佑了解道,眼中闪过一抹厌恶。“这家伙真是讨厌,邱总管都说小姐乔扮的主爷染有风寒了,他还拱着几位大掌柜过来敬酒,怎么挡都挡不住,幸好二公子来了,才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映洁心生疑窦,胜翊不是那种会东拉西扯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提出的每个问题,都有用意,难道他怀疑方衍与俊彦的失踪有关?

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她迅速回忆着午宴里的情形。当时她全神专注在几位大掌柜的反应上,心想,若其中一人涉及俊彦的失踪,看到应该缺席的“吴俊彦”出现,再镇静的人也会泄漏出一丝震惊,并没有留意其他人的反应。

可是方衍……的确是有些奇怪。

“方衍继承的顺翔号,三年前发生财务困难,透过主管船厂的秦掌柜向舍弟求助。我看了他拟定的营运计划,也见过这个人,认为他有还款能力,才建议舍弟拨款给他。”她注视着胜翊道,想从那双深黑的眼眸窥探出一丝端倪。“顺翔号是做什么营生?”

“是从事海上贸易的海贾。顺翔号有三艘海船,由方家的堂兄弟轮流带船出海,一趟大概都要半年到一年的时间才能返航。方衍的生意头脑极好,在他的带领下,方家船队每次出航返回都能赚到优厚的利润。从方衍只花了两年便把源兴行借给他的两万两银两还完,便知道他的能力。”映洁如数家珍地回答,秀眉因掌握不住胜翊的想法而懊恼地拢着,索性坦言询问:“他有什么问题吗?”

“这……”

“二公子认为方衍有嫌疑?”邱总管震惊道,“方衍素来与吴家交好,顺翔号的生意又很稳定,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是不知道他有什么理由,不过他今天真的很可疑。”吴佑大胆地插嘴。“他在午宴上,不断煽动认识的大掌柜上前向主爷敬酒,而且一直盯着主爷瞧,好像在找破绽似的,跟他平常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邱总管瞪大眼,总不能因为人家热情敬酒,就胡乱怀疑吧!

“去年主爷设宴款待大掌柜们时,方衍也有来,却没有找人向主爷敬酒。以往我们也在好几处宴会碰过面,每次有人围着主爷敬酒,方衍都会帮忙挡酒,好像知道主爷讨厌人家敬酒似的。这次他会主动挑唆别人向主爷敬酒,当然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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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佑的话提醒了我。邱庄主的寿宴上,方衍的确不像其他人一样围着吴俊彦敬酒,虽然他当时是站在附近。”胜翊越想越觉得方衍可疑。

“听二公子此言,似乎并不是从方老板在午宴上的举止,看出他有嫌疑。”映洁不解地问。

“的确如此,我之所以认为方衍可疑,最初不过是直觉罢了。”

“直觉?”映洁的语气好像是在问:用直觉来入人于罪,会不会太草率了些?

“虽然是直觉,也是根据事实来产生这个直觉。我认为方衍有足够的动机绑架令弟。”

映洁振奋了起来,他们就是因为想不到绑匪的动机,以至于毫无头绪,没想到胜翊在这么短时间内就看出来了。“二公子直言无妨。”

“就像吴小姐先前说的,绑架吴俊彦的人是为了某种利益这么做,只是我们一时想不到对方是为了什么利益,所以只要知道绑匪图的是什么,嫌犯便呼之欲出。”他环视在场的每个人,确定自己的话都进入他们脑中后,接着道:“依在下愚见,绑匪在这个敏感时机绑架吴俊彦,无疑是想制造一种情势上的混乱……”

“情势上的混乱?”邱总管喃喃重复。

“我们不妨做这样的假设:在别人眼里应该是闺阁弱女的吴小姐……”他停顿了一下,美丽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似在嘲弄她表里不如一,令映洁微微发窘。“突然接到唯一的弟弟失踪的消息,定然慌得失去主张。身边虽有能干的总管帮忙拿主意,但查了几天,依然无消无息,只好在源兴行的大掌柜聚会上宣布弟弟失踪的消息,动员所有的大掌柜出主意寻人,然而也造成了源兴行内部的不安。这时候,方老板跳出来说,他认识很多朋友,愿意帮忙打探消息,过了几天,果然在英俊有为又热心的方老板多方奔走下,救回了失踪的吴俊彦,吴小姐于是深受感动,便以身相许了。”

吴家主仆面面相觑,像是从来没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映洁在怔住半晌后,瞪着他说:“你……怎会这么想?”

“在邱庄主的寿宴上,令弟一宣布你与邱炽的婚约取消,方衍便迫不及待地提出自己的庚贴,希望娶你为妻。”胜翊定定地注视着她回答。“但他更清楚,凭他的家势想娶你为妻并不容易,除非他能造成出一种对已有利的情势,所以他绑架令弟,在你最孤立无肋的时候,挺身救回令弟,让吴家上下感激,他便能顺理成章地娶到你。如意算盘虽然打得好,他却算错了你,还有我的突然来访,以至于功败垂成。如果真的是他绑架了令弟,此刻必然会设法去确认令弟还在他手上,再做因应之道。”

“真的是他吗?”映洁太震惊了。

胜翊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挑眉问:“你们有派人盯着他吗?”

“没有。”邱总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惊慌地答道。

“最好派个人去。”

“是。”这时候也管不了会不会冤枉人了,邱总管决定要抓住眼前唯一的线索。“他跟着几位大掌柜到船厂参观,吴佑,你立刻叫小虎子过去盯人,船厂那里有高三盯着,顺便知会他一声。”

“我立刻去!”

机灵的小厮尚未跨离门口,胜翊接着问:“方家在绍兴附近有任何产业吗?如果方衍是绑匪,定然会把人质放在他势力所及,又让人想不到与他有关系的隐密处,废弃的老宅不失为藏人的地方。”

“方衍的老家就是在绍兴附近的石鼓镇。”邱总管兴奋地跳起来喊道。“通知还在绍兴追查的骆家俊和成总护院,要他们去查。”

“是。”邱总管连忙往外走。

“等等,我想亲自去查探方衍。等我换件衣裳,烦请邱总管代为安排。”

“好。”映洁不由得将目光落向胜翊前襟,清楚的污痕盘据其上,之前投进他怀里悲泣的情景浮现眼前,带来一阵灼热的冲击。她默默承受,体验着那份强烈的感觉,没有逃开,也没有惊慌,只是安静地看进他自信满满的明亮眼瞳,任难以言喻的钦慕如海潮般涨满她,化做眼波朝他涌去。

众人束手无策的难题,经过他如梳子般细心梳通,所有的纠缠、纷乱,终于有脉胳可寻。尽管还不确定绑匪是方衍,然而……直觉吧,映洁感觉他是对的。

“你放心。”他低沉的嗓音里蕴满情意,燃烧着热情火焰的双瞳回应着她,“令弟会平安回来。”

第七章

胜翊离去前的话誓言般在映洁脑海里回响,呼应着她心头的扑扑之声,如一曲缠绵动人的情歌不断吟唱,经多番咀嚼,不经言传的曼妙情意冉冉地扩散开来,撼动她的芳心。

他是有情的吧!

胸臆处漾着糖蜜般的甜,即使这样带着凉意、飘着细雨的秋夜,部分的自己仍为弟弟失踪的事备受煎熬,却无法不想他,再三将他传送至心底的情意翻搅,酝酿出芳郁、浓烈似酒的狂喜,连自己也陶醉了,唇边浮起快乐而羞涩的笑,眼睛不时走神地凝望远处,却不知自己的神情有多教人迷惑。

“小姐。”注视她良久的福喜摇头叹息地走近,手上拿着披风往映洁肩上罩去。“该回屋里歇着了。”

“我还不想睡。”映洁从出神的状态中惊醒,婉拒她的好意。

“不想睡也不能站在这里吹风呀!”福喜不赞同地道,但仍追随着映洁的目光往黑暗的远方瞧去。

除了几盏忽明忽灭的灯火外,看不出来什么呀。

倒是随着劲风飘来的细雨打在脸上有点冷,被风吹得东摇西摆的树木拂啸出沙沙声听来有些吓人,福喜越看越觉得凄风苦雨愁煞人,不如抱着棉被睡大觉好。

“小姐要是睡不着,福喜陪您进屋里坐着,为您煮壶热茶暖暖身。”

“福喜……”映洁拿她没辙地轻摇螓首,“我真的不要紧。”

“反正福喜不让小姐在这里吹风。”她可是有身为丫环要照顾好小姐的重责大任要维护喔。

“我再站一会儿便进去。”不知为何,映洁对今晚的夜色十分着迷,立在绣楼阳台上不想离开。

“不行。”

在福喜悍然地坚持下,映洁只好折衷道:“你去煮茶,我保证你回来时,便进去。”

“小姐不能耍赖喔。”

映洁登时啼笑皆非,懊悔地瞪视她,“我什么时候耍 过赖!”

说得也是,耍赖的人好像都是自己喔。

福喜不好意思地伸了伸舌头,朝小姐傻笑一阵,才转身进屋里煮茶。

又能一个人独处了,此刻的心情是适合独自品尝的,映洁浑然不觉得风苦雨凄,倒是那带着寒意的风吹在烫热的身上极为舒服,润泽了满心浓郁的相思渴望,阻止她不顾矜持地飞奔至胜翊住的客房。

想到这里,映洁仰着发烫的脸颊迎向随风打来的小雨,袖子里的小手屈握成拳,目光热切地越过夜色,直达安顿胜翊的剑胆居。虽然看不到那里的灯火,寸心芳绪仍不自禁地飞向那里。

剑胆居,琴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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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知道映洁在他来之前,便为欢迎他的到来煞费苦心,期望他们琴心剑胆永相随?

然而,他是来了,俊彦却……映洁眼神一黯,强烈的酸楚往上冒,齐聚鼻头和眼窝,形成白色的雾气,遮住了视线。

俊彦,你在哪里?

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不然姐姐……姐姐撑不篆…

鼻头的酸热终于化成一声哽咽,滚烫的珠泪往下溜滑……

“唉……”

黑暗中传来低沉的男性叹息,夹带着浓烈的爱怜扑向映洁,她难以置信地轻轻颤抖着,随即感觉到男性的体热透过身上的衣物包围而来,娇弱的身躯被带着朝里转,心驰神往间,已落进胜翊的怀抱。

“真是拿你没办法。”

俯向她的优美薄唇吐出的柔柔低语羞得映洁双颊发热,上一回他这么说时的记忆扑天盖地般卷掠而来,脆弱的芳心不禁擦触出期待的火花,然而,他没有……没有……

“又担心你弟弟了?”

正当她感到失望和难堪的双重打击,浓浊的嗓音再度温暖地吹拂过来,同时一抹暖柔拂去她颊上的湿意,并轻轻捉住她纤弱的下颚,映洁眼眶汹涌着热潮,想要说些什么来反驳,喉咙却紧得难以言语。

“你的脸好冷,手也是。我不在你身边,就不懂好好照顾自己吗?”

他的话好沉痛,眼神也好沉痛,看得映洁一阵心虚、抱歉。

“小傻瓜。”

低垂的螓首再度被收拢向温暖、结实的男性胸怀,映洁闭上眼,就一会儿、只靠那么一会儿,她会振作起来,不让自己沉沦。

“但我何尝不傻?”他慨然叹息。“我告诉自己时间太晚了,你或许睡了,就算没睡,我来找你,也于礼不合,可是我……唉,总放不下心,非得看看你。结果你……唉,站在外头发呆,不是要让人担心吗?”

“我……”好甜的话喔,即使听一辈子也不会腻吧!映洁晕陶陶的想。

“太危险了……”他咕哝道,略略放开怀里的人儿,让那张晕红的脸蛋暴露在他的视线下,目光深炯灼热。“琴心楼……跟我住的剑胆居倒很对仗。”

他眼中的了然令她一阵难为情,困窘地别开芳颊,心儿扑扑跳不停。

“这里目标太明显了。”

可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映洁越听越胡涂。

什么太危险了,太明显了,他到底指什么呀?

或许是看出她的迷惑,胜翊接着解释道:“前不久我才跟邱总管说,吴府的防守不够严密,我打算调一些帮手过来,尤其是你这座琴心楼,目标过于明显,最好暂时移到别的地方居祝”

“听不懂。”她哀怨地瞅着他,似在嗔恼他说话没头没尾的,却不知自己的模样有多引人犯罪。

胜翊逸出一声低吼,不想再抗拒心底的渴望了,当她柔顺地依偎着他臂膀,澄澈有情的眼眸天真地望来,即使是柳下惠也把持不住吧!况且他只是个渴望她渴望得发狂的男人呀。

男性的嘴唇热切地俯下,就在快尝到那软软呼呼的唇瓣时,娇脆的喳呼声传来。

“小姐,你耍赖喔……”

耳闻到那“喔”声有转高、转尖的迹象,胜翊迅速放开映洁,目光如电地扫向惊愕得张圆的小嘴。

看清楚搂着小姐的男人是胜翊,福喜眼睛瞪得更大,张圆的小嘴合了起来。

“胡公子,是你……啊碍…”显然是领悟到自己破坏了什么好事,小丫环粉脸涨得通红,迅速低下头往后退。“你们继续……不是啦,我是说……”她搔着头退进屋内,又将小脸探出来道:“要继续也得先把小姐带进来,别让她在阳台上吹风淋雨呀……呃,我下去准备茶点,厅里有热茶喔。”

说完,她一溜烟地跑开,蹬蹬蹬地跑下楼时,嘴里还喃喃自语道:“这个胡公子好厉害,他是什么时候上楼的,我竟然不知道……”

这一打扰,好比是将一盆冷水往这热情如火的男女头上浇,胜翊恢复自制,至少是暂时恢复自制,很自然地挽起映洁的小手进屋。

“你那个小丫环呀……”他边笑边摇头,“再来几次,我不晓得还有没有勇气吻你呢。”

映洁闻言,羞赧地在他手上挣扎。胜翊怕会弄伤她,随即放开,转身将门闩上。

“你你……”映洁终究是未出嫁的闺女,对他关门闭户的动作感到心慌意乱,这样两个人不就独处在楼上的寝房了吗?

怎么想都不对呀。

“我只是帮你把门关上,你这里不是还有楼梯可以通下楼吗?”将她不安的神情全都收进眼里的胜翊耐心地解释。

“我没有别的意思。”知道自己想太多了,映洁难为情地低下眼睫,“请坐。”

“好。”胜翊虽这么应,却没有找位子坐下来,目光好奇地打量房间。

除了妹妹的闺房外,他没进过其他闺女的绣阁。 比起淑萱,映洁的闺房显得淡雅悠然,充满书卷气。

芙蓉花图案的落地罩分隔了寝区与小客厅,罩口垂着荷塘月色的珠帘是由各色珠玉串成组合成的。

一座以白玉为框的巨幅绣书屏风,挡住了楼梯入口的玄关,胜翊凝神欣赏乡书,赞叹了起来。

“没想到刺绣也可以达到书画的意境,你瞧这幅花鸟图,将花鸟的姿态绣得生动传神,色彩更是光彩艳丽,远远看去,根本猜不到是用针刺绣的。”

“其实底色部分有用颜料涂平。”她眨着晶亮的美眸热切地回答。

“嗯,我注意到了。绣一幅要花很长的时间吧。”

“一年半。”

“唔?”他注视着她,心里有了谱。“不晓得哪里可以买得到?”

“买不到的。”她煞有介事地回答,清澈的眼眸似笑非笑地凝睇进他自以为了然的星瞳里,噗哧一笑地宣布,“那是福喜绣的。”

胜翊意外地挑起眉。

“怎么?以为是我绣的吗?”一抹淘气溜窜在她迸落一串银铃般笑声的唇间,“就算我有福喜的手艺,也没那么多时间可以用来刺绣,不过图面倒是我为她画的。我看帐时,福喜便以刺绣打发时间。”

“我的确是被误导了,把你当成一般的闺女……”他不以为忏地自嘲道,接着摇头,“不,你不可能一般,即使同样娇养在深闺,你还是会不同,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吴映洁。”

除了父亲外,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同样的话,一种被人了解的知心感觉,激得她心头热气沸腾,烫着全身的每一处,眼眶跟着潮湿了起来。

“有时候我宁愿跟别人一样,如果爹还在世的话,我或许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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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他烦躁地否认。

映洁的话引起他一阵惊谎,如果她父亲仍在世,映洁已经嫁给邱炽,两人根本不可能有深夜里的这段谈话。

但这样的话不适合说出,胜翊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她泫然欲泣的神情,费心地斟酌字句,“我很高兴你是现在的样子。”

芳心登时颤动如被弹奏的琴弦,而他是善于鼓琴的手,映洁不知道一个人的感动能到什么地步,只知道从胜翊那美丽的嘴唇里吐出来的每个字都教她悸动不已,陷进甜蜜又教人晕眩的天地间。

一时间,她只能怔怔地看着他,静谧的空间里但闻彼此的喘急,尽管胜翊渴望将她搂进怀里,却担心福喜随时会回来,只好清了清喉咙,打破室内的亲蜜氛围。

“你们的感情倒挺好的。”

“你是指我跟福喜吗?”映洁回过神,羞涩地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情绪。“我们虽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她是我乳娘的女儿,从小就与我和俊彦一块长大,我们一向当她是妹妹。琴心楼里也有其他丫环,但晚饭过后,福喜就打发她们下去休息,她喜欢亲自照顾我。”

“嗯,提到琴心楼……跟我住的剑胆院……”

哎,怎么提这样羞人的问题?

映洁避开他的视线,走到桌前为两人倒茶。

“福喜煮了菊花红枣茶,不晓得合不合你口味。”

看出她的困窘,胜翊没有强迫她回答,“喝喝看就知道。”

“请。”她将茶递过去,招待他在圆桌旁坐下后说:“你刚才不是从楼梯上来的。”

“我看到你站在楼上,便用轻功直接上来了。 怪我唐突吗?”

“不……”这么说,会不会显得自己太不矜持了?映洁不安地想。

“你不怪我就好。”胜翊啜饮着茶,瞅着她道:“嗯,好香。”

是指茶香吧?映洁不确定了起来,捧住自己的茶杯,脸红红的。

“福喜很会煮茶,但有点甜,希望你不介意。”

“没关系。虽然平常没有喝甜茶的习惯,但在这样的深夜里喝一些,倒是无妨。”

“嗯。”心儿怦怦直跳,他知不知道这样瞅着人,会让人家心里好慌好乱的吗?映洁别转脸颊,低声道:“你之前说这座琴心楼目标明显,我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急着赶来杭州,是因为淑萱把血璧送给你的消息外泄了。”胜翊放下茶醚,语气虽是懒散却极为笃定。“下午我本要亲自踩探方衍,但对杭州,我终究没有你们的人熟,确定方衍在监视之下,便去拜访与胡家堡情谊交好的世交,请他们帮忙追查这一带,有谁在贩买千日醉这种迷药。我想从这里下手,应该更能掌握到疑犯。我还请他们拨出人手保证吴府,却从几位世交口中得知,已有江湖人物来到杭州,拟向吴家下手夺取血璧。”

“可是血璧又还没送交吴家。”她困惑地问。

“我带来了。”胜翊注视着她说,在她惊愕的眼光下,掀开衣襟,露出挂在胸口的一块血色璧玉。

“除了你我外,没人知晓这点。我已经藉由特定的消息管道放出话,血璧仍在邱家庄,将由家兄率领胡家堡武士送往杭州。”他将血璧解下来,递给她。

映洁好奇地接过,触手一阵温热,想到那股温热是源自胜翊的体温,不由得脸红了起来,急忙递还给他。

“这么贵重的东西,还是你收着。”

“它已经是你的了。”胜翊对她的反应感到有趣,人人抢着要的宝贝,她却一副避之唯恐不及。

“放在我身上,万一有人来抢怎么办?”她娇嗔道。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其他人都以为血璧仍在邱家庄,不晓得在这里。你还是好好收着,这本来就属于你。”他将血璧重新放进她掌心里,握住她纤小软柔的小手,也将属于自己的体温一点点的传进她手上,传进她心里。

难言的甜蜜在体内鼓噪着,映洁害羞地挣开他的掌握,急忙转移话题。

“那邱家庄和令兄会不会有危险?”

“你放心,他们应付得了。倒是你……”

“咦,你不是放话出去说……”

“想从家兄手上夺得血璧并不容易,倒是掳走你们姐弟当人质会比较简单。”

映洁眼中升起一抹恍然大悟,喉头登时好干,“我明白了。”

“我看你先搬到剑胆居住好了,我可以就近保护你。”他状似不经意地道。

“啊?”映洁羞得满脸通红,他这是什么意思嘛!

“我知道会令你为难,毕竟我们之间还没有名分。”

听出他语气里的暗示,映洁一颗心再度卜通卜通地跳个不停。

胜翊却好像没留意自己说了什么,神情严肃地接着道:“不过换个地方住是有必要的。你这座琴心楼,就算不刻意打听,一看吴府的布置,也知道琴心楼十之八九住的是吴家的小姐呀。”

“我明白了。”

“淑萱要是在这里就好了,她的身手我放心得下,现在……只好请柳家的世妹过来陪你,她的身手虽然不及淑萱,反应还算机敏,可以护你一时半刻……”

“不用了。”听到另一个女性称呼,映洁心里怪怪的。“我跟乳娘学过几招,虽然不登大雅之堂,保护自己一时半刻应该可以。而且有福喜在我身边,她得到乳娘的真传,连骆大哥都打不赢她。”

胜翊再度傻眼,怎么福喜那丫头不但精于刺绣,还会武功?“你那位乳娘是何方高人?”

“她不是什么高人。”映洁记得她一点都不高,福喜的娇小便是遗传自乳娘。“她是我舅舅的师妹。我舅舅你知道吧?就是吴府的总护院。”

胜翊恍然大悟,成钢曾担任过宫中侍卫,虽然近年来没听过他出手,但以吴家之财富,竟然没听过遭小偷,便知道成钢不是好惹的。

“看来……我是小看吴家了。”

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映洁轻摇螓首。“不,若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仍对俊彦的失踪束手无策。”

“我的推测不见得就正确。”胜翊沉吟道。

“却是我们目前唯一的线索,而且……”她注视着他,眼中的热意逐渐升高。“我信任你。”

再没有比这句话更能让胜翊失去自制,但他没有唐突行事,只因心中仍悬着一椿疑问有待她解答。

“我这次急着赶来杭州,还有一事不明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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