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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花魁女温柔清倌(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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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色诱……吴映洁一口茶差点把自己噎死,涨红了脸抗议﹕「娘﹗想谋杀我也别用这种方法!」
  
范玮琪不理她,像模象样扳着指头:「除了见客需要,你打扮成这样隆重我总共才见过两次。一次是五年前,你头一天表演,再来就是我搬出红香院那天了……财不露白这句话还是你自己说的,怎么这会儿倒像恨不得昭告天下似的?」
  
唉,被老娘这么一说倒真是……她自己都没发觉呢,只有在心慌时才会如此刻意打扮塑造自己﹗果然知女莫若母,这句话,她不得不信服。
  
想了想,吴映洁小心翼翼透露部份事实:「我……最近有点事,我怕会被卷入麻烦。」
  
「麻烦?什么麻烦?」范玮琪有些在意了,「和你昨天去康成少王爷的画舫有关吗?」
  
「嗯……不完全是。」一时三刻也说不清,更怕娘会担心,吴映洁轻轻哀求:「娘,别追问好不好?」
  
「娘不想看你这种坐立不安的样子。」范玮琪叹了口气,顺便将她两的茶杯重新注满。
  
「我没事……」吴映洁撒娇地将头枕在娘的手臂上,突然间脑海中浮现出邱胜翊那张高深莫测的脸,不觉轻叹了声﹕「娘,为什么有时候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呢?麻烦好象会自动找上门一样!……我是不是做错什么?」
  
「小兔,你想太多了。」范玮琪揉了揉她的头,弄乱了那头刨花水修得整整齐齐的发丝,「不过,如果真的累了,那收手吧!娘本来是希望……算了,不说也罢。」
  
吴映洁偏头看她:「娘想说什么?」
  
「没事。」范玮琪摇了摇头,推她坐直了:「你呢,自己看着办。你一直是个有分寸的人,娘相信你的能力,不会把自己弄进什么麻烦的处境。」
  
经老娘一说,果然感觉好些了。吴映洁也拿起一个烧卖解馋:「嗯,不去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直还可买马骑。」范玮琪顺口胡绉,母女两相视大笑。
  
「好啦!」范玮琪笑完了,揉揉肚子起身拉女儿,「来,帮娘去把那些洋桃全套起来。」
  
「又要做苦力啊?」吴映洁故作无奈地笑着叹气。
  
「废话!不然女儿养来干什么的?」自从她和范玮琪说过话后,又过了三天。这三天风平浪静,静得几乎有股诡异的味道。王府那边……什么动静也没有。
  
这实在是十分奇怪的!那日她亲眼看见,行刺之人一个没漏全被活捉。照常理刺杀小王爷是何等大罪,早该有人被推出来,举行游街、斩首示众那一套了。可是没有﹗这两天的杭州街上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都有,唯独没有关于王府刺客的只言词组。康成王府……真是神秘得很!
  
可是,还有另一个发现,才教她真的有些迷惑。她……越来越厌倦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了。
  
天底下,没有哪个女子是真的喜爱「妓女」这个职业的吧?还记得她十四岁那年刚出道时,每天疲于应付,心里往往是说不出的烦闷。讨厌无时无刻需要端出笑脸;讨厌客人色迷迷的眼光和粗俗言语;更讨厌下流的动手动脚。后来渐渐习惯了这生活,懂得圆滑,懂得凡事不去执着,才慢慢过得自在。虽然每每周旋在张家公子李家老爷之间,心底淡淡的厌恶散之不去,但是,她是安适地过着每一天。那么……为什么现在这股厌恶又开始转浓了呢?
  
这片房子尽是民屋,都不太高,但是坐在这里,遥遥可望见西湖上点点渔光。吴映洁双手抱膝坐在瓦片屋顶上,任夜风吹乱一头及腰的长发,想心事想得有点入神了。
  
刚才见她夜行打扮,小媚还以为主子又要去做梁上淑女的勾当,一张脸臭得像什么似的,再看她竟连面具也不戴,差点当场发疯。还好吴映洁逃得快,才没让她炮轰到。没费心和这丫头解释,她只是想出来透个气、散散心……说了人家也不会相信,何必多费唇舌。
  
散心……呵,真不是她的作风啊!不得不承认,心里其实有点慌乱,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怎么她坐在铜镜前,竟和詹雅雯一般,有了为谁妆扮的感叹?她是真的累了、厌倦了吗?
  
那么……赚的钱也够多了,她该不该就此收手,来个激流勇退,就将花魁之名拱手让于真正在乎那头衔的黄瀞怡呢?正发呆时,眼角突然捕捉到一丝动静。吴映洁连忙转头,却见来人已稳稳立足于屋脊上,正朝她走来。月色下那人的五官依稀可辨--又是邱胜翊。
  
「果然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吴映洁笑了,「原来杭州城的屋顶不比街道冷清。」
  
邱胜翊也低声笑了,刚才脸上那股冰冷气息瞬时不复见。在她身边坐下,他扬扬手中的酒醰,仰头干了一口,专注地看着她,眼中有她所不熟悉的光芒闪动︰「那么,敬我们,老是在奇怪的地方撞上。」
  
吴映洁偏头看他,心里的疑问渐渐得以肯定︰「那晚的黑衣人真的是你?」
  
看来,她是懂了他那句「夜来香」真正的含意。邱胜翊回视她,微微地点了点头:「既然会在这里相遇,那就彼此心照不宣吧。」
  
嗯,的确。差点忘了她没带面具,要是换了别人看见她这个红香院的头牌居然跑来屋顶上看夜景,少不了会大惊小怪一番。
  
「什么时候发现是我?」抑不住好奇心,吴映洁不假思索地问他。
  
「你刚上船时,听你说话的口气就有几分像,再来乐声有魂,听你弹奏琵琶更觉得相似。」邱胜翊优雅地嗤了一声,低笑,「敢像你这样随兴所致改动节拍的人不多,就像敢像你这样语出惊人的也不多。」
  
唔……想起那天晚上为求脱身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真恨不得这屋顶突然破个洞让她掉下去。
  
「你这人有点混蛋……」吴映洁小声嘀咕。这家伙,分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还有,那时他看上去冷冰冰怪吓人的,哪知道现在会变这么多。
  
嗯,回想起来,好象从在画舫上弹完一曲「春江花月夜」后,邱胜翊就对她客气许多,难道是认出她的缘故?看他样子挺放松,她随口问︰「那天晚上你到底是去王府干嘛?」
  
邱胜翊耸了耸肩:「告诉你也没关系,不过……」他偏头看着她,语气中似有调侃之意,「看你那天一见人动手就往桌下钻的样子,这种麻烦事你确定你想知道?」
  
「嗯……的确不想,当我没问。」
  
不简单!短短时间就能把她的脾气捉摸得这么透彻。反正看他这坦然的样子也不像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她何必自动往浑水里跳?再来,虽说小王爷廖俊杰风度不错,他老子康成王爷的名声却不怎么样,听说专榨地方上的肥水为生。
  
邱胜翊又喝了一口酒,过了片刻,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心事想说出来吗?」
  
「啊?」吴映洁被问得一怔。她……有这么明显吗?邱胜翊看了她一眼,眼光里似有一丝情绪闪过,快得她来不及捕捉。他耸耸肩:「你不像是那种会成天对月长吁短叹的人。」
  
呵,他好敏锐的观察力。可是终究相识的时间太短,她的这些心事,要对老娘讲都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的乱,何况是对他……但是他的关心,她是真的觉得受用,也感激。
  
吴映洁甩了甩头,回他一笑,岔开话题戏谑道:「可是,今晚我偏偏想要花痴一下,阁下可有兴趣陪小女子呜呼哀哉一番?」
  
邱胜翊耸了耸肩,不再追问她为何烦恼。从腰间解下玉箫,他淡淡笑道:「偶尔发发神经,风花雪月一番又何妨?我陪你。」
  
啊,他要吹箫?听他谈吐间颇通乐理,她还真想领教一下他的箫声呢!只是……「你不怕吵到人?」
  
邱胜翊玉箫指了指下面的点点灯火﹕「还没到众人皆睡我独醒的时候。再说,你以为我会吹得多难听?」
  
吴映洁笑了,朝他一拱手:「如此,小女子便洗耳恭听阁下仙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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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籁不敢当,如果你因而睡着,别跌下去就好。」
  
咦,邱胜翊居然开了个玩笑?吴映洁还在讶异间,邱胜翊一笑将玉箫凑在唇边,悠扬的乐声随即响起。
  
啊,好一曲「玉峰观云录」!
  
乐声忽高忽低,飘忽蜿转又丝丝入扣,闭上眼睛,脑海中便可拼凑出一幅美丽的云海奇观。堆栈绚烂,瞬间万化的云层引人入胜。若是放纵自己沉浸在这乐声里,心境自然地就会明朗起来,海阔天空,还有什么事想不透呢?……邱胜翊挑这曲子,是想安慰她吗?
  
吴映洁忍不住偷眼打量专心吹笛的邱胜翊……他是她见过的,最茅盾的一个人了﹗在画舫上见到他的第一眼,俊美无俦的小王爷廖俊杰抢去了大半的光彩,当时只觉得他是个冷冰冰,有些阴沉的怪人。可是纵是如此,还是无法否认他的文才武艺均高人一等,不得不佩服。
  
后来在回程上再次与他谈话,他谦冲有礼的态度着实让她吃了一惊。不过当时心里猜测着那晚做贼遇到的是不是他,一颗心七上八下,哪有时间去多注意其它。
  
今天再见,他还是很难捉摸。不说话时人看上去冷冷的,有点孤高,有点狂,说话时却是平和,优雅,甚至是幽默的。这样一个人,如何形容他好呢?……可是不论如何,她吴映洁都不会忘记,今晚有个人在屋顶上为她吹箫。
  
一曲眼看就要终了,突然「砰」地一声巨响,--「那只死鬼在上头发癫?」
  
箫声顿止。邱胜翊和吴映洁相顾讶然,齐齐往下看。只见阁楼窗户此时大开,一身穿艳红绣金褥裙的胖大妇人探头向上张望,浓妆艳抹的脸上肥肉一抖一抖,甚是骇人。中年胖妇扬了扬拳头,破口大骂﹕「侬迭两只死鬼,我呢勿要困觉啦?」
  
嘻……吴映洁忍不住笑出声来。难怪有句话说﹕情愿和苏州人吵三天架,不和山东人说一句话。苏杭一代口音嗲,这胖妇长得凶神恶煞,口中那骂人的话听起来却是吴侬软语,实在是不协调到了极点。
  
「大婶啊,天色还早,当心睡多了会长肉哦!」吴映洁控制不住自己地开起玩笑。
  
「死鬼,我呢勿客气唠﹗」胖妇气极,弯下身子端起个木盆,「哗」地往上泼水。
  
「闪人了!」邱胜翊一把捉住吴映洁的手臂,轻轻巧巧地将她带到对面的屋顶上。后面胖妇的叫骂愈加凶悍,吴映洁朝她挥挥手,乖乖地配合邱胜翊的脚步,一路高起高下,最后落脚在西湖边的西子楼顶上。这白天热闹非凡的酒楼此刻早已打烊,周围又空旷,想来不会再有人骂街。
  
重新坐下,吴映洁犹自窃笑。邱胜翊叹了口气:「看在我吹箫第一次被人泼洗脚水的份上,想笑也请别当着我的面。」
  
「天才总是不被理解的。」吴映洁装出万分的同情和感慨。
  
邱胜翊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怎么,又有心情损人了?」
  
啊﹗果然,他看出她心中有事,所以一直在引她开怀。吴映洁怔了一下,伸手拢了拢鬓角﹕「多谢你。」
  
「看你顺眼罢了。何况到哪里都能碰上,也算是有缘。」邱胜翊淡淡说道,拿起玉箫又吹了起来。
  
真的是很悦耳啊﹗他的造诣和詹雅雯比起来,怕是只上不下了。可是他的箫声听起来亦是自由随兴,倒是和她自己的有些相像。嗯,如果真的有缘,那找天拉他来共奏一曲吧﹗倒想试试,两组同样随兴的乐符合在一起,是会相应成趣呢,还是沦为一堆杂音?微瞇着眼正想得入神,箫声突然中止。吴映洁连忙转头看邱胜翊,却见他凝神似是倾听着什么,神情极度不悦。
  
有了麻烦吗?她正想问,眼角突然看见寒光闪动。
  
糟!吴映洁连忙低头,邱胜翊已经快了一步将她拉过护住,玉箫一挥,「当」一声打落一枚飞镖。
  
啧,玩真的﹗吴映洁定了定神回头问他:「冲着你来的?」
  
「是啊!有这一群疯狗在,恐怕是没法再风花雪月,无病呻吟了。」邱胜翊嘲弄地说道,手臂一挥,宽大的袍袖如有生命般将疾速打来的三枚飞镖扫落,「扫了你的兴,抱歉。」
  
「没事。」吴映洁故意很夸张,很贪生怕死地拽住他的衣袖,「带我逃命就原谅你﹗」
  
邱胜翊朗声一笑,伸手扣着她的腰就往上纵起,几个起落间人已在数丈之外,就像腾云驾雾一般灵巧。
  
哇﹗那日在康成王府还没看出他的底细,原来轻功已经练到这种境界了!嗯,可惜江南少有飘雪,不然到了冬天一定要看看他是否踏雪无痕……唔,扯远了。吴映洁好笑地察觉自己对他的功夫太有信心,竟想起闲事来。越过他肩头,隐约可见后面追着一群不死心的疯狗。她挑了挑眉问:「打不还手吗?倒看不出来你这般君子。」
  
邱胜翊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迟早要解决的,只是你不介意陪我揍人吧?」
  
当然不介意!从刚才差点被飞镖招呼到,她就有揍人的冲动了。「有你这高手在,我正好仗势欺人一番。」
  
吴映洁从袖中掏出白绢缚在脸上掩去了口鼻,看了看周围,征求他的意见:「你觉得哪里是动粗的好地方?」
  
「栖霞岭上的观风台如何?」
  
她轻笑﹕「观风台上打疯狗,倒也风雅。不过栖霞岭离这里可有一段路啊﹗」
  
邱胜翊哼了一声:「想找我的麻烦就得跟来。」
  
「那倒也是。」吴映洁点头同意。反正被他挟着跑,费力的又不是她。
  
邱胜翊的脚程颇快,追在后面的那群疯狗倒也不慢。两人在观风台上只等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就被二十多个人团团围住了。
  
哇,好大的排场!吴映洁好奇地靠在邱胜翊身边,猜想是不是会有人讲两句场面话,还是马上就要动手?说实话,她从来都是找那些为富不仁的显贵商贾摸肥水,对江湖上的打打杀杀几乎一无所知。
  
那一群人中走出个其貌不扬,身材粗短结实的中年人,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金闪闪的大关刀。这刀若是换个高大些的人来拿还颇为威武,可惜拿在身长不过五尺的他手里,倒像是小孩拖着大人的兵器耍,有一丝滑稽。不过,看他身边那些人纷纷躬身让道的模样,这人显然是头领。
  
「在下劳赋修,见过楼大侠。」这中年人朝邱胜翊拱了拱手,语气谦恭,脸上神情却表明了仗势欺人,不把他两放在眼里。
  
邱胜翊双手垂放腰际,跟本懒得和这人虚伪客套,仅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大侠不敢当。陕北金蟒帮劳帮主千里而来,不知有何见教?」

劳赋修一楞,随即咧嘴而笑:「青衣胜翊,原来你也识得老子!那咱就不客气了。衡天心经借来翻翻。」

『6』第五章

「没有。」邱胜翊干脆地回答。
  
劳赋修脸色立刻变了:「你说什么?」
  
「你有重听?我没什么横天心经,竖天秘笄。」邱胜翊这次更不客气了,「若是有的话,早一掌把你劈得横七竖八了。」
  
「嗤……」吴映洁忍不住笑出声,劳某人脸上那一阵青一阵白,顿时逾加明显:「敬酒不吃吃罚酒!姓邱的,问你最后一次,衡天心经交是不交?」
  
「你这人还真重听得厉害,不然就是白痴。我们没有什么衡天心经,老不修!」温柔已经看得出一场恶斗是难免的了,眼前最主要的就是在开打前将对手气个七窍生烟,才能速战速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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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赋修果然转头瞪着她︰「你……你叫我什么?」
  
「大叔啊,我看劳赋修也挺难叫的,不如老不修顺口些,也和大叔挺相衬。」吴映洁语调诚恳,好心地建议道。
  
「你、你……」
  
「听说他还采阴补阳。」邱胜翊在她身边凉凉地煽火浇油,不亦乐乎。
  
唔,他比她还毒呢……吴映洁笑得更张狂。劳赋修背后那几个帮众趁帮主看不见,也在偷笑。
  
劳赋修对邱胜翊还有几分忌讳,一口恶气全往吴映洁身上倒︰「臭丫头!哪门哪派的?有种报上名来!蒙着脸算什么?偷了汉子不敢见人吗?」
  
「大胆﹗」吴映洁狠狠瞪了他一眼,踏前一步,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乃堂堂巫山邱宫宫主,岂容你等臭男人见我相貌?」
  
劳赋修被唬得一楞:「……邱宫主?」
  
「乖。」计谋得逞,吴映洁退回邱胜翊身边,笑弯了腰。
  
「你!他妈的!」劳赋修骂了句粗话,恶狠狠地朝吴映洁扑来。
  
她早有放备,侧身绕到邱胜翊背后,又立刻退离几尺远,将这老不修让给邱胜翊来修理。金蟒帮的人果然是打算以多欺少,帮主一动手就全围上来了。
  
嘿,以为她不会揍人吗?吴映洁顺手抽出缠在腰间的软鞭舞了起来,瞬时乌光闪闪,欺到她身边的那几个人吃了一惊,连忙后退。
  
观风台是栖霞岭山腰上较为平坦的一块空地。这地方四面环山,长有异风四起,风声啸啸,故称观风台。选在这宽阔的地方打架,倒是让她捡了便宜,长鞭施展起来没阻碍,很是顺手。
  
偷眼看了邱胜翊一下,他已渐渐占了上风,一柄长剑逼得劳赋修只有招架之力。十多个金蟒帮的徒子徒孙将两人围在中心,却是每次一介入就被邱胜翊凌厉的招式逼回,始终无法插手。
  
「劳帮主,你该换个吃饭的家伙了!」邱胜翊和劳赋修两人刀剑相抵,他口中说着,反手用力一绞,劳赋修那柄沉重的关刀居然拿捏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劳赋修大惊失色。「撤!」一声令下,首当其冲纵出圈外,连退十丈开外,刀也不捡了。
  
「没用的蠢材。」邱胜翊也不去追,收起剑与吴映洁会合。
  
「你还好--」他询问的话才刚出口,突然看着金蟒帮众人逃命的方向,脸色骤变:「混帐﹗」
  
「邱胜翊﹗」吴映洁拉住他的衣袖,也看出不对了。要说逃命,这群乌合之众怎么全都往不同方向跑?仔细看,是以圆圈形向外扩散,将他们两个留在中心。
  
「快走﹗」邱胜翊一把扣住她的腰,急欲带她离开,就在这时,左后方传来那该死的老不修得意的笑声:「邱胜翊,你束手就擒吧!」
  
二十多包白色的粉末训练有素地同时在空中散开,吴映洁和邱胜翊顿时被笼罩一片白色烟雾之中。
  
「快闭气﹗」邱胜翊当机立断,抱起脚程较慢的她逆风朝山坡上冲。
  
唔,此仇不报非吴映洁,哪天她非在老不修脸上画满乌龟不可﹗吴映洁在心里咒骂着,屏息将头埋进邱胜翊怀里。她的功力较弱,可以闭气的时间也有限,还好脸用手帕幪着,加上可以埋首在邱胜翊胸前……如果闭气撑不到邱胜翊冲出毒粉范围外时的话,那么偷吸两口气也应该无碍,不至于会中毒吧?耳边传来两声哀嚎,想是邱胜翊踢倒了哪两个活该被揍的下毒者……如此说,再跑一段路就安全了。
  
吴映洁心里正偷偷松了口气,却猛然感觉身子往下急坠!身体一下子失去所有平衡,一颗心却荡到了喉咙口。猛地,她像是整个人狠狠撞上一堵坚硬的墙,空气硬生生被从肺里被挤出来,吴映洁只觉眼前一片斑驳乱色,然后便陷入完全的黑暗中……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和浑身的酸痛让吴映洁意识到,她并没有昏过去。那……为什么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她……她在什么地方?试着撑起身子来,这才摸索到她身子底下压着个人。「喂!邱胜翊?」她小心翼翼地低声叫唤。
  
她……没把人给压死吧?「我没死。」邱胜翊沉稳地响应,好象猜到她在想什么。
  
吴映洁立刻翻身爬起来,邱胜翊也顺势起身。两人肩并肩打量着周围。但事实上除了身边人的身影依稀可辨,吴映洁什么都看不见。
  
「刚才怎么回事?」她悄声问。
  
「我们掉在一个洞里。」邱胜翊轻咳了声,「我失足了,抱歉。」
  
「洞?」吴映洁抬头看,眼睛眨了好一会儿才依稀辨得头顶那一点点亮光--很遥远的薄光,照不到洞里。……天﹗骨头没被摔断是她好运,但是……「你回得上去吗?」她将全副希望寄托在邱胜翊身上。
  
他叹了一声︰「现下太暗了,要上去恐怕很困难。」
 
「那么,要等天亮了?」吴映洁忍不住又抬头望了望,「你说那个老不修跑哪里去了?」

邱胜翊嗤了一声﹕「下山了吧?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当我们摔死了,二是他认为我们没死,所以怕是个诡计。不管是哪种,他都不会下来检查。」
  
「所以,暂时我们是被困住了。」吴映洁的眼睛已渐渐习惯黑暗、看得见个大概。她摸索着靠山壁坐下,邱胜翊也依样而行。
  
两人静默片刻,然后是吴映洁率先打破沉默:「我们要在这里至少待一夜,是不是?」
  
「是。」
  
「那么你不觉得我们应该聊聊吗?」她的声音越来越「亲切」。
  
邱胜翊认命地叹了口气:「想聊什么我都奉陪。」
  
「既然你这么说,那……就从那本什么衡天心经聊起,如何?」黑暗中,吴映洁「巧笑嫣然」。「知道衡天心经吗?」
  
吴映洁摇了摇头,然后才想起洞内伸手不见五指。
  
唉﹗谁料得到会陷入这种境地,两人身上都没带火石,这会儿只能呆坐在黑暗里,猜想这洞到底多大。她吁了口气,回答道:「没听过。我对江湖事一窍不通。」
  
「衡天心经听说是一百多年前,一名叫高衡天的武学奇才所创。书中包括了许多精妙的剑术招式,和他的独门轻功。」邱胜翊低笑,「武林人士十个里七、八个是狗,不勤练武艺,听说哪里有秘籍就像狗闻到肉骨头,乱挤乱抢,妄想一夕间变成绝世高手。」
  
吴映洁没辄地翻了个白眼﹕「好比金蟒帮?」
  
那批人,从陕北老远跑来杭州,也真够清闲的了﹗「的确。」邱胜翊叹了口气,「衡天心经被江湖人一喧染,成了旷世绝作,前一阵子不知是哪里传出的消息,说这玩意儿是在杭州一带,所以江湖人全都蜂涌而来。」
  
嗯,经他一说,倒是有这么回事。前些天街上常常能见到佩刀带剑,异乡口音的江湖人,原来是为了这个。嘿……还给红香楼添了不少银子呢﹗「那,衡天心经是怎么会扯到你身上的?」
  
「那群白痴以为我的武功就是来自衡天心经……说起来,很有可能是树大招风,康成王搜刮太多肥水被人怨妒了。」回想起康成王那张可以刮下三层馊水的老脸,邱胜翊暗暗摇头,「不知是谁散布的谣言,说高衡天除了留下一本心经,还有大量的宝藏,而且埋的地方正是康成王府的底下。你说这样一来,康成王还有得清静吗?」
  
「嗯,难怪王府警卫那么森严……」吴映洁点了点头,那天,邱胜翊也把她当成是垂涎于衡天心经的人了吧?这样一说,来龙去脉她心里也多少有点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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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猜猜:有些梁上君子找不到东西,发起狠来干脆行刺小王爷,心想若是家里三天两头有小偷加上独生儿子被当成箭靶,康成王一定会放弃这栋府宅,回京城去在他皇兄脚下过太平日子,是不是?」
  
「不错。」邱胜翊觉得他越来越欣赏身边的这个女人,思路灵敏,很能举一反三。和她说话绝不用担心讲到口干舌燥,耐性全失的地步。
  
忆起两人初遇的情景,他轻轻笑起来﹕「那天晚上刚见到你的时候,我一直在猜想你是哪个门派的人,这样的武功还敢单枪匹马跑来闯。」
  
没口德的家伙﹗吴映洁自觉脸上发热,狠狠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既然他武功那么好,皮想必也厚,下手重些无妨。「你也多少给点面子好不好?太伤我的自尊心了。」
  
邱胜翊哈哈一笑﹕「是我不对,不说了。」
  
哼,算他识趣。不然搞不好还没脱难,她就先把难友乱拳打死了。吴映洁伸伸懒腰,继续她没问完的疑问﹕「那天刺杀康成小王爷的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好象家丑不能外扬似的?」
  
「那批人也是江西哪个门派的,现在正在被押解上京的路上。康成王将消息封锁得极其严密,你猜是为了什么?」
  
考她?吴映洁脑中细细一思量,不由得惊了一跳:「难道,康成王也相信这--」
  
「康成王正非常起劲地在他的后花园挖宝。」邱胜翊证实了她的猜测。
  
吴映洁忍不住又翻白眼,呻吟了一声……受不了这些皇亲国戚!都阔得直冒油了,还老是想着要发横财,连独生儿子的命都抵不过那子虚乌有的宝藏重要。
  
算了,不用再问下去了。这下她已经明白怎会莫名其妙被人追杀,也就够了。其它杂七杂八的东西塞在脑子里浪费地方。而且,这位康成王如此起劲的拚命搜刮财宝,也许是别有深意……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
  
想着,吴映洁懒懒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坐姿,随口问道﹕「你说,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
  
「三、四个吧?」邱胜翊顿了一下,自嘲地道﹕「以后若和人吵架,我得小心有一个词不能用了。」
  
「什么?」
  
「井底之蛙……对这词我现在有了比谁都完美的亲身体验。」
  
唔……吴映洁笑了。还好这只和她一起掉下来的,至少不是幽默感全无的笨青蛙,剩下的几个时辰也不会需要眼观鼻,鼻观心地打坐度过。
  
说真的,现在早过了她就寝的时间。吴映洁随手扯了扯邱胜翊的衣服:「和你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什么?」
  
「肩膀借来当枕头用用。」
  
这小女人,倒是很实事求是,深知物尽其用的道理。「男女授受不亲。」邱胜翊轻咳,带着一丝朋友间的调侃。
  
吴映洁嗤之以鼻﹕「现在才想到这个太晚了吧,楼圣人?光是刚才抱我摔下来,你就得娶我几百次了。」
  
邱胜翊笑了,伸长手臂刚好把靠过来的吴映洁搂在怀中,再拉过披风将两人盖个严实﹕「睡吧……不准打鼾。」
  
「去你的。」她咕哝一声,找到个舒适的位置将头枕在他肩上,打个哈欠,困累地闭上眼睛。
  
真是令人扼腕啊﹗想她好歹也是红香院的清倌花魁,多少人挤破了头争着送钱,也不过是为了能听个唱得不怎样的小曲。如今她主动投怀送抱……主动耶﹗得到的竟是一句「不准打鼾」?唉﹗亏大了﹗吴映洁带着这个念头进入梦乡。「吴映洁?」
  
「嗯……」
  
有人轻推她的肩膀﹕「醒一醒,天亮了。」
  
「天……亮?」啊,是了,这下她记起来了。吴映洁僵硬从邱胜翊怀中坐起身,揉了揉眼睛。唔,到底比不上宽敞的大床,这么坐着瞌睡一夜,全身又酸又麻,所有的骨头全在抗议了。
  
吴映洁伸了个懒腰,甩甩头让脑子清明些﹕「天亮得倒快,总算又能看见东西了。」
  
邱胜翊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不怎么轻松﹕「你猜猜,这是什么鬼地方?」
  
吴映洁借着微弱的天光打量四周,不由得吓了一跳﹕「呀﹗这……」
  
他们两人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的石洞中,这自然不必说。诡异的是在她的右侧竟然还有个约七尺高的洞口,里面像是条幽长的信道,黑乎乎地深不见底。
  
……果然是眼不见为净,这会儿看了,心底不由地有些发毛,但是也忍不住有那么一点好奇。吴映洁朝邱胜翊身边靠近些,小声问道﹕「你说,这会不会就是高衡天埋那个什么衡天心经的地方?」
  
「有这么巧?」邱胜翊思索地打量着那石洞口。
  
不管真的假的,这地方光看着就让人浑身不舒服,让人一心只想快点离开,还管什么秘不秘籍的?吴映洁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先上去再--咦?天吶……」她觉得自己突然很想,很想昏过去算了。
  
「我把你叫醒,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邱胜翊的声音还是很冷静,却多了一份紧绷的沉重感。
  
这鬼地方﹗除了底下一圈是粗糙的硬土面,从丈高的地方一直到顶上那遥不可及的洞口,四面墙壁端正光滑,竟全是青石砖铺成!这种墙壁,没有工具绳索怎么爬?吴映洁打了个冷颤,不抱什么希望地问邱胜翊:「你的轻功有多好?」
  
「轻功再好也不能一飞冲天。」邱胜翊摇了摇头,老实地说﹕「这地方我上不去。」
  
昨天掉下来时,他情急之下双脚狠踏墙壁,借着那股阻力两人才没跌得粉身碎骨。当时就隐隐感觉落脚处不太对劲,但后来着地后摸到凹凸不平的墙,一度以为是自己搞错了。刚才看清楚了才知道,那时不是幻觉,这地方是名副其实的「下来容易上去难」,没有工具,光靠轻功想要爬上去是痴人说梦。
  
「我突然觉得今天是倒霉的一天。」吴映洁重重叹了口气,看着右手边黑漆漆的信道,就觉得头皮发麻:「非得走那里吗?」
  
邱胜翊耸了耸肩:「你还有什么更好的建议?」
  
「我建议,等我们离开这鬼地方后,去找那个该死的老不修泡壶茶,聊聊天。」温柔听起来很平静地说道。
  
「哦,聊天吗?」他挑了挑眉。
  
「狠狠撂他一拳,让他一飞冲天!」吴映洁很甜,很潇洒地为她的「聊天」下了注解。
  
「好主意。」邱胜翊赞赏地笑了,牵起吴映洁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往那深不见底的信道里走去。
  
唉,又得学着适应周围一片漆黑。终于体会到眼盲是什么滋味……搞不好经过这次的试炼,她都可以做到目不视物,将来扮成瞎子开个算命摊骗钱了。吴映洁自嘲地在心里苦中作乐,终于觉得好过了些。
  
其实,人会害怕黑暗,只是害怕所将面临的未知吧?真的身处其中,反而不怎么样了。何况她前面还有个武功了得的邱胜翊,只要不是倒霉透顶遇上个地震被活埋,其它的,应该不用担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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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看不见,邱胜翊走得很谨慎,也很慢。
  
但哪怕是这种龟速,走了约莫一柱香的时间,也该走出挺远了吧?吴映洁心里的不安渐渐被压下了。如果能走出那么远,那么,这该是条活路了﹗不管通到哪里,只要是条活路,就好。
  
「你猜这信道是通往哪里?」讨厌黑沉沉的一片死寂,吴映洁开口打破沉默。
  
「不知道。不过栖霞岭上居然会有这样一个地方,也实在是出人意料。」邱胜翊顿了顿又说﹕「谁晓得?搞不好这地方真的是收藏衡天心经的地方。」
  
哦?会吗?「如果真的是衡天心经,你打算怎么处置呢?闭关修练个十七八载,出来杀两个高手,然后就成了天下第一?」吴映洁笑问,想起了大街小巷一些对与「江湖」的离谱传说,就天马行空地为邱胜翊铺陈起发达路。
  
「是哦﹗我还做世外高人,武林盟主呢﹗」邱胜翊哭笑不得。这小女人!满嘴胡说八道居然还能说得煞有其事,有时差点会分不清她到底是不是玩笑话。他对自己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拿到衡天心经,我首先要写封感谢函亲自送去给劳赋修,看看他吐血满不满三斗。」
  
嘿,原来他也是个狠角色。吴映洁笑了,又走了几步,突发奇想地道﹕「既然武林里那么多人要这秘籍,我看你干脆开班授徒好了.教一招秘籍武功收费五千两,包你两年之内成为江南首富。」
  
不知为何,她就是喜欢胡扯些有的没的坑他。吴映洁越说越起劲:「当然,这么做是绝对会每天有人上门踢馆抢书的。不过清除那些人一来可以活动筋骨,二来正好树立你『正牌衡天心经』的名号,你觉得如何?」
  
「哪天我闲得很欠揍,会考虑你的建议的。」邱胜翊很沉静地回答,嘴角微微弯起。
  
「别那么有气无力嘛﹗搞不好真能发横财也说不--啊﹗」
  
「怎么了?」邱胜翊连忙转身,强劲的手臂扶稳了她︰「没事吧?」
  
「没事,地上不知什么绊了我一下。」吴映洁弯下腰揉揉几乎扭到的脚,吐了吐舌头﹕「忙着讲话就有点得意忘形了。果然是乐极生悲,报应得好快﹗」
  
「被什么东西绊到的?」
  
「不知道……好象是棍子似的东西,搞不好是死人骨头也说不准……」呃,她真是搬石头砸脚!这样一说,倒把自己弄得有点胆怯了。
  
邱胜翊叹了口气弯下腰﹕「那么,我来触霉头好了。」
  
嘿﹗这样一来胆子又回来不少。「是什么东西?」吴映洁好奇地凑近些。
  
「……树枝。」
  
「树枝?」吴映洁皱了皱眉头,「这地方怎么会有树枝?」
  
「你自己摸一下吧。」邱胜翊将手中东西递到她面前。
  
嗯,表面粗糙还布满了疙瘩,真的是根手臂粗的树枝。可是……在这深入地底的通道里,为什么会有树枝?「奇怪,为什么会有人在这里放这东西?只为了把人绊个狗吃屎吗?」吴映洁想不通地问道。
  
「也许真的是为了把像我们这种不带火石的倒霉鬼绊个狗吃屎。」邱胜翊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顺便把吴映洁也拉起来,「走吧,有这东西也不错,刚好用来瞎子探路。」
  
瞎子探路吗?不过有了这东西,邱胜翊是走得快了一些。
  
她开始还想问,早知如此,那刚才为什么没用长剑探路?刚要开口,才想起邱胜翊佩了把无鞘剑。一来怕剑锋受损,二来虽然是个看似诡异废弃的地道,但是拿着长剑乱砍乱戳,终究不妥。
  
吴映洁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这就是年龄的差别吧?遇到这种情况,她终究无法做到他的冷静自持,无法客观地分析面对的一切。心里的恐惧感,其实压抑得很勉强,若不是不想让人当作无理取闹的疯婆子,她也许早就选择发泄一顿了……看来,她还是有待修练的。
  
又走了一段时间,正和她闲扯交谈的邱胜翊突然停下扔下树枝,伸手摸索着什么。
  
「怎么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吴映洁紧张地问,心里突然涌上非常不好的预感。这……该不会和她想得一样吧﹗「……」半晌,邱胜翊轻轻地说道﹕「吴映洁,这是条死路。」

『7』第六章

「什么?」心里猜想,和听他亲口证实的感觉不一样,吴映洁顿时楞住,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这是条死路。」邱胜翊重复,拉着吴映洁的手往前探,「我们走到尽头了。」
  
真的……是真的。她触手是一片粗糙的石墙,吴映洁急急地探了探左右,没有出路,没有转弯的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们是真的走到尽头了。这长长的地道,竟然是条死路﹗「不﹗怎么会这样?」头皮发麻,耳中微呜,手脚也变得冰凉……她不死心地乱抓乱摸,触手处却总是坚硬的石墙……「怎么办?」乱了、慌了,平日的冷静正在一点一滴迅速的流失,吴映洁没了主意,惶然地问邱胜翊。
  
「只能走回去了。」邱胜翊平静的声调掩不住一丝担忧,「回原点去,再慢慢想办法吧﹗」
  
「办法?什么办法?那种墙壁爬得上去才有鬼!」想起还要一路摸索着回去,想到那光滑不可攀的四面石墙,吴映洁握紧了拳头,再也忍不住地低咒了声,「该死﹗」
  
邱胜翊默然不语。身边的这个女子虽然聪慧,风趣非常,可是她的生命中不曾遇到过这种情况吧?看来,她的脾气是濒临爆发的边缘了……他的沉默像尖刺,刺得吴映洁更是暴躁难安,终于忍不住发火了:「简直没天理﹗怎么我碰到你以后就变得这么倒霉?﹗」
  
「关我什么事?」邱胜翊故作事不关己,凉凉地发问。
  
「还不关你的事?」吴映洁火大地拔高了声音,「那还要怎么样才算关你的事?等到我困在这里活活饿死以后?」
  
「那我还不是一样被困在这里?」邱胜翊不冷不热地反驳,「难道说,你也要主动为我的倒霉负责?」
  
吴映洁气结﹕「引来老不修的总不是我吧?你--从碰到你以后,我就霉得像有三颗扫把星当头照!西湖赏月差点被戳个透明窟窿,今晚又被人围攻……还有这个﹗」
  
她愤愤挥了下手,「这是什么鬼地方?你在栖霞岭上上下下跑个三圈试试看,把地踏平都不一定会掉这么个大洞里﹗……掉下来了还上不去﹗偏偏这见鬼的洞里还有个地道,走了半天还只是个死路﹗你知道碰上这种事的机率是多少吗?就好象喝口凉水会呛死的机率一样大﹗我……我还是被你莫名其妙拖下水的﹗这是什么混帐事?放眼杭州城,没有人会比我更倒霉了﹗」
  
最后这几句话是吼出来的。好一会儿,她面红耳赤,黑暗中只听得出自己细细但急促的喘息声。她……好久没这样大声过了。
  
等喘气声渐渐平缓,邱胜翊没动怒,就事论事地开口了﹕「吴映洁……说完了?」
  
「我……」胸中的闷气爆发出来,脑袋也清爽了很多。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过火了。
  
「你刚纔是在无理取闹。」
  
吴映洁叹了口气,终于轻轻点头,附合道,「简直宛如泼妇骂街。」
  
「也没那么严重。」邱胜翊的语气顿时变得温暖,低低笑了声。
  
「是吗?」脾气发完了,吴映洁只觉得累,「不发泄一下,我怕会内伤……对不起。」
  
「没事的,定一定心吧。」邱胜翊温和地牵起她的手,沿着墙角坐下,「……说实话,碰到现在的情况,我也会害怕啊﹗可是怕又帮不了什么,慢慢想,总会有办法的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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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吴映洁丢脸地发觉自己的声音带了哭音,泪意竟然就这样飞快地涌上……真的没发觉,原来她竟是那样害怕。从昨夜起就在无止境的不确定中度过,眼看着洞口却无法攀爬,长长的地道走了半天竟是死路,希望一次次落空,心里被失望和不能脱困的恐惧涨满。她……真的无法控制自己。
  
「吴映洁……」邱胜翊无言地搂住她的肩,吴映洁伏在他肩上默默啜泣,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渐渐平复。她吸了吸鼻子,伸手抹干眼泪﹕「抱歉,我通常都不会这样水淹别人衣衫。」
  
嗯,又会开玩笑了。邱胜翊伸出大手,很自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现在感觉好些了吧?」
  
「嗯……」心平复了,清明了,吴映洁恍然领悟,他先前那些气煞人的风凉话,其实只是为了让她一吐胸中闷气。他还真是细心啊!将她的心思揣摩得透彻……「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看你顺眼。」邱胜翊静静回答,心里有一抹宠溺,一点怜惜。不为什么,只为了她的潇洒,她的随性,她的真;一举一动不加掩饰,全是发自内心。这样一个人,是聪明还是傻呢?……不论如何,她的个性吸引他,忍不住想要认识她,想要疼爱。
  
还是一句顺眼?只因为看她顺眼而已?好……实在的一个人。大哭了一场,心里是舒畅了很多,头却有点重。吴映洁顺了顺鬓边乱发,靠在邱胜翊身边﹕「坐一会儿然后再往回走,可以吗?我想我需要喘口气。」
  
「嗯。」邱胜翊同意了,「也好,休息一下吧。」
  
「……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现在才发现,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是很累人的。」吴映洁突然笑了,很大方地将头枕到他肩上,「借个枕头来用,多谢。」
  
两人无言地坐了一会,邱胜翊突然浑身绷紧,低声道﹕「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什么?」她侧耳倾听,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什么也听不到。
  
邱胜翊沉吟着﹕「好象有流水的声音……你再仔细听听。」
  
流水?吴映洁闭上眼睛,屏息凝神细听。
  
「啊﹗」这回她听见了,真的是水声!很轻,很模糊,从墙的另一头传来。如果不是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她绝对无法分辨。
  
有希望了﹗吴映洁兴奋地扯住了邱胜翊的衣角:「不是死路﹗能听见水声,这墙应该不会太厚﹗」
  
「嗯。」邱胜翊也站了起来,轻轻推了下吴映洁﹕「往后退开些,我要赌一赌。」
  
「好。」吴映洁站开十几步远,很清楚邱胜翊要做什么。她有把握,凭邱胜翊的内力修为,要打穿这砂石墙绝非难事。但问题是,这里的地质构造够不够坚固?若是地质疏松脆弱,那么可想而知,这一掌发出去人就要被活埋了。
  
邱胜翊站在石壁前,深吸了一口气,将真力灌注于两臂之上,手掌一翻,猛地向前平推而出:「破﹗」
  
「砰」一声巨响,一股强劲的气流伴着砂石迎面卷来,吴映洁连忙匍匐在地,用手紧紧护住了头。
  
震耳欲聋的剧响声中,石块四分五裂地砸落地上。光亮如剑般射入漆黑的洞中,伴着瞬间清晰无比的流水声。
  
邱胜翊站在尘土飞扬中大口喘息,努力地将气息调昀。
  
……真是累人﹗看来他是太久没好好地活动筋骨了,刚才那一下虽是震破了石墙,却也震得他双臂又酸又麻,更别说耳中微呜,心跳如鼓了。
  
「成功了﹗」吴映洁从地上爬起来,不顾两人皆是灰头土脸,一身泥沙,她兴奋地冲向邱胜翊,一把抱住他又笑又叫﹕「成功了,成功了﹗」
  
「嗯!」邱胜翊扣着吴映洁的腰,心中也是如释重负,激荡难平。这一夜,也实在是太刺激了些﹗别说是吴映洁,就连他,到现在也只有过一次,曾离死亡和绝望如此的接近过……拥抱许久,两人心情都终于平复下来。这……算是患难之交吧﹗相视一笑间,有种相知相惜的感觉愈见牢固。邱胜翊牵着吴映洁的手,一同跨过了那一堆碎石,走进亮光中。
  
啊……好,好美﹗是个水洞﹗哗哗的流水声来自于十几步外的一股清泉,水雾弥漫,洞口石壁上皆有水珠凝结。
  
吴映洁喃喃﹕「这洞……?」美则美矣,平淡无奇。干嘛有人大费周章,挖洞打地道通到这里,还神秘兮兮弄了堵砂石墙挡在中间,差点害死两条人命?邱胜翊拉着她的手:「去看看外面吧。」
  
不管会沾上一身的湿,两人从洞口探头向外张望。
  
原来这水洞是在半山腰,那一道瀑布约有几十丈高,落在下面的碧潭里,水声隆隆,烟雾弥漫,潭边有翠竹萧疏,怪石峥嵘。再放眼看,四面峭壁悬崖,有如刀削般平滑,这地方原来是个小小的山谷。因为有泉,四月天里莺飞草长,好花正艳。这地方,可说是幽谷仙境,让人沉迷不已了。
  
但是……为什么这空谷奇景看起来很眼熟?邱胜翊和吴映洁交换了个眼神,脱口而出﹕「神龙谷。」
  
「紫云洞。」
  
唔,默契还有待加强。不过,大概也就是同一个意思了。这地方不是什么世外桃源,而是栖霞岭北麓颇为出名的景观,神龙谷中的紫云洞。
  
相传上古时紫云洞里﹐住着一老一小两条黄龙。一天﹐老黄龙忽然作恶﹐喷火焚烧杭州城。小黄龙大义灭亲﹐带领人们把西湖水灌进紫云洞﹐淹死了老黄龙﹐扑灭了大火﹔为防老黄龙复活,小黄龙以爪划地劈开山石,又将一对龙角化为清泉,永生镇守在此。
  
因为有这传说,加上此地风光美丽,春秋两季前来游玩的文人墨客,还颇多呢。只不过这北麓山势险峻,难以攀爬,所以人们全是遥遥观望这神龙谷就好,没人真的玩命爬下来,看看紫云洞里到底有没有一条死龙。
  
不过要说难以攀爬,比起地道另一头那齐天高的青石砖墙,还是容易得多了。眼见出路已定,吴映洁退回洞中,好奇地打量四周。
  
看她东摸摸西敲敲的样子,邱胜翊好笑地挑了挑眉﹕「你是在找龙涎香吗?」
  
「不甘心嘛。」吴映洁撇了撇嘴,「这种会玩死人的地方,好不容易走到这了,却什么也没有……就像是去奎元馆排两小时的长队只够钱买碗白饭,好冤﹗」
  
邱胜翊无奈地双手一摊﹕「没有宝藏,总不能掘地三尺变一些出来……失望吗?」
  
失望?是有一点吧,却是意料之中的事。要是真的找到本什么绝世武功,她才要怀疑:是自己太好运,还是武林中绝世武功、千秋奇书太多了些?邱胜翊也还在打量洞中的一切,点了点头﹕「其实这地方偶尔来游玩也不错,不过要说长住在此,未免……」他突然停了下来,弯腰捡起截树枝,皱眉道﹕「吴映洁,你看。」
  
「咦?」这就是刚才在地道里捡的吧?被邱胜翊丢弃一旁,没正眼瞧过。如今细细一看,那小臂粗的木身上面竟然有着几行草草的朱砂红字。
  
「白发三千丈,离愁似个长;不知明镜里,何处得秋霜……这不是诗仙李白的『秋浦歌』?」她将树枝转了半圈,又看到两行小字﹕「情不断,此门永不开;心不死,此洞是天涯。」
  
吴映洁低声念完。良久,还是被那上面决绝的语气所震撼,轻轻叹道﹕「情不断,此门永不开;心不死,此洞是天涯……可是过了这些时候,恐怕人已成一堆白骨,我们打碎这门也不为罪过了……」
  
她转头看邱胜翊﹕「这里面,有怎样一个故事呢?」
  
邱胜翊也有些为之动容,叹了一声:「恐怕现在是没人会知道了……」他摇了摇头,轻轻将树枝放回地上﹕「走吧,折腾到现在,也该回去了。」
  
是啊,不管这地方有过什么样的故事,都已经是过去,无从得知,只能各自猜测了……多想无益。吴映洁一笑﹕「是啊,真的该回去了,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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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请你一顿,这一夜事端终是因我而起。」邱胜翊有些过意不去地说。
  
「多谢。」和他有了患难的交情,吴映洁也不客气,「我要吃西子楼的西湖醋鱼和八宝珍肴。」
  
「……你很会敲诈。」
  
「我知道。」「皎皎白驹,食我场苗;絷之维之,以永今朝;所谓伊人,于焉逍遥。」
  
放下书,一双灵活的凤眼不甘寂寞地环视着房间几圈,看看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又看看手中的「诗经」,最后放弃地叹息一声,无聊地翻了个身,支着头又念﹕「皎皎白驹,食我场藿;絷之维之,以永今夕;所谓伊人,于焉嘉客……」
  
没错,她吴映洁已经有好些天没踏出红香院一步,闷得快发霉了。现下将孙子兵法、鬼谷子、韩非子、荀子和诗经一本本挨着翻,都快翻个烂透,再下去够格女扮男装进京赶考了。反正天下文章一大抄,搞不好抄对了口味,也可混个探花、进士来当当。
  
本来,彻夜没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基本上路嬷嬷给她的另一个绰号是野丫头,所以除了小媚会捉狂一顿外,应该是风平浪静的。
  
但是彻夜不归,加上第二天早上被看到和男人在西子楼上大快朵颐,外加「打情骂俏」,那就是很严重了﹗唉,人怕出名猪怕壮……谁叫她那天是饿坏了,也不管两人衣裳皆是泥泞,拉着邱胜翊跑到西子楼就叫了一桌酒菜。想是劫后余生还处在兴奋状态吧?席间聊得很开心,邱胜翊笑她没吃相,还被她拿油腻腻的筷子敲了下头以示惩戒。填饱肚子后,她仰仗邱胜翊的轻功,神不知鬼不觉地避过红香院里来来往往的人潮,直达飘香阁顶楼的房间。
  
还以为这样就安全过关,最多只是被小媚数落一顿罢了。想不到舒舒服服洗去一身尘垢后,迎接美人出浴的竟是路嬷嬷的一张晚娘脸。
  
小道消息瞬间传千里﹗已经有多事痞子跑来打听,刚才在西子楼见到,正与人调笑的狼狈美人是否是红香院的花魁?这下路嬷嬷可火大,跑来兴师问罪了。
  
本来嘛﹗清倌清倌,值钱的也就是那个「清」字,若是和男人在红香院以外的地方同进共出,笑笑闹闹,那还清得起来吗?路嬷嬷很能忍受她的胡来,但若是影响到红香院的声誉,可是决不纵容的。
  
所以喽﹗识时物者为俊杰﹗反正沐浴灭了人证,脏衣服也丢了毁了物证,吴映洁给她来个死不认帐,推得一乾二净。不过……这几天是不得不收敛一下,等风平浪静再说了。
  
「唉﹗」吴映洁第一百零一次叹气。这几天,可闷坏她了。天知道为什么屋漏偏逢连夜雨,小媚居然挑在这时候回乡下老家,参加她堂兄的婚礼。这下,她连想找个人斗嘴都没有!
  
唔……也不算没有啦﹗黄瀞怡从来找她的碴找得紧,不过她实在是怕了那种无益身心的斗嘴方式,避黄大小姐如避瘟疫……吴映洁又换了个姿势,有一页没一页地翻读着……真的很无聊﹗她几乎想考虑动一下那根八百年没动的绣花针,绣个拙劣的四不像来打发时间了。
  
「简兮简兮,方将万舞;日之方中,在前上处--」
  
「硕人俣俣,公庭万舞。」冷不防有人接口。
  
啊﹗她的窗台上什么时候也坐了个「硕人」在?吴映洁定睛一看,将一本诗经顺手朝他身上扔去﹕「没声没息,你扮鬼吓人啊?」
  
邱胜翊轻松接住,跳入房中反手将窗掩上,笑道:「拿诗经打鬼?你真是儒雅非凡。」
  
吴映洁哼了一声,不能解释为什么看见他的那一刻,心情突然好了很多。她跳下床﹕「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敛财风。」邱胜翊指指窗外,似笑非笑﹕「从正门进来见你一面,还得破财消灾。」
  
什么破财消灾,去他的,乱用词句!
  
吴映洁扠着腰,摆了个自认最为「风骚」的姿势,吐气如兰,万分娇媚地眨着眼:「你的意思是我是红颜祸水?」
  
邱胜翊在自己变得口干舌燥之前,飞快地用手中的纸卷轻轻敲了下她的头﹕「你快要够格了。」
  
「可恶,你把我当三岁小孩处理。」变脸如变天,她的表情转眼换成无辜,可怜兮兮地控诉。
  
「不敢。」邱胜翊笑了,将纸卷递给她,「送你,好画赠美人。」
  
画?吴映洁展开了长长的纸卷,一个醒目的大头像跃然眼前。这……这算什么画作?简直就是通辑江洋大盗的布告。
  
「女贼,自称邱宫主,面蒙白纱;年龄、容貌不详,身高五尺半,惯使长鞭。此女盗窃金蟒帮镇山之宝,潜逃在外。如若知其行踪,万望速报,赏金十两;若能将其生擒,赏金一千五百两。」
  
哇﹗平生第一次被通辑﹗真……真是衰到家了﹗吴映洁将纸按在桌上,叹息:「一千五白两?老不修真是阔绰。不过……我拿了他什么镇山宝贝?」
  
邱胜翊嗤了一声﹕「那老头八成是想要秘籍想得走火入魔了。我终究是王府之人,在表面上他不敢太过嚣张,所以……」
  
「所以那天不巧让他看见我跟在你身边,他就不计代价要把我揪出来?」
  
说真的,她最讨厌这种无端上身的麻烦。不过这次心里只觉得没力,倒是没有什么惹祸上身的大难临头感。实在是因为……「这样也想找人?我真服了那个白痴。」吴映洁又看了眼那张画像,摇头。画像上的她是面蒙绢帕,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双眼睛还画得不怎么传神。杭州城里有这样一双眼,身高五尺半的女子没一万也有八千,老不修这告示,帖了等于白帖,搞不好还会被那些通霉风报假信的人骗钱。
  
「他会帖这告示,恐怕不仅仅因为见到你和我在一起。」邱胜翊在桌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杯茶,悠闲地道﹕「昨天我又回栖霞岭上转了一圈,我们掉落的洞旁有新的脚印,还有粗绳磨擦的痕迹。」
  
「这么说,金蟒帮的人也去紫云洞逛过一圈了?」
  
「那个老家伙八成将地洞和宝藏划上了等号。」邱胜翊不屑地冷笑,「早知道就多挖几个坑,摔死他省事。」
  
吴映洁笑着摇了摇头﹕「现在多说也无益。你……怎么打算?」突然来访,多半是没什么好事,想找个人好狼狈为奸的可能占多数。
  
「礼尚往来。劳赋修苦苦纠缠,是该让他吃点苦头了,一方面,也该想个法子摆脱那些想寻宝昏了头的江湖人。」邱胜翊把完着桌上的茶具,那眼光跟本就是召告天下他老兄有满肚坏水,「现在江湖上大多数人都咬定了衡天心经在康成王手中,如果有一天康成王突然将他的侍卫长解雇踢出门外,而这个侍卫长却狠狠咬在劳赋修身后不放,你说江湖中人会怎么想?」
  
唔,是个好计﹗但是……「如果劳赋修死不认帐呢?」
  
「我就是要他背黑锅背得心甘情愿。」邱胜翊从怀中掏出本小册子扬了扬。
  
「咦,衡天心经?」……不会吧?邱胜翊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写的。剑术部份已经画完了,现在还剩下内功口诀。」
  
他笑得有点贼兮兮的﹕「怎样?有没有兴趣凑一脚?」
  
嘿,编写武功秘籍?这个有趣,从来没玩过呢﹗「好!」吴映洁兴致勃勃地答应了,明亮的双眼中写满了期待。呵……他两简直是天造第设的一对--一对坏料。「天之道,利而不害,贵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是故--」喝口茶润润嗓子,灵感便源源而来﹕「是故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穷;然……」眼珠转了转,句上心头,「然有言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切记切忌。」
  
邱胜翊悠哉闲哉地念完,等吴映洁全写下了,问道﹕「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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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很会抄……」她发表感言。
  
真是的!道德经里东剪一句西拿一段,七拼八凑,瞎写一气,跟本是,呃,狗屁不通。不过据说劳赋修其实没什么「赋修」,这篇东西到他手里,也许就是博大精深,玄奥非常了。
  
呵,原来撰写绝世秘籍也不难嘛﹗吴映洁举一反三,掰下去写道﹕「身轻若燕,踏水云行,贵心静也。静胜躁、寒胜热、清静为天下正也。呃……」道德经掰不下去了,转求鬼谷子的盛神法五龙,「盛神中有五气,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得为之大﹔养神之所,归诸道。」
  
写完了,吴映洁转头看邱胜翊,那模样活像做完家事后讨赏的七岁孩童﹕「本派武功的绝世高妙,不下贵帮吧?」
  
「是是……」邱胜翊忍着笑,一本正经地拱了拱手﹕「请再接再励,这旷世奇作就要完成。」
  
说真的,想要唬人其实一点也不难。道德经、鬼谷子、荀子、韩非子等,本是深奥的哲学典籍,这会儿加加减减凑在一起,更是……呃,语无伦次,连自己都看不懂在说些什么了。只是一大堆道啊、神啊、盈啊亏的,听起来颇有那么回事。
  
当然,洋洋洒洒十几页,也不能全是些叫人看不懂的东西。所以,又用白话搀杂了些具体的指导……不过全是整人的东西﹗什么气运丹田,凝聚三个时辰啦;运气行经手三阴四十九转,足三阴八十一转啦;若是照着练了,说不定还有那么一点强身健体的功效--前提是不会先被累死!
  
「好了,还差一句压轴的。」吴映洁支着头,将毛笔在手中转来转去的,「道家、歧黄、兵书、佛经全抄到了,还漏了些什么?」
  
「儒学。」邱胜翊微一沉吟,温雅地笑道,「这样写吧﹕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
  
「……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参矣。」终于,他为长篇大论划下句点。
  
哇,孔夫子的中庸﹗还一次那么洋洋洒洒的一大篇……他够狠!吴映洁边写边发笑,最后将笔一掷靠回椅背上,满足地伸了个懒腰﹕「大功告成﹗与天地参矣……多么完美的结句﹗」
  
「的确。」邱胜翊又喝了口茶,看那「衡天心经」墨迹已干,收起来揣在怀中,叹了口气﹕「可惜想要陷害人,总要付出点代价--得输在劳赋修手下一次了。」
  
嗯,诈败,然后让劳赋修「夺走」假秘籍?真是等不及想看到劳赋修被人追杀还死命保护那假秘籍的样子!只是……「你……小心点。」万一假戏真作,被人砍死可就不好玩了。
  
「陪劳赋修我还赌得起,不会有事的。」邱胜翊站起身来,笑了,「你在担心我吗,吴映洁?」
  
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难不成要我咒你死?」
  
邱胜翊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吴映洁。那双眼和往常一样犀利有神,却多了份不一样的光彩,好象……有一点纵容、一点宠爱?
  
「你……你看什么?」她不自在地退了一小步,突然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太近了些,她……没有放备过他。
  
她那表情活像只准备随时窜逃的麋鹿。邱胜翊笑了,突然跨了两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化为乌有。吴映洁还来不及反应,已被他纳入怀中,紧紧、亲密地抱了一下﹕「谢谢你的关心。」
  
「你--」
  
在她惊愕之时,邱胜翊已经抽身退开,朗声一笑﹕「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语毕,推开窗户一个惊鸿掠野踪了出去,转眼消失在夜幕下。
  
啊!她好象……刚被吃了豆腐?吴映洁关上窗户,有些回不过神来。她……为什么她会觉得那是理所当然,而没有赏楼登徒子一个巴掌?
  
脸上有点发烧,好象还能感觉他的体温……唉﹗吴映洁叹了一声。疯了!她居然觉得他身上的气味挺好闻……那个没有星子的多云夜晚,有些东西悄悄在改变。

『8』第七章

过了两天,劳赋修的好戏还没看到,红香院里却先掀起了轩然大波--詹雅雯被色狼看上了﹗妓院里别的没有,色狼一大堆。不过,因为清倌身份不同,路嬷嬷一般不会让客人太过放肆,尤其是对不善应付的詹雅雯。奈何这匹色狼的身份不同,他是杭州知府顾广拓的二公子邱翊橙,杭州城中有名的恶霸少爷,急色鬼。
  
这位邱二少爷一直都是红香院的常客,对吴映洁纠缠已有多时。至于黄瀞怡,更是被他包下不知几夜了。前者聪明圆滑,总是让他无功而返又发不出火,后者则跟本是没所谓。没想到顾少爷总是在吴映洁处碰壁,又对黄瀞怡玩得腻了,竟然眼光一转,看上了冷若冰霜的詹雅雯。
  
这就大大不妙了﹗空有一脸的冰雪,詹雅雯其实单纯稚嫩得可以,只有被人乱吃豆腐的份。她的可远观而不可近亵,全是靠路嬷嬷在后面撑腰,一手罩着。但是这位知府之子,却是路嬷嬷得罪不起的人物﹗所以,如今詹雅雯被迫和顾少爷同坐一桌--陪酒﹗「詹雅雯詹雅雯,空谷幽兰,灵秀动人啊……」邱翊橙顾二少爷色瞇瞇地摸上了詹雅雯的纤手﹕「小美人,喝酒啊!」
  
「邱公子请自重﹗」詹雅雯连忙将手抽回藏在桌下,一张脸又惊又怒变得惨白,求救地看着大厅另一头的路嬷嬷。
  
路嬷嬷也是一头冷汗,却束手无策﹗她能怎么办?红香院是养了一群保镖,但是眼前这个狗崽子她动不起啊﹗杭州知府素来宠溺儿子出了名的,才会让这狗崽子胆大妄为,越来越无法无天。今天若是惹火了他,红香院非倒不可!
  
「美人啊,你今个怎么心不在焉的?本公子可是百忙中特地抽空来探望你的哦﹗」
  
「呦,公子您可真会说话!那是奴家的不是了,来,奴家先干为敬!」吴映洁娇笑着举杯,长袖掩住了无声骂出的诅咒。真是要命﹗詹雅雯那边情况实在不妙,她却被缠住了脱不出身﹗怎么办?詹雅雯本是大家闺秀,又一直被路嬷嬷照顾得太好,几时碰到过这种阵仗?她……应付不来的﹗邱翊橙料定了路嬷嬷不敢稍有微言,更加肆无忌惮,一只手扣住詹雅雯下巴,邪笑着将酒杯凑了上去﹕「嘿,公子我敬你一杯﹗」
  
「不、不要!」詹雅雯惊慌失措,一扭头,整杯酒洒了出来,将她胸前溅湿了一大片,顿时酥胸若隐若现。詹雅雯何时曾受过这等屈辱?再也忍不住,泪水断了线般簌簌落下。
  
路嬷嬷顾不得那么多了,连忙走上前去陪笑,想要解围﹕「唉,顾公子,詹雅雯儿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可别见怪,就--」
  
「你给我闭嘴﹗」邱翊橙不耐烦地挥手,「这里没你的事,退一边去、一边去!」
  
「邱公--」
  
「怎么?」邱翊橙嘿嘿一声冷笑,把完着手中的空酒杯,「路嬷嬷,这红香院是块好地方啊﹗你还想不想开下去呢?」
  
路嬷嬷心痛地看了詹雅雯一眼,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不敢说话。她赔不起啊﹗最可恶的是,全豁出去了又怎样?还是解不了詹雅雯的围啊﹗……下意识地,她看向吴映洁。
  
吴家的女人,是不是有办法呢?还记得红香院刚开张时,惹上的一些麻烦全是范玮琪帮着解决的……吴映洁将一切全看在眼底,暗暗着急。偏生她这桌上的公子发春正在兴头上,对周围事浑然不觉,和两个酒肉朋友直起轰要她抚琴助兴。去他的﹗等一曲弹完,詹雅雯只怕就被那色狼生吞活剥了﹗吴映洁焦急地环视四周,猛然眼尖地瞧见黄瀞怡躲在楼梯口,满脸快意地看着詹雅雯哭泣的面容。好啊……好个落井下石的女人﹗她就偏不让黄大小姐置身事外!
  
「弹琴啊?」吴映洁灵机一动,笑道,「奴家当然愿意,可是奴家怕黄姐姐会怪罪于我啊﹗」
  
「凝香儿?」
  
「是啊,告诉公子您一个秘密,您可别说出去。」吴映洁神秘兮兮地凑近这公子,咬耳朵道:「您总是来看我一个,黄姐姐吃味儿啦﹗她说公子您那么高的才情,怎会对她的琴艺竟不屑一顾,她好气的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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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吗?」这公子哥听得飘飘然的。
  
吴映洁趁热打铁,装出哀怨的表情﹕「奴家舍不得,但是……又实在不想伤了我等姐妹的感情……公子啊,不如就请黄姐姐为您弹奏一曲,奴家改日再献丑,可好?」
  
「好好……」听说有美人为他争风吃醋,这公子早忘了自己姓什么了。这会儿恐怕要他去跳西湖,他也一样迭声说好。
  
大功告成﹗吴映洁对服侍身后的小媚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把黄瀞怡拖来。
  
「公子,奴家先告退、记得为黄姐姐消消火啊……」吴映洁陪着笑起身,等退得够远了,一转头急忙朝詹雅雯那头赶去。
  
詹雅雯的泪仿佛更激起了邱翊橙的色心,他放纵地笑,抬起詹雅雯精巧的下巴﹕「怎么,不爱喝酒吗?没关系,多喝几杯你就会喜欢上的。来,我敬你。」说着又要强灌。
  
「不要……不、不要……」詹雅雯泪眼朦胧,虚弱地抗议,早就吓软了。
  
「唉呦,我说顾二少爷啊……」吴映洁冷不防插上前,边娇笑着,边大咧咧地推开詹雅雯唇边的酒杯,将颤抖的她护在怀中,「您怎么把我的兰妹妹给惹哭了呢?我这做姐姐的会心疼哦!」
  
「哦?」邱翊橙被吴映洁故意卖弄的风情夺去了注意力,眼珠在吴映洁身上转了转,「原来温大美人过来是心疼姐妹啊?我还以为你终于想起我了呢﹗」
  
「呦﹗看公子您说的这什么话!」吴映洁安慰地拍着詹雅雯的背,眼波流转,举手抬足间毫不掩饰天生的媚态,「这岂不是折煞奴家……您要奴家如何向您陪罪呢?」
  
邱翊橙看看风情迫人的吴映洁,又看看吴映洁怀中低泣,妆早被泪水糊了的詹雅雯,立时就下了决定,重新倒了杯酒递给吴映洁,勾引地笑﹕「好﹗就罚温大美人陪我干上三壶,如何?」
  
「焉敢推却?」吴映洁顺势将詹雅雯拉起来,自己代替她坐在邱翊橙身边,仰头一口吞下烈酒,朝那色狼晃了晃空杯底,「奴家先干为敬。」
  
「好好,不愧为杭州城首屈一指的花魁,果然爽快﹗」邱翊橙眉开眼笑,再不看詹雅雯一眼。路嬷嬷朝吴映洁投去感激的一瞥,连忙打手势让人将詹雅雯搀扶着退了下去。
  
迫于无奈,陪着那色狼喝了六壶花雕酒,吴映洁的酒量虽好,脚步也不禁有些虚浮了。不过不幸中的大幸,总算没起冲突便救下詹雅雯,她自己也没让那色狼占多少便宜……算是值得庆幸了。
  
才走到飘香阁楼下,吴映洁猛地煞住脚步,讶异地抬头张望。那声音……是詹雅雯吗?好激烈的琴声﹗紧凑密急,像是狂风骤雨,又像怒海惊滔,那架式好似有千军万马,一批接一批奔腾而来,要将人活活吞没、踩死……温婉拘谨的詹雅雯,竟弹得出这样霸道的曲子?从窗口望见主子,小媚慌忙奔下楼来迎接:「小姐﹗」
  
「嗯。」吴映洁应了一声,开始解下沉重的耳环、珠链、簪钗梳蓖等物,一件一件交到小媚手里,看了看楼上问道﹕「那是詹雅雯吗?」
  
「是啊﹗詹姑娘一回来就闷在房里弹琴,我们都不敢去劝呢……」小媚悄声说,话语几乎被琴音掩盖。
  
唔,也对。这飘香阁里除了她和詹雅雯两个清倌,住的都是丫环、厨娘之类,平时詹雅雯待人就疏离,现在听她那杀人似的琴音,谁敢招惹?偏路嬷嬷还在前厅忙着……吴映洁叹了口气﹕「我去劝劝她。」
  
「小姐你……你现在一身酒味呢!要不要先--」小媚担心地看着脸上有些发汤的主子。
  
「我没事。」吴映洁苦笑着摇了摇头,「路嬷嬷什么时候成了天大的老实人,花雕里也不搀点水……真是的﹗来不及回房里歇口气,只能差小媚去为她准备好梳洗的水。温柔深深吸了口气,跑去敲詹雅雯的房门。
  
「詹雅雯?」她扣了扣门。里面的琴声依旧像是狂风骤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会不会是听不见?吴映洁缓缓地推门而入﹕「詹雅雯?兰--呀﹗」
  
琴桌前,詹雅雯垂着头,像是不要命一般弹奏着,激动得全身颤抖。她那一双手,就如两只急速在风里翻腾纷飞的白玉蝴蝶--两只沾血的玉蝶!
  
如此猛烈的弹奏法,她那吹弹可破的肌肤如何承受得住?詹雅雯的十指早就被琴弦磨得红肿,好多处划出了血痕,一颗颗细小的血珠衬着苍白的肤色,显得怵目惊心。
  
吴映洁看得又惊又气,快步走上前,双手用力按在古琴上,琴音顿止:「詹雅雯﹗你以为你在做什么?」
  
「……」詹雅雯楞楞地抬头,

涣散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吴映洁。那表情……空洞,恍惚,好象她刚到红香院的时候一般茫然。
  
「詹雅雯﹗」吴映洁痛心地蹲下身,扶着詹雅雯的肩平视她的眼,「詹雅雯﹗你这算什么?……都过去了,你虐待自己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我……」詹雅雯被吴映洁一顿吼,好象终于意识到了她的存在。「我……」她的眼中突然蒙上了一层水气,嘴角动了动,热泪一颗颗地落下,「吴映洁……」
  
唉,总算是回魂了。这位前尚书之女也真是脆弱得可以,大概一辈子没受过今天这种羞辱。吴映洁在心底叹了口长气,将詹雅雯扶了起来﹕「好啦,去床上坐着,我给你上药。」
  
还好只是琴弦所割,血珠一颗颗冒出来,伤口却都不算深……不过多达十几个口子就是了。吴映洁用布沾了水轻轻擦去血污,细心地上了药,又用薄绢小心包扎。詹雅雯僵直地坐着,泪水从双颊滑下,一串串,打湿了衣襟她也不擦,像个瓷娃娃般,静静地任由吴映洁摆布。
  
吴映洁暗暗摇头,真希望此刻不必单独应付这种局面。从小在红香院长大,身边的人十个中倒有九个是牙尖嘴利、手腕高明的厉害角色。要她明嘲暗讽她有一套,可以轻易把人说到内伤吐血,但是要她来安慰劝导……说真的,这辈子没干过几次。
  
何况,面对詹雅雯她还能说什么?从来不必假装她是什么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她是清倌,也还算洁身自爱,可是在「娼妇」堆中混大的,她算是世侩的吧?没有詹雅雯那高贵不可侵犯的心态和身段,对于詹雅雯的痛,她虽然可以谅解,却找不到一句有意义的安慰的话……她太清楚那残酷的事实﹕那怕有路嬷嬷罩着,在妓院里要一次都不被动手动脚,难啊﹗只能又叹气,吴映洁就事论事的嘱咐﹕「这几天都不能弹琴了,嗯?也别太用力,如果有什么事,叫我或小媚就行了,知道吗?」
  
詹雅雯没有自己的丫环。
  
「谢谢……」詹雅雯抽咽着,轻声地道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如有机会,来生再报!」
  
大恩大德?官家子弟怎么不是骄纵拔扈,就是客气得要命?她这慎重的语气,倒和那位康成小王爷有几分相像。吴映洁摇了摇头,站起身拍拍她的肩﹕「这么客气干什么?我要回房去了,你也快休息吧。」
  
「嗯。」詹雅雯应了声,终于抬手擦了下泪。
  
「詹雅雯,你--别想太多了。」什么安慰的话都是空洞,她也只能这么说了。吴映洁又看了她一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自己也需要好好睡一觉,被灌太多黄汤,头真的很晕。
  
「吴映洁?」一脚已经踏出门槛,詹雅雯突然出声叫住她。
  
「怎么了?」吴映洁回头看她。
  
烛火下,詹雅雯不安地抓着床上锦被,她那薄唇开了又合,最后摇了摇头,眼神悲哀,笑得也是说不出的凄楚:「不,没事……」
  
「那……我走了。」吴映洁退出房外,轻轻将门带上。
  
回到自己房里,她遣退小媚,走到脸[盆前洗去脸上的残妆,疲惫地坐到床上。
  
詹雅雯刚才那眼神……她想问什么,她其实知道。但是,就算詹雅雯问出了口,她一样没答案啊﹗詹雅雯想问的,说穿了是两个字﹕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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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路……唉﹗不管是清倌也好,娼妓也罢,只要一日身为烟花女子,还能有什么出路?幸运点的、能干些的,攒够了钱或找到了后台,可以自己开个妓院发财,要不干脆买栋宅子养老。差一些的,将来不外乎嫁人做小妾,或伦为妓院里的仆妇、厨娘……不管哪一样,恐怕都是詹雅雯不能接受的吧?
  
吴映洁叹了口气。明明事不关已啊﹗为什么她心里却是那么地不好受?她为詹雅雯包扎的那时候,看着她被琴弦割得伤痕累累的手,喉头竟也梗上了硬块似的,好难过,好难过……不经意地换个坐姿,床侧的大铜镜里映出一张眉间隐含忧郁的脸。吴映洁愣了下,转过了头不再看。
  
真的事不关已吗?呵……什么时候她也学会自欺欺人了?就别再骗自己了﹗承认了吧,苏杭名妓、杭州第一美女、红香院花魁……她很庆幸能够一路顺当,可是,这些风光都不是她想要的。
  
因为这份光采,因为白花花的银子,她也付出了代价啊﹗水性杨花、人尽可夫、婊子、狐狸精、骚货、荡蹄子……有哪个形容妓女的是好字眼?被登徒子轻薄、卫道之士唾弃;贞节烈妇不屑一顾,弃妇怨妇又恨之如骨……比起强盗小偷,妓女更不受尊重﹗她算是幸运的了。老娘的我行我素和路嬷嬷的精明圆滑给了她好榜样,她学会凡事看得开些,不去斤斤计较世俗眼光。但是,有时还是免不了会烦闷啊﹗有时还是免不了会在心里悄悄问,娘那恬然自在的背后,当真一点委屈的感觉都没有?她当真可以做到完全忽略周围轻蔑或有色的眼光?否则,为什么……为什么要让她当个妓女?
  
「这样心事重重的样子,简直不像你了。」窗口突然有人说话。
  
啊﹗她吓了一跳,望向声音的来源……正对上邱胜翊深邃的眼。
  
「你怎么来了?」吴映洁虚弱地笑,「而且从来不走正门……当心哪天我没认出你,老大花瓶砸你头上。」
  
「只是来看看你,顺便告诉你,我在今天正式成为市井无赖、无业游民,被王府革职了。」邱胜翊说着,自动自发地在桌边坐下,静静地看着吴映洁。
  
哦,这么快?「那本假秘籍已经易主了?」
  
他点了点头﹕「昨天的事。现在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道,今天一早我被踢出王府,下午时追着金蟒帮往陕北去了……看吧,金蟒帮的人马上会名副其实变很『忙』。」
  
吴映洁撇了撇嘴﹕「唔……这样倒不错,少了一群想不劳而获的混帐东西,杭州城应该会清静很多。」
  
她的口气还真有点冲……邱胜翊深深地看着她疲惫的脸﹕「我已经回答你的问题,换你了。」
  
「我什么?」她干脆装傻。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邱胜翊叹了口气,「为什么心事重重的?」
  
男人不都是粗枝大叶的吗,怎么独他没有少那根筋?吴映洁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没有……有点累罢了。」累?「是生病了吗?」邱胜翊关心地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温柔的额头。他微皱眉﹕「没发烧,可是你怎么一身的酒气?」
  
「陪酒啊。」吴映洁觉得嘴里尝起来有些苦味,牵了牵嘴角:「一共六壶花雕,其中被我喝的起码也有两壶半。」
  
两壶半的花雕?那也不少了。真是……「如果你的内功好一点,我会建议你把酒逼出来。一次喝那么多伤肝。」邱胜翊摇了摇头,掀起茶壶盖看了一下,「吴映洁,有没有茶叶?」
  
「你左前方的那个柜子看到没?茶叶放在第三格。」吴映洁有气无力地说,揉了揉额角。她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吐血?高兴他没有因为陪酒而看轻她,反而幽了一默,劝她向绝世高手看齐。不过,他大模大样闯进她的香闺,也不多安慰她这主人一下,反而到处找茶喝,也够让人吐血了。
  
「你被王府革职只是名义上的?」
  
「是,为什么有此一问?」
  
「好奇罢了。」吴映洁偏头看他,「说真的,你这人的脾气有够古怪,怎么看也和师长二字扯不上边。我怀疑除了那位康成少王爷,没什么人受得了你这种夫子。」
  
他加了撮茶叶在紫砂壶里,笑:「你担心我会变成货真价实的无业游民而加入丐帮?其实我本来就另有副业,没打算靠这个过活。」
  
「哦?祖上的家产吗?」
  
「那倒不是。要说家传的,大概只有这身功夫了。我父亲曾是江西首富家中的总镖头,说穷当然不穷,说有钱也不见得多有钱。」邱胜翊双手捧着那茶壶,从来冷澈的眼里闪过一丝波动的情绪,「我父母都在七年前染上霍乱而死,那混老头怕我身上带病,把我也赶出来。在那之后,猎户、镖师、护院,凡是用得上武艺的,我差不多都做过。」
  
唔,这么说他还真是不简单,难得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文武双修,而且修得挺出色。哪像她自己,琴棋书画因为必要有了不错的根底,那身功夫就有点三脚猫了。
  
她轻轻问﹕「那后来呢?怎么会跑去康成王府的?」
  
邱胜翊笑了笑﹕「偶然在山上猎狐时遇上廖俊杰,就这么给他缠上了要拜师。本来不想答应的,没想到康成王宠儿子,出聘金两千五百两银子,再加月薪一千两。我先在王府待了一个月,教些基本功看看这小王爷有多少耐性。廖俊杰倒是能忍得下我的脾气,也挺能吃苦,我就留下了。」
  
他说着,耸了耸肩:「尤其最近因为这衡天心经的事,康成王一口气给了八百两银子和两斛珍珠,又加薪到一千二百两,要我确保王府安全,我当然没有不赚的道理。」
  
这康成王出手倒阔绰。不过,也要像那位小王爷一样有谦虚耐劳的气度,才学得到真本事吧?可惜很多官家子弟骄纵过度,虽请了大堆名师,却好吃懒做,只是一群花天酒地的草包。就好象……杭州知府的那位顾二公子。
  
唉,想起那匹色狼就火大!吴映洁叹了口气,有些牵强地笑:「康成王一心要在后花园挖出衡天心经发财,没想到反而被你捞一笔……你倒是挺会赚钱。」
  
「只要不是太勉强自己,我不和钱过不去。又不是什么世外高僧,贪念难免啊﹗」邱胜翊说着,将手中茶壶放回桌上,拿起茶杯倒满一杯,走过去递给吴映洁:「喝了解解酒气,不然明天可能会头痛。」
  
唔,错怪好人了。原来他找茶叶是为她。吴映洁有些过意不去地笑,伸手接过杯子︰「谢谢。」
  
「当心汤手。」邱胜翊淡淡嘱咐,就在床沿坐下看着她喝。
  
啊,真的是汤的!他的内功修为也真是很高。小口小口地将一杯浓茶喝完,胃里舒服了不少,头脑也清醒些。吴映洁感激地朝他一笑,不能否认,心里还真是乱感动一把的。
  
邱胜翊默默从她手里拿过空杯放回桌上,叹了口气看她:「你还是没有告诉我,到底为什么心情不好?」
  
「我……」这叫她从何说起?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变得如此的情绪化。心里的烦郁竟像是千头万绪,说不出口。摇了摇头,她近乎逃避地躲着他的视线:「别问了好不好?算我求你。」
  
「我无意逼你什么。你若不想说,就别说。」楼纱耸了耸肩,「只是有时候事情是说出来比较好受些,相信你知道。」
  
「我知道……只不过是有点无从说起的感觉罢了。」吴映洁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下,「我不会虐待自己,憋到内伤的。相信你对此深有体会,不是吗?」
  
「……也对。」邱胜翊有点戏谑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不约而同地想起那天在地洞里的经历。
  
有他在,心情真的会好些。吴映洁猛然想起那天晚上听邱胜翊吹箫时,曾动过与他合奏一曲的念头,当下站起来﹕「你看上去挺闲,陪我弹两个曲子解闷如何?」
  
邱胜翊挑了挑眉﹕「合奏,在这里?会有人以为你房间闹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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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映洁捧起方几上的琴﹕「我还不想名誉扫地。你知道有什么空旷,不会被泼洗脚水也不会被追杀的地方吗?」
  
邱胜翊笑着点了点头,顺手捻熄桌上两只蜡烛,拔起来揣在怀中﹕「难得你有这兴致,我怎好推辞?随我来吧。」

『9』第八章

跟在他身后用轻功行了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吴映洁发现自己正望着竹林繁茂处,一座简单古拙的六角石亭。邱胜翊这回有带火折子,拿出来点上了蜡烛,吴映洁顿时看清,这石亭中还有一张小小的白石八仙桌和四个刻花的圆石凳,颇为精致。
  
将手中古琴放在桌上,吴映洁环顾四周,赞叹地低语:「人都说西湖旁藏幽掩胜无数,果然不错。五云山我也来好多次了,从来没发觉居然有这么个石亭在。」
  
邱胜翊轻笑﹕「我也是偶然发清b这好地方的……算我自私吧?舍不得昭告天下,怕人多了会糟蹋一般。」
  
吴映洁点了点头,颇能体会他那想要独占的心情。在桌前坐下了,她问邱胜翊:「选哪个曲子呢?」
  
「……俪人行,会不会?」
  
「会。」嗯,挺适合琴箫合奏的曲目。不过他和她都是偏向随兴、不受拘泥的风格,凑在一起,不知会不会反而变成凄惨的杂音?
  
「你来起头吧。」邱胜翊靠坐在栏杆上,将玉萧横在唇边。等吴映洁试了几个音、定下节拍,他候准了时机和吴映洁同时起步,将箫声溶入琴声中。
  
琴音清脆,萧声婉转;好似有一位艳丽无双的女子翩翩顾盼,越舞越近。足音抑扬顿挫、节拍强烈,舞姿却温和优雅,潇洒无比,和在一起当真让人心旷神怡。
  
突然琴音一变,越转越高,最后竟是高昂激烈,隐含锵锵铁声,似有发泄之意。萧声亦突然拔尖,好似一撮烟火突然窜起,接着在夜空爆开火星点点,五彩缤纷却始终纷纷絮絮围绕着琴音。萧声清亮却无琴声激昂,反而悠扬古雅,似与琴音一问一答,中正平和,隐含劝慰之意。
  
又过片刻,琴音渐渐低落,就好象大海退潮,一波小过一波,终于变得风平浪静。萧声却还是高亮,清澈空明,好象宁静的海面上升起的一轮明月。海滩上,俪人轻歌漫舞,恬然自在地越行越远,终于看不见人影。琴萧之声亦一前一后,变得低柔又几不可闻,最后终止。
  
双手离开琴弦,吴映洁轻轻吐出一口气。
  
有没有人会被自己的乐声感动的?也许听起来自恋得让人受不了,但是……她是真的被刚才的「俪人行」所撼动了!
  
这就是所谓的知音难寻吧?要找个人合奏一曲容易,可是难得、难得有这般契合!两个一般随兴的人凑在一起,没变噪杂,反而是互补互助,高潮迭起。
  
这一曲俪人行,弹得好生尽兴﹗心下畅快,吴映洁趴在石桌上看邱胜翊,轻轻地笑﹕「多和你合奏两次,我会开始自命不凡的,搞不好将来顶个琴仙的名字出来混江湖……说真的,我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是爱把音乐和武林扯上关系?」
  
「用铁笛揍人比用棍子高雅吧?」邱胜翊跳下栏杆来到桌前,优雅地挑了条眉﹕「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琴,……温琴仙?」
  
吴映洁立刻移坐到另一个凳子上,将琴让给邱胜翊:「当然想听!--你懂的倒很多。」
  
邱胜翊坐下,轻轻嗤了一声:「兴趣所在,自然学得快也学得好些。可惜琴棋书画这四样里,能拿来稍加卖弄的也只有一个琴而已了。」
  
能有一个可卖弄,也已经很不错了吧?吴映洁朝他拱了拱手﹕「过谦了,楼大侠﹗我是否该说,刀剑拳脚中我能卖弄的也只有一个脚,因为我开溜比较快?」
  
邱胜翊朗笑一声,伸手弹奏起来。他的琴音一如他的箫声,低柔、浑厚,听起来说不出的受用。
  
吴映洁不再出声,趴在桌上静静地听他的琴。眼前跳跃的烛火闪得她眼花,索性合了眼,用心去听,让她的世界只剩下那悠悠回荡的乐声。
  
一直都觉得,邱胜翊的音乐比她的更为自由,随兴所致、不受拘束……好象能说话。心里想说什么,全在乐声中了。就像现在,好详和的琴音!点点滴滴如细水长流,在刚才那一番发泄后,听这琴,让渐渐沉淀的心更见清明。
  
他……是真的懂她吧?上次西子楼顶吹箫,这次又是五云山上抚琴,也难得两次都能适时宽慰她烦躁的心绪。他的这份心意,很有点让人感动。
  
唔,夜风徐徐……好舒服。吴映洁打了个哈欠,眼睛一闭上了就不想睁开。说真的,到现在还是不能适应,生命里突然冒出这么个人来,搅乱一池静水……嗯,这么说也不很对,大多数时候其实是她皮痒了的成份居多,比如夜闯康成王府、比如弄出那子虚乌有的邱宫主和衡天心经。但是不能否认,在认识他之后的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多事,不论是经历或心境都是。
  
不过,经历或者可以归罪于不小心淌了浑水,这心境……真的也可以嫁祸吗?也许,也许无关他人,只是她自己罢了。以前一些不曾想过,或是潜意识里刻意逃避的问题,全都渐渐在思索了。呵,她这个花魁,是不是到了「花将落」的阶段了?才会认真地去正视一些以前用洒脱来掩饰逃避的问题?例如出路、例如她那总被世俗剥夺的尊严……算了,不去想了。这种问题对她有些微醺的脑袋来说太深奥,她是花将落、花没落还是花已落,都可以留到明天再说。今晚风清月明,天气还暖,正是赏乐夜……也是,也是……好眠夜……邱胜翊瞧见吴映洁闭着双眼,半天没动静了,慢慢将乐声终止,试探地叫﹕「吴映洁?」
  
没反应。听她鼻息较为沉重了些,多半是撇下他找周公下棋去也。看她一动不动,嘴角凝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睡得还挺香,这下倒是不忍叫醒她了。邱胜翊叹了口气,摇摇头无声地自言自语﹕「虽然我这琴音是带了点催眠的成份在,可是你这样倒头大睡,分明是吃定了我做苦力……」
  
想了想,他脱下外袍放在一旁,用那束带将瑶琴捆绑在背上,然后弯腰小心地抱起吴映洁,腾出一只手扯起外袍覆在她的身上。吴映洁动了动,似醒非醒地半睁开眼﹕「我……睡着了?」她瞇着眼像只慵懒的猫,看着天空微笑,「……好多星星哦!」
  
「我看你跟本还在睡。」邱胜翊认命地抱着她走出石亭,「我送你回去。」
  
「嗯……」吴映洁含糊不清地应了声,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将脸帖在他胸口挡风。
  
邱胜翊苦笑﹕「把我当作那位姓柳名下惠的仁兄了吗,吴映洁?」天知道她这半睡半醒的样子有多妩媚,她也未免对人太过放心。
  
吴映洁在重新坠入梦乡前,口齿不清地嘀咕了一句话,如果邱胜翊的内功修为差了些,搞不好就听不到了。
  
她说的是﹕「你敢当柳上惠,我一拳打得你满地找牙。」
  
呵,这个嚣张的女人!邱胜翊没辄地摇头,宠溺地抱着她,施展轻左5c飞快地下山去了。背负着琴又抱了个人,他可得小心点,别让人发现了形迹。如果有人看到他抱着红香院的花魁回飘香阁,别的不说,吴映洁也许会认真考虑打到他满地找牙的可能性。
  
还好,无惊也无险地回到吴映洁的香闺中,偷渡成功。邱胜翊好人做到底,将吴映洁抱上床,替她脱了鞋又拉上被子。
  
将背上的琴卸下放在桌上,他终于能够穿回自己的外袍。唔……这会儿上面已经有她那淡淡的白兰香味了。邱胜翊微微一笑,绑妥了腰间束带。
  
……说真的,他这辈子,好象还没这样宠过、纵容过什么人吧?床上的吴映洁一无所知地睡得正香,邱胜翊一言不发静静地望着她的睡颜半晌,深邃的眼里,悄悄闪亮起一抹坚定的认知。
  
他早该发觉的,自己对她从一开始就不同,破了太多的例……是她了﹗当从青涩少年长大成熟后,他渐渐摆脱了偏激和轻狂,有很多事懂得不去强求,懂得看淡。虽然还是很我行我素,但是,这几年里他执着过的东西,确实屈指可数。不过这次……这次他却想再执着一次,想……想要生命中有她在。她太特别,错过了,这世上哪里去寻第二个吴映洁?默默凝视吴映洁恬静的睡颜,良久,终于一挥手,衣袖卷起的风扫灭了房间里的烛火。窗打开又悄悄合上,邱胜翊带着有些不一样的心情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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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梦远,南国正清秋。
  
千里江山寒色暮,芦花深处泊孤舟,笛在月明楼。宿醉就是这种感觉吗?一早起来就头胀得厉害,只要站起身就血液直冲脑门。吴映洁闷闷地靠坐在湘妃褟上,泡了杯乌龙茶慢慢地喝着。还好坐下后就不觉得太难过了,昨夜邱胜翊的那杯浓茶至少还有些醒酒的功效,没头痛欲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说真的,昨晚是他抱她回来吗?那时简直睡得像猪,隐隐约约记得被抱出小石亭……其它的,真的不记得什么了。一早醒来时自己舒服地和衣躺在床上,身上也盖了锦被。她……没发酒疯丢人现眼吧?「小姐!」小媚一阵风似地卷入房里,张嘴就大呼小叫。
  
「拜托轻一点。」吴映洁揉着太阳穴呻吟,「我没耳聋,你不用趁现在练习河东狮吼。」
  
「哦,忘了。」小媚吐吐舌头走到吴映洁身边,「小姐要不要吃点山楂?听说那也醒酒。」
  
「不用了。」吴映洁摆了摆手,指着身边的凳子,「坐下吧,你是不是有事找我?」
  
「嗯……」小媚的眼珠转了转,那样子有点兴奋又有点好奇,但又怕主子责罚似的,活像只盯着金鱼缸垂涎的猫。
  
吴映洁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像那条缸里的金鱼,不由得叹了口气︰「到底想说什么?」
  
「昨晚进来想看看小姐会不会不舒服,小姐不在。」
  
唔,被发现了。「然后?」吴映洁静等下文。
  
小媚抿了抿嘴︰「小姐最近老是半夜溜出去,却没一次带赃物回来。」
  
「什么赃物?是劫富济贫!」吴映洁插嘴抗议。
  
「小姐那济贫也只捐出一成而已、能算吗?」小媚很不屑地看着主子。
  
吴映洁大方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也很贫。」
  
惊觉话题被越扯越远,小媚不依地双手抱胸﹕「小姐别想把话题带远﹗你倒是说说看,为什么老是半夜不见了人影,上次还彻夜不归﹗都上哪儿去了?」
  
唉,天下有多少主子被丫头拷问的?祇怕不多,她偏偏倒霉地是其中之一。吴映洁想了下,决定对她透露实情。尤其最近邱胜翊红香院来上了瘾,怕也瞒不了多久。她微微一笑︰「好啦,告诉你也无妨,我去会友。」
  
「会友?什么朋友?」
  
也难怪小媚会疑惑。身为妓女,除了自己楼里的那些姐妹也许找得到一两个投缘的,难不成还能和哪个嫖客的老婆成为朋友?除非……「是男人?」
  
「嗯。」吴映洁大方地点头承认了。
  
「小、小姐!」小媚瞪大了眼睛,差点从凳子上跌下。
  
这丫头难道以为她脑子坏掉了?吴映洁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那些会来喝花酒的混蛋﹗他是我在康成小王爷赏月那天认识的朋友,很……有智能的一个人。」
  
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该怎么形容邱胜翊了﹗他的温文、包容、和那一点因为透彻的我行我素……和他一比,自己算是不怎么成熟的了。
  
小媚顿时双眼闪闪发亮,活像偷腥得逞的馋猫:「哦﹗那是小姐的情人了?」
  
情人?邱胜翊……算是情人吗?吴映洁讶然发现自己的心,竟因为这个问题跳得有些急了。其实真要认真算起来,他和她之间,有很多交往已经远远超过了朋友的范围。虽然身在妓院有时难免要风骚一番,但是天地良心,她不是个放荡的女人啊﹗她不会让一个普通的朋友如此接近她最真实的一面,不会对他近乎无赖地耍娇,更不会容忍他的搂抱……对他,好象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从没防备过他,但也从没有什么--激烈。这……是情人吗?要说不是,彼此之间总有些说不清的暖昧。要说是,那也未免太平静顺利了些吧?面对小媚那一脸的兴味,吴映洁叹了口气,先膂b下来再说﹕「嗯,算是吧?」
  
「小姐,你捉弄人啊?」丫环可不满意,「是便是,不是便不是,什么叫做算是?」
  
「你绕口令啊?」吴映洁白了她一眼,「意思就是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如果你能好心为我解惑的话,我会很感激。」
  
「小姐你﹗」小媚看上去被气得说不出话了,可是转念一想却又马上释怀,还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她的这个小姐,怎么说呢?大事挺精明,小事却很胡涂……唔,也不是胡涂,只是很随随便便,很有点那种只要死不了人,什么都没所谓的态度。她大小姐说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爱,可能就是真的不知道了。
  
唉……这样一想,真有点可怜那「算是」她情人的男子。不过,能让她的古怪小姐看上眼,想必不简单吧?小媚忍不住叹了口气﹕「真是羡慕啊﹗」
  
唔,晨雾终于散完了。第一束阳光射进屋里,今天阳光璀灿,是个好天。吴映洁倚在湘妃褟上晒太阳,不免有些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问﹕「羡慕什么?」
  
「小姐自由自在的。」小媚咬了咬嘴唇,「其实……是想告诉小姐,我明年五月初要嫁人了。」
  
啊?吴映洁讶然地坐起身:「嫁谁?我怎么都不知道?」
  
「是我远房表兄,长我五岁,从小就订下的亲事。前几天回乡下参加我堂哥的婚礼,我娘说我也不小了,趁机提了出来,所以……」小媚耸了松肩,「就这么说定了。」
  
哦,原来如此。难怪没见过小媚有什么「发春」的举动。吴映洁说不出心里除了舍不得,那一丝波动的情绪是什么。「你……就这样嫁了?」
  
小媚笑了:「我的好小姐,不然还能怎么样?我们乡下人家,家规最严最死板了。我哪有那个胆子抗命不遵啊?」
  
「那么,你的表哥人品如何?小媚认真地偏头想了想,最后摇头放弃:「不记得了……只记得小时候挺处得来,常在一起玩。倒是大了就生疏了,现在只有难得在逢年过节会见上一面,他……长得不丑,人品也应该可以吧﹗」
  
哦……吴映洁一时间默然,不知如何接口。她当然知道大多数人家的儿女成婚,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多少总是疑惑。这样毫无了解的男女,硬是凑成一堆堆、一对对,好吗?说真的,不能想象如果有一天自己必须和一个陌生男人拜堂成亲,会是什么样子。她不会笨到相信有了爱情就会有一生一世的美满姻缘,但是,怨偶的形成,说穿了不就是没恩也没爱吗?来妓院的男人大半纵情声色,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是若真的认真算起来,也有一些是被迫娶了厌恶的女子,满胸的怨气没处泄,故意流连烟花场所,算是唯一能表达叛逆的方式。只是苦了那些很可能同样心不甘情不愿的女人……温柔有些担心地看着小媚:「你不怕万一彼此不投趣……」
  
这回小媚倒是猜中她想说的话,摇了摇头﹕「小姐多虑了。表哥他是个庄稼汉。我们清贫人家的门当户对,说来说去都是个穷字,哪有那个钱上花楼酒楼兴风作浪?每天光家计就忙得心力憔悴,投趣也好,不投趣也罢,就这么回事。」
  
「是吗?」对吴映洁来说这是个新概念,她好奇地思索着,「就是男耕女织的……依赖关系,对不对?」
  
说真的,小丫头自己也是一知半解,眼珠转了转,不甚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想是吧﹗我也在想,我对表哥,表哥对我,也许都是亲情多过,嗯……爱情。小时候常玩在一起,没有情也有份义在,而且……」小媚犹豫了下,「我想,人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越是老了就越是需要有人可依靠。那时剩下的,也就是这互相扶持的恩了吧?」
  
这丫头,平时看起来嘻嘻哈哈的小孩样,原来也想得挺多。
  
吴映洁发现自己也在思索她的话。是吧……到了古稀之年,什么风光都早就不再,情淡爱驰,大概也就只剩下「扶持」这么回事了,尤其对小媚这种淳朴的乡下人家来说。
  
那么……她自己呢?突然发现自己原先那潇洒一人行的宣言,原来是那么地不成熟。娘到老了起码还有她在,可是她自己呢?她老态龙钟的那一天终究会到来,到那时候,她还能信誓旦旦说一个人过得很好吗?吴映洁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突然之间,有点羡慕起小媚来;突然之间,有……有想起邱胜翊那稳重潇洒的身影。和他共扶持,应该也不错吧?唉,她也终于走到发情期了吗?吴映洁又叹气,发现自己突然之间,有点想尝尝「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种什么境界。又是一个安静的晚上。这得感谢路嬷嬷,当吴映洁推说心烦不想见客时,很大方地准了她七天假,让她休息休息、散散心。所以,当所有人都在前头忙碌的时候,她很好命地独自留在了清雅的飘香阁顶楼香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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