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啊,你看!我還剩半杯。」她將杯子亮到他眼前,笑彎了眼。
廖俊傑擰著眉,語氣不甚穩健地說:「喔……快點、快點。」
冷不防地,張筱婕將杯子端至他面前,教他氣一吸就硬生生被嗆得差點窒息。廖俊傑臉全皺在一起。「咳!咳!咳……你拿太近了!」
「是嗎?抱歉!」將杯子撤開,張筱婕又逕自吃起來,一點誠意都沒有。
「你不覺得它味道很古怪?」
張筱婕睨他一眼。「它養顏美容!而你的咖啡只會刺激你的神經,兩者相較之下,我手上的這杯,比你愛喝的那款好很多!」她高高的將杯子舉起,再惡狠狠的掃他一眼。「只要我一感冒,吃下熱騰騰的燒仙草,馬上恢復精神。」
廖俊傑別過頭去,雖不苟同卻也無法反駁。只是……老天!她可不可以再吃快一點?
為了顧及他的感覺,張筱婕囫圇吞棗,掃光杯裡四分之一的熱飲,找個垃圾袋將空杯扔掉。「好了。」
廖俊傑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很高興自己的理智沒毀在那杯燒仙草上。
瞄他一眼,張筱婕將笑意藏在心底,不明白一個大男人為何偏偏跟一杯燒仙草過不去?
兩人並肩的距離在那杯燒仙草消失後,又重新拉回原先的貼近。走沒幾步,廖俊傑腳步停在踩著腳踏車的攤販前——
張筱婕兩眼一亮,流露出興奮的神情。「棉花糖?!」
那絲絲像棉絮般輕柔的糖絲,有著豐富艷麗的色彩,在圓形的機器裡,隨著老闆手底的木棒迴旋圍繞,一團團猶如天上採下的新鮮雲朵。
「好久不見了,沒想到現在還有人在賣。」廖俊傑也被老闆的手藝給吸引住,看著棉花糖在面前盛開壯大。「選一支吧,你喜歡什麼顏色?」
「藍色!」她指著攤位上已包裝好的棉花糖,它蓬鬆柔軟的模樣教人興奮。
已上年紀的老闆笑瞇瞇地將棉花糖遞到她手裡,接過廖俊傑手裡的零錢。
張筱婕迫不及待拆開裹住棉花糖的袋子,喜孜孜撕下一塊軟綿綿的棉花糖塞進嘴裡。「好懷念喔。」
她陶醉快樂的模樣像個單純滿足的孩子,讓廖俊傑忍不住想多疼她一點。
「吶,你也來一點吧。」
「不了。」
「你對棉花糖……也過敏?」
廖俊傑笑咧了嘴。「沒有。」還好沒有!要不他根本無法在這樣的空間裡自由自在的呼吸。
「吃嘛,我一個人吃不完。」尤其是她剛吃下不少東西,怎麼可能還有空間裝下一支完整的棉花糖?
廖俊傑點點頭,冷不防地伸手拉住她,大嘴一張很不客氣的咬下糖後,才鬆開緊握她的手,左側漂亮飽滿的糖身馬上缺了一角。
張筱婕愣了半晌,面對他突如其來的親近,不知該如何反應。
「噢,好甜。」糖絲甜得讓他忍不住皺起眉來朝她嚷了一聲後,又出手揩去沾在她唇邊的糖花,順手塞進自己嘴裡,一切動作自然得毫不做作。
張筱婕心底猛然漏了一拍,有道電流衝上胸口,嘴角留有他輕撫過的餘溫。
突然感受到一陣目光,廖俊傑轉過頭去。「怎麼了?」
「沒、沒什麼。」目光流轉到手裡被他咬了一大口的棉花糖,驀地兩頰像火般燒紅開來。
「你臉紅了。」廖俊傑指著她臉頰好心告知,語氣平淡如風般輕柔。
她不發一語,不曉得為何平白無故對他漲紅了臉,不過是……一口糖罷了。
為了逃避他,張筱婕再度撕下棉花糖塞進嘴裡,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踩出平穩的步伐,心底卻亂哄哄像找不到線頭的棉團。
見她不回答,廖俊傑只能聳聳肩後跟上去……
「嘿!你來看看!」
咬著棉花糖的張筱婕,冷不防被身旁男人拖到一旁的攤販前,腳步還未站穩就被迫彎下身去,將視線停留在一缸小魚池裡。
「魚?」
「你會不會?」掏出零錢,他向老闆要來兩支撈魚的紙網,和兩個裝魚的塑膠小水盆。「來試試啊!」
「我在吃糖。」她才不要玩這種花力氣的東西!
「我替你拿。」他接過棉花糖,順手將紙網塞進她手底。
她……她就是不會玩嘛!難道他聽不出這是她為自己找來的借口嗎?「但是我想要……」
「我們來比賽。」
「可……」她話還沒說完,就見到這個男人頭一轉,目光一凜,開始將注意力放在那群游得自由又快活的斗魚身上……她只能把剩下的話吞進肚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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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筱婕將塑膠袋拎在自己眼前,與那條色彩斑斕艷紅的斗魚平視著,然後重重地歎了一氣。她怎麼會和一個對撈魚有狂熱感的怪男人比賽呢?
真是搞不懂!她在心底第一百零八次對自己說。
站在她身邊的男人也將手上的袋子拎得很高,看著裡頭一尾色澤漆黑、閃著藍綠光采的斗魚,也跟著擰起眉。明明就是他撈中了魚,為什麼老闆要氣得對他鬼吼鬼叫,然後只分一條魚給他?!
真是搞不懂!他也在心底第一百零八次對自己說。
「你太厲害了!」看著他手中的魚,張筱婕忍不住讚歎,這傢伙僅用一支紙網就撈起近二十條魚,而她卻花了三百多塊才撈中一條。
「是你太遜了。」廖俊傑搖搖頭,那老闆真是不會做人,沒看在她也努力貢獻「ㄎㄡㄎㄡ」的份上,只准他帶走一條魚。
「是啊,不過老闆有給我兩瓶魚飼料。」她另一隻手提著兩罐魚飼料,這場賽事她雖慘敗在先,卻收穫在後。
「太過分了!」
「誰叫你在弄破紙網後,還撈起十條魚?」若換她是老闆,早當場翻臉抓狂。
「好歹他也得分我一半魚吧?」
「我想他寧可給你一罐魚飼料,也不願給你那些魚。」養這麼多只斗魚,放在魚缸裡教它們相互廝殺至死嗎?太殘忍了!
「你沒聽見他那口破爛的台灣國語嗎?老闆說『這些速料給小姐』,我叫小姐呀?」廖俊傑腳底踩的步伐又重又狠,停車場裡迴盪著他發出的巨大腳步聲,那條斗魚在他手底晃來蕩去,顯然不是頂好過。
「喔,對!你叫先生,不是小姐。」張筱婕偷笑,為了他耍起小脾氣的模樣。
兩人站在住家大樓停車場前的電梯口,等著它再度開啟。
「只有一條魚……它會不會覺得孤單?」望著眼前的魚,張筱婕忍不住問道。
廖俊傑注視那張嬌媚的面容,她話裡總是帶著一抹很濃的悵然、她笑容藏著很深的寂寞;而她心底,築起一道很高的圍牆,用觀望態度看著他付出……
沒有聽見他的回答,張筱婕不知為何竟覺得一陣失落,卻不敢表達出來,只是將袋子裡另一罐魚飼料塞進他手裡,然後退回先前兩人站立的地方——彷彿回到今晚前兩人應該保持的理性距離。
電梯將兩人送到十五樓。
廖俊傑站在她身後僅有五步遠的距離,望著她打開家門的身影。
張筱婕開了門,沒有回頭和他道別,也沒有馬上進門,只是站在原地,盼望能聽到他的回答。因為她心底還有很多問題,沒有人能給她半個答案。
「你知道嗎?」廖俊傑淡淡開口,「或許那條魚,一直明白有另一條和它一樣的魚在等待。」
回過頭去,張筱婕見他信步踏來,在今晚分離前,給了她一個溫暖的擁抱,力道恰如其分,就像是刻意製造出的港灣,供她安逸平穩地停留棲息……
「有我陪著,你不孤單。真的,一點也不會。」或許,他們就是那對魚兒,都在等待彼此走進對方的世界。如果離水的魚兒活不了,那麼他們兩人何嘗不是如此呢?
所有曖昧模糊的一切,開始變得明朗,她猜想……也許是因為那個人,剛好是他的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