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飛上枝頭了,用什麽手段呀?”
“難怪看不上方主任的心意,原來想釣的是只大金龜呀!”
“我就說這騷蹄子總要露出狐狸本色的,她那種氣質恰恰好是情婦的命。”
三姑六婆們在嚼舌根,並且清楚地知道那些聲音一定可以全然不漏地傳入我耳中。
是妒嗎?羨嗎?
我常愛聆聽這種閑言閑話。其實由一個人的談吐,很容易可以看入那人的内心。而這些人口誅筆伐的背后,往往以一種清高自許的姿態,動用道德的規範,去踐踏別人的行爲;但實則心中含妒。
妒什麽呢?妒那些不倫出軌的女子居然敢無視規範、不在乎言論指責地去破壞道德,而她們卻不敢,也不能;因爲她們是良家婦女,四個字令她們動彈不得,根本不能有行差踏錯的時候,因爲她們承擔不起后果。於是她們只得以這種方式去發泄。
語言是可怕的東西,傷害他人並不算什麽,可怕的是你出口的字句,容易讓人將你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我向來沈默,是因我討厭無所遁形的感覺。
那廂有道德人士批評不休,這廂有花瓶一族不算太真心地來恭喜;我正等著十點上十六樓報到。
世間哪有真正的朋友?肯笑臉迎人做功夫,已是功利社會上值得感激的事。人人都爭著爬高處,真心反是一種負荷。
“周怡君,上了十六樓別忘了提拔我們呀!”
“一定一定。”我笑著,一副忘形得意樣。
“可要好好抓牢莊大少呀!至少要有銀子、車子和房子。”又一個高聲揚來。
“那是當然!”我捂嘴大笑。
“可別太早成下堂呀!”這一個音調不太客氣。
“我相信自己本錢夠啦!”標準的花瓶自信。我擺出性感的表情回應。
哈啦沒有多久,主管召了我進去,我才終於可以收拾回假笑的面皮,讓它正常運作。
我的主管也就是田聚芳的“中”魚——王斯洋;大魚之名只有富家公子才配用。
在這個公司只問能力,不問操守,要養花瓶就得付出代價;業績不好的部門,隨時有飯碗不保的可能。所以王斯洋算是不錯的了。
“坐。”他擺手。
我含笑坐下。風情萬種地看他。不是我說,而是王先生部内中的女子大多美貌比大腦強,我們爲人部屬的就要懂得生存之道。
“你終於熬出頭了。我早看出來你會成功。”他抽起煙,透過煙霧凝視我。
我含笑回應,說著言不及義的話。
“那裏那裏,只不過是當秘書而已,算什麽大成就呢?”
他的表情有些惋惜:
“你看似隨和好上手,但一年半下來,我才驚覺你將自己保護得多麽緊密。”
“哎唷!經理,說這什麽話!是您看不上我的,要不是您已是阿芳的人,我哪會孤家寡人到現在呀!”
王斯洋只是一逕的笑。
“如果你不願意上去,我會代你婉拒。其實我覺得方主任適合你。”
每個人已篤定我會成爲莊公子的枕邊人,活似他們已親眼看見了似。是他名聲太狼籍,還是我看來一副隨時準備上床的樣子?嗯,值得研究;我對莊公子的好奇心更重了,不上去未免可惜。
嬌俏含嗔地揮手,瞪大我的雙眼:
“經——理!方主任一個月才三、四萬,連我的外套也買不起,等他爬上高位,我都老得進棺材了!您怎麽可以說他適合我?他才養不起我呢!”
王斯洋皺眉地審視我,久久不語,我知道他對我的看法又産生了無比的不確定,自以爲是的人總要吃點苦頭。我含嗔的面孔一直維持著,勢利的眸光也閃閃灼亮。剖析呀!我看你怎麽把我看個透明!
但,最先出聲的不是我們之間的任何一個,而是倏然推門而入,並且撲向我的一名女子:
“你這個賤女人!爲什麽方大哥會瞎了眼愛上你!”
我躲開,慶幸自己警戒性向來不低,否則老天爺,被那一雙爪子割傷,我還能見人嗎?我拒絕身上産生任何不名譽的傷口,尤其出自這種冤枉。
定睛一看,幾乎吹出一聲口哨!好精采啊!伸張正義的是部門内甫加入的菜鳥,清新的大學新鮮人高伶蘭小妹妹,而門口站著像尊石膏像的不正是才被我批評完的方主任嗎?這畫面常常上演,不管電視中還是小說中,不過主角不是我,我扮著大反派。
好吧!反派人物也該有反派人物的扮相,不可失職。我冷笑且刻薄地出聲:
“小丫頭,你活得不耐煩了?敢攻擊我?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麽德行!”
“你這個娼妓!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社會,公開榮升妓女寶座竟然洋洋自得?你真是女性之恥!”
如果不是門口那位方先生抓住高伶蘭,只怕我是不能安好站在一邊說著壞女人專用的台詞。我只是奸笑、媚笑又嬌笑地展示著我的風情,現在尚不用我多話,另一邊的人馬會自動代爲結尾;門口的觀衆正多,我可不能讓她們失望才好。
王斯洋漲紅臉:
“放肆!伶蘭,你這是什麽樣子!你別以爲你是我甥女我就會任你胡來!方主任。她是你的下屬,你自己看著辦!”
方主任眼中含悲夾痛地盯住我。可見我那一番話徹底傷了他自尊心與癡心。我冷冷一哼,別開了眼。
“方大哥!你睜開眼睛看呀!爲什麽你會看上這種虛榮的女人?我是沒有她美。但我是真心的呀!爲什麽你還想在這種時候求她留下?看看你得到什麽回報?她看不起你!”高伶蘭鄙棄且憤怒地吼著,企圖喚醒一顆盲目的癡心。
那真是精采無比的一幕高潮戲。並且是臨場感十足外加聲曆音效,站在距離以外,津津有味地看著;也許他們分外賣力的表演是爲了送別我吧!給我一個紀念。
門口一雙雙鄙夷的眼神,憤怒的上司、癡心已碎的男主角、芳心暗許的女主角,加上一個壞女人我。
稀奇呀!二十世紀末尚有這種風光可看。
最后,男主角羞忿地跑了出去;女主角似乎對我罵了什麽,也追了出去,然后上司掌控大局。大聲斥責那批下屬看笑話,一一點名炮轟了出去。
十點了,我也該由此下台一鞠躬,去趕場登上第二個舞台。
登入電梯,按下十六樓的鍵,我看向鏡中的自己,看到一張花瓶該有的面孔
美貌與膚浅。微微一笑,滿意我雙眼的長睫毛遮去我的冷然,沒有人看得進我的靈魂深處。呀!我是這般邪惡與深沈。
這樣的玩世不恭,其實也是一種生命的對待方式。無愧於自己,亦無妨於他人,誰能批判我的是非?
這是什麽世界?高伶蘭小姑娘總有一天會知道。這是個自由的世界,道德規範的枷鎖是隨人要不要取用的,不是說他們力主清高,就可以強迫他人亦隨著那條規則去就範,所以有人可以正義凜然,自然就有人可以小奸狼狽;有人視財如糞土,也由得有人金錢至上。
但凡不犯罪、不偷搶拐騙,就可以擡頭挺胸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