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明 万历年间 京师 鸣玉坊 邱家庄
噼哩啪啦的鞭炮声在街道响起。
「恭喜啊!邱庄主。」
「恭喜!恭喜......」
邱家大宅一大清早就敲锣打鼓,喜炮冲天,热闹非凡,众多宾客往来,恭喜声不断,一看就知道在办喜事。
原来是邱家庄的主人邱胜翊纳妾。听说这名侍妾美艳大方,极得邱胜翊喜爱,所以邱家庄是大肆铺张,就为了给新进门的宠妾做面子,让她脸上有光。
邱家庄是江湖上有名的世家,世代经营镖局,江湖朋友甚多,庄主邱胜翊为人热情好客,一早便忙着招呼正厅上一大票的亲朋好友。
当全庄上下皆沉浸在一片喜气当中,此时在邱宅的东侧厢房怡沁院却传出阵阵哭声,细听是一名女子的声音。
「才不到两年他就纳妾......我到底做错什么了?为什么胜翊要纳妾?呜......」哭声绵绵细细的从主人房里传出。
「小姐,别哭了,那不是妳的错,是姑爷他......他喜新厌旧啊!妳就别哭了,哭坏身体如何是好呢?」
「丫头,我该怎么办?东星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哭得声嘶力竭的声音充满惶恐、不安、心碎、颤抖,前厅仍是一片喜气洋洋,她的哭喊声淹没在喜炮锣声中,没人听见。
哭泣的女子名唤吴映洁,年方十八,本来住在苏州府。两年前邱家当家邱胜翊护一趟镖到苏州吴家,在后花园见到吴家千金吴映洁惊为天人,便展开热烈追求。吴映洁当时十六岁,是典型的大家闺秀,除了父兄外没有接触过其他男人,邱胜翊粗犷俊朗的外型一下子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他殷勤的追求下,吴映洁终于与他私定终身,心中还很庆幸未来的丈夫是自己选的,而不是媒妁之言。但吴父因邱胜翊是江湖人,吴阮家是书香门第,并不赞同此桩婚事,最后是她以性命相胁,吴家才勉强答应他俩的婚事。不过吴父在吴映洁出阁时曾对她说嫁女有如覆水难收,日后有问题不必回家哭诉,因为是她选择邱胜翊的,她必须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当时吴映洁对父亲的话不以为意,心想自己绝不会回家哭诉,因为邱胜翊很爱她,初时两人也的确有过鹣鲽情深、如胶似漆的新婚生活。
没想到不到两年,他就要纳妾!
为了这事,她与他大吵过,也大闹过,甚至跪下来哭着求他,但邱胜翊要她识大体--哪个有成就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何况韩凤锦人长得美,又大方擅应对,对他生意往来有帮助,居妾还委屈了她呢。
「那乾脆休了我,娶她啊!」
最后她赌气的吼了起来。
她还记得那时邱胜翊一脸的冷漠,说他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他既然娶了她,就不会随便休妻。纳韩凤锦为妾,反正对她也没损失,他还是会定时到怡沁院与她同寝。
「不要!我不要与别人分享丈夫!」
「那就随妳了!」
她还记得最后一次与他说话是在三个月前,他脸上的表情是不耐与冷漠,活像她是无理取闹的小孩。
吴映洁心碎的看着手上的翠玉镯子,那是邱胜翊给她的定情信物。当时热恋中的她还以为两人会天长地久,没想到......
才不到两年啊!过去的热恋彷佛是假的,只是幻梦一场。戏曲小说都只说男女主角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却没提到终成眷属后,男人如果变心,女人要怎么办?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丈夫会有变心纳妾的一天,她一直以为他是爱她的,一如她对他的一往情深。
怎么办?她才十八岁就已经受到夫婿的冷落,往后日子还很长,她要怎么办?当时嫁到邱家就形同与爹亲决裂,现在她哪有脸回苏州的家呢?
吴家虽然是书香门第,却有其迂腐的一面。由于吴父坚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因此吴映洁并不识字,只会刺绣针黹活儿,一心只想嫁个可以保護她的丈夫,从此生儿育女过一辈子,相夫教子是她今生中最大的梦想。
遇见邱胜翊她认为是人生中最大的幸运,从来没有想过一旦他变心,她该怎么办?她用整个生命在爱他,天真的认为他也应该是如此,没想到事实却是残酷的!
邱胜翊从半年前就跟她说要纳韩凤锦为妾,她激烈反对;拖了半年后,他用行动表达了对她一往情深的背叛。她认为纳妾就是一种感情上的背叛,但他可不这样认为,他认为三妻四妾符合社会期待。邱家庄家大业大,纳个妾没什么了不起,是她识浅,太大惊小怪了。
哼,男人都会替自己找一些冠冕堂皇的藉口,如果她也想纳个男人,怕他不拿着刀子砍她才怪呢!
在这个社会,要是妻子反对丈夫纳妾,丈夫是可以休妻的。吴映洁又想到她如果被休了,也没脸回苏州,那她要如何养活自己?
可她也不愿为着一口饭,死赖在邱家庄看邱胜翊的脸色......
天啊!她才十八岁就将流落街头?
吴映洁越想越悲凄。外头的喜炮放得震天价响,人声鼎沸,可见前厅的热闹。两年前也是如此,她身穿大红嫁裳,风光的嫁进邱家......想起初夜的恩爱,吴映洁又是一缸的泪水。
当年的新郎今夜就要拥着新宠入眠,吴映洁心痛欲裂,嘴里一直念着:「他不要我了!胜翊不要我了......」
身边的贴身丫鬟丫头一直劝主子放宽心。既然姑爷的心已不在这儿,何不让自己好过一点儿?
「他的心已不在这儿了......我的心......我的心怎么办呢?」吴映洁脸色苍白,嘴唇不停的颤抖,原本美丽的容颜此刻像是被吸乾了血般,毫无生气。
渐渐地,吴映洁停止哭泣,两眼呆看着手上的玉镯很久很久......
终于,她幽幽的说:「丫头,妳下去吧,我想歇一会儿。」
丫头看见主子停止哭泣,夜也深了,但她还是有点儿担心,「小姐,我帮妳宽衣,妳上床歇着吧!」
吴映洁让丫头宽了衣,上床就寝。丫头帮主子盖好锦被,看着小姐满脸的泪痕,实在是于心不忍。但她只是个陪嫁丫鬟,说不上话,只能劝小姐看开点儿。
她在房里待了一会儿,确定吴映洁睡了,才静静的退出房。
夜已好深了呢!
丫头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月亮。奇怪,是她眼花吗?怎么觉得今晚的月亮充满血色,红澄澄的一片?
她心下打了个哆嗦。今晚怡沁院人少,大夥儿都到前厅喝喜酒了;她左看右看,真怕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一阵风起,丫头拉紧衣领便往自己后院的住所跑去。
月色依旧澄红,红得像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