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行出版集團,影像資料編輯庫。
室內非常安靜,連冷氣「嘶呼」響的吹拂聲都隱約可聞,幾盞明亮的日光燈照在柔滑如緞的黑髮上,反射出美麗的光澤。門上一聲輕響喚起長髮主人注意,她抬起頭看著牆上掛鐘,還差三分鐘五點。
「精靈……」
黃筱慧微笑的臉蛋從門外探進來。「大消息、大消息……」一見周怡君滿桌的資料,她連忙壓低聲音探問:「呃,你在忙嗎?」
「把桌上東西收一收就沒事了。」周怡君將計算機椅轉個方向。「你剛說什麼消息?」
「莊濠全回來了!」
黃筱慧咚地奔到周怡君身邊,兩隻手興奮地比劃。「他剛跟我們簽了一份約,下半年要出一本他的攝影筆記書,主編要我從現在開始負責跟他聯絡的工作。啊!你都不曉得我多期待他的作品,每次見到他的照片,都會讓我忍不住多崇拜他一點。他根本是天生出來玩相機的嘛!對了對了,他還有帶禮物來呦,你看,很漂亮對吧!」
黃筱慧獻寶似的將禮物掏出來,擱在她手心裏的,是一隻黃銅色的咖啡杯鑰匙圈。咖啡杯造型做得極細緻,握把、底盤、小調羹一應俱全。
「很別致。」周怡君點點頭說了一聲,不過原本懸在她臉上的笑容,卻一下收了起來。
黃筱慧開心地拿著鑰匙圈把玩,眼角忽地瞥見周怡君的表情,忍不住好奇地問:「怎麼了?妳的表情好奇怪。」
周怡君與黃筱慧同屬遠行出版集團,但周怡君在安靜的資料編輯庫,黃筱慧則是在熱鬧的雜誌編輯部,兩人個性一靜一動,原本應該不會有什麼交集,但一次工作上的交流,黃筱慧一下就迷上躲藏在影像資料編輯庫裏神秘又美麗的「精靈」。每天不來纏著周怡君說上兩、三句話,黃筱慧就是不安心。
「沒有,我在想事情。」
周怡君聳聳肩膀。雖然她嘴裏說得輕鬆,但心裏全然不是這麼回事。
莊濠全回來了!這個訊息像釘子似的刺進周怡君腦裏。此時牆上掛鐘正好指到五點。周怡君再無法專心地聽黃筱慧說起莊濠全的豐功偉業,她背轉過身開始收拾桌上的東西。
想到此人回來後會興起的風波,周怡君額際忍不住隱隱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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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怡君對莊濠全這個人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家裏也有個同樣崇拜「莊濠全」的粉絲。周怡君的弟弟周勝翊,在大學二年級時開始迷上攝影,從他進入攝影社認識莊濠全後,每日每日都將莊濠全掛在嘴邊——
「莊濠全他這個人啊,真的是亂帥一把的」、「莊濠全他作品得獎了,你看看雜誌上怎麼介紹他,東南亞最有天分的攝影師」、「我真是羡慕死他了!莊濠全得到維也納『AAI』的研究基金,他現在可以拿外國人的錢到世界各地去旅遊拍照,啊!多希望我有機會跟他一起工作」……
諸如此類的話,一說再說,密集到周怡君一聽見「莊濠全」這兩個字,便會自動關上耳朵,來個「耳不聽為淨」。
周怡君也不是討厭莊濠全什麼——好吧!她承認,她的確不喜歡他處理事情的方法。聽弟弟說過,莊濠全大學選讀的科系是財經,但他卻從不用心在本科上,其它人口中傳頌的永遠是他的長相、戀愛史、攝影技術、輝煌的得獎紀錄……
但進入「遠行」後,她親眼見過莊濠全的作品,終於瞭解他之所以備受推崇的原因,但她還是覺得莊濠全這個男人太過任性。
不出她意料,才剛一跨進家門,就看見媽媽與弟弟兩人在客廳裏揪成一團。
周勝翊嘴裏不斷嚷著:「我要去找莊濠全、我要去找莊濠全……」
「不許!我不許,媽媽說什麼也不讓你再去找那個什麼全的男人。」周母拚了老命,拉著周勝翊手上的行李袋,說什麼就是不放手。
「莊濠全。媽,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他叫莊濠全。」周勝翊表情雖然氣急敗壞,但一說起莊濠全這名字,口氣仍舊緩了下來。
「我管他什麼莊濠全,總之老媽就是不許。你今天要出門,除非……除非你踏著老媽我的身體過去!」周母挺起胸脯。
我的天呀!老媽以為她現在是在演臺灣霹靂火嗎?
「冷靜一點好嗎?你們兩個。」周怡君受不了地搖搖頭,走過去搶走被兩人揪在手裏的行李袋。
「冷靜大牙,你要媽怎麼冷靜?」一見到救兵,周母眼中的淚一下滂沱湧出,她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往女兒懷裏蹭。「下午王子一接到那個什麼全的電話,整個人就像瘋了一樣,行李收一收就要出去,完完全全沒把我這個當媽的放在眼裏……大牙呀!你一定要幫媽勸勸王子,他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
周怡君拍拍媽媽的肩膀,轉頭朝弟弟望了一眼。周勝翊也倔,緊抿著嘴,一聲不吭。周怡君知道,媽一哭,只會帶給他更多的厭煩跟困擾。
「媽你先別哭,讓我跟王子討論一下好嗎?」
周怡君還沒開口,周勝翊就率先說話。「姊,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什麼理由?」周怡君看著他。
「莊濠全這次回國,帶回來很多照片,你知道莊濠全在攝影界的名氣。有那個機會親自接觸、整理他拍回來的照片,我當然不可能放過!」
周怡君朝他晃晃仍拎在手上的袋子。「既然只是去看照片,你幹麼帶著行李出門?」
「莊濠全家在八裏,來回車程兩個多小時,當然帶行李過去住比較方便。」
「你意思是說,在你沒看完那些珍貴照片之前,你不打算回家,連課也不去上了?」
被猜中了!周勝翊表情一呆。
打小他就一直佩服姊姊周怡君的細密思考,甚至偶爾會覺得,姊已經在他腦裏裝了偵測器,不管想什麼她都會知道。
周勝翊癟著嘴辯駁。「莊濠全他歸期不定,說不準哪時候又突然出國去了,我只是想趁他還在臺灣,能多接觸就多接觸……」
「就是非去不可?」周怡君凝眸望著弟弟。
周勝翊堅定地點頭。「對!就像媽剛說的,即使要踏過她身體,我也非去不可。」
周勝翊此話一出,坐在沙發椅上的周母立刻嚎啕大哭。「天啊!我是造了什麼孽肮
回頭望著媽捶胸頓足的難過反應,周怡君額角再度抽痛。她抿嘴思考一會兒,下定決心地說:「好吧,既然你這麼堅持,我會幫你說服媽。不過前提是,你得帶著我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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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裏裏外外都知道,凡是周怡君說出的話,就一定會完成。
花了一個小時跟媽媽談妥條件,又花了半個小時收拾行李,此刻周怡君與周勝翊坐在周怡君黑色的Matiz上,朝八裏方向駛去。一路上,直聽到周勝翊在那叨叨地碎念著:「我一定會被莊濠全瞧不起,這麼大年紀了,竟然還得帶著姊姊才能被允許外宿,真是太丟臉了……」
「你再說一次,我馬上調車頭回家。」周怡君眼朝右側一瞥,她話一出口,身旁的周勝翊連忙討饒。
「好好好!我閉嘴我閉嘴!」
周怡君鮮少罵人,甚至連說話的音調也沒拉高過,外表也是一副柔弱無害的樣子,但只要和她相處過就會知道,她個性是多麼固執、堅持!周勝翊想,或許這就是老爸老媽從來不跟她唱反調的原因,因為沒其它選擇嘛!
「不過我先說噢,雖然我答應帶你去莊濠全家,但是我不確定他會不會收留你。雖然我跟他感情不錯,他也老說把我當成小弟,可是這不代表他也會同樣善待你呦……」
「你不用擔心,跟你一塊去的主意既然是我說的,我自然會想辦法讓他同意。」
周怡君轉頭瞄了周勝翊一眼,突然對他崇拜莊濠全的原因產生好奇。「我不懂你到底喜歡莊濠全哪一點?我知道他攝影技術很棒,作品常常得獎——但你崇拜他的原因,應該不只是這些吧?」
周勝翊臉上綻出一朵大大的笑。「沒錯,獎項跟他的攝影技術並不是重點。我之所以喜歡莊濠全,是因為他這個人實在太贊、太有料了。他從來沒因為得了許多國際大獎而變得勢利,個性還是跟多年前我剛認識他時一樣,那麼大方、友善或許某些人會覺得他不夠穩重,快三十歲了還毛躁得像個年輕人,但這就是他的特色,從不害怕冒險,勇往直前!」
弟弟口中的莊濠全,跟周怡君想像中的不太一樣;她老覺得他不過是個很會玩相機的任性男人罷了!周怡君一邊開車,一邊試圖在腦裏描繪莊濠全的外貌,但是不管她怎麼努力,感覺還是一片模糊。
姊弟倆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不久之後,車已開到淡水渡船口,她招手要弟弟先拎行李下車,她到附近找停車位去。
約莫半個小時,周怡君與周勝翊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一棟不起眼的公寓前,周勝翊指指三樓,說莊濠全就住在裏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