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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渌波痴心(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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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邱胜翊居然忽地偏开脸,并坐起身,且在低首沉吟许久后,背对着她说:“对不起。”
  
“嗄?”这……这三个字是这种情况下该说的话吗?“你说什么?”也坐了起来,且敲着自己不知是酒醉还是被他搞混了的脑子。
  
“我……为我刚刚的举动道歉,希望你别介意。”平复好情绪,站起来,他再度伸手向她。“我扶你回去。”眼不敢瞧她。
  
然而,对住身前那高大的男人,吴映洁却只是由望渐至瞪,她摇晃着醉意仍在的身躯,索性自行站起。抿着唇,她微怒问:“你不必道歉,只需要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吻我?”
  
“……”不语。
  
“你喜欢我吗?所以吻我?”又丢了两个问题,可回应她的,仍旧只有他的噤口。
  
他的沉默,延续好久,让她几乎快被问到断气,只是气极地盯着他的脸,而她心底却隐隐意会了事由。
  
“好,既然你说不出来,那么我晓得到了彭泽之后,我该往哪里去了。”  

『9』第八章

是的,如果他没将他吻她的原因说清楚,那么她就会一直跟到他对她说清楚为止!
  
“靠岸了!”有人吆喝,显然浔阳已到。
  
吴映洁自甲板站起身,她眺向南方,远处绵延了一座青山,该是庐山吧。北濒大江,东傍彭泽,南临庐山,好山好水齐聚一堂。听说邱胜翊的家就在这附近,难怪会生出他这样一个性好山水的……
  
这时,船首一道身影突地走出,让她心底那声“好男人”急急收住。
  
“都好了吗?”邱胜翊回身问着船上伙伴,而确定无事,他这才又补上一句:“都好了,那我先走一步,辛苦你们了。”
  
“头儿要去会情人,咱们会替你看好船的!”可是,等他人到了船下,船上竟又迸出一声马后炮。
  
会情人?不知怎地,心头一股酸味竟就这么涌了上来。你呀你,啥时学会这么小鼻子小眼睛地?瞅了那放炮的船夫一眼,吴映洁也下了船准备跟上前头的人。
  
“吴姐姐。”
  
然而后头有人喊,于是她停步,让两人跟上。
  
“吴姐姐要往哪里去?”
  
背着包袱的筱婕个头小小,让吴映洁不禁联想到那不知天地之大,却敢离家闯天下的青涩娃儿。她虽晓得她与一般人不同,但她的模样却是让人想保护的。
  
“我……还是随处看看。”扯扯唇角,她自然不会说是要跟着前头的人。
  
“我看你就别跟了,他肯定烦的。”接腔的人是廖俊杰,他的那个“他”字,指的一定是邱胜翊。
  
这讨厌的小子!“怪喽,既然你可以硬赖着筱婕,而我不过是远远跟着个人,有何大不了?”
  
“你!”
  
“如何?”
  
“呵——”相对于两人的嫌隙,筱婕只闲定地打了个呵欠,眼角还泌出一颗泪。
  
“瞧,筱婕妹子也觉得你没事找事,无趣得紧!”丢了一句,掏掏耳朵,她准备再聆进雷声,但这次接腔的却是筱婕。
  
“既然吴姐姐有了目的,那我们就不叨扰你了。”她轻听。
  
听了,有些意外。“你们……不‘跟’啦?”这是廖俊杰当初的说法。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会在浔阳县城内的客栈小住,如果苏姐姐需要人帮忙,可以来找我们。”
  
找他们……帮她?唉,这小筱婕的话至今她仍是无法解得,但,她的话里却有着九成九的笃定,好似她已料到将有什么事会发生一般。
 
“嗯……若有事,我一定找你们。”吴映洁笑说。“那么,就在这告别了。”
  
再回眼,那邱胜翊的身影已不见,于是她匆匆别了筱婕和俊杰后,便沿着江岸跟了上去。等越过岸堤,及一处树林及几畦湖田,她这才再逮着他的身影。她见他进入一幢小屋。
  
那就是他家吗?小小的,有点破旧。来到屋前,她打量。
  
不过小归小,住他一人绰绰有余,再住一人也不会嫌多喽!
  
因为屋子前门连掩都没掩,是以她不请自入。
  
“咳……”只是才进门,那扑面而来的厚重尘味却让她忍不住呛咳;而望了房子四角一圈后,她更开始怀疑这屋子是不是已有数载没住人。
  
“没想到他这么少回来……”拨去飘至眼前的一根游丝,嘀咕着。“可是……按道理来说,一下船,他就回家,这屋子他好歹也会待上个一时半刻,稍微清扫清扫也不为过,怎会像没人住的一样……”
  
铿锵!这时,由屋子后方的灶房传来器皿的轻碰声。
  
“破破。”玄龟反应。
  
“你说他在烧饭?哈,不会吧,我瞧是你嘴馋。别发出声音,我看看他玩什么。”来到屋后,见邱胜翊从灶房里拿出一只陶壶,跟着他往不远处的一口井走去,到了井边,他转动漉漉把汲了些水上来,并将陶壶洗净更注入一些清水。
  
“喏,这就是你说的烧饭?”拍了下腰上竹篓。原来,邱胜翊是想将那暂时摆在酒壶里的幽冥花换个容器。
  
只是,等他做完这些动作,却不见他再往屋子的方向走来,他反倒沿着屋后的一条小径转进了适才的来时路,且往江边去。
  
啧,他这走后门的举动,是想避开她不成?踏着轻灵的脚步跟在后头,吴映洁的唇瓣翘得颇高。
  
而又回到岸边,邱胜翊没往自己的船去,却走向一艘正在叫客的渡船。他上了船,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了下来。
  
“搭渡船?他是想过彭泽到对岸去吗?难道景德在湖对岸?”踌躇着,耳边也豁然钻入船夫的高喝声。
  
“开船了——要搭船过湖的这是最后一班,晚上没船等明天唷——”他嚷。

要开船了?虽她不一定得搭船才能到对岸,但……还是跟近点妥当。“喂,船家等等,我要搭船。”她招了招,跃上船后便就着近处坐下来。她余光始终瞅着那坐在远远角落的人。

“姐姐,船资,五钱三分。”当船开出,一名淌着鼻水的男娃儿伸手向她要着渡船资。
  
当她将钱递给娃儿时,顺便细声问:“娃儿,你们这船到不到景德?还是,你知道景德在哪里?姐姐没听过这地方。”
  
“景德?姐姐不是这里人吗?”手背往鼻上一抹,一脸鄙夷地对着她上下瞅。
  
“唉……不是,呵。”虽然汉水离这里不算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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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娃儿眨巴着眼,抠抠头,一会儿朝后头嚷:“爷!有位姐姐不知道景德在哪里——她是乡下来的土包子——”
  
啪!霎时不知何处飞来的一只草鞋,准头十足地砸在娃儿头上。“死小子,好的不学尽学坏!”一人走来拾起草鞋穿上,原来是叫客的老船夫。
  
船夫?那此刻掌舵的是……回眸望去,船尾已然站着一名十岁出头的男孩,他正专注地掌着舵。呵,她还以为这船会自己走咧,原来是一家老少同劳事,真温馨。
  
“我这小孙儿最喜欢学从景德过来的阔气渡客,他们有了发财的瓷,忘了做人的本,连说话都无礼,姑娘还请见谅。”
  
“瓷?”
  
“刚才姑娘问的景德,就是以烧瓷闻名的城镇,以前叫作昌南,从渡口过去还有几十里远,不过近来为营生,倒多了载客用的马车,您方便的。”
  
原来,那景德就是特多烧瓷之家的昌南呀,这下她可知道了。朝代更换一些地名也跟着换,她老待在汉水,都成井底之蛙了。只是……这烧瓷?
  
到了彭泽彼岸,搭上了马车,行至景德竟已入夜。
  
“你别再跟着我了。”谁知她一路奔波跟到了该地,两腿一下车,后头就有人赶她。转过身,是那搭上她前一辆车的邱胜翊,他站在夜色下,一脸肃穆。
  
“如果你不给我个原因,我就要一直跟着你。”瞪住他。
  
“什么原因?”他浓眉拧聚。
  
“还有什么,就是你为什么吻我?”是,就是这问题让她非跟不可。原本在大泽畔,她还迟疑着该不该走,但他的那一吻,却让她停了脚步,转了方向。
  
“我……”这该怎么说,实话说不出口,谎言又难以启齿。“那……没什么原因。”别开头,他对住镇上那数道入夜后仍缭绕的瓷窑灰烟。
  
“你真是……唉!”踱着脚。“如果你喜欢我就说喜欢我,如果你讨厌我就说讨厌我,不要吻了我还说没原因,那我怎可能相信?难道……是因为你的青梅竹马?”
  
“要再不说,我就一直跟着你。”
  
“是为怡儿。”不觉,他竟选了这个答案。
  
怡儿?“她叫怡儿?”晓得人名儿,于是她更确定真有此人,这令她忍不住心头更酸。
  
“这样……你就不跟着我了?”此刻他的心情竟是矛盾,因为在心底,他其实不希望她离去。只可惜,事实却无法成全他,他毕竟与她不同,她是个人,是个有见“异物”能力的人,而他却是……
  
“你很爱她?”认真看着身前人。
  
“是,我答应守护她一生一世,所以……”
  
“所以其他女子于你皆不可能?即使……”吞了口唾沫。“即使你对她颇有好感?”
  
这问题,他没答,只静默。片刻,他缓缓侧过头,说了:“你是我的恩人,如有幸我亦希望你是我朋友,但再多……可能什么都不是了。”尤其在她知道他为何之后。
  
“什么都不是?”他的意思是说,如果她再跟着他,他就要翻脸了吗?是这样吗?拧了柳眉,她闷闷地瞪住那丢下话后就往景德镇街上走去的人。可深思良久,她还是忍不住轻拍腰间竹篓,问了:“破仔,他刚刚是不是说了他当我是他恩人和朋友?”
  
“破。”旋龟应。
  
于是她又问:“那恩人和朋友有无关心他的义务?”
  
“破破。”
  
她乍时露出一抹苦笑。“就知找你这军师没错,加你一个,我也觉得有义务。那既然话是他说的,那就也不能嫌我们了,走吧。”
  
“破破破破!”可是当她正想举步跟上的同时,那旋龟竟骇然地叫了一串,而这惊天之叫,却只得来吴映洁的无奈一哂。
  
“我自然晓得你担心什么,我也清楚这景德镜窑火过旺,对属水的我们非常不利,但眼前这情况你让我如何?”她努努嘴。“好吧,既然这样我也不想拖你下水,如果让窑火烘干了你,我就也成罪人,不如……”
  
“破……破”
  
闻言,低头,她感动地抿了抿嘴:“呜,我就知道你是只够义气的好龟,咱们说走就走!”
  
一栋大宅邸前,隔了街的对头有一面以废弃陶瓷器砌成的长墙,墙边植了一株老树,树下则随意摆着几只能够当成坐椅的老旧大花瓶。邱胜翊自那晚坐上其中一只后,便不再离去。
  
经过两个晚上了,他到底等什么?等从宅子出来的人吗?可是日夜进出的人很多,还是没等着吗?
  
远远地,另外一棵树下,吴映洁也偷偷陪着他等了两个晚上,而既然是偷偷,自然就没让他发现。而既然不想让他发现,当天空飘着雨时,她便没去叫他一起躲雨;当她肚子饿将就在街旁买了包子果腹时,亦无叫他一起吃。
  
他就那么死心眼,不……该说呆,呆呆地等,呆呆地饿,呆呆地淋雨?
  
呵,她就不唤他,看他何时饿?何时冷?那让他呆等的人何时出现?虽心里不忍,但一个坚持,她只好也继续跟着等。
  
“姑娘,今天买不买包子?鲜笋包嫩肉的好吃唷。”忽然,身旁一名卖包子的大婶问了。
  
“包子?”回过头,盯着那妇人,才发现时间又近中午。“好,我买四个。”自己吃两个,如果他……再不吃,那另两个她只好硬塞进他嘴里。一边掏着银两,一边不忘注意那树下的人及前头的宅子。
  
只是等她接过包子给着银两之际,宅子里竟前后扛出了两顶软轿,那软轿往街上去,而后头还跟着……
  
邱胜翊?
  
“喂喂,姑娘,找您钱呀!”卖包子的大婶唤不住那急忙离去的吴映洁,任她怎嚷,都不见她回头。
  
她跟在邱胜翊后头十余步之处,由大街出了镇界,再从镇界处进入一处竹林,等成片的竹林过后,一座寺庙就在眼前。原来那轿上的人是来礼佛的。
  
两顶软轿下地,前顶走出一名老态龙钟年岁约过八、九旬的老妇,她抖颤着不大济事的手脚,步履蹒跚地行至后顶软轿旁,驼着腰,她对那上头的人说:“到了,下……下来了,拜完佛……师父会帮我们……准……准备斋饭。我扶……扶你下来。”
  
唉,年岁这么高,连说话都不顺畅的老人家居然还要帮着搀,这轿上的人究竟是谁?莫非……就是怡儿?
  
吴映洁紧张地抓着一翠竹,她望了眼另外一头那同样隐身于林中,默默注视着寺前动静的邱胜翊,而后又将视线调回那软轿。
  
“婆,我可以自己下来。”
  
圆润的嗓音飘出后,一只纤细的手跟着伸出扶住软轿边缘,而后人慢慢站了出来。是名面容秀致的女子,年纪约莫十八九,她肤色如蜜,云鬓轻绾,虽非绝美,但却别有韵味。脚上似乎有伤,在老妇的搀扶下,她缓缓步到佛寺门前。
  
“婆,您想……他会来吗?”回眸望住竹林,她轻声问。但因为寺前十分宁静,是以她说的一概进了林内两人的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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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难道……她也在等他?闻言,吴映洁心头又是一波酸。如果她也在等他,那情人会面她还在这里搅和个什么劲儿?再望向邱胜翊,不知怎地,竟发现他的脸色不佳。不舒服吗?
  
唉,为了等人不吃不喝,能舒服才怪!
  
老妇也瞠了竹林一眼。“如果他答应过你会来,那么……他就会来,咳咳……”未了,老妇一串深咳,还险些岔了气。
  
“怎么了?又咳?”女子担心地拍着老妇的背。
  
“年纪大了……也差不多了。”老妇抿嘴笑。
  
“婆……”女子秀眉微蹙。
  
“呵,还没还没,你答应过我要带我去看江……和湖,在那之前,我还不肯走的。”她笑皱了满是期待的老脸。
  
摇着螓首,女子苦哂。“您就是这个样子,也不怕江边风大。那么这样吧,改明儿个我带您去,好不?”往寺里走,与老妇互持。她复杂的情绪,就好似那老妇随时都有可能寿终。
  
“真的?”垂垂老矣的眼,顿现光芒。“好……那你答应了就要……啊呀!”不小心让寺前阶梯绊了下,她朝前扑,连带也拉倒女子,让女子亦跌坐在地。
  
见着这状,那邱胜翊却仅是面露紧张担心,他手抓着一根细竹,只差没将它折了。
  
这男人,担心就过去看呀!过去扶呀!这个样子实在是……他该不会次次都是这样默默等,默默看吧?见了,再耐不住,吴映洁直直就往他走去,拉住他的臂,想将他带出竹林。
  
“你怎还没走?”被她拉着走,邱胜翊惊讶,可也只是一瞬,就也换上冷然。
  
“是你自己说的,我是你恩人亦是你朋友,既然如此,我就有关心你的义务。你想见她,就见呀,这样磨蹭,我看那幽冥花是到不了她手里就枯了。”拉扯之下,两人逐渐步出竹林,走至寺前的空地上。
  
而这时,那女子也已将老妇搀起,但许是跌到伤处,她的脸色有着些许苍白。
  
“姑娘,你还好吧?”吴映洁伸脖儿探了探,更忍住自己心里头的不适,硬是拉住人。“你们等的人……啊!”
  
霎时,她的手被邱胜翊反制住,而他的神情是既苍白且带着怒气。
  
“你……”看着他,有点疑惑且犹豫,但拗不过与他的僵持,是以她回头又对寺前两人喊:“姑娘你等着的人来了!你不过来,我一人恐怕抓不住他。”
  
她等着的人?“他来了吗?”将老妇搀至一旁,那女子跛着脚走了来。“在哪里?在竹林里吗?”仅看了吴映洁一眼,便眺向竹林。
  
嗄?人不就在眼前吗?“在这里呀,我现正拉着……哎哟!”这回她话都来不及说完,就被邱胜翊拽着往来时路去。
  
她不停挣扎,且回过头,可也只见那女子以困惑的眼神瞅着她,眼睁睁看着她被人拖着离去。这……怪了,莫非她看不见?
  
“胜翊兄!”她反握住那擒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两只脚掌更是抵着地,想止住他。“胜翊兄,你再不停下来,我……”
  
“你如何?”突地停步,在竹林映射的翠绿光线下,他回望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然。
  
“我?”愕然于他的态度,但她出发点既是为他好,自然理直气壮。“我想帮你。”
  
“我不需要你多事,你可以走了。”松放她的手腕。
  
他居然赶她?还说她多事?“我……我就是不想走。她在等你,你也在等她,那为何不见面?”见面?对,还有一个问题。“她是不是看不见?刚刚她好似瞧不见你,你是不是为了这个,所以才想采幽冥花?”为了她的眼疾和脚伤。
  
闻言,邱胜翊脸上顿现一抹似笑非笑。他叹,叹这女子在这时还能让他哭笑不得。“不是她看不见我,而是我……”登时,他身形微晃。
  
“你怎么了?”探手想搀住他,却被他格了开去,可她并不以为忤。“你是不是饿了头昏?我帮你买了两颗包子,你快吃……”她掏出包子。
  
“吴映洁!”他喝道。
  
“啥?你对我大声也没用,快拿去。”将包子塞进他手中的同时,她发现他的手竟冰凉如尸。“天,两天没吃,连温度都没了。”这让她想起还在洞穴的时候,他的全身亦是如此,可那时是因为他溺了水呀。包覆住他的手,她摩擦着。
  
“我本就无体温……”音量陡降,而一道淡红的血水更自他鼻中淌出,答地一声,落在吴映洁的手背上,这令她骇了好大一跳。
  
“啊!你怎又流鼻血?这回包子都还没下腹呀!”抬手替他拭去,但那红液依旧是诡异地流出。
  
“我这样,不单是吃东西的缘故。”她……非要知道实情吗?又是一晃,他踉跄,若非吴映洁挺着他,他早跌坐。
  
“要不然还有什么?不成不成,你要嫌我多事也好,你要就此讨厌我了也好,你吻我的原因我也不问了,现在我得先将你送到医馆。还有,幽冥花我暂且帮你保管,等你好点再说。”
  
凝望住她,他的眸光挣扎。“我……非人。”腿软,这下真的跌坐。
  
“试着站起来,我一个人无法背着你走。”将他的臂搭上自己的肩,努力使着力气。
  
“映洁,我……不是人。
  
“嘿咻!”她使尽吃奶的力道将他撑起,并无奈他的自责之词。骂自己不是人?也只有他这种人才会了。“好好,你要是良心不安,觉得对我不起……”
  
“我是鬼。”
  
“我现在没空听……你?”猛然望向他,那张贴在她脸侧的脸,转瞬之间竟死灰里泛青,且鼻耳均淌血。“你你你你说你……什么?”她不由地结巴。
  
“我是鬼,是魂魄不是人……”他惨笑。
  
嗄?这……这怎么着?可瞧他这个样子,真的就像……“你当真不是?”朦胧间,她忆起一些事——诸如筱婕所说的那些魂呀鬼的,诸如重庆街上小贩瞧不见他,还有刚遇上他的时候,他以为她该看不见他,甚至……甚至他身上较之常人过浓的江水味。这难道是真的不成?哀哉,她居然辨不出人或鬼。
  
“因为我只是魂魄,所以她刚刚看不见我;因为我是魂魄,所以吃了世间之物会呈现死状;而也因为我是水中之魂,所以……”静望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孰料只呆愣半晌,她摇摇头,仅忙着赶掉那不专注。“这下……这下头大了!是人我送医馆就行,是鬼我往哪儿送?”急出满额汗,伸手对住他的人中又是一拭血。
  
“你?”极度惊愕。“你……不怕我?”寻常人到这时应当要吓破胆子逃之夭夭才对,可是她居然一点都不怕?纵使她是看得见“异物”的那类人,也不该没反应的呀!
  
“鬼就鬼,有什么好怕!”反正她也不是人!四下望着,脑儿混乱。“你……你究竟是怎么了?鬼该怎么救呀?完了……完了!”
  
眼前,邱胜翊是彻底被她没反应的反应所打败。原先,他就是因为不想让她知道自己是鬼,所以才赶她走,而今……
  
“这两天来,窑火太旺。”他虚弱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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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窑火?”唉!对啊,连她都受不大住的,他一缕幽魂又怎堪呢?
  
啧,难不成在这之前,他都是忍着火气熏烤的痛苦,默默地在那里等着的?这男人真是……哎呀,该说他痴心?还是笨呢?
  
“这个时候你还笑得出来,我真是输了你,没想到,你居然比我想像得还呆。”
  
原来,这世上还存在着这么令人动容的情爱,她……还真是浅薄哪!隐隐,她亦为他叹、为他苦,且也为自己那相形之下显得微不足道的爱意,感到怆然。
  
可眼前,她又该怎办呢?想救,找谁救?她只管江中万物,却对游离于水与人界之间的魂完全无辙的呀!
  
“破破。”
 
“什么?你说什么?”此间,她腰间的“军师”骤来献计。
  
“破破破,破破!破——破——”

明了旋龟的话,她眼中乍现一丝希望,晃眼间,她就似突生神力地将邱胜翊往林外搀。

“张筱婕,客栈!快——快——”破仔真有你的!   

『10』第九章

一日后,浔阳街上,一辆马车正往江岸渡口方向奔驰。
  
“筱婕,你真有办法救他?昨天之前还没这么严重的。”
  
盯住那斜倚在自己肩上的人,吴映洁的心情已不能只以担心来形容。因为他的血色早在半日之前就已全失,现在唯剩白中带紫,她深怕他会和街坊传说的鬼魂一样,眨眼就像空气般蒸发掉了。
  
“你当初说的三魂救两魂,一魂缚在原地,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亡于水,七魄早在气绝身亡时便已散去,留在死地的唯有三魂;而又因为心有执念,所以才会徘徊在生前出现的地方,做生前之事,反复承受着死亡的痛苦。那日你救他回来,只解了他一部分的执念。”路况颠簸,但一向少言的张筱婕却完全不受影响地说了一串话,这令正驾着马车的廖俊杰不悦。
  
她对他,从不可能一次吐出这么多字,但对某些人就是不一样,那些她“喜欢”的人。
  
“俊杰小兄弟,能不能麻烦你将马催快点,我由景德将他背回来,已经耽误不少时间了!”心里急,吴映洁忍不住催。
  
“这马就是这速度,再快,会死,就像那人!喔……不是,他早不是人。”廖俊杰毫无感情地嗤了句。
  
“你说什么?”有些气,这小子到这关头,还是这么样地冷血!
  
“说什么?我说我该一刀帮你解决这鬼,省得麻烦。”盯住那鬼模鬼样的邱胜翊,他眼透嗜血,宛如盯住猎物的猎人。
  
“你试看看!”她气愤不已。
  
“试看看?这可是你说的。收了他,等一下我再一并收了渡口船上的那一群。”想来还真是可笑,要不是一刻钟前这女人真来客栈找筱婕,而由筱婕口中听得自始原由,或许他永远不会知道,前几天自己居然搭着鬼船游江,还跟一群鬼魂同船。这……真是天杀的该死!
  
他一边暗咒自己晚了试刀的机会,一边则欲松放马缰抽刀伏鬼。
  
“俊杰,郁垒不断善鬼之路。”这时,阻止他的还是张筱婕。
  
“十方秃驴的话我压根儿不进耳,你跟我说这些没用!”他执意。
  
“那么我拜托你。”凝住他,眸儿无波,语气无笑。
  
然而,这句话却正中廖俊杰心意。他邪笑:“一句话,这是你欠我,到时我会要回来。”
  
看了他一眼,张筱婕未接话,但他自是当她允诺,是以他驾地一声,将马车催得恍如电掣。
  
一刻钟之后,马车近了江边,远远,他们皆眺进一艘两桅船只,那船上的四名船夫皆站在船舷处眺望,好似正等着邱胜翊归返。
  
“过去吗?”吴映洁问。
  
“不,在重庆你已救他脱离死亡的循环,若再上船,便等于再杀他一次。”
  
“那么……”
  
“俊杰,顺着江边走,别让船上人瞧见。”对车前人说完后,她又回望住吴映洁。“姐姐,欲招江魂,得借你的御水术,可以吗?”
  
“御水术?”如果是破仔的主人,她一定有办法,可自己?哀哉,都怪她平日仅顾玩,荒废了修练,这种上乘法术……
  
“有心,必成。”见她犹疑,张筱婕唇间不由地绽出一朵暖笑,那笑意,让任何心不坚的人,看了皆顿生勇气。
  
看住邱胜翊,她只得断下决心。“我有心。”即便使用御水之术可能会伤了自己。
  
马车在一处较宁静的江岸停住,三人下了车,廖俊杰被留在车边,而吴映洁和张筱婕则往江边去。只是,那吴映洁搀着十分高大的邱胜翊……
  
“吴姐姐,心见即所见,于今,他该不会那么重了吧?”江风吹来,扬起张筱婕的紫色纱裙,加上她温煦的笑颜,让吴映洁不住联想到“仙风道骨”四字。
  
只是,这样一位年仅十二三的小姑娘……呵,她是怎看都比自己像登了仙班了,虽她明晓得她只是红尘中人。“你说得对,我就是一直当他是个人,所以才险些压坏了自己。”
  
说着说着,她直起腰,而被搀住的邱胜翊也从一个人的重量瞬时减至一缕幽魂的重量,她可以说只需一根手指就能抬起他。这就是所谓的“心见即所见”,她见他是人便是人,见他是魂便是魂。
  
脚下临水,两人停步。
  
望往波光粼粼的江面,张筱婕问:“姐姐是在何处救了他?重庆渡口外?”
  
“不是,是丰都。”
  
“丰都?冥府!”脸色揪变。
  
“对,有困难吗?我现在该怎么做?”
  
“招魂不难,难的是怕众鬼群起。”尤其亡于水底之鬼最是阴恶,他们得忍受晴天如沸油淋身的水温,忍受雨天雨滴打在身上如针戳的痛楚,整整三年过后,才能找替身。而若找不着替身,那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筱婕,这么做你会有危险吗?如果有,我们再想其它办法。”
  
“我和姐姐的缘自相遇时即结上,你有困难,我帮。”况且是渡阴魂这样的好事。
  
对住那娇小的人影,她心存感激。“谢谢你,筱婕,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
  
“眼前是彭泽之水,欲救他的魂魄,需以彭泽之水换丰都之水。”
  
“换水?”天,这好难,如果换不回去,不成时空大挪移?“我试试,但不一定能成功,而且范围只能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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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围不必大,只要维持住短暂时间,足够我唤回他的魂就行了。”
  
“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试。”说罢,她将邱胜翊扶至一旁,腰上的旋龟也搁地。接着人走进水中,她凝神望水,再则将眼一闭,须臾,仅听见一阵阵细喃自她口中传出,而也就在这时,情况有了变化。
  
距江岸半哩处,似乎有涛声轰隆隆作响,可是,却半点不见涛浪成形;而近处,明明有着涡流急旋之音,然而竟不见水面有半丝水纹。
  
那教人心慌的动静,好似全隐藏在水面之下,他们嘶吼、咆啸,只待时机成熟扑杀而出。
  
至此,吴映洁猛然睁眼,并喝令:
  
“以一哩之江,换一哩之江,升!”
  
她话声才出,那江面突起两帘相距数步远的水墙,墙由她脚下平行处绵互至目光穷极之遥,那水势犹如飞瀑倒流入空,高度连空中飞鸟都骇着,它们慌乱地忘了拍翅,险些落江。
  
“诺!以一石之水,换一石之水,入!”
  
在尖锐鸟鸣声频起之中,再聆进她如梵唱般的咒语。咒语落,但见夹在两幕水墙之间的江面,翻腾如滚沸,原本呈青绿色的彭泽水,在那一滚、两滚连三滚之中,统统翻成了靛青色,那种属于深水才有的颜色。
  
这时——
  
“筱婕……”努力撑持着,吴映洁回身唤着岸上人,可自己却已冷汗满额,脸色青白。
  
“好。”毫不迟疑,张筱婕疾步往江面去。
  
孰料,就在她即将踏进水中之际,便被一只强臂狠狠拦了下来。“你不能过去!”
  
“俊杰?”她的腕被廖俊杰紧紧扣住,这令她好生着急,因为她不知道吴映洁能撑多久,而瞧住那表情阴写的人却又……
  
“她果真是妖女!水底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你过去一定会有危险!”廖俊杰绷紧两颊,咬牙切齿道。
  
他这是担心她,她知道,但却不该是这时候。“苏姐姐不是妖女,是沧浪之女,是神。”
  
“神?”他讶异。
  
“对,所以我不会有事,你快放开我。”她努力抽着手。
  
“不行,如果真要下水,我跟你一道!”没松放,反扣成拉,他拉着她往水里走,可这下却变成张筱婕不让他下水。
  
她阻止着他:“不可以,邱胜翊三魂只剩一魂,太弱,郁垒刀会让他不敢靠近。”为何他至今仍参不透十方恩师将郁垒交给他的用意,也不尽知郁垒的特性?如果御刀之人不够沉稳、不够练达,这收妖刀就也成为凶刀。
  
他仍是僵持着。
  
“筱婕……快……我怕我撑不了太久。”耐不住,站在水中的人又喊,此刻她已全身微颤,脚下不稳。
  
“俊杰。”这时被拽住的张筱婕,感觉到俊杰握住她的那只手在颤抖。莫非他的不安,不是全部来自于她的险状,而是因为他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的事?那……如果让他能见她所见,他该也不会这么彷徨了吧?她臆度着,并立即作下决定。“俊杰!”她喊,待廖俊杰把脸转过来,她踮起脚尖将手掌心捂向他的眼。“天眼,开!”
  
“唔!”眼被触及,廖俊杰眼窝顿生灼热感,他松开手捂住自己的脸,而张筱婕也趁这眨眼时间直直往水中走入。
  
当水及膝,她马上感到一股潜藏的力量袭击上她的小腿,欲使她身躯不稳,跌落水中。但在下水之前她早有准备,虽她个儿不大,可也没那么容易屈服。睇向眼前逐渐趋于平静的景象,方才滚动的江水仅剩部分冒着水泡,于是她迅速敛起右边的衫袖,摊掌将手心对住水底。
  
“邱胜翊,对我来。”她喊,而水底也旋即浮上了成堆的诡异水泡,那水泡呼噜呼噜地响着,就好像有东西正从底下上来。“是你吗?邱胜翊。”
  
一串水泡在水面散开,且一直延伸至距张筱婕身前一步处,才停了下来。“是你吗?邱胜翊。是,请对我来。”掌心泛热,她的身子亦跟着发热,左手拭去额上的汗,她注意着水面动静。
  
忽尔,跟前呼噜一声,一颗鱼头窜了上来,害她吓了一跳,细眼瞧,原来是尾鲢鱼。“鲢呀鲢,你可吓着我了,那邱胜翊可在附近?”唇轻扬,她自适地对住鱼的两颗眼儿问。
  
哪知那鱼的嘴巴竟骤时一开一合,好像在说话,那看得张筱婕讶异。
  
“你……在对我说话吗?”不知不觉,她缓缓对它伸出手。
  
“筱婕别碰它,那鲢鱼是想咬掉你的手掌!”见状,吴映洁登时大喊,而那鲢鱼也即刻失了适才可爱的模样,频频撞击张筱婕的腿部。“放肆的鲢,不怕我收了你!”她又大骂,于是那被舍利之气引来的鲢鱼才忿忿地摆尾,急游而去。
  
“那鲢?”
  
“再百年即可成精,居然贪心,等我有空随即收了它!江里精怪多,你还是快上来。”吴映洁拢起眉头,亦再跳向江面。“胜翊兄的魂不在了吗?会不会是让其他水鬼给缠住了?”她心拧着。
  
“他的魂……”张筱婕跟着抬起头,而也在同时发现江心有了动静,那里漾着水波,跟着浮起一颗头颅。“苏姐姐,找到了,在那里。邱胜翊,对我来!”对住那魂又喊。
  
在两人的注视下,那魂逐渐自水里浮起,他踏着水,缓缓移至张筱婕身前。
  
“邱胜翊。”
  
听了张筱婕喊着他的名,他抬头,但未答话,亦无表情。
  
“邱胜翊,今日起你可免灭顶之苦,往岸上去吧!”将右掌敛入袖中,她以左手朝岸上指。
  
像是被指了条光明路,那魂上了岸便往本魂身上躺去,于是三魂合而为一。
  
紧紧盯着岸上人,确定无事,吴映洁这才吁了口气。“呼,这样该没事了吧,可累死我了。”撑上这一阵,她真虚脱了。“筱婕妹子,你快上来,我撑不下去了。”
  
“好。”脚下努力走着,但淤泥绊脚,害她掉了一只鞋,反应地,她弯下腰探手人水想将鞋拾起,却发现身后的水底藏着数抹黑影。
  
黑影?是水鬼?
  
“嘻嘻嘻……舍利……给我……给我!”
  
哗啦!当她存疑,那数道嘻笑的黑影便也猛地自水中窜出,更立即对张筱婕扑了来。张筱婕一时反应不及,以臂挡脸,掌心更不经意向住他们。
  
“呜呀……”一群水鬼瞬间被舍利之气逼退数步,且哀号连连,可他们竟毫不以为忤,撤掉痛苦表情换上龇牙咧嘴,转眼再度袭来。
  
“筱婕,低头!”啪答一声,有人踏入水中,是廖俊杰。
  
他跃高、翻身,足点江面若蜻蜓点水,手中郁垒更化静为动,转瞬间作突刺、作劈砍,利落的攻势每每换来鬼物的号哭。
  
“有头,断头!有手,断手!有命的无命,我杀杀杀——”庆气布满其身,他的眸光因肃杀而陷入激动、混乱。
  
眨眼,更见他一手捋着刀柄,一手掌着刀鞘作出抽刀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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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杰不可以!小鬼被郁垒伤及将永不得超生轮回呀!”这时的张筱婕早将右手又敛回袖中,她怕伤及无辜,同样,她也怕俊杰如此。于是她趁腾飞的他再落向江面的一瞬,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我不容鬼!”手上攻势不断,但因为腿被人紧紧抱住,是以他不能流畅开展。“你快放开,他们都要吞了你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是水中的痛苦让他们变得急性,只要有人超渡,他们就能脱离。”
  
哗啦!霎时,一鬼趁着两人对话的空档,由背后偷袭。
  
“天杀的!”廖俊杰回腰倏地一劈,将那鬼狠狠重击入水,而这一动作也致使他散了体内的凝气,蜻蜓点水硬是破了功,两脚更犹如踏破冰面地陷入水中,让水溅湿了一身。
  
“筱婕,你们两个快上来,等我收了法,他们自然又会回到水里去了。快!”吴映洁已临不支的边缘,她哑声喊。
  
“啐!”闻言,廖俊杰只得横抱起筱婕,往岸上急奔;但水中鬼物似乎仍不死心,他们跟了上来,且趴上江岸的浅滩,作爬行状。
  
“收!”然,待张筱婕两人上了岸,吴映洁旋即收了法,顿时仅见那倒流入空的水瀑哗然没入水中,而放眼所及之处更化为一摊静水。若非一阵余着鬼味的江风吹过,那儿,就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刀鞘插进江边软土,廖俊杰回眸瞪住那也上了岸,正跌坐地上的吴映洁。“你要是能多撑个半刻钟,我就能救人也能除鬼!”他嗤道。
  
“呵,小兄弟未免也太贪心了吧?你以为我轻松呀,这一下子可耗掉我不少气力的!”目瞪俊杰,她径自脱掉了脚上两只湿透的鞋,抓着鞋跟互拍掉上头的污泥。
  
方才算是幸运的,她那法术没在重要关头破了功。穿上了鞋,她抚着不大顺气的胸,咳了几声深咳。
  
两人的不对眼,张筱婕已习以为常,她只是定定站着,对住江面前道:“没想到水里的魂会这么多,若能,我便帮。”
  
“你帮?刚刚要不是我,你早死了!”席地而坐,廖俊杰调着气息。
  
张筱婕睇了他一眼,又说:“离开这里之前,咱们到寺里找师父开法会。”
  
“自己都顾不了,还操心个鬼……对了,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会那么痛?”揉着眼,前一刻被捂住眼的同时,他只注意到筱婕的手高热如能锻铁,是因为那莲形印记的关系吗?
  
“我要知你会控制不住,刚刚就不会替你开天眼。”她无奈笑道。
  
“天眼?你是说因为你开了我的天眼,所以我才见得着刚刚那些水鬼?”瞪大眼珠,像要吞了人般。
  
“是。”有这回经验,她下次可不敢了。幸好这只维持半刻钟,现在的他应该什么也看不……“呀!”忽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飘风,将她吹得扑倒在地,她讶喊一声。
  
“怎么?”见状,廖俊杰怒跳了起来,他刀横在胸前,注意着四周,可却一点异状都没有。“筱婕,你怎么了?又是那些水鬼吗?”
  
“不是,是蓝荪。”吴映洁望住那在空中盘桓的角色,秀眉拧聚。“奇怪,它本该在峡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只换了水,并未连山也换,除非……它是一路跟着船来!”
  
才说完,那在空中盘旋的巨翼又飞朴而下,它又掠倒站起来的张筱婕,就像鸢鸟擒住小鸡之前的游戏。
  
“蓝荪,你还不停住,再来,休怪我无情!”瞪向天,吴映洁对它心语。
  
“呵呵呵,先前你骗我没有舍利,今天我可会听你?旋娟提谟。”咭笑着,那声音让人毛骨惊然。
  
“什么旋娟提谟?至今仍不清楚我姓啥名谁,就真该收,既然这样,我……”原本想凝神念、但一个气虚,她竟无法如意。完了,一定是刚才御水的结果,这狡猾的妖!
  
“呵呵呵,这样也想降我?刚刚救了个鬼,我晓得你一时半刻是降不了我了,要不再乖点儿,只怕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呵呵呵……”
  
“蓝荪!呕……”情绪一激动,她口中立即涌起一波腥甜味,更应声咳了起来。
  
“舍利,我要能助我成仙的舍利!呵呵,嘎嘎嘎嘎……”
  
见无人能敌,蓝孙模仿出来的人声乍成怪鸟长鸣,它张着血盆大口,皱了一脸横肉,飞速便往趴在地上的张筱婕扑去。
  
“俊杰,劈左边!”吴映洁对那愣着的人喊,既然他见不着,那她就当那郁垒刀的眼,降了这蓝荪。
  
“左边?”俊杰狐疑。
 
“我说你做,除非你不想筱婕活命了!”她拭着唇角的血。
  
听了,廖俊杰旋即提刀往筱婕身左劈去。
  
“嘎嘎嘎……”那一劈正中蓝荪左翼,使它怪叫连连一冲上天,但又再度俯冲而下。
  
看来它是不得手不罢休,那她只得一条死路给它。“俊杰,右斩!左旋!突刺!”她给着俊杰指示,而俊杰也依言动作,但那动作虽快,却还是屡屡被蓝荪闪过。
  
“呵呵呵,一个睁眼瞎子,一个明眼废人,治得了我吗?”它震翅掀起了飞沙走石——飞沙入了吴映洁的眼,使她眼睁不开;走石打中廖俊杰持刀的手臂,他闷哼一声,将刀许地。“谁奈我何?谁奈我何?嘎嘎嘎——”
  
“蓝荪,你抓我无用,因为……啊!”抬眼对天,张筱婕本欲闪躲,却被那迎面而来的鳞爪夹起,她两脚腾空。
  
“筱婕!”廖俊杰眼里瞅不见任何物体,但是却见着筱婕两脚腾空,于是他更心急地握稳了刀想追上去。而也就在这追击的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气自远处急速而来。
  
是剑气!待他辨出,那凌厉的剑气已穿透蓝荪的身体,逼得它将爪一放,且叫都来不及叫就落入江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小心!”廖俊杰飞扑上前,将落向地面的筱婕稳稳抱住。
  
“筱婕……没事吧?”吴映洁奔了过来,气虚地问。
  
“我没事。”让俊杰抱在怀中,她毫不见惊状地擦着脸上灰土,跟着问:“是谁出手?”
  
“谁?”廖俊杰回眼望住远处平静的树林,方才剑气确由那里来,且来人不弱。
  
“有三个人。”见着了人的吴映洁接道。
  
“三个人?不会又是那三个跟屁?”心头不悦,廖俊杰放了筱婕,提刀想追。
  
“别追了,他们是帮手非仇人,而且人早走得老远。”吴映洁补了一句,同时也忆起那三人可能就是在重庆府茶楼见着的三人。他们与筱婕两人有何关系吗?但眼前看来又不似朋友,却又出手相助?真怪!不过……唉,这些也再插不上手,她现在挂心的唯有……
  
“映洁……”
  
像是心有灵犀,她才一回眼,那悠悠醒来的邱胜翊正对着她唤道。
  
江畔,芳草丛生,那青翠的绿意一直迤俪至一丘土坡旁。而上坡上有两人,他们一人站,一人蹲。
  
“你真的没事了?”蹲着的吴映洁抬头,她一手遮着刺眼的天光,眼里凝进伟岸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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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魂归位,我现在是一缕健康的魂。”他笑。
  
“呵,会开玩笑,那就真没事了。晓不晓得你淌鼻血的样子很难看。”粉唇轻扬,她折了一截脚边的青草,而后站了起来,将草擦干净,抿在唇边玩着。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睇着身旁的人,他由衷说。
  
偏脸看他,呵地一声轻笑:“是筱婕招回你的魂,我只不过把你从景德背了回来,其它啥也没做,你要谢,谢筱婕。”他醒来时,一切都已归于宁静,所以对他而言,是谁救的都没关系了,只要他人……嗯,魂平安就好。
  
况且这时,她已不大想听他说谢呀谢地,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她与他不过是施与受的关系,忒肤浅的。
  
“她是因为你才救我。”在船上,他就知道她们两个极投缘,可能是因为两人都与众不同的关系。
  
“如果你心不善,她也不可能救,所以谢谢你自己。”将嘴边的青草拈在指上,她弹了出去,看着它随风回旋落至江面。沉默几许,她这才又问:“目前的你已经脱离了水难,等于自由了,想往哪里都成,比如进轮回道,比如……”再痴痴守在怡儿身边。
  
邱胜翊只是看着她未说话,但眼里有深意。
  
吞了口唾沫,望向他,但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于是她又偏开头,并深吸了口气。“你……还要将幽冥花带去给怡儿吗?”
  
“是。”
  
“那……在那之后呢?”玩着发辫,故作轻松,虽她已知道答案。
  
“我答应守护她一生一世。”
  
是了,这就是她所认识的邱胜翊,如果不是因为他对怡儿的这分执着、深情至死仍不休,或许她这个笨蛋也不会喜欢上他。这个时候,她真的好羡慕怡儿能拥有这样不渝的爱。
  
“呵,你真是跟我一样……呆。”不觉,她喃道。
  
“什么?”
  
“没。”她撇嘴。“对了,我有样东西想给你,喔,该说是还你。”自腰间掏出那截旧绦带,然后塞进他掌中;只是瞧他摊掌且看得专注,她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这是你的,你和怡儿的感情证据,我……本来不想还的。”因为她奢望以新代旧,更奢望在他心中,她对他能有个不同于朋友的意义。这,就像是一名普通女子对情爱的反应,想占有。
  
“嗯?”
  
瞧他愣着,她虽失意,可也努力笑开。“唉,没什么了,不过你还是欠我一条命,这个我要你现在清偿。”
  
这下他更愣了。
  
“呵,傻大个儿。”她招手要他低下头,而待他低下脸后,她立即在他唇畔啾了下。“你偷我一个吻,我也偷你一个吻,咱们扯平,以后我不会再追着问你原因,你可以放心了。”她咬着唇。
  
“映洁……”他亦抿着唇。
  
“不过说真的,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认识我在先,而且怡儿她不是让你那么地喜欢,那你……会不会不只把我当朋友,而把我当成适合的对象来看待?”
  
“我……”凝望着她,他心绪杂陈,却一时理不清,更说不出口。
  
瞅着他良久,早料到他肯定一语不发。“唉,罢了,朋友就朋友吧,谁教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呢?”
  
垂眸,她唇边有着微微轻颤。也许她和他的相处不是那么久,也许她对他的不合该也不会那么深,但谁又能晓得,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时间长短已压根儿不是理由了。
  
这种奥妙,就算她是神,也无法算得准的!
  
“萍水相逢的……朋友?”闻言,邱胜翊不由地患得患失,因为在他心底,他早已不把她当普通朋友,而是……
  
不由得吁了口气。“我玩累了,想回家了,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耗尽气力使用了法术,她隐隐感到身体有着不适,若不回汉水,怕是不能了。而如果可以,也许等身体好点儿她还会到这里来探探这傻子,又或许……就这样了。“没话说吗?如果没有,那就这样了,我走了。”偏着头,睇着他,像是要将他这人牢牢记住。
  
“……”五指紧握。
  
眨眨眼,给了个笑。“走喽!”不再多话,她背过身,开步走,抬手朝后挥了挥,沿着江边小径缓缓对着夕阳走去,她始终没再回头。
  
而也因为未曾回首,所以她不见身后人复杂的表情,一如身后人不见她眼眶湿润的模样。
  
她就这样走了,他甚至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一眨不眨盯着那背影,邱胜翊心头揪住,但却无法开口。因为他是鬼而她是人,人鬼疏途,最多……也就真这样了,他不想让她变成另一个怡儿。
  
一直盯着那远去的人,直到身旁一阵脚步声加喘气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是张筱婕。
  
“吴姐姐……苏姐姐人呢?”小手拍着胸,喘气不止。
  
“走了。”
  
“走了?”眸儿膛大。“那……这个怎办?”手一呈,是那被忘在江边的竹篓。

“破破——”     

『11』第十章

翌日晨间彭泽岸边
  
“婆,不坐轿子,好吗?你这样……我担心。”
  
一名端丽的女子频频探手想搀扶她身边的老妇,她已经在这江边站上好久了。
  
“没……没关系。”老妇行三步便得停一会儿,虽老态、病态尽显,但却没人能忽视她脸上洋溢着的满足神采,她始终是笑皱一张脸。“我……有多少年没来江边,老了……都数不清楚了,有几十年了吧?”停住,吸着清净的江风,她试着想伸直腰杆,但驼着的体型却让她无法顺心。
  
“何止几十年,算算……都近百年了!婆,您真是高寿。”她笑弯一张嘴。其实眼前这老妇并非她的婆,而是她的高祖母,长命过百的长辈,今年再过寿旦,就有百余八了。
  
“呵,我是老妖怪,老而不死……会成精。”一老一少之间的对谈素来无禁忌,那默契比血浓于水更浓,就好像她就是她,是她年轻的倒影。
  
“您要是老妖怪,我不就是小妖女?没人要的妖女……”女子面带揪色。
  
“路嘉怡……你这个傻孙儿。”老妇搭上女子的手、轻轻拍着。“如果他真爱你,就一定会回来找你;如果……不爱你,那么你等多久都没用,自己作下的决定……就别后侮。”
  
路嘉怡,今年十八,十五时爱上一名渔郎,只是她出自世代烧瓷发遗迹的富贵人家,自然难以顺心下嫁穷困渔家。性子刚烈的她,在双亲和人另指婚约后,无可避免地掀起一场嫁娶之战。
  
今日她脚上的伤,就是月余前逃家,在前往和渔郎约定的寺庙时跌来的。
  
她红着眼眶,闷声问:“真是这样吗?”
  
“是这样,不……就不,要……就要,也许人就是有这么多……无奈,但作下决定,就别后悔。”老妇似乎心有戚戚,她抬起头,看住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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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娃儿,你……从这里看得到船吗?”颤着声音问。
  
“船?没有。”
  
江面空无一物,只有几只河鸟掠过水面。
  
闻言,垂下头,极失望,但当她忽尔忆起一事,便又希冀地抬起脸。“那么看得到房子吗?一幢小屋……石头砌的。”
  
“哪里?”
  
远远望去河滨有沙洲,而岸上唯有树林。
  
“那里!”熟捻地指住一方向。“树林边,湖田后……小小一间,还在吗?”她的眼睛早在九旬时没了作用,三步之外的东西,仅剩白茫一片。
  
树林边?湖田后?让老妇这么一比,路嘉怡果真看到一幢颓圮的小屋。只是,那在好远处,她的婆怎看得见?而且,她该也没来过这地方的,直至今天。于是她惊讶问:
  
“婆,您怎么知道那里有幢小屋?”
  
听了,不济事的老眼顿生精光,她咯咯笑。“屋子……真的还在?还在吗?路嘉怡……咳咳!”一个气息不顺,她笑得生咳,还深咳不止。
  
“婆,房子还在,但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别久待,我怕您的身子……”上回到寺庙,对她老人家来说已是勉强;而若非这几天老人家一直嚷着想渡江到对岸瞧瞧,她也许就不会冒险让身子虚弱的她出远门。
  
“我没关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我想过去看看。”放开扶着荷委的手,老妇踏着蹒跚的脚步急着走下小丘,孰料她一个踩歪,竟跌了下去。
  
“婆——”路嘉怡尖嚷出声,她奔下小丘,扶起那不堪一摔的老人。“婆,您有没有事?摔着哪里?哪里痛?”拍拍她的膝,而后盯住一张木然的脸,只是意外地,她竟发现老人的唇边扬起了笑。
  
她笑,并摇头。“我……真的好老了。”这感慨,好深。想以前,她也有蹦蹦跳跳轻松踱过这小土堆的年龄;想以前,她也有一眼数清江面河鸟的视力;想以前,她也有……
  
“婆,咱们回去好了。回去后,我请爹找大夫帮您瞧瞧。”招来那停在远处雇来的马车,想将老妇搀上车去。
  
但老妇却不从,她执意:“我……不像窑里烧出来的瓷……随便掉就碎了的。我要死……也是寿终正寝。”
  
窑里的瓷?是啊,婆是不像那白瓷绝美却不堪一击,听她娘说,婆的个性韧性足,所以才能忍受高祖父的冷落并在偏房众多的处境下,站稳大房的地位。
  
抬眼,老妇盯着身前人,气虚了。“傻孙儿,我不过只是个思乡的老人。”
  
“思乡?”她侧扶着那摇摇欲坠却固执的老人,不得已,只好先要车夫从车内拿出两把便椅,一把让老妇坐,一把自己坐。
  
“我生在这江畔,长在这江畔。”看着眼前,恍然,她似乎又能睇见所有景物,那让她激动不已、心悸频频的往日景色。“所以这里的一切,即使我再……看不见,也能一一数出、记得。”手抑住胸口,那儿仿佛有一波狂浪正袭来,她颤着手,似乎已预料到某事的即将到临。
  
“路嘉怡不知道婆是浔阳人。”其实这也不奇怪,她和她隔了多代,且那宅子里人了众多,若非她十五那年为了渔郎和爹娘发生龃龉,一时斗气藏到了宅子后头静谧的竹屋旁,或许她还不晓得自己仍有个住在里头、高龄百余八、已淡出家事的高祖母。而今天她也不会有个凡事开导她、支持她的婆。
  
“有好多事……以前我认为你小不懂……所以觉得没必要说,但今天……我却好想找个人说说。”
  
以前这娃儿总吵着她问东问西,但她总三缄其口。因为往事已矣,除了说了她不见得明白之外,还为了防无谓的人言,所以她至今连她的背景身世都不知是正常的。
  
路嘉怡握紧老妇颤抖泛冷的手。
  
“我要同路嘉怡……说一个人的故事。”
  
“好,路嘉怡听。”老人心事重重,所以她暂且先依。
  
而瞬间,老妇思绪恍若回溯至好久好久之前,那时的她,也只有十五。
  
“婆有没有跟路嘉怡说过,婆的家就住在这树林后头不远的地方?”
  
身边人摇头,于是她续道:
  
“不说,是因为早没落了,屋子和人……都是。记得那一年家里的生意出了大差错,婆的爹贪了便宜自外头买进数批劣质南北货,那南北货卖给了人,却让人吃出了毛病,可婆的爹却无力偿还。”当时一群人找上她爹讨公道的情况,即使至今已过近百年,她犹历历在目。“婆的家自那时之后,便无时无刻不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我们怕人打、怕人放火,婆的爹和娘……连睡觉都胆战心惊,甚至连眼皮儿都不敢闭。”
  
“那么怎办?”
  
轻哂。“那年,我嫁了。”
  
“婆是说,您是为了家计……所以嫁进了我家?”惊讶,虽自古以来女子皆无决定自己婚事的权利,但婆这样一个有坚持的女性却……这实在不像她知道的婆呀。
  
“一半是,一半不是。嫁过来……我并未后悔过……咳咳——”又是一连串深咳,那剧烈的咳意逼得她扶趴上路嘉怡瘦弱的肩。
  
“婆!”急着站起,想叫来车夫帮忙。
  
“路嘉怡,不……你让我说完……现在不说,以后呵……以后就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说了。你……就让我完成这心愿……好不?”
  
被老妇拉住,是以路嘉怡不得已又坐了下来,只是凝住老妇的病容,她的心恐怕是揪着了。
 
“婆,路嘉怡听,但您说完一定就得上车。”眼眶红了,她真不知她老人家心事居然有这么多,且还藏了那么久。
  
“这辈子,你的婆都心安地过着,因为这一条路……是我自己选的。人的一生中元时无刻不作着选择,而会作下决定……一定是有原因、有理由,就像你选择渔郎一样。”
  
闻言,路嘉怡不禁心头酸然,她硬咽一声。
  
“傻孙儿,这有什么好心酸的……想你的婆年轻时也爱过人……晓得这滋味。但是有时,爱你爱着的人的梦想,不也是一种爱的方法吗?”箝制一个人的身是残酷,那箝制一个人的心又何尝不是?
  
活在水里的鱼离水之后,只靠着回想悠游的滋味就能存活了吗?答案是否定,所以,她选择让鱼归了水。若要她再选一次,她仍是会作下同样的决定。
  
“路嘉怡。”
  
“婆。”
  
“如果渔郎对你有点心,那么任何事物都不可能阻止他来见你,就像……”忽地停顿住,因为一抹伟岸身影已然占据她脑海,那数十年来……从不曾自她记忆中抹去的身影。“就像婆认识的一个朋友一样。”
  
“朋友?”
  
“一位真心对我的朋友。”唇角轻扬,那神情就像沐浴在春风里般自若。“你晓不晓得婆比常人长寿的秘密?”路嘉怡听了摇摇头,而老妇也同时自怀中拿出一只小囊包。“这……就是秘密,帮我……打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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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过囊包,将上头的细绳松去,倒出里头的东西,她好奇问:“婆,这些是?”那细细碎碎的东西,看起来像药材,但却又辨不清是何种药材,因为全掺在一起了。
  
“是驱百病、活筋骨、延年益寿的珍贵药材……有此来自北方雪山,有此来自遥远的异邦,有些来自大漠,而有些来自……海的另一端。”
  
“是那位朋友带来给您的?”天,这么听来为了这些药材,那人不就得踏遍大江南北,甚至到天涯海角吗?“婆的朋友对婆的心,可不止一点。”不觉,她让这她可能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感情所感动。倏时,她心头暖和,且直上眼眶。
  
“我……每吃一帖,就会留一点,现在这个……是大杂汇。只是这些妙药,虽然治好了我的个疾,但是人老了……那些毛病还是回头找上了我。人呀,终究是避不开……老天爷给的路子的。”今天她仍旧是个耳不聪、目不明,手脚不灵活的老人家阿。
  
嘴上笑,但心间却微涩,因为想起往事。她还记得,当时她嫁入路嘉怡家,他……是如何将这些东西交给她的。
  
不管天晴天雨,他都是默默地守在宅子外头的墙边树下,等她出门,再让人偷偷将东西塞给她。然而塞给她的东西中,除了药材服用的方法,再无其它,诸如一字半句。
  
刚开始,她拒绝,因为嫁作他人妇,她没理由再收受他辛苦得来的,甚至血汗换来的东西。直至一次她见着一张夹在药材里的纸签,上头写着……“朋友”。
  
“那么婆那位朋友呢?”或许她是多此一问,因为能像婆这么长寿的,有几人?
  
“他在我二十二……怀了第一胎的那年,没了音讯。”
  
“半点消息都没有?”
  
摇头。“我想他该找到自己的梦想了,也许在它多娶妻生子,也许在远处发迹发达,无论如何……我都祝福他。他是个好人,该有好报。”
  
“应该是。”
  
路嘉怡亦存着感激地点头。
  
“肯定是。”拳头紧握,且因激动而微颤。这想法在她心底已存在好久,自他无了音讯开始,她就这么坚定地认为。真是这样吧,胜翊大哥?“呜……”忽地一阵剧痛,如针刺般侵袭了老人的心,她呜咽一声,便往地上倒了去。
  
“婆!”心慌地扶起人,让她枕在自己胸前。
  
“是时候到了……路嘉怡,婆要再过寿旦……会连彭祖都不高兴的。”剧痛像潮浪般来了又去,现在她的身躯已进入放松状态。
  
“回家吧,婆回家,我让爹替您找……”强性的路嘉怡忍不住落了泪,虽她早有感觉,但却无法立即接受。“呜……路嘉怡还要婆陪我等渔郎的,您不可以……”
  
“傻孙儿,你……都多大了,要我陪?”她虚弱笑。“这辈子……我有你们这些宝贝儿孙,足够了……足够了呵……”心跳缓缓停去。
  
“婆——”
  
带着笑意,合上眼皮,老妇辞了世。
  
锵!一道碎陶声响起,那一直默默守在一边的邱胜翊傻了。
  
“怡儿……”他嘴里喃着,实则却想大叫,若非脸上僵滞的话。
  
“她走了。”
  
也跟着看完一切的张筱婕在他身后道。
  
“走……走了?”好久,事实入脑,他不禁红了眼眶。原来,当年真是因为家里的缘故,所以她才嫁到表哥家;原来嫁过去之后,她过得并不好。
  
“她是带着幸福走的。”
  
幸福?她真是带着幸福走的吗?抬眼望向那被抱上马车的人,她唇边的笑意久久未散。真如她所言,她今生……真足够了?
  
“你守了她数十年,至死仍不间断,仍在为她寻找药材,受着灭顶之苦。”
  
张筱婕亦不得不被这分执着所感动。
  
“为了她,这不算什么。”
  
“她若知道,会感激你,但也会责怪自己。于今这样全然不知地离去,她才是幸福。”
  
闻言,邱胜翊虽怆然,但也才有了领悟。
  
依怡儿的个性,要真知道他是为了寻幽冥花而死,甚至为了幽冥花反复承受无数次的灭顶之苦,或许她就不可能如此安详地离去。
  
“逝者已矣,来者犹可追,你为她做的已太多,而现在的你,可以选择自己的路。”
  
“我的路?”
  
“魂归轮回道。”
  
“轮回道?”这话,好似有人也对他说过。紧紧瞅着那奔离的马车,又盯着地面那落在陶罐碎片上的幽冥花,那幽冥花渐渐因失去水泽而呈现枯干状,须臾,更化作透明粉未随风飘向江面,消失无踪迹。
  
逝者已矣,就像那幽冥花,来者犹可追,是说再世为人或兽吗?
  
“如果你选择人轮回道,我可以帮点小忙,但如果……”
  
“不。”
  
不由地,这答案溢出他的唇,使得张筱婕两眼一亮。“为何不?你是挂记你船上的兄弟吗?”见他不语,又补述:“如果是,那就别担心,因为我走之前会找寺里师父开法会。”
  
是这个吗?他自己亡于摘采幽冥花的过程,那些兄弟亡于将他尸身送回浔阳的颠簸水路上,情意确实难偿。可,虽这真是他担心的一部分,却也非最终。到底他仍恋世的原因是什么?
  
良久,张筱婕转转两眼,又问:“莫非想当游魂?”
  
“不是。”
  
“啐,你跟个鬼多舌个什么劲儿,他要想让我送他一程,我这一刀肯定一路送他到阿鼻。”冷不防,两人身后又传来廖俊杰的冷嗤,他两臂抱在胸前,眼神是不尽人情地。
  
“善鬼不属阿鼻,恶人才属阿鼻。”
  
“张筱婕!”她居然这么开他玩笑?亏他还一路护着她,亏他还从小就喜欢……
  
喜欢?暗嗤了自己一声,他气的。
  
“你该是有事未完成。”唇线扬,她是早料定有这一着。“喏。”取下腰间物,递到他眼前。
  
睹物,立即思人,那是吴映洁随身的竹篓,临行前她忘记带走的。邱胜翊两眼乍亮。
  
“你可以将里面的旋龟倒进江里,也可以亲手将它送还给苏姐姐。”
  
“亲自送还,我……并不晓得她住何处。”
  
“可我晓得,她就住在那里。”小手往江面一比。
  
半月后汉水之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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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条迎风,婆娑起舞,绿意映人。岸边一道简便搭起的渡口木台上传来铮铮琴音。
  
近瞧,抚琴的是一名艳丽女子,她便是汉水女神、沧浪之女——旋娟。
  
弹了数曲,终于打住,她对着水面问:
  
“你还是不上来吗?半个月,都泡烂了。”
  
只是她才说完,水面就响起一声破水声,跟在破水声后头的是一响银盘铿锵。瞥了眼那搁在脚边的盘子,里头多了一颗果肉被啖个精光的桃核。
  
拧起眉,又问道:“光啃桃子就饱了吗?你……”
  
啪啦!从水里又蹦出一道影儿。咚咚锵!高超地,那落到银盘中的又是一颗光秃秃的桃核。
  
这情状看得旋娟又是叹气。唉,自从由外头回来后,她便成了这个样子,问话不吭声,给吃又不说谢,一天到晚泡在她先前已觉得腻了的水里,不跟鱼玩,也不跟龟戏。虽她知道她受了伤,但那伤至今也好全了,这……到底怎么着?
  
此刻要是旋龟在,她或许还可以问个详细,但她居然将旋龟忘在外头!
  
“提谟,你说你将旋龟忘在哪里,我好派人找它去。”
  
咕噜咕噜咕噜……水面连冒好多泡。
  
“说话上来说,你这样我怎知道你说什么?莫非要我下去揪你上来?”
  
咕噜咕噜……
  
“唉!”站起,踱了脚,真准备下水,然一阵由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停住脚步。她站在平台边缘,回望住柳条垂幕。“燕昭,要出来快出来,别装神弄鬼!”嘴里嚷着伴侣的呢称,但心里却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他。因为他已融入了汉水世界,但眼前这人的江水味却不大相似。
  
须臾,她变了脸色。
  
“何方水鬼,竟敢闯进这儿来?!”严肃喝道。
  
“对不住,我是来归还旋龟的。”
  
低嗓由垂柳后头传来,跟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掀开柳帘走了出来,他将手上的竹篓交与旋娟。
  
是魂,没错,但旋龟?
  
“旋龟怎会在你这里?”跟前之人许是江上男子,所以论长相和气质才会与岸上百姓不大相同。
  
“是吴姑娘忘在浔阳岸边。”旋娟美貌惊人,但却半点动不了邱胜翊的心,此刻他心中只想见一个人。
  
“吴?”疑惑。
  
“破破!”这时篓中的旋龟插嘴,于是旋娟有了底数。
  
“你是说提谟吗?”
  
“提谟?”
  
“就是那泡在水底半个月不上来的拗女子。”照了眼水面,再将连日来提谟的怪行为与眼前这人来访的事加以推测,不出一瞬,她便了然了。轻轻一笑,按说:“你如果想知道水里面那个跟你认识的同不同一人,那么你就自行下去瞧瞧。如果不是,请你顺便叫她快些上来;如果是……那么你们就谈谈。”他该就是提谟难过的情字关吧。呵!
  
谈谈?邱胜翊望向水,那清澈的水中果真有个影子。
  
而水底——
  
啧,就说不上去的,还一直催,就说旋龟有本事一定会自己回来,还频频问她要。好烦!真好烦!
  
吴映洁盘着腿漂在水中,宛若一尊菩萨像。她从怀中又掏出一颗青桃吃去一些果肉,便将带肉的果核以指弹出喂给眼前那群淘气的银鱼群。
  
只是这回,它们居然没将桃肉吃干净,就一溜烟儿地窜至她一脚下,并消失在那一顷碧波中。
  
“唉!真奢侈,我自个儿不也只吃青桃,你们居然嫌起来了!”瞪住脚下,只是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有异,于是立即抬头往上瞧。
  
“呀!”咕噜咕噜……
  
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害得毫无准备的她顿时岔气,她四肢齐动,模样神似溺水。
  
而见此状,那真下了水的邱胜翊便立即拉住她臂膀,将她往水面上带。
  
“咳!”出了水面,吴映洁瞪住那吓着自己的脸,犹是无法平定心情,直到邱胜翊出声问:
  
“你没吃进水吧?”那声音低荡,却真实,让失了神的吴映洁猛地惊醒,她一巴掌拍上他的脸。
  
“你……你,真是你?”捏在手中的感觉亦是真实。“你怎会来?”嘴里喘,心头更扑扑跳着。
  
“来找你。”对着她笑,而心里的想法也在见着她的同时确定。这女子果真是他恋世的原因!这在半月前,甚至在怡儿入土之刻,他皆未确定的。
  
“找我?”
  
咽了口口水,好惊喜。她往浅水处游,跟着上了岸,只是她一贯的一丝不挂,却让跟着上岸的人红热了一张脸。
  
“映洁你……”别开眼。
  
“我?”低头看,登时也红了脸。哀哉,她的衣服还披挂在柳条上哩,怎办?而当她正苦着怎在他面前拿回衣物时,那平台上的人喊了:
  
“你的衣服,接着!”是旋娟,她将裙装连同兜衣一并抛给了提谟,而末了还稀奇地对她扮了个鬼脸。
  
呀?这人今天怎么着?心情好的同她扮鬼脸?真诡异。一边穿着衣服,也回了旋娟一记灵蛇吐信,只是当她看见旋娟手中捧着的竹篓后,那吐舌的表情也跟着僵住。
  
“穿好了吗?”邱胜翊问。
  
缩回舌头,整好衣衫,吴映洁未回应就退自沿岸疾走。
  
回过身,不明她的反应,邱胜翊立即追了上去。“怎么了?”她的脸色有点奇怪。
  
“没,谢谢你大老远送旋龟回来。”她的心好酸,因为她不是他的目的,也许归还旋龟后他便要离去,也许会待上片刻,可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真枉费这半月来她欲将那情愫忘却所作下的努力。
  
“不用客气,是小姑娘告诉我……”
  
忽地停下脚步。“是筱婕让你送旋龟回来?”
  
“是筱婕,但是你?”不知怎地,他居然觉得她不欢迎他,但既然来了,他便也不会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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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了数曲,终于打住,她对着水面问:
  
“你还是不上来吗?半个月,都泡烂了。”
  
只是她才说完,水面就响起一声破水声,跟在破水声后头的是一响银盘铿锵。瞥了眼那搁在脚边的盘子,里头多了一颗果肉被啖个精光的桃核。
  
拧起眉,又问道:“光啃桃子就饱了吗?你……”
  
啪啦!从水里又蹦出一道影儿。咚咚锵!高超地,那落到银盘中的又是一颗光秃秃的桃核。
  
这情状看得旋娟又是叹气。唉,自从由外头回来后,她便成了这个样子,问话不吭声,给吃又不说谢,一天到晚泡在她先前已觉得腻了的水里,不跟鱼玩,也不跟龟戏。虽她知道她受了伤,但那伤至今也好全了,这……到底怎么着?
  
此刻要是旋龟在,她或许还可以问个详细,但她居然将旋龟忘在外头!
  
“提谟,你说你将旋龟忘在哪里,我好派人找它去。”
  
咕噜咕噜咕噜……水面连冒好多泡。
  
“说话上来说,你这样我怎知道你说什么?莫非要我下去揪你上来?”
  
咕噜咕噜……
  
“唉!”站起,踱了脚,真准备下水,然一阵由后头传来的脚步声却让她停住脚步。她站在平台边缘,回望住柳条垂幕。“燕昭,要出来快出来,别装神弄鬼!”嘴里嚷着伴侣的呢称,但心里却开始怀疑究竟是不是他。因为他已融入了汉水世界,但眼前这人的江水味却不大相似。
  
须臾,她变了脸色。
  
“何方水鬼,竟敢闯进这儿来?!”严肃喝道。
  
“对不住,我是来归还旋龟的。”
  
低嗓由垂柳后头传来,跟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掀开柳帘走了出来,他将手上的竹篓交与旋娟。
  
是魂,没错,但旋龟?
  
“旋龟怎会在你这里?”跟前之人许是江上男子,所以论长相和气质才会与岸上百姓不大相同。
  
“是吴姑娘忘在浔阳岸边。”旋娟美貌惊人,但却半点动不了邱胜翊的心,此刻他心中只想见一个人。
  
“吴?”疑惑。
  
“破破!”这时篓中的旋龟插嘴,于是旋娟有了底数。
  
“你是说提谟吗?”
  
“提谟?”
  
“就是那泡在水底半个月不上来的拗女子。”照了眼水面,再将连日来提谟的怪行为与眼前这人来访的事加以推测,不出一瞬,她便了然了。轻轻一笑,按说:“你如果想知道水里面那个跟你认识的同不同一人,那么你就自行下去瞧瞧。如果不是,请你顺便叫她快些上来;如果是……那么你们就谈谈。”他该就是提谟难过的情字关吧。呵!
  
谈谈?邱胜翊望向水,那清澈的水中果真有个影子。
  
而水底——
  
啧,就说不上去的,还一直催,就说旋龟有本事一定会自己回来,还频频问她要。好烦!真好烦!
  
吴映洁盘着腿漂在水中,宛若一尊菩萨像。她从怀中又掏出一颗青桃吃去一些果肉,便将带肉的果核以指弹出喂给眼前那群淘气的银鱼群。
  
只是这回,它们居然没将桃肉吃干净,就一溜烟儿地窜至她一脚下,并消失在那一顷碧波中。
  
“唉!真奢侈,我自个儿不也只吃青桃,你们居然嫌起来了!”瞪住脚下,只是一会儿,她突然觉得有异,于是立即抬头往上瞧。
  
“呀!”咕噜咕噜……
  
一张近在咫尺的人脸害得毫无准备的她顿时岔气,她四肢齐动,模样神似溺水。
  
而见此状,那真下了水的邱胜翊便立即拉住她臂膀,将她往水面上带。
  
“咳!”出了水面,吴映洁瞪住那吓着自己的脸,犹是无法平定心情,直到邱胜翊出声问:
  
“你没吃进水吧?”那声音低荡,却真实,让失了神的吴映洁猛地惊醒,她一巴掌拍上他的脸。
  
“你……你,真是你?”捏在手中的感觉亦是真实。“你怎会来?”嘴里喘,心头更扑扑跳着。
  
“来找你。”对着她笑,而心里的想法也在见着她的同时确定。这女子果真是他恋世的原因!这在半月前,甚至在怡儿入土之刻,他皆未确定的。
  
“找我?”
  
咽了口口水,好惊喜。她往浅水处游,跟着上了岸,只是她一贯的一丝不挂,却让跟着上岸的人红热了一张脸。
  
“映洁你……”别开眼。
  
“我?”低头看,登时也红了脸。哀哉,她的衣服还披挂在柳条上哩,怎办?而当她正苦着怎在他面前拿回衣物时,那平台上的人喊了:
  
“你的衣服,接着!”是旋娟,她将裙装连同兜衣一并抛给了提谟,而末了还稀奇地对她扮了个鬼脸。
  
呀?这人今天怎么着?心情好的同她扮鬼脸?真诡异。一边穿着衣服,也回了旋娟一记灵蛇吐信,只是当她看见旋娟手中捧着的竹篓后,那吐舌的表情也跟着僵住。
  
“穿好了吗?”邱胜翊问。
  
缩回舌头,整好衣衫,吴映洁未回应就退自沿岸疾走。
  
回过身,不明她的反应,邱胜翊立即追了上去。“怎么了?”她的脸色有点奇怪。
  
“没,谢谢你大老远送旋龟回来。”她的心好酸,因为她不是他的目的,也许归还旋龟后他便要离去,也许会待上片刻,可不管是哪个,结果都是一样的,真枉费这半月来她欲将那情愫忘却所作下的努力。
  
“不用客气,是小姑娘告诉我……”
  
忽地停下脚步。“是筱婕让你送旋龟回来?”
  
“是筱婕,但是你?”不知怎地,他居然觉得她不欢迎他,但既然来了,他便也不会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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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抿唇。“那我晓得了,汉水……你来过吗?让我带你四处走走,这里没什么,看完之后我让人送你回去。”又要开步,但却被邱胜翊扣住了腕。
  
“我是来找你的。”
  
认真地凝住她,那眸光是深刻地。
  
嗄?他这是什么表情?这表情……啧!害得她好想说些什么。“那你找到了,也看到了,那看完,你可以走了……”啊!这……她不是想说这个呀!天,她究竟在要什么性子说什么酸话,竟然连嘴巴都不听话?
  
只是在她忙着生自己气的同时,身边的人又接说:
  
“对,我找到了,而且也不离开了。”
  
霍地抬眼。“不离开?什么意思?”
  
“我不入轮回道,也不回浔阳。”
  
“这……不对呀,那怡儿呢?”她是高兴他来,但这结果却不是她所乐见,因为没了怡儿,邱胜翊似乎便不是她所认识的邱胜翊。她,怕是比他更着急了。
  
“怡儿……”正回表情,但唇边仍带一抹笑,那是释然的笑。“怡儿,我放了她,她也放了我,我们……把执着释放了。”是,就是这样,怡儿的一生虽不顺遂,但也在不平静中得到一了她认为的人生幸福;而此刻的他要再不想透,就也等于辜负了怡儿,更对不起自己。
  
反扣成牵,他的大掌扎实地牵住她的手,而后又沿岸走。
  
“什么跟什么?喂,胜翊兄你说明白点。”怪,为何他这些话跟筱婕一样玄?是筱婕跟他说了什么吗?“等等,我得找筱婕,我得将事情问清楚才成。”
  
“她已经不在浔阳了。”他自然知道她想找筱婕的目的。
  
“不在浔阳,那去了哪里?不行,我还是得……”骤然被邱胜翊揽进臂弯中,他低下头,吻了她的额。“你……”抬头,瞪大清澈的眼珠。
  
“我又吻了你。”俯着脸,他的笑逐渐明显。
  
“什么……”
  
他的气息喷在她的颈项间,惹来她一阵窘意。
  
“上回的扯平,这次的……我等你问。”
  
“等我问?”
  
“你问,我答。”他已准备了无穷的时间,来等她问,且对她说明。因为一个男人的心事与情愫,透过一名小姑娘的口是根本说不清楚的,他虽口拙,但这一切,还是得由他自己来对眼前的她细细说。
  
牵着一脸糊涂的人儿,他愉悦笑开,那种幸福的感觉,是数十年来不曾有的。
  
而同时间,浔阳渡口——
  
“为什么又是搭船?难道搭了一趟鬼船还不够?”拽住那正和船夫问价的筱婕,廖俊杰光火。
  
“搭船,比较快。”
  
“死得快吗?”不悦道。
  
然而听了这句话,有反应的不是张筱婕,而是等在一边的船夫。“嘿,小兄弟,您这话说得就不公道喽,我这船,新!我这船夫,经验老到!往东下水眨个眼就能到海,所以搭船的渡客一向只夸不损。但你连脚都还没踏上去,就说搭我这船会死得快,这真是……”岂料,他话未说完脖子上就横了一把刀,害得他连忙变脸,僵笑着:
  
“嘿嘿嘿,小兄弟,别……别动气呀。”
  
“少废言,要让我耳朵长茧,小心你的头。”收回刀,怒目对住那害怕得连摆两手的人。
  
这时仅见张筱婕好脾气地问:
  
“船大哥,其实是我家大哥搭船会晕,您这船真稳又快吗?”她往船边走去。
  
“是是……是真快又稳哪,这渡口哪条船能跟我的比?”他瞧了眼张筱婕,又看回廖俊杰:“小兄弟要不要参考看看?就你妹子说的……”
  
“我和她不同姓,她不是我妹子!”他讨厌极了筱婕对外皆称他为自家大哥,那感觉……不仅让他不自在,还想干脆直接问了她。
  
他想问她究竟要到何时才能懂他的心事?要到何时才能正视他的感受?他要的难道她不知道吗?
  
一个似水,一个似火,是兄妹也该合不在一块儿。那船夫闻言咧笑道:“呵,我想小姑娘该也不是你妹子,因为怎瞧怎不像,小兄弟你……”
  
“我如何?”照了眼那惹他厌的家伙。
  
恶人当前,只得见风转舵。
  
“没……小兄弟你俊朗又不群,威武又不凡,拳脚生风,出刀俐落……”他叨叨絮絮,奉承不绝。
  
廖俊杰不睬船夫,只是听他还能放出什么屁儿来,待船夫屁放完了,却也发现前一刻还看着船的筱婕已不见人影。“人呢?”
  
四下寻着,这才瞅见远处的身影。“张筱婕——”
  
未回头,却微哂,张筱婕抬手朝后挥了挥。“不搭船,就步行吧。”刚才仔细忖思了下,与其让个人在她耳边吐不停,倒不如拣个普通的方式继续行程。
  
而迎着远处吹来的江风,放眼前景,她的心情是欢愉的,因为她正回想起这一趟水路下来的所见所闻,及自己所做过的事。
  
“十方恩师,筱婕又不听话了,您说人、鬼、神各有其道,亦各有其伦,天命者不该打扰也不该介入,可是这回筱婕又忍不住帮了个小忙,这样……是好还是坏呢?”
  
她反复问着,而最后亦给了自己一个答复。
  
“呵,该是好吧,因为有人拥有了幸福……”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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