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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不二娘子(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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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不二娘子(翊洁)

小说简介

邱胜翊早已认清世上只有没生命的东西可以让他永远保有,

他的一双鹰眼隼目足以辨识一切珍宝,并不计代价搜集,

在他眼中人不如物,对女人不屑一顾,直到遇见吴映洁,

只一眼,容貌绝色、厨艺绝佳的她,便教他起心动念了,

虽然她只是个一身油烟、藏在厨房里做菜的小小厨娘,

但她的美胜过任何宝物,即便掷上千万金他也要得到她!

原以为买下她、娶了她,将她养著供著护著,他就满足,

然而他却愈来愈贪心,收藏她的人后,还想收藏她的心,

偏偏,她说她的心不卖,即便他富可敌国也买不起,

可他是如此地渴望著,究竟该拿什么来换,她才肯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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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楔子

盛夏的落日余晖斜斜洒在这一条繁华的街道上,柔黄的光线照耀著“白帆楼”这块有些陈旧的招牌。

零星的几桌食客在“白帆楼”大厅内吃饭喝茶,其中一桌客人是个年轻的男人,两道斜飞剑眉,眼睛柔美狭长,冷漠得宛若上好的黑色玉石般宁静沉稳,他身上穿著一尘不染的洁白长袍,面无表情的脸完美得像雕塑。

大厅内的食客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年轻男人的身分,他是江南第一大富商邱瑾的二子,名叫邱胜翊。

“邱少爷,她就是小女,闺名叫映洁。”坐在男人身旁的是“白帆楼”掌柜吴朝江。

方才邱少爷看到躲在布幔后偷看他的映洁,忽然就说要她来见他,吴朝江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邱胜翊想做什么?

吴映洁端正坐直著身子,她从来不曾像现在这样坐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十岁开始,她就被父亲严禁踏进“白帆楼”大厅,原因就是父亲认为她长得太美,为了不想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才把她严严密密地藏起来。

而此刻,父亲却破例将她唤到大厅,让她大剌剌地坐在这位邱少爷的面前,正是因为邱少爷的吩咐父亲不能不从,而父亲不敢不从的原因,是因为“白帆楼”的产业属于邱家。

邱家二少爷邱胜翊的名字,吴映洁当然是知道的,但是她不知道邱少爷为什么要把她叫到面前来?把她叫来了却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一迳盯著她看,目光闪亮得像要看进她的魂魄里去。

奇怪的是,他的凝视并不带一丝感情,也没有男人对女人的那种欲念,倒像是一种发觉到新奇宝物的锐利眼神。他的视线仔细浏览著她的脸蛋,目不转睛地凝视察看,几近挑剔程度。

吴映洁暗中咬了咬牙,心里充满了不自在。她从来没有感觉这么窘迫过,更不曾这样毫无保留地让人察看观赏过。令她生气的是,父亲完全不敢阻止邱胜翊!

平时若有男人敢这样盯著她看,父亲早就暴跳如雷,说不定一耳光都会扇过去了,但是现在竟然任由邱胜翊用这种放肆的目光将她看个彻底。

当邱胜翊看见吴映洁的那一刻,时间仿佛停顿了,大街上的喧嚣声似乎瞬间退得很远很远。他看见一张饱满细致、姣好无瑕的容颜,肌肤泛著莹莹光亮,在幽暗的角落绽放自身的光华。她并非世间最绝色的女子,但她如瓷似玉般闪烁动人的美肤,却是他从未见过的,而且,她还在无意间唤醒了他幼年的温馨记忆,这样的女子让他动了念想收藏、想拥有。

“邱少爷……您……您是……”吴掌柜嗫嗫嚅嚅地开了口,但又害怕得罪邱胜翊,所以虽然开了口,却迟迟不敢有下文。

吴映洁不悦地斜瞟父亲一眼,邱胜翊直勾勾的视线已经让她快要忍无可忍了。

“把脸上的汗水擦干净。”邱胜翊忽然淡漠地出声。

吴映洁错愕地怔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映洁,快把汗水擦干净!”吴掌柜急忙重复一遍邱胜翊的话。

吴映洁只觉一股怒气往脑门冲!这个男人未免太过分了,不但傲慢地盯著她看,现在连说出口的话都无礼至极!她在大厨房忙了一个下午,当然满身大汗,但要不要擦汗水这种事,也轮不到他来干涉吧?

吴掌柜的手悄悄在桌底下扯了扯她的衣角,她瞥见父亲眼中默默的恳求,那眼神让她想起了“白帆楼”如今一落千丈的生意,又想起了大哥娶亲用的一千两银子还不知道到哪儿去筹措,更加想起了她脚下所踩的土地产业是属于邱家的。想到这里,她硬生生地把胸口窜起来的怒火压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这个邱少爷有什么鬼毛病,但在现实面前,她只能隐忍不发,乖乖地听话,抬起手用衣袖拭汗。

“你没有手绢吗?”邱胜翊的眉头微微地蹙了蹙。

“现在没有。”吴映洁不悦地回瞪。

“以后最好随身带著。”他面无表情地说。

“凭什么你要对我发号施令?”她无法忍受他给她的难堪。

“因为我要买你。”邱胜翊的眼睛里闪著若隐若现的光芒。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震得吴映洁表情呆愕僵凝;一旁的吴掌柜猛然深深地抽气,一双眼睛几乎要突出眼眶;大厅内几桌零星的食客也都听见了邱胜翊的话,纷纷转过头来惊诧地看著他。一瞬间,四下里安静得连呼息声都可以听见。

“你开个价吧!”邱胜翊撩开垂在额前的长发,等著她的回答。

吴映洁不敢相信自己耳里听见的话,他要她开价?这是什么话?她又不是货物,也不是牲畜,怎能任人买卖?!

“我是人,你当我是什么?”她心里有一股火在迅速燃烧起来。

“你当然是人,所以我让你自己决定身价。如果你是文物古玩,那就是别人替你决定身价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吴映洁气怔,什么身价不身价的,她从来没有遭遇过这种奇怪的事,弄不清楚他究竟意欲何为?他给她的感觉,好像自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秤斤论两的议价,待他买回去后,他便可以蒸煮她、红烧她,随便怎么料理她都行,想到这里,她整个人不寒而栗。

“我没有身价,你想买我,也要看我愿不愿意卖给你。请你听清了,我现在就直接拒绝你,我不卖给你!”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斯文俊美,但谁知道他骨子里是不是个邪恶可怕的人?说不定可能还有些什么见不得人的怪癖,也许他的房间是淫窟,或许也有可能是炼狱!她想得头皮发麻。

“我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过。”邱胜翊脸上是结霜似的冰冷表情。

如此嚣张蛮横的话让吴映洁的脸色变得僵硬苍白,她此刻终于明白爹要把她藏起来的苦心了。她很后悔刚才为什么要躲在布幔后偷看他,无故逼自己踏上了悬崖边,一失足很可能就会粉身碎骨。

此时,无数的议论声悄悄在大厅里浮起了。

“邱少爷买吴映洁的用意是什么?难道想买去服侍他?”

“买小丫头或是买个厨娘,用不著邱少爷亲自上门讨价还价吧?”

“邱少爷尚未娶妻,他那意思,莫非想娶吴映洁?”

窃窃私语声此起彼落,吴掌柜的脑袋嗡嗡乱响著,邱胜翊的话惊得他惶然迷惑,目瞪口呆,他也猜想著邱胜翊买吴映洁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买去当小丫头服侍他,他这个当爹的并不愿意让女儿去做人家的奴婢;买去当邱府的厨娘,那也不是多有出息的事,更何况,眼下已经没有大厨的“白帆楼”更需要映洁来掌厨;但是,若是当邱少爷的正室妻子,那意义可就不同了。

女儿若能嫁入富豪之家,那将是多么风光露脸的事,他乐得都能昏过去了!

问题是,邱少爷的心意要先弄清楚才行。

“邱少爷,您……想买小女,不知是为了什么?”吴掌柜忐忑不安地问,一颗心悬吊在喉咙口。

“为了摆在我房里。”他答得毫不拖泥带水。

邱胜翊的回答让吴掌柜和吴映洁同时倒抽一口冷气,然而父女两人的解读却截然不同。

“邱少爷的意思是……是要娶映洁吗?”吴掌柜兴奋得双手发抖,老脸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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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邱胜翊无可无不可地淡笑。“要说娶也行,总之,我要定她。”

吴掌柜开心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大厅内的食客也都干脆放下筷子,等著看好戏。

“我不要!”吴映洁反应激烈,简直像大祸临头。“不管买还是娶,我都不要跟这种男人在一起!”

在她心里,已断定这位邱家少爷是个行为异常,思想也不正常的男人了,何况他刚刚那句“摆在房里”,更加坚定了她的揣测!有谁会对人用“摆”这个字啊?!

“我说过了,我要定你,随便你出价。”当邱胜翊面对想要到手的东西时,他有绝对的耐性。

“我也说过了,我没有身价!无价之宝你听过吧?我就是无价之宝!”吴映洁丢下话,转身欲走,摆明了不想再跟他周旋。

“无价之宝我听过,但至今还没碰到过。”邱胜翊的眼睛慢慢地亮起来,他该说她有骨气吗?不过他的习惯,是对方愈不开价,就愈激起他拥有的欲望。

“现在你碰到了!”吴映洁回眸怒视他。“至今”没碰到过?她真不敢想像他到底买过多少女人?“邱少爷,你大可以去买其他的女人﹃摆在你房里﹄,以你的财力,要买多少个女人都不是问题。”她忍著一肚子的火,心里已经直接判定他是个淫乱无耻的男人了,买女人的意图无非是为了逞兽欲。

“映洁……”吴掌柜紧张得以眼神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我喜欢的东西,再贵都要买到手。我让你出价,是尊重你,要不然,我也可以用别的方式得到你。”邱胜翊不愠不怒,不慌不忙地说。“不要忘记了,﹃白帆楼﹄是邱家的,我随时要收回来都可以。”

邱胜翊的威胁云淡风轻,但听在吴氏父女耳中却犹如五雷轰顶。

“邱少爷,您别生气!”吴掌柜心急地说。“您看得起小女,想娶她为妻,那是小女的福气,小女说话直了些,邱少爷千万别与她计较……”

“我不会和她计较。”邱胜翊正眼都不看他,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吴映洁。“倒是她,要开出什么条件,我都接受。我不是土匪强盗,一个愿打,也要一个愿挨。”

“映洁,邱少爷的意思……你是怎么想的……”吴掌柜转过脸,再度用眼神默默恳求她。

“你想用钱压死人吗?”吴映洁怒不可抑地直视邱胜翊,虽然以她家里目前的状况来说,是情愿被钱压死也不想被没钱拖垮。

“有谁不爱钱?”邱胜翊冷笑反问。

“没错,谁都爱钱。”但关键在她并不想卖了自己去变成这个男人房中的玩物!“好,我开一个价,但如果我开的价你付不起,那就请你放过我,也放过我们﹃白帆楼﹄。”她必须想办法不得罪他,还能让自己脱身。

“可以,只要你不开天上的星星、月亮这种不可能办到的条件,我都能接受。”邱胜翊漠然地微勾嘴角。

吴映洁深深吸气,暗暗思索著该开出怎样的价码才能让邱胜翊退缩?

她知道邱家非常富有,但富有到什么程度她却无从想像。记得大哥要成亲时,女方要求一千两白银的聘金,爹当时就抱怨,说“白帆楼”生意再好,一年也赚不到一千两银子那么多,屈指算算,她若是开出一万两银子的价,就等于是“白帆楼”十年以上的收入了。不过,也许对一般人来说,一万两银子是惊人的数目,但对邱家而言,很可能只是九牛一毛,万一邱胜翊真的愿意付一万两银子买她,她岂不是仍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

到底对豪富邱家来说,什么样的数目才会让他觉得付不起?

“你需要考虑多久?”邱胜翊目不转睛地盯著她的眼眉和神态。

吴映洁回过神来。

“那、那……”她犹疑不定,勉强伸出食指,咬著唇说:“一万两……”

吴掌柜蓦地惊跳起来,瞠目结舌地看著吴映洁,不敢相信她居然开出一万两的价来,暗暗地捏了把冷汗。

“一万两?”邱胜翊的眉尖微挑,仿佛在确定什么。“你确定是一万两白银?”

吴映洁瞅著他无动于衷的表情,深觉不妙,看来一万两真的不被他放在眼里,她于是心一横,大声说:“不,是一万两黄金!”

吴掌柜闻言,猛然间朝后一仰,半个身子软跌在地,张大嘴发出无声的惊呼。

大厅内也异常的安静无声,食客们个个都被那“一万两黄金”的开价给惊得目瞪口呆。

一万两黄金是足以吓死人的大数目,虽然没有人见过一万两黄金堆叠起来是什么样的惊人景况,但一万两黄金足足可以买下一百间的“白帆楼”,可以换珍珠玛瑙、玉石珊瑚几十箱甚至上百箱,可以让吴映洁一家衣食无虞地吃上好几辈子了!

在众多惊骇的目光齐射下,吴映洁反倒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她说对了数目,一万两黄金该是天价了吧?她虽颇有点姿色,但也绝非举世无双的大美人,就算邱家再富,也未必肯拿出一万两黄金来买她这样平凡的女子。

“一万两黄金,不二价?”邱胜翊的神色波澜不兴。

吴映洁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看不出邱胜翊的情绪,心里很忐忑,难道一万两黄金开得还太少?不可能,一万两黄金实在已经是够夸张的大数目了!

“对,不二价。”她深深吸口气,无法掩饰内心的紧张。

“邱少爷,小女是开玩笑的,哈哈……怎么可能真的跟您要一万两黄金啊……”吴掌柜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既是不二价,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万两黄金,不许再加价。”邱胜翊微微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像一条蛇在吐著信儿。

吴映洁被他若无其事的语气给吓白了脸。他是不是疯啦?难道真的要用一万两黄金来买她?!

已经双腿发软的吴掌柜,此刻只觉两眼发昏,几欲晕厥。

“我说的是一万两黄金呐!”吴映洁强压著内心的惊慌和恐惧,用力强调。

“我听见了,一万两黄金。”邱胜翊缓缓起身,眼中流露的傲慢像是永恒不变。“三日内我可以准备好,也请吴映洁姑娘三日之后履行约定。”他转身,淡漠地往外走出去。

至此,吴掌柜终于承受不起强烈的刺激,彻底昏厥。

吴映洁则四肢冰凉,失神地愣在当场。

怎么可能!花一万两黄金买一个女人?!他一定有病,他一定不正常!

天哪,她难道真要嫁给这种不正常的男人?

怎么会这样?

眼前仿佛有满天星花在转,恍然间,她好像看见邱胜翊在对她狞笑。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的手微微地发抖,额际和手心全是汗,瞥见桌上邱胜翊吃剩的半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思绪一点一滴地沁入她的脑海。

这薄薄的牛肉片,便是整件事情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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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章

芙蓉镇,是一个人烟辐辏的繁华市镇,而云霓大街,是芙蓉镇上最缤纷而繁华的一条街。

店肆商埠俱全的云霓大街,街道中间用石青砖铺成,青砖两侧则铺满著鹅卵石,下雨时街道不会满地泥泞,天晴时也不会因车马经过便扬起阵阵烟尘,是芙蓉镇上最平整干净、笔直宽阔的主街。

四名随从拥护著一辆马车,缓缓走进了云霓大街。

车轮在青砖上转动著,马蹄踩踏在青砖上发出了规律清脆的声音,这个熟悉的声音和街上热闹的喧嚣声,唤醒了马车内昏昏欲睡的邱胜翊。

邱胜翊轻轻拨开窗帘,车马声、叫卖声、曲乐声和飘扬在空气中的煎饼和汤面的香味立即朝他扑面而来,漩涡般将他笼罩住。

这熟悉的气氛和味道,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回到家了,但他并没有回家的兴奋和喜悦。离开家一个多月,他什么都不想念,只想念一个味道,那就是“白帆楼”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不管离开家乡多遥远,离开的日子多长,芝麻酱烧饼是他唯一挂念的乡愁。

“廖俊杰,我饿了。”邱胜翊淡淡地出声吩咐。

“知道了,少爷。”紧跟在马车旁的贴身侍从廖俊杰随即朝车夫高声喊道:“李铨,等会儿在﹃白帆楼﹄前停下。”

“是!”车夫李铨应了声。

每一回邱胜翊从外地回到芙蓉镇,头一件事就是先吃两个“白帆楼”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身为邱胜翊的贴身侍从,当然熟知主子的习惯,所以不消邱胜翊多说,李铨就照往常惯例,将马车驶到“白帆楼”前停下来。

廖俊杰朝楼高三层的“白帆楼”走进去,一踏进大厅,廖俊杰就发觉到气氛有些不寻常。

“白帆楼”虽说平日生意就十分兴隆,但是像今日这样人满为患、吵嚷声不绝于耳的混乱景象,却是廖俊杰从来没有见过的。

“我点的紫苏鱼来是不来呀?再等下去天都要黑啦!”那一桌等得不耐烦的酒客恼怒地拿筷子敲打桌面。

“客倌再稍候片刻,等等就来了!”跑堂的伙计满头大汗,双臂上端了几大盘菜挨桌送著。

“喂,伙计,你们﹃白帆楼﹄的招牌菜芙蓉肉怎么变了味啦?从前不是这个怪味呀!”另一旁的老头嚷道。

“哎……哎!伙计,你过来看,这饺子馅还没熟透呢!想害我泻肚子啊?”伙计还来不及回话,这一桌的客人就忽然吐出口中的饺子,气呼呼地对他叫喊。

“实在对不起得很,小的立刻给您重送一盘熟的来!”伙计苦著脸惶急地道歉,连忙把那盘没熟的饺子叠到手臂上端走。

“本大爷这顿饭已经吃得够久了,你想要我再等多久?大爷我不吃了!”那吃了生饺子的客人气得七窍生烟,摔下筷子起身就走。

“客倌,您还没会帐……”

“会什么帐?!”那人怒声咆哮。“大爷吃到了生饺子,没找你们掌柜算帐就算客气了,还敢叫我会帐?”

伙计一脸欲哭无泪的表情。“可……可……您已经吃了五道菜呀……”

“吃五道菜又怎么了?”那人眼中冒出火来。“你们﹃白帆楼﹄给客人吃生饺子,敢情﹃白帆楼﹄的店誉就只值那五道菜的钱?好,要我付钱也行,等大爷我从这儿走出去,用不著到明日一早,你们﹃白帆楼﹄给客人生饺子,害客人吃得上吐下泻的事马上就会在芙蓉镇闹得人尽皆知!”

“别、别!这位爷您行行好,千万别这么做,小的不收您的钱了……”伙计听见这番恫吓,吓得不敢再拦阻,眼睁睁看著那人怒气冲冲地走出去。

靠窗边坐著几位“白帆楼”的熟客,见此情景,忍不住说话了。

“伙计,大厨子白鹤今儿个是怎么回事?出的菜没了白鹤的仙味,上菜倒慢得像乌龟,瞧瞧这都乱成什么样子了!”对街卖陶器的刘三爷摇头说道。

“刘三爷有所不知。”伙计叹气苦笑。“咱﹃白帆楼﹄的大厨子白鹤已经告老返乡了,您眼里瞧见的都不算乱,真正乱的在后头厨房呐!”

“什么?!白鹤回乡啦?”

众客听了伙计的话,齐声惊呼,接著便开始议论纷纷。

“原来这些菜不是白鹤做的,难怪全变了味!”

“接手的厨子是谁呀?火候也差太多了!”

“早知道不是白鹤做的菜就不进来吃了,这么难吃的菜,吴掌柜也敢端出来冒充是白鹤的招牌菜唬哢我们这些老主顾,实在太不厚道了!”

“既然不是白鹤掌厨,那还在这儿穷等个什么劲儿啊?走人了、走人了!”

众客纷纷起身,忿忿地往外走。

“各位客倌……老爷……请、请留步……”看著客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去,伙计急得满头满脸的汗,但不论他如何挽留,还是没人理会他。

大部分的客人都没付帐就走,只有少数客人意思意思地付了帐,原本满座的大厅,最后只留下几个云霓大街的街坊熟客。

“伙计,你们吴掌柜人呢?都乱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也不出来稳一稳场面?”刘三爷扬声喊道。

“三爷,不瞒您说,今儿个掌厨的正是吴掌柜呀,他正在大厨房里忙著呢!”伙计转过头,看见了廖俊杰,认出他是邱家少爷的贴身侍从,连忙堆起笑脸招呼他。“真是不好意思,怠慢客倌了,客倌请这边坐。”

“不坐了,给我包两个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我要带走。”廖俊杰打量著杯盘狼藉的大厅,心中暗忖著,掌厨的人若已不是白鹤,那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还能是原来的味道吗?

“好的,马上来、马上来!”伙计弯了弯腰,转身匆匆钻进厨房。

大厨房内,吴掌柜正在挥汗热炒,二厨耿进在一旁油炸猪蹄,其余几个小徒弟则手脚俐落地切菜、洗菜。

“去看看大蒸笼里的紫苏鱼好了没有,顺便把盘子递过来!”吴掌柜回头对耿进喊道。

耿进连忙转身去掀大蒸笼。

“老爷,紫苏鱼不必上了,所有的菜都不用上了,外头的客人差不多都已经走光了。”伙计满脸委屈地摊手说道。

“什么?!都走光了?”吴掌柜停下手中的锅铲,惊怔住。“怎么都走光了呢?菜就快好了,你怎么没把客人留住呀!”

“老爷,是客人嫌菜的味道不对了,所以才不吃的。”莫名其妙被骂的伙计更觉得委屈了。

“味道不对?这怎么可能?”吴掌柜心虚地挟了块锅里直冒热气的四喜肉片送进口里,脸色倏地变得不太好看。

耿进默默地把蒸过头的紫苏鱼端出大蒸笼,不敢吭气。

“味道怎么会不对了呢?”吴掌柜摇头长叹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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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他从前也掌过大厨,但那毕竟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么多年未碰锅铲,手势力道和火候的拿捏都生疏了很多。原本以为白鹤走了以后,他能先接手一阵子的,没想到一面对火焰熊熊的大锅炉,不是这边碰翻了醋或酱油,就是调味勾芡失了均匀,所以造成大厨房这一阵空前的忙乱。

“颜色都不对了,味道当然也不对了。”清脆甜腻又带著点霸道的嗓音嘲谑地插嘴说道。

大厨房里每个人都齐刷刷地回过头来。

一个脸蛋精致无瑕的小姑娘就坐在面桌上,明明在热气蒸腾、光线阴暗的大厨房里,但这个小姑娘饱含笑意的双眸却是波光潋滟,看起来异常闪亮。

“映洁,你进来干什么?这儿没你什么事,快出去!”吴掌柜狠狠地瞪著她,举起手中的锅铲挥赶著。

“爹,别这么对您的救命恩人,我可是专程来救您的。”吴映洁轻轻笑说,长裙底下的细长双腿漫不经心地摇晃著,一把乌黑长发全盘在头上,露出了一截光洁白净的颈项。

“出去、出去!你这黄毛丫头在这儿说什么大话?不要以为老鹤教你做了几道菜,你就能当大厨了!还有,告诉你多少次了,大厨房不许你进来,你怎么总是不听!”吴掌柜不悦地敲著锅骂道。

吴映洁耸肩笑了笑,仍坐在面桌上晃荡著双腿,没有半点离开的意思。

“老爷,邱少爷的侍从还在外头等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您先解决这个事吧!”伙计著急地连忙插口。

“邱少爷回来啦?”吴掌柜吃了一惊。

邱家是芙蓉镇上最大的地主,芙蓉镇有三分之二的地产都让邱家买下了,整条云霓大街也全是邱家的产业。在云霓大街上开店做买卖的人都是向邱家承租的店铺,“白帆楼”当然也不例外,向邱家承租这幢三层楼的店铺也有十年了,幸亏邱家老爷是心地善良的地主,一年向他们所收的租金并不多,若有人遇到了困难付不出钱来,邱老爷也从不追讨,甚至还会拿钱帮那人度过难关,因此邱家深得芙蓉镇镇民的敬重和爱戴。

“谁的手闲著,快去看看瓦瓮里还有没有五香牛肉?”吴掌柜知道邱少爷喜欢吃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连忙急匆匆地奔到烤炉前取出两块芝麻酱烧饼,等著五香牛肉切片夹进烧饼中。

“不妙了!老爷,最后一块五香牛肉早切盘出去了,现在瓦瓮里只剩几块小碎肉啊!”小徒弟在瓦瓮的卤汁里捞了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有。

“什么?!没有五香牛肉了?”吴掌柜一副天就要塌下来般地惊声大叫。

“不好了、不好了,这下子咱们连邱少爷都要得罪了!”伙计已经苦恼到要哭的样子了。

吴掌柜捧著两块芝麻酱烧饼呆站著,脸色灰败,写满了焦急慌乱。

“别担心,我这儿有五香牛肉。”吴映洁一脸巧笑倩兮。

“啊?”吴掌柜惊讶得转过脸看她。

“小姐,既然您那儿有五香牛肉,就快拿出来吧,我怕邱少爷等急了!”伙计简直像火要烧著了屁股。

吴映洁从面桌上轻轻跳下来,拿起一只空碗,走到灶台转角处较隐密的角落,掀起一樽小瓦瓮的盖子,从陈年老卤汁里叉起一块色泽红润的牛肉来。

从外观看,吴映洁取出来的牛肉与白鹤秘方创制的五香牛肉色泽一般无二,吴掌柜看了又惊又喜,来不及问映洁那块五香牛肉的来由,就急忙把牛肉端了过去,飞快切成薄片夹进芝麻酱烧饼中,再火速交给伙计送出去。

“爹,您瞧,我这不是救了您一回吗?”吴映洁狡黠的黑眸含笑睨住他。

吴掌柜悻悻地哼了声。“老鹤把这一瓮牛肉藏起来做什么?他是存心要整死我吗?”

“这才不是白爷爷藏的,这瓮牛肉是我的!”吴映洁笑著挑了挑眉。

“你的?”吴掌柜瞪大眼睛。

“是呀,就是我的!”吴映洁双手握拳,得意地笑说:“这是白爷爷告诉我的秘方,我自己做的!”

“你做的?!”吴掌柜惨叫一声,迅速挟起方才切剩的薄牛肉片放进嘴里嚼起来,表情忽然变得十分古怪,但脸色明显已经舒缓了下来。

“爹,怎么样?味道很好吧?”吴映洁眼也不眨地盯著吴掌柜,满心期盼他的称赞。

“吃起来确实是老鹤的味道没错,但……又觉得有点不太一样。”吴掌柜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看著女儿。“你是不是姜放多了点?”

“没有,姜放得很适量,只是我还添了另一味香料。”吴映洁笑得好不得意。

“你添了什么?”吴掌柜睁圆了眼。

“桂花粉!”吴映洁挑眉,有著炫耀的意思。“爹,您难道不觉得我的五香牛肉味道不但不输白爷爷的,甚至还多了点特别的清香吗?”

吴掌柜怔怔然地望著女儿。舌尖的味觉骗不了人,她卤的五香牛肉确实多了一份清香。女儿家用料的方法就是与男人不同,白鹤从来就不会把花粉添进卤汁里,怎么想得到,添了桂花粉的五香牛肉不但口味清新了许多,唇齿间还缠绕著淡淡的花香。

这一刻,他再也不能否认女儿厨艺上的天分。

“爹,白爷爷还传授了我几道招牌菜的秘方,若想保住咱们﹃白帆楼﹄的招牌,就把锅铲给我吧!”她试探地伸出手,微微侧头笑望著父亲。

吴掌柜迟疑了一下,慢慢把锅铲递到她手上。

吴映洁脸上漾起了明亮欢快的笑意。

停在“白帆楼”外的马车缓缓驶离,马车内的邱胜翊拿起热腾腾的酱烧饼大咬一口,慢慢咀嚼著,忽然,他怔住,怀疑地看著手中的酱烧饼,说不上来有哪里不对劲,于是再大大地咬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品尝著牛肉薄片的味道。

从邱胜翊有记忆以来,他就开始吃“白帆楼”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了,这是头一回让他觉得滋味不同以往,但仔细尝,又分明还像是原来的味道。

就在他疑惑时,有一股淡雅的香气幽幽地涌上鼻头,他愕然地四下环顾,视线最后落到窗外。

云霓大街什么时候有了桂花的香味?

他困惑不解,再吃一口酱烧饼,那股清新鲜香的气味又再度袭来,他恍然明白,淡淡的桂花香原来来自他手中的酱烧饼。

从小到大,他所爱吃的酱烧饼并不是现在这个味道,舌尖已经习惯的记忆仿佛突然间遗失了,然而增添出来的这一份桂花香,却意外地勾起了他更久远以前的童年回忆。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常常在充满了桂花香的房间里醒来,总会有张柔软的嘴唇轻吻他鼓鼓的腮帮子,把他抱在膝上温柔地紧抱著。

夜里,他蹬开被子,便会有双白皙纤长的手伸过来,仔细替他盖好被,那双手也总是很温柔地牵著他走路,他被抱在温暖的怀里细心呵护著。

那个充满桂花香的房间是他的世界,而那个温暖的怀抱是他的靠山。

直到有一天,他醒来后再也闻不到桂花香,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死寂,他失去了温暖的拥抱,生命渐渐变得寒凉……

此时,桂花的淡淡香气勾起了他遥远而模糊的记忆,那是温馨的香气,是他还来不及长大就被迫遗忘的味道,而他很惊讶,这个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香味,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酱烧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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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回来了!”

马车在邱府的石狮子前一停下,仆役们立刻一声声地传唤进去。

邱胜翊走下马车,神色淡漠地走进轩昂巍峨的朱漆大门。

“你们过来,把少爷的行李抬进屋去,有个乌木盒子得小心点搬,别把里头的东西震坏了。”廖俊杰把两个眉清目秀的小厮叫过来搬行李,交代完后,自己则捧起三盒红绫包覆的匣子,尾随在邱胜翊身后。

“少爷,您回来啦!”老管家笑咪咪地迎上来。“这一路辛苦了,少爷应该累坏了吧?”

老管家通伯待在邱家三十年,从邱胜翊一出生就看著他长大,算是邱府里少数几个邱胜翊愿意亲近的人。

“通伯,娘呢?”邱胜翊绕过紫檀架大理石屏风,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回少爷的话,大奶奶在正房里,和其他姨奶奶在玩纸牌,大奶奶今儿个心情不错。”通伯答道。

邱胜翊点点头,淡淡吩咐道:“通伯,我要好好洗个澡。”

“好,我马上让下人去准备。少爷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没有了。”邱胜翊漠然离去。

通伯望著邱胜翊走向正房大屋的背影,不禁深深叹口气。

在邱胜翊的脸上,完全见不到一丝回到家的喜色。明明出远门一个多月才回来,感觉却像根本没出过门一样,如此冷漠的邱胜翊实在让他觉得难受。

他总是希望偶尔有一回,能在邱胜翊出远门回家时看见他脸上流露出对这个家的思念之情,但很可惜,这个希望总是一次次的落空。

孩提时候的邱胜翊会开心大笑,也会伤心大哭,只是年纪愈长,在他脸上就愈难看见喜怒哀乐的表情,也愈难猜出他心中真正的想法,甚至要他多说一句话都是那么的费力。

从前那个会在他身边蹦蹦跳跳,亲热大喊著「通伯”的邱胜翊,早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了。

走近正房大院时,邱胜翊就听见正屋里传出父亲妻妾们放肆的谈笑声。

“怎么都是你赢?必定有鬼,你是不是偷藏了牌?”

“二姊,别冤枉人,我又赢的不多,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芸雁,你怎么老这么小家子气的?就当破点小财,消灾灭祸嘛!”

邱胜翊进屋,低垂著眼眸,漠然开口。“娘,我回来了。”

正在摸纸牌的中年美妇人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她的容貌端庄秀丽,即使脸上有细微的皱纹,肌肤也略显松弛,仍掩不住那一份大家闺秀的气质和风范。

她便是邱胜翊口中喊的“娘”,是邱老爷的正室妻子,邱府的大奶奶。然而,邱胜翊虽然喊她“娘”,但她却不是邱胜翊的亲生母亲。

“辰儿回来啦,事情办得还顺利吗?”大奶奶漫不经心地问。

“还算顺利。”邱胜翊低声说道。“我在云南收购了一万斤的茶叶,向苏杭的机户收购了十万疋丝绸,还到江西的窑厂——”

“我的辰少爷,这些就别说给我们听了,我们又不写帐目。”二奶奶芸雁打断他,格格轻笑。

“就是啊,每回听的都是几万斤茶叶从这儿卖到那儿,然后又是几万斤的丝绸从那儿卖到这儿,我都听得头昏了!”四奶奶抬起柔若无骨般的双手,轻轻按著额角,娇声娇气地说著。

“是。”她们不听更好,邱胜翊也懒得多说。

“你爹又跟船到南洋去了吗?”大奶奶冷冷地问。

“是。”邱胜翊低眸注视著地面。

“辰儿,你都二十五岁了,是不是也该跟著你爹出去看看了?”大奶奶若有所思地瞟他一眼。“咱们邱家的商船还有产业将来都是你要接手的,你该早点学著分担你爹肩上的担子才对,也该让你爹早几年享清福了。”

邱胜翊默然不语。和父亲在码头分别时,父亲对他说起他的婚姻大事,叮嘱他要尽快作出决定,早点成婚生子。

他是邱家独子,对父亲来说,眼前当务之急是要他早日完婚,传宗接代远比要他接手邱家事业来得迫切多了。

“我看咱们辰少爷对经商没多大兴趣,成日只爱玩些破铜烂铁。”二奶奶伸手拨弄著头上的玛瑙钗饰。

“可不是嘛,大把大把银子花在那些破铜烂铁上,就算老爷有万贯家产,可当儿子的也不能这样花爹的钱呀!”四奶奶脸上带著酸溜溜的微笑。

“当爹的就愿意赚钱给儿子花,谁让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呢!”大奶奶冷笑道。“你们两个也别酸了,谁叫你们没办法给老爷生半个儿子出来,所以不管老爷有多少的家产,也不会有你们的分。”

大奶奶讽刺的话像刀一样直刺入两个妾室的心里,惹得她们脸色难看。

邱胜翊很厌烦这些妻妾对他的言语嘲讽,只想快点从这里脱身。

“娘,我带回来几件礼物孝敬娘还有两位姨娘。”他转头瞥了廖俊杰一眼,廖俊杰立刻把手中捧著的三个礼品匣子递给他。

其实,这几位姨奶奶早已经在等邱胜翊这句话了,因为照往常惯例,邱胜翊只要出远门回来,都会带些新奇的物品回来送给她们,特别是邱胜翊有双鹰眼隼目,只要能被他看上眼并且送出手的东西,绝对贵重罕见、绝世少有,所以她们早就好整以暇地在等他把礼物拿出来了。

邱胜翊把红绫包覆的三只匣子一一双手奉上。

“怎么,都是一样的吗?”大奶奶微微蹙眉。

“是一样的。”邱胜翊注意到大奶奶眼中流露的不悦。

二奶奶和四奶奶好奇地打开匣子,两个匣子内各有一串一模一样的珠串,每颗珠子都硕大浑圆,色泽也异常鲜红。

“这是什么珠子?”二奶奶和四奶奶分别拿起珠串,惊奇地打量著。

大奶奶被珠串奇异的鲜红色泽吸引,忍不住也打开自己眼前的匣子,取出珠串仔细地端详。

“这珠子是用血珊瑚做成的。”邱胜翊淡淡一笑。

“血珊瑚?”三个女人同时睁大了眼睛。金玉珠宝她们见得多了,珊瑚饰品对她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少见之物,但唯独这如血色般殷红的血珊瑚珠串,她们倒还真没见过。

“有个南洋珠宝商到京城做生意,途中遇到盗匪,被洗劫一空,这三串血珊瑚便在珠宝商的众多珠宝当中。不过盗匪不识货,以贱价脱手,然后辗转流落到古物商手里,我无意间见到,就买回来了。”邱胜翊语调平淡,没有丝毫情绪。买礼物送给父亲的妻妾并非出自于他的真心真意,这只是他敷衍这些对他有敌意的姨娘所用的小手段罢了。

“这血珊瑚珠的颜色好鲜艳,真好看!”

“是啊,挂在颈上,把肤色也衬得亮起来了!”

三个美妇人都将珊瑚珠串捧在手心里抚摩赞叹著。

“娘,我先回房了。”他迫不及待想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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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一路奔波劳累,早些梳洗干净,好好睡上一觉吧,明日再到祠堂上香。”大奶奶眼也没抬,一迳把玩著手中的血珊瑚珠串。

“是。”邱胜翊淡漠地旋身而去。

房间内室氤氲著白茫茫的雾气,通伯已经为邱胜翊备好了热水。

邱胜翊性子孤僻,不喜与人亲近,更不爱仆婢服侍,所以凡事他都亲力亲为,在他的房间里也绝对看不见有人走动。

回房后,邱胜翊脱下衣服,跨进澡盆,闭上眼,将身体舒服地浸浴在热水里,让滚烫的热水洗涤他满身的疲惫。

只有在这个宽阔的大房间里,他才能放任自己的思绪,尽情享受属于他一个人的孤独……

正文 第2章

“少爷,您醒了吗?”廖俊杰在门房上轻敲两下。

“醒了,什么事?”邱胜翊早已经醒来了,刚好穿妥衣袍。

廖俊杰推门进来,垂手说道:“大奶奶吩咐,今天正午前要到祠堂祭祖。”

“知道了。”邱胜翊随意梳理着头发。

廖俊杰知道邱胜翊一向不喜欢人服侍,梳发穿衣都自己来,所以也并未趋前帮忙,只是走向床榻收拾被褥。

“我带回来的石俑呢?”邱胜翊转脸问道。

“少爷,我已经放在库房里了。”廖俊杰忙答。

“嗯。”邱胜翊丢下木梳。“走吧,去祠堂。”

“少爷,您吃过东西再走吧,小的已经让厨子给您准备好早点了。”

“不用,路上买‘白帆楼’的芝麻酱烧饼吃就行了。”邱胜翊漫不经心地往外走。

廖俊杰随即跟上去。

往祠堂的路上,经过云霓大街时,廖俊杰到“白帆楼”买两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

邱胜翊从车窗望出去,看见“白帆楼”大厅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食客,这景象令他诧异,印象中,不论他什么时候经过,“白帆楼”都是满座,未曾有过生意清冷的时候。

廖俊杰买好了热腾腾的芝麻酱烧饼后,邱胜翊带着些许期待的心情,缓缓地咬一口,在浓郁的牛肉香中隐约飘散着淡淡的桂花香,这两种味道,在他心中混合出了别样的温馨滋味……

到祠堂焚香祝告之后,邱胜翊再到粮仓查看此次从云南收购的药材和河南收购的棉花是否全部如数入库,直到傍晚才回到邱府。

走到穿堂,绕过养了五色金鱼的池塘,就在他步上石桥时,看见桥上亭台内坐着四个与自己同父异母的姊姊,正坐在一处说笑玩乐。

他没多想,便转身绕路,不想与姊姊们打照面。

“那不是二弟吗?”身材平板清瘦的三姊邱瀞怡发现了他。

“二弟,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年纪最小的四姊邱筱婕对着他的背影大喊。

邱胜翊恍若未闻,头也不回地愈走愈远。

“干么像见了鬼似的?回来也不跟姊姊们打个招呼!”肥胖壮硕的大姊邱栗没好气地哼了哼。

“他目中无人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连姨娘他都不放在眼里了,对咱们这些已经出嫁的姊姊们又有什么好招呼的?”二姊邱瑜冷讽。

“在二弟心里,我们这些姊姊们很碍他的眼吧?”邱瀞怡拖长了又尖又薄的声音说道。

“你们少说几句吧,惹毛了二弟对你们也没好处。”老四邱筱婕不像其它姊姊们对邱胜翊的敌意那么重,但她也是邱家的女儿,自然了解姊姊们心中的不甘心。

一样都是姓邱,为什么只有儿子能承继家产,而嫁出去的女儿就什么都没有?偏偏邱家又是豪门巨富,亿万家产摆在眼前,谁能不眼红?只是邱筱婕的心机比较深沉,她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

邱胜翊大步如常地远离那些刺耳的声音,他很小就习惯姊姊们对他的冷嘲热讽了。四个出嫁的女儿三天两头往家里跑,动不动就回娘家小住,心中盘算着什么,他当然明白,无非就是为了钱。

六岁那年,他的亲生母亲死去,在那之后,姊姊们就老是联合起来欺负他,小时候他总不明白为什么姊姊们从来不和他玩耍就罢了,却还老是要揪痛他的耳朵,或是老家推他跌倒,最严重的一次,是大冬天时把他推到池塘里,差点害他淹死,也害他因此病了半个多月。

只要当爹出洋经商不在家的时候,他就会被欺负得很惨,即使身上受了伤也无处告状。因为就算他告了状,姨娘们也会对自己女儿的行径视若无睹,有时甚至是直接纵容自己的女儿去欺负他,而等到爹回家时,他所受的伤也早好了。姊姊们也很聪明,会选爹在家的时间对他特别好,让爹察觉不到她们对弟弟的嫉妒和敌意,相信他们真的姊弟情深。

邱府里除了爹以外,谁都知道真相,但是大奶奶亲手编织了漫天盖地的罗网掩盖了真相。

所以,他从小就讨厌姊姊们,也讨厌姨娘。与邱家有关的女人,他都讨厌。

“少爷!”通伯等在邱胜翊的房门口,见他回来,慈爱地笑着。“大奶奶说,今天难得姊妹们都在,晚上请少爷过去一起吃饭。”

“我什么时候有姊妹了?”邱胜翊冷笑。

通伯苦笑着不敢接话。

“通伯,你回大奶奶,说我头疼、肚子疼,随便说我哪里疼都行,反正我是不会过去的。”邱胜翊推开房门,进房前,回眸对廖俊杰吩咐道:“叫厨房随便弄碗而给我吃就行了。”

“是,少爷。”廖俊杰说。

回房后,邱胜翊直接穿过内室,往最里面的厢房走进去。

他的房间是由三间厢房打通的,用巨大的屏风隔成了内外室,内室是他沐浴盥洗的地方,外室是他的寝房,而最里面的厢房则摆放他所有的收藏品。在邱府里,邱胜翊的房间最大、最宽敞,却也是最没有人气的地方。

摆满邱胜翊收藏品的库房里,靠墙排列着二十座紫檀木制的彩绘描金博古格,格上摆放着数以百计的古物、玉石,每一件都是他的珍宝。

一走进库房,邱胜翊就看见一只长三尺、高五尺的乌木盒放置在库房中的紫檀方桌上,他轻轻打开乌木盒,取出里面的一尊石俑,凝神静气地抚摸着,唇角微微漾起一抹温柔的笑,眼底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这尊石俑是他路经一处乡间田野时,在一间茅屋前的角落里发现的,当时石俑扔在泥地里,他把黄泥清干净后,见石俑头戴云纹帻巾,穿着交领短袍,宽袖下垂过膝,双履尖头上翘,便认出是隋朝的石俑。

石俑的面部圆润丰满,双眉紧锁,双目有神,嘴角含有笑意,双手拱于胸前,扶着一柄长刃,刻工古朴有灵气,他愈看愈觉得迷人,当下付给茅屋主人一袋银子,就把这尊石俑带回来了。

在他幼年时,父亲一出洋经商便是好几个月才会回来,父亲是他的靠山,只要父亲不在家,他就会受到同父异母的姊姊们欺负,所以他总是逃进父亲的书房里躲姊姊们,而为了打发时间,他开始读父亲的藏书,读多了就读出兴趣,短短几年间,他就把父亲的藏书都读遍了。

父亲每回离家经商回来都会带很多新奇古怪的东西给他,但他却都不感兴趣,直到有一天,父亲带回一套唐代的乐舞俑,那五尊女俑体态修长窈窕,舞姿优美,吸住了他所有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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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知道这套乐舞俑的来历,他便开始研究历朝历代的雕塑艺品,在如海般的籍里培养熏陶出饱满的智识。

于是,他慢慢养成了收藏奇珍宝物的习惯,除了他自己很感兴趣之外,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一双锐利的鹰眼,看见一件古物摆在面前,他只需扫一眼便可洞穿其年代、产地、历史渊源和身价。

当他的性情慢慢变得冷漠无情时,他的鹰眼隼目就变得更加犀利透澈,他让自己沉浸在搜集最好的、最美的事物中,外面的世界虽大,但属于他的真实世界只有在这间库房里,对他来说,这间库房是没有悲伤和寂寞的地方,有的只有舒服和自在,似乎只有这些没有生命的古物里,他才能找到灵魂的光。

大厨房里,灶下炉火熊熊,灶上蒸笼吐烟。

“八宝肉好了!”吴映洁手势熟练地持着锅铲翻炒肉片,飞快尝了下味道,没有问题后便上桌。

“二姑娘,您可以歇息了,外头没客人了。”伙计端起八宝肉往外走。

“没客人了?”吴映洁擦了擦汗水,悄悄朝大厅探头看了一眼。

大厅只坐了几桌零星的客人,和从前人声鼎沸的盛况简直是不能相比。

“二姑娘,那篓鲜鱼还杀不杀?”小徒弟在她身后请示。

“先别杀了,倒进后头的水缸里吧!”吴映洁看父亲坐在柜台前一脸无奈苦恼的神情,心里就很难过。

“二姑娘,别担心,你瞧,客人都有把你做的菜吃光,这就表示你的菜好吃。”二厨耿进指着空盘子安慰她。

吴映洁苦笑了笑,仍伸长着脖子等客人上门。

坐在柜台前猛摇蒲扇的吴掌柜瞥见吴映洁在布幔后探头探脑,连忙急匆匆地走过去把她推回大厨房里。

“映洁,爹不是叮嘱过你,别随便让人看见你的脸吗?”女儿生得太美也是一桩烦恼,他一向把吴映洁藏得妥妥贴贴的,就是怕引来狂蜂浪蝶。

“爹,我做的菜明明很好吃,为什么客人不再上门来了?”吴映洁沮丧地蹲在地上。

明明她做的菜已经非常逼近白爷爷的味道了,但客人为什么还是不上门捧场?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吴掌柜叹口气,把她扶起来。

“映洁,你能不能只用老鹤的秘方就好了,别自己乱添味道?”他谨慎地觑着女儿的反应。“咱们‘白帆楼’的老主顾十几年来吃的就是老鹤的那个味儿,人家的舌头习惯了,你一时三刻要人家改也改不了。你自己也瞧见了,咱们的客人都快跑光了。”

“好吧。”吴映洁站直了身子,无可奈何地笑笑。“以后不添桂花粉,不放茴香,白爷爷不用的香料我都不用,这样总行了吧?”

“映洁,别心急,咱们得慢慢把客人再找回来,总会有办法的。”吴掌柜拍着她的肩安慰道。

吴映洁心不甘、情不愿地妥协,乖乖遵守白鹤的秘方做菜,连续三天下来,成效似乎不错。

“二姑娘,今天客人反应很好,都说咱们‘白帆楼’的招牌味儿回来了!”伙计开心地冲进厨房嚷道。

“那真是太好了!二姑娘,‘白帆楼’以后有你掌厨,这下就用不着愁了!”博古耿进咧嘴笑说。

吴映洁勉强笑了笑,她其实并不开心。虽然白爷爷的手艺顶尖,但她并不甘心当第二个白鹤,也不想当白鹤的影子。在她的脑海里有很多改变风味的念头,但是才刚动手就惨跌一跤,逼得她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想法。

“映洁,这么做就对了!”吴掌柜走进厨房,也对着她欣喜笑道。“这两天客人回来了不少,果然老街坊要的还是老鹤的味道,你就这么做下去,过阵子咱们‘白帆楼’的生意就又会兴隆起来了。”

吴映洁无奈地点点头,在现实面前,她不想低头也不行。

“看样子,你大哥娶亲需要用的一千两银子慢慢会有着落了,总算可以放心了。”吴掌柜长长地叹了口气。

说到大哥娶亲的事,吴映洁担忧地说:“爹,这阵子生意变差,白爷爷走的时候,您还给了他一笔养老钱,现在咱们要到哪儿筹一千两的聘金?能不能请媒人帮咱们去谈一谈,让女方少拿点聘金?”

吴映洁的话戳中了吴掌柜的痛处。他只有一双儿女,儿子吴银尧,女儿吴映洁。

映洁美丽异常,自小就爱跟在白鹤身边学做菜,有着与生俱来的好厨艺。

但儿子银尧却生来就失明,不但什么都做不了,更无法指望他能继承“白帆楼”。

原想帮儿子娶进一门媳妇做为帮手,但女方家一听说银尧是个瞎子,但毫不客气地开出一千两当聘金。自己的儿子天生有残疾,对方父母想狠敲一笔本也无可厚非,但要是在“白帆楼”最鼎盛的时期,开出一千两的聘金他还能拿得出手,现在“白帆楼”经营得很艰难,手头十分拮据,一时间他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给儿子娶妻办婚事呀!

但,要去和人家讨价还价,他又拉不下这个脸。

“爹、映洁,不要紧,大不了不娶妻。”吴银尧不知何时来到厨房,摸索着走了进来。

“哥,你怎么到厨房来了!”吴映洁急忙去搀扶他。

一旁的小徒弟见状,赶忙搬椅子过来给吴银尧坐下。

“银尧,厨房危险,又是火又是油的,你进来干什么?”吴掌柜轻声斥责。

“我听说映洁在掌厨,所以就想来看一看。”

吴银尧的容貌清秀英俊,只可惜生来就看不见这个世界,他不知道颜色,也分辨不出美丑。

“哥,你是特地来看我出糗,然后等着笑话我的吧?”吴映洁跟兄长感情深厚,玩笑也开惯了。

“你可是白爷爷的入门弟子,有白爷爷传授你功夫,就怕我想笑话你也没有机会呀!”吴银尧呵呵笑道。

“别提了,什么入门弟子,刚拿锅铲第一天就已经砸掉白爷爷的招牌了。”吴映洁丧气地苦笑。

“你才掌厨几日,操这个心未免太早了点,我相信你找得起‘白帆楼’这块招牌。”吴银尧温柔地鼓励她。

“哥……”她有些哽咽,从小到大,哥哥总是温和安静地陪在她身旁,会因为她开心而笑,也会因为她伤心而落泪,她很感谢老天爷给了她一个这么好的哥哥,但她又怨老天爷为什么忘了给她哥哥一双眼睛。

“爹,我的婚事先搁下吧,不急在这一时,娶妻的事等以后再说。”吴银尧轻轻低语,半透明的褐色眼瞳空茫无神地直视前方。

“这婚事是早订下的,已经都有一媒妁之言,而且宁家小姐也点了头,早晚都要结这个亲的。何况你也二十五岁了,婚姻大事总不能一拖再拖,关于聘金的事你不用担心,爹可以筹得出来。”吴掌柜不给儿子商量的余地。

“可是,一千两的聘金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吴银尧闷闷地说。

“爹不管那么多了,只要宁家小姐肯嫁过来就行。宁家开的是绸布庄,跟咱们也算门当户对,开口要一千两聘金也是应该的。”

吴掌柜如此迫切,实在是因为托人作媒碰过太多次钉子了。人家只要一听见吴银尧双目失明就直接拒绝,但是宁家小姐却不同,她几乎毫不考虑就点头同意这门亲事,吴掌柜当然得抓紧这个机会,赶紧替儿子娶妻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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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周家小姐肯答应,您没有问清楚原因是什么吗?”吴映洁难免怀疑那位周家小姐是否也有不正常之处,否则以她绸布庄千金小姐的好条件,怎么会愿意嫁给双目失明的男人?

“媒人向爹保证,那位周家小姐不蠢不笨,虽然是千金小姐,但是很愿意干活儿,就是人长得不太美,听媒人说还有点暴牙。不过美丑有什么要紧的?反正濠全也看不见,暴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能生孩子就好了。总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先给咱们吴家传宗接代再说。”吴掌柜笑着说,语气带着劝。

吴濠全咬了咬牙,似乎努力在憋住心里想说的话。

吴映洁担忧地看着吴濠全,也是欲言又止。

她了解哥哥的心情,为什么双目失明的人就非得娶一个长得又丑、又有暴牙的女人为妻?

不但不能选择,还得任由人予取予求,这样的婚姻,可供人们茶余饭后笑谈个多少年?

伙计掀开布幔进来,嚷道:“两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

吴映洁利落地从瓦瓮里叉起一块五香牛肉放到砧板上,迅速做好两套烧饼,包起来让伙计拿出去。

“爹,您总得让哥心甘情愿娶妻吧?何必一定要打鸭子上架呢?”她想了想,忍不住还是替大哥开口了。

“胡说八道!什么打鸭子上架?”吴掌柜骂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好心不甘、情不愿的?”

吴濠全闭眸不语。

“好,那咱们也不见得非要周家小姐不可呀!长得丑又有暴牙的小姐,能顺利出嫁就是他们周家的福气了,还好意思开口要一千两的聘金,那不是太自恋了点吗?他们当咱们吴家好欺负啊!”吴映洁索性说一个痛快。

吴掌柜哑口无言,她更大胆地继续说下去。“爹,您何必当软柿子任人捏着玩?人家伸脚踩您的儿子,您难道就让儿子任人去踩吗?要我说,不用一百两银子,就能帮哥娶到长得美又会干活儿的乡下姑娘了,而且还能让哥自己挑选妻子。所以咱们根本不用筹一千两去娶那个又丑、又有暴牙、还又自恋的千金小姐!”

吴掌柜迟疑着,一时间没了主意。

吴濠全的嘴角微微浮起一抹笑,可惜他看不见妹妹也正用甜甜的微笑响应他。

“……不行,都已经答应周家了,而且周家开的是绸布庄,周小姐嫁过来肯定也会有不少的嫁妆。再说,两家都是生意人,日后万一需要资金周转也方便,这才是最需要考虑的地方,娶一个乡下姑娘能有这些条件吗?”吴掌柜想了想,仍不改变原先的决定。

“爹——”

吴映洁诧然地喊,还想说什么时,伙计忽然钻进来,急着大嚷——

“老爷,邱少爷亲自进来了,您快出来呀!”

“映洁,你赶紧准备,爹先出去招呼邱少爷。”听见邱胜翊亲自上门,吴掌柜急急掀起布幔走了出去。

“邱少爷是来咱家这么吃饭的吗?”吴映洁有些紧张起来。“你快去看看邱少爷点了些什么菜,我要赶紧准备!”

“好!”伙计连忙小跑着出去,不一会儿又小跑着回来。

“邱少爷点了什么菜?”吴映洁急问。

“没有,他没点菜,好像在问老爸事情。”伙计回道。“我记得邱少爷没上过咱们这儿吃饭,向来只买咱们的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

吴映洁怔了怔。“他从来没到咱们这儿吃饭?”

“嗯。”伙计点点头。“每回都是队的侍从买两套芝麻酱烧饼夹五香牛肉,从没多过,也没少过。”

吴映洁听了很吃惊。

如果邱少爷向来习惯吃的五香牛肉是白爷爷的口味,那前两天他吃了她添加桂花粉的五香牛肉时是什么感觉?这一次再上门来买,是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她愈想愈紧张,十分不安。

“邱家是富豪人家,每天的膳食说不定都比咱们‘白帆楼’的食材奢侈,他自然不会在咱们这儿点菜吃了。”吴濠全淡笑道。

“大少爷说得是,人家府里养的厨子说不定都比我们这儿多呢!”二厨耿进插口说道。

“听说邱家生意做得很大,将北货、南货转运买卖,还将丝绸、瓷器和茶叶卖到南洋,又把南洋的货物运回本地转卖,从中获利赚了很多钱。”芙蓉镇没有人不对邱家感兴趣,吴濠全自然也不例外。

“真厉害啊!”吴映洁惊叹着。“听说他们邱家的钱多到已经快把整个芙蓉镇买下来了,真是难以想象买下芙蓉镇得花多少钱?”

她可以分得出鲜虾鱼肉和各种菜名,但要问她买一只鸡要多少钱,她却永远都分不清楚,数字相加相减也永远算不好,所以她虽知道邱家很富有,但并不知道富有到什么程度。

“如果用银子来算,买下芙蓉镇的钱大概都可以堆成一座山了吧?”虽然那样的画面吴濠全不可能看得见,但因为常听人形容金山、银山,所以也就成为他心中对富豪的唯一想象。

“有人就可以富成那样,有人就偏偏穷到挨饿潦倒,人的命运真是相差很多啊!”吴映洁想起他们家连个媳妇都没钱娶进门,不由得感叹起来。

“映洁,你去偷看一下邱少爷,看他长得什么模样?然后说给我听。”吴映洁笑着催促她。

“反正也不会比我们多一只眼睛或多张嘴。”吴映洁不以为然地耸耸肩。不过是人都有好奇心,她当然也很好奇邱少爷是什么模样?在穿衣打扮上与普通人又有什么不同?

她忍不住掀开布幔一角,偷偷望着大厅内的食客。

“怎么样,看到了吗?”吴濠全侧耳问道。

“在看了,还好爹背对着我,不然又得骂我抛头露脸了。”她看见父亲的背影,也看见了坐在父亲对面的年轻男人。

“看到了吗?”吴濠全又问。

“嗯,看到了,邱少爷很年轻,比我想象中还要年轻。”她凝视着,喃喃低语。“长得……也好看。”以男人的容貌来说,这位邱少爷长得相当俊秀。以前她都认为哥哥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但在看到邱少爷的容貌之后,明显略胜哥哥一筹。

“老天爷还真不公平,把什么好的都给了邱少爷,不但人长得好看,钱还多得可以堆成山。”吴濠全摇头轻叹。

“不过……”吴映洁微微蹙眉。“我可不喜欢他跟爹说话的态度。”

“什么态度?”

“爹跟他说话的样子低声下气的,可他都没有正眼看爹一眼,好像眼里没有爹这个人。”她不喜欢邱胜翊眉宇间的傲慢神情,好像天地间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关心注意。“还有,他的眼睛没有神韵,冷冰冰的,像石头一样。”

“像石头?”吴濠全想象着石头冷硬的感觉。

“是啊,看起来就是一副很难让人亲近的样子。”话虽如此,她的目光却莫名地黏在邱胜翊身上,没办法移开。

这个男人与她生活中见到的男人都不同,最大的不同是他的脸上完全没有任何表情,这使她十分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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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的脸怎么可能会连一点点表情都没有?出于好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看得几乎忘情。

此时坐在大厅内的邱胜翊正拿着筷子挟开面前的酱烧饼,再挟起中间的薄牛肉片,淡漠地转过脸问吴掌柜。

“这个牛肉味道不对了。”

吴掌柜急忙解释。“邱少爷,实不相瞒,本店原来的大厨回乡养老了,这个五香牛肉是我的闺女做的,不过我已经吩咐她别添些客人不喜欢的香粉,从今以后的五香牛肉保证没有桂花粉的味道了,邱少爷可以放心。”

“所以,前几天的五香牛肉果然多了桂花的味道。”邱胜翊寂然凝瞅着筷子上的那片牛肉。

“是,都怪小女添了桂花粉,很多客人吃了都不喜欢——”

“用不着改回原来的味道了。”邱胜翊截断他的话。

“邱少爷,您说什么?”吴掌柜一时没听清楚。

“我说,用不着改回原来的味道了。”邱胜翊抬眼看他,冷不防间,眼角余光感到被紧盯的视线,他淡淡扫掠而过,攫住布幔后凝视他的目光。

吴映洁被逮个正着,就在她心慌得想逃跑时,赫然惊见到他的转变,他原本冷硬的双眸忽然间变得异常犀利,就像雄鹰发觉到猎物时的那种侵略眼神,目中精光四射。

“她是谁?”邱胜翊低声问,目不转睛地盯着吴映洁。

吴掌柜狐疑地回过头,抓住吴映洁躲回布幔后的一瞬间。

“邱少爷,她正是小女。”吴掌柜用力咽了下口水,不安地瞅着邱胜翊。

“叫她过来见我。”邱胜翊的双眸闪动着异样的流光,漾出一种神异的华彩。

吴掌柜提心吊胆地来到大厨房,不安地看着吴映洁。

吴映洁心慌慌地解释。“爹,我不是故意要偷看的,我是——”

“邱少爷叫你出去见他。”吴掌柜喃喃地说。

“叫我见他?为什么?”吴映洁惊讶地抽气。

“好像是因为你做的五香牛肉,邱少爷不知道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你一会儿得好好的应付,知道吗?”

吴映洁恍恍然呆站了半晌。

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竟然是一场震撼了整个芙蓉镇的开价好戏。

正文 第3章

吴映洁以一万两黄金的天价,将自己卖给了邱胜翊。

如此惊天动地的大事,不到几个时辰的功夫就已经迅速传遍芙蓉镇,整个芙蓉镇都轰动了,家家户户都在谈论此事,好奇上门的街坊邻居都快把“白帆楼”的门坎踏破了。

好不容易把挤上门看热闹的人请出去,吴掌柜立刻关上“白帆楼”的大门,和一双儿女失魂落魄地对坐着。

“邱少爷到底是不是说真的?”整件事情的发生过分离奇,吴濠全实在难以相信。

“事情闹得这么大,人尽皆知了,万一邱少爷不是来真的,那咱们吴家的脸要往哪儿搁呀?而且人家肯定要骂映洁自抬身价了!”吴掌柜忧心忡忡地说。

吴映洁捧着茶杯默默地啜饮,此时的她也是心慌意乱,自从邱胜翊离开“白帆楼”之后,她的脑袋就开始发昏、发热、发麻,完全不能思考。

“我想邱家是有头有脸的富蒙,不可能说假话毁掉自己的名声吧?他们经商的人最重视声誉了。”吴濠全倒是比爹和妹妹冷静得多。“何况当时还有那么多人听见邱少爷说的话,也许一万两黄金对邱少爷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邱少爷真的命人抬来了一万两黄金该怎么办?那么多的黄金,想到我就身子骨发软,怎么真的敢收下呀!”吴掌拒禁不住发抖。

“说得也是,家里堆着一座金山,盗贼不来光顾才怪,而且现在满城镇的人都知道咱们就快要有一万两黄金了,多少恶人虎视眈眈要来分杯羹啊?”吴濠全头痛地叹口气,真是没钱烦恼,有钱也烦恼。

“我可不想引来盗匪洗劫咱们‘白帆楼’,万一那一万两黄金真的搬来了,咱们应该怎么处置,这可得先想好了,以免真把灾星招进门。”吴掌柜忧虑地看着一双儿女。

吴濠全低头思索着。“我是有个想法,不如咱们请邱少爷将一万两黄金换成等值的土地或是房产,这样对我们来说也方便处理,总比家里摆上一堆金山,引狠入室来得安全些。”

吴掌柜颇颇点头,表示同意。

“总归一句,都是我不好。”吴映洁低声忏悔。“我本来是想让邱少爷打退堂鼓,所以才乱开一万两黄金的天价,万万没想至他居然会答应……”

“所以说,邱少爷对你是势在必得了。”吴濠全把脸转向妹妹。“映洁,你究竟长得多美呀?让爹要这样藏着你,让邱少爷一见你就非要你不可,真可惜大哥都看不见你长得有多美。”

吴映洁的眸子睁得又大又圆,看起来显得特别单纯稚气。

“一个女人再美能美到哪里去,我长得也就刚好没什么大缺陷而已。”她从不觉得自己是大美人,最多也就是五吴端正,搭配起来还算个清秀佳人,但要说美若天仙,也还远远及不上。“我想邱少爷一定不是个正常人,哪有人会花一万两黄金买一个女人的?他要不是疯子,就是脑子有问题。”

“你可别这么说。”吴掌柜大摇其头。“听说邱少爷鉴识珍宝的功力极高,任何奇珍异宝到他眼中能够去伪存真,去粗取精,他可以化‘腐朽’为神奇,也可以让价值连城的‘珍宝’一夕间变成一文不值的东西,多少古董商的眼力都比不上他呀!这样的人不可能是疯子,说他脑子有问题那更不可能了。邱家在多少省分设有粮仓,货物在各省转运买卖,那些都是邱少爷在监管的,脑子有问题的人怎么有办法去做这些事?”

“这么说,咱们映洁在邱少爷眼中算是珍宝了。”吴濠全惊奇的语调中透着一点笑意。

“哥,你这是在取笑我吗?”吴映洁撇了撇唇角,这整件事,都让她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谬感。“我这辈子还没见过什么珍宝呢,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倒成了别人眼中的珍宝,未免太好笑了。”

“映洁,爹也不愿让人说自己在卖女儿,这一万两黄金爹要是拿了,心里也觉得满是罪恶。爹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吴掌柜忧心地看着女儿。“要是你真不情愿嫁给邱少爷,咱们再另想对策,大不了也就没了‘白帆楼’,咱们一家子离开芙蓉镇另起炉灶也没关系。”

吴映洁知道爹只是嘴里说得轻松,事实上“白帆楼”是爹白手起家经营起来的,靠着“白帆楼”,爹养活了大哥和她两个人,如今爹老了,大哥又双目失明,一家人要离开芙蓉镇另起炉灶,谈何容易?

“爹,这是我自己开的价,而且还言明了不二价,不管做什么买卖,价钱议定了就是不能反悔,我只怪自己太低估邱家的财力。”吴映洁叹了口气,她谁都不恼,只是恼自己。“其实这样也好,现在有了这么多钱,大哥不用怕娶不到好媳妇,爹也可以安心养老去了,这辈子都不用烦恼生计。我卖给他,想想也是很合算的。”

吴濠全满心愧歉。“映洁,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而出卖自己──”

“哥,我没那么伟大。”她忙打断他。“谁会知道邱少爷偏偏看上我呢?我乱开的天价他也愿意付,事到如今不认栽还能怎么样?邱家的财力势力遍布整个江南,就算远离芙蓉镇,也很难脱离邱家的势力范围。反正我总要嫁人的,能嫁给这样的富豪人家,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吧?而且,一万两黄金得几辈子才赚得来呀?就凭我,能换到一万两黄金,也算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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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钱人家的饭碗不好捧啊!”吴掌柜语重心长地说。“和邱家结亲的全都是非富即贵的大户人家,邱老爷的妻妾们、女婿们,不是大吴就是富商,咱们小家小户的,爹怕你嫁给邱少爷后,会坐不住正室的位子。”

吴映洁淡淡地笑了。她在心里笑父亲的想法太过天真,虽然她不知道邱胜翊把她买去摆在房里究竟有什么目的,但她确信邱胜翊绝对不是真的要“娶”她为妻。

她认定最有可能的目的,是要利用她的身体来发泄淫欲,而令她最害怕的是,他是否会凌虐她,或是对她施暴?

对她来说,邱胜翊是神秘莫测的男人,她不知道自己将会有什么遭遇?对于自己未知的未来,她内心其实很恐惧也很惊惶,然而面对着年迈的父亲和双目失明的大哥,她也唯有臣服,接受命运的安排。

倘若真的会被一万两黄金给压死,她也只有认命的分了。

马车内,邱胜翊和吴映洁各据一方坐着,一路上邱胜翊不曾与她交谈,一径望着车窗外出神。

这天一早,“白帆楼”的大门为了邱胜翊而打开,邱胜翊并没有真的带一万两黄金上门,而是带着账房,由他向吴掌柜点算与一万两黄金等值的土地、田产和一箱白银。一点算完,邱胜翊就当场等着她上马车,甚至连一点给她收拾行李的机会都不给,因为他说,她所需要的邱府统统会替她准备好。

马车缓缓驶离云霓大街,吴映洁望着“白帆楼”的招牌渐渐远去,忽然觉得一阵鼻酸,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你会不会让我回家看我爹和我大哥?”她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忍不住伤心不舍。

“你想见他们,我就派人去接他们进府。”邱胜翊淡然地看着她,无法体会她难舍的亲情。

吴映洁明白他的意思了,他不许她离开邱府,若想要见面,只有爹和大哥可以到邱府来看她。

“你买我,是像养一只笼中鸟那样吗?”她小心地试探。

“我不会把你关起来,你可以在府里自由来去。”他的语气仍是平淡。

吴映洁怔然凝望着他轮廓鲜明的侧脸,他的神情态度虽然像块冰冷的石头,但仪乎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可怕。

“你可以让我在府里自由来去,但却不许我回家?”他果然不像是要娶她为妻,妻子也是可以回娘家的呀!

“如果你想出府,就只能跟在我身边。”他淡淡轻瞥她一眼,又不带丝毫感情地转窗口外。

“所以……我不是笼中鸟,是像猫狗那样的宠物?”她忍不住再度试探自己的地位。

邱胜翊转眸望着她,视线锐利得像要穿透她。

“我只是想知道……应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你而已。”她僵硬地朝他笑了笑。

邱胜翊默然,像在深深思索着她的话。对于吴映洁,他只是一种想要收藏的心情,而他所有的收藏品并不会问他这个问题。

“你爹不是希望我娶你吗?”他无可无不可地说。对他而言,“妻子”也是一种摆设,只是也许不会是他喜欢的那种。

吴映洁的呼息顿了一顿。“那是我爹的希望没错,但是……并不是你的希望吧?”

“我没有什么希不希望,娶谁为妻都一样,只是为了传宗接代而已,不过婚事得等我爹回来之后才能办。”邱胜翊又恢复冷漠的情绪。

吴映洁心头暗惊,错愕不已。“你是真的要娶我?”

“有必要如此惊讶吗?”他看似心不在焉地问。

吴映洁当然惊讶了,她原先幻想自己会是他的床上玩物,没想到地位会忽然跃升到邱府的少夫人,这样的头衔名分至少让她先吃了颗定心丸。

“我只是没想到你真的会娶我,还要我为邱家传宗接代。”她颇不自在地说。

“娶你,是给你一个名分,不过传宗接代这件事用不看你做,自有别人代劳。”

吴映洁惊诧地看着他。“我……听不太明白……”娶妻生子不是都连在一起说的吗?为什么对她是分开来说的?

“我可以娶你为妻,但你不用生孩子,因为生孩子对你的身体是很大的伤害,我要你维持这个模样不要变。”他清楚地说。

吴映洁直直地盯着他,呆愣了好久,觉得自己的思绪都错乱了。如果不要她生孩子,也就是说她可以不必跟他鱼水交欢了,换言之,他并不是想要用她的身体发泄淫欲,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好事,至少不用担心会遭受他的凌虐。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我?”用一万两黄金买她,不是要她的美色肉体,那他要什么?

“因为……”邱胜翊深深瞅着她。“因为在你身上有种我没有见过的光华,我只爱美的东西,而以女人来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

“我?我会是最美的?”吴映洁的表情惊愕,像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赞美。

“我说是就是。”他不容置疑。对邱胜翊来说,所谓的“最美”,当然还包含着许多连他都说不上来的复杂情感,只是他不想对她细说。

吴映洁偷偷观察他,他的头发乌黑细软,随意挑起脸颊两侧的长发,用一条月白色绸缎系住,身上又穿着月白色的衣袍,整个人干净清爽得像夏日夜里明净的月光,若要比美,以男人来论,邱胜翊当属于美男子了。

很奇怪的,她感觉到他这个人虽然冰冷淡漠,却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种淫魔,她幻想中的那种残暴气息也嗅闻不到。她心中对他的疑惧逐渐淡去,开始兴起了强烈的好奇心,想发掘他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像你们那样的大大大户人家,娶妻可以这样随便,还可以不用生孩子的吗?”她张开双臂想强调他的家有多么大户,却一不小心碰到他的肩膀,惹来他的白眼。

“以后不准随便碰我。”他冷冷地说。

“喔。”她把手缩了回来,小心地看着他,接着又说:“一般人要成婚,通常不是得托媒说亲什么的吗?而且像我们这种小小小户人家,你说娶就娶,你爹娘难道都没有意见的吗?”

“如今芙蓉镇西有一百亩田地和镇上半条沙门街都在你父兄的名下,还有一箱两万两的现银在你家,你家现在还能算小家小户吗?”邱胜翊低沉而有力地提醒,却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间题。

吴映洁一时傻住了,哑口无言。是啊,方才邱家的账房已经把一迭田契、地契还有一大箱的白银交给了她爹,无论如何她也想象不到自己能有如此“身价”。

她也不得不说,邱胜翊的处理方式相当聪明,带给了他们家极大的方便,完全不是她想象中脑袋坏掉的人。

“幸好你没有真的带一万两黄金来我家。”她宽心笑说。

“我不是笨蛋。”邱胜翊以手支额,斜睨她一眼。

吴映洁触到他淡然的目光,不知为何,心中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那日初次看见他时,他望着她的眼神目光炯炯,像要把她看到心底方才罢休,对她是一心一意势在必得的霸道,但是此刻,他又表现得仪乎不那么眷恋了,这是为什么?难道他后悔了?

“你后悔了吗?是不是觉得一万两黄金花得太冤枉了?”她心里想什么便直接说出口。

“我从不做后悔的事。”他望定她,淡淡蹙眉。

“可你看起来不太开心。”她说得更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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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喜欢安静,你太吵了。”虽然她像王雕的美人,但可惜她太聒噪,偏偏他是个习惯安静,不爱说话的人。

吴映洁尴尬地咬住唇,这辈子她还是头一遭被人嫌太吵。

“我并不吵,我只是在跟你谈天。”她想了想,还是毅然诀然地说出口。“人和人之间不说话要如何了解对方?当然要一直聊天说话才能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呀!”她平时就是这样跟大哥一直聊天、一直说话,所以和大哥之间无话不谈,两人从小就感情深厚。

“你不用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你只需要做到我要你做的事就行了。”他朝她膘去的目光十分疏冷。

“你要我做什么事?”吴映洁警戒起来。

“首先,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不要乱说话。”

吴映洁扬扬眉。“这太难了,你说的头一条我就做不到。”

邱胜翊睦大眼直直瞪着她,没想到她竟然头一条就不肯听话。

“少爷回来了!”

马车在邱府大门前停妥,侍从把车门打开,邱胜翊不悦地瞪了她半晌,而后才转身下车,大步进府。

吴映洁跳下马车,亦步亦趋地跟在邱胜翊身后,不住好奇地张望着这座华丽的府邸。一路上,仆婢们看到邱胜翊都恭敬地问好,而在看见她时,则都露出一种诡异莫名的表情,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此时的吴映洁没空去理会那些诡异的注视,因为眼前的豪华庭园已经看得她目瞪口呆,半天回不了神了。

她跟在邱胜翊身后慢慢走上铺着雪白鹅卵石的甬道,穿过一条隐密的曲折小径,放眼望去,铺展在她眼前的景致美得像幅画,花木奇珍茂美,有华美的亭台楼阁,还有小桥流水、假山平湖。

“你家……好美啊……”她不由自主地惊叹。

“是吗?”邱胜翊不以为然。

此时,迎面走来四个盛妆艳服的女子,环肥燕瘦,各具姿色,但是神色却都不怎么和善,表情高傲地斜瞅着邱胜翊,看向吴映洁的眼神更是鄙夷不屑。

“二弟,你当真疯到这个程度?”大姊邱栗双手抱胸,横眉竖目地瞪着邱胜翊,冷眼又朝吴映洁扫过去。“花一万两黄金就买这么样一个女人回来?”

“你可真有本事,把大奶奶气到快要吐出两朵红梅了。”二姊邱瑜伸手携着心口,做出心痛欲呕的表情,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吴映洁。

吴映洁只觉一支支冷箭朝她射来,她偷瞄邱胜翊,却发现他的视线落在一旁的花丛上,看也没有看他的姊姊们。

“现在连我婆家都在议论这件事了,都说邱家二少爷用一万两黄金买女人,真是难听死了!”三姊邱瀞怡嗓音尖利地骂道。

“连个明媒正娶的妻室都还没有,就在外头乱买女人,咱们邱家的脸面都在你手里丢尽了!”大姊邱栗接着骂。

吴映洁忍不住又偷瞄邱胜翊一眼。为什么他都不驳斥呢?他明明可以解释他是要娶她,而不是买她。

“二弟,你最好把这个女人立刻送走,不然让大奶奶亲自撵人可就更难看了。”四姊邱筱婕皱着眉头说。

“我所买的每件东西,所花的每一分钱,从来也不用请示大奶奶。”邱胜翊转过脸,面无表情地面对那一片不友善的眸光。“何况,爹本来就要我尽快找个妻子成亲,我只是遵命行事,若要明媒正娶,我会等爹回来后再由爹主婚,不用姊姊们操心。”

四个姊妹面面相觑。

“有人成亲是这样成的吗?”大姊邱栗撇嘴冷笑。“还没拜堂就先带回来家里,你完全不把大奶奶当回事呀!”

“长辈都还没答应,你就先撒出去一万两黄金,咱们邱家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财大气粗啦?”二姊邱瑜没好气地哼道。

“怪不得你姊夫说,咱们邱家要出败家子了!”三姊邱瀞怡的声音尖锐得可以划破布帛。“瞧瞧你的所作所为,好像邱家都不干你什么事,长辈亲人的话你也都不用睬了!”

“邱家的事好像与外人无关吧?”邱胜翊冷冷地勾起唇角。

四个姊妹的表情蓦地僵住,随即像被蝎子鳌了一口,气急败坏地嚷起来。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我们几个姊姊是外人啦?”

“姊姊们都出嫁了,当然是外人。”邱胜翊虽是一张淡漠的笑脸,但眼中却毫无笑意。

“你居然说出这种话!我们姊妹们虽然都出嫁了,可都还姓着邱呐!”四个姊妹全都气红了双眼。

“姓邱又如何?芙蓉镇里姓邱的人还少吗?跟咱们邱家有亲戚关系的随便也有几百户,难道每个姓邱的,凡跟我有点亲戚关系的,就都可以来管我的闲事?”邱胜翊冷冷地说完后,不再理会已经气得捶胸顿足的姊姊们,一把拉住吴映洁的手便转身离去。

吴映洁本来已经快要被这四个尖嘴利牙的女人逼得忍无可忍了,保不住什么时候会发狂和她们杠上,没想到邱胜翊却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拉着她走开。

过了一道石桥,她还隐约听见那四个姊妹的怒骂声远远传来,嚷嚷着要去向大奶奶告状,又说要求爹给她们作主什么的。

“你的姊姊们说话怎么都那么凶?一个个朝你轮番炮轰,要是我哥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态度跟我说话。”吴映洁仍处在错愕中,难以回神,没留意到邱胜翊握住她的手腕紧了一紧。

“以后见到她们能躲就躲,不用理她们。记住我跟你说的,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不要乱说话。”邱胜翊放开她的手腕,自顾自地朝前走。

又来了,见了人不说话怎么可能办得到?吴映洁忽然一愣,直到邱胜翊放开手,她才意识到自己被他牵着走了一段路。

他不是说不准随便碰他吗?

吴映洁垂眸轻抚着被他紧握过的手腕,不知怎么地,有种姗姗来迟的紧张感。她觉得自己未免好笑,他都放手了,她还紧张个什么劲儿?

默默地跟在邱胜翊身后行过池边垂柳,走过朱栏板桥,远远看见一处种了梨花芭蕉的院落,看起来+分隐密幽静,她直觉猜想,这里一定就是邱胜翊的屋子了。

果然,邱胜翊笔直地走进院落,把门推开,径自走进屋。

吴映洁默默地尾随而入,一踏进门,就看见屋角有一张高大得异乎寻常的紫擅木床,雕看精致复杂的花纹。

这是他的房间?她将和他住在同一个房间里吗?

离家前一夜,爹特地把对街的张大婶请到家里来,替她挽了面,告诉她洞房花烛夜该如何服侍丈夫,以及夫妻之间的肌肤之亲是怎么回事。她听得迷茫,直到此刻看见这张大床,才开始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强烈的不安和紧张。

邱胜翊回眸,见她呆站着,双眸不知所措地凝瞅着他的床。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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