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自改+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 (鬼王) - 我愛黑澀會 | 棒棒堂 [结局小说] - 黑澀會.我愛黑澀會| 棒棒堂小说区 - 我愛黑澀會 | 模範棒棒堂 ♂ 超級後援會 - Powered by Discu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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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 (鬼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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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 (鬼王)

寂寞芳心咖啡店系列
寂寞芳心咖啡店1-思念總在分手後(筱傑)(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748
寂寞芳心咖啡店2-相思沒有到盡頭(鬼王)(完)
寂寞芳心咖啡店3-忘記之前愛上你(丫緯)(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37
寂寞芳心咖啡店4-愛你從來沒借口(煜薰)(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60
寂寞芳心咖啡店5-曖昧原來是心動(犬牙)(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965



戴著老土大眼鏡的吳映潔,是個男人運不佳的小小插畫家,
因為一場雨中的邂逅,讓她意外善心地收留了一個英俊的陌生人。
才剛被前男友甩了的她,忍不住地被那男人對愛人的執著感動。
即使明知他的一切對她而言都是謎,但他身上的濃濃憂鬱與沉默,
卻總是不由自主地纏繞她的心頭,讓她好想好想幫助他……
眼看自己的感情即將無法克制,他卻只要她永遠做他的陌生人?!
失去了青梅竹馬的未婚妻,邱勝翊的人生從此蒙上了陰影,
他不顧一切拋下了所有,決定狠狠地放逐自己到相思的盡頭。
他真的以為自己會永遠孤獨下去了,沒想到雨中收留他的這名女子,
竟能帶他走出傷痛,還讓他介入她的生活、對她的迷糊擔心不已?!
還來不及釐清她對自己的意義,就突然被迫要和她結束同居關係──
或許,相思其實不會有盡頭,尤其在生命裡出現了她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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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初夏午後,臨時來場驟雨,豆大雨滴又急又狠,打在行色匆匆的路人身上,免不了引來陣陣驚呼。

  雷聲由遠而近,震耳欲聾,天邊閃下刺眼金波,陣陣宛若接力賽般,沒有停歇之意。降下的雨勢,又更加滂沱浩大了。

  正當眾人紛紛因大雨而走避不及時,吳映潔好整以暇地打開傘,全然未加入這混戰之中。

  白皙小巧的臉蛋上並無旁人的緊張慌亂,反倒有種老成自恃的沉穩,高挺鼻樑上架著一副粗板黑色古鏡框。

  推推寬大的鏡框,吳映潔慶幸自己剛剛才到出版社交完圖,要不然辛苦畫了個把月的插畫,准泡湯在這場午後雷陣雨裡。雖然她另外儲有備份影印彩稿,可是天性保守小心的她,永遠不希望會發生意外的事。

  和先前估計的相同,午後大雨差不多也該降臨了--果然,昨晚睡前她還特別聽廣播預報今天的天氣呢!

  午後短暫雷雨,炎熱氣溫能稍稍減緩,請外出的聽眾別忘了攜帶雨具……

  閃過腳邊水窪,透過鏡片看著躲在騎樓下三三兩兩的路人,艷色菱唇微微上揚零點幾公分的角度,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那朵笑容。

  傘外仍舊傾盆大雨,正當她轉入街角時,視線突然瞥見前方不遠處……

  雨中一抹灰白色的身形孤獨地坐在人行磚上,任雨水浸染得狼狽落魄,教她深感困惑。

  直到和對方僅有五步之遙,吳映潔才察覺那抹身影不如預期中的單薄,她以為自己會快步通過,會對這可憐的落湯雞冷眼以對,更覺得自己不會和他有交集。

  可是,不知從何而生的道德感卻不允許她如此冷漠無情。看他沮喪無力低垂著頭,手裡捏著一塊咬了半口、遭雨淋糊的波蘿麵包……吳映潔在短暫的一刻裡,心頭緊了緊。

  「先生,需要幫忙嗎?」彎下腰,吳映潔在惻隱中帶著好奇。

  面對她難得親切的語氣,對方毫無半點表態,低垂著頭充耳未聞,甚至連捏麵包的掌心都毫無顫動。

  秀眉挑了挑,她以為是自己的問話遭雨聲掩蓋。「先生,你還好嗎?」

  無論她那略帶平板的音調揚得多高,男人依舊無半點動靜。

  吳映潔嘴裡又不知在咕咕噥噥什麼,似乎是下定了決心,空出一隻手輕拍對方肩頭。

  「先生,請問要……」

  男人終於抬頭看了她一眼--

  一雙深似湖潭的黑瞳,閃耀著濃得化不開的哀愁,不知是否因雨水染進眼底的緣故,以致眼角懸著豆大水珠。有種死灰黯然的氛圍包裹住他,灰白色的襯衫衣料熨貼在線條分明的高大身子上,看得出體態健美結實。

  吳映潔倒是意外這落拓的落湯雞有張風采迷人的面孔。

  可惜,那雙漂亮深邃的眼眸與她對上時,竟充滿絕望無神的悲傷。

  「先生,你……」

  「帶我走,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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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寂寞芳心咖啡店」,座落於台北市某處寧靜清幽的巷內,歐式典雅極簡的風格,加上經營者費心的打造,店內呈現異於他處的世外風采,溫馨小巧卻極具現代感,尤其是滿室濃郁的咖啡香味,總吸引過路行人的佇足停留。

  店內坪數不大,卻有著溫暖細膩的氣氛,慵懶的藍調樂音滑過一室寧靜空間。

  下午三點,生意清冷,偶爾有幾聲水花濺洗在咖啡杯上的清冽聲響、壺中熱水沸騰的低鳴叫聲,加上女歌手特有的低迷嗓音……此刻的「寂寞芳心」倒是嗅不到半點陽光的明亮氣味。

  靠近門邊有張小圓桌,一對情侶點了飲料後,兩人便保持沉默良久。

  女人早習慣彼此間不熱絡的氣氛,自顧自的吃著起司蛋糕,藏在眼鏡下的清麗臉蛋,天字一號的面無表情。

  「我們分手吧!」

  直到咖啡杯內氤氳的蒸氣不再飄起,男人終於鼓起勇氣說出內心話。

  震驚四座的話才剛吐出,女人抬起頭來瞧了他一眼後,又埋首在蛋糕內。

  「鬼鬼……妳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有啊。」吳映潔吃著蛋糕,分心推著鼻樑上的老鏡架。

  「那妳……想怎樣?」男人哽了一口氣。雖然愛情終有走到盡頭的時候,可是想起自己是掉頭走先的那個,免不了一陣罪惡。

  「分手呀。」

  「妳……未免也太冷淡了!」男人見她沒料想中的傷心反應,有些怏怏不悅。「妳到底曉不曉得我要分手了?」

  吳映潔冷靜的推推鏡架。「我說好,就是同意,代表答應。」難道這不是他的請求嗎?她有點狀況外。

  「妳這沒良心的冷漠女人!我們交往兩年,整整交往兩年!兩年後我們分手,妳竟然……竟然說好?!」男人再也受不了的想尖叫,衝動地站起身來。

  「你很激動耶,要不要坐著講?」吳映潔看著嚷嚷要分手的男友,百思不得其解。

  「吳映潔,妳好冷血!」兩拳緊握,男人雙肩顫抖。「正常來說,妳應該央求我留下來,而不是拋棄妳。」偏偏,她悠哉閒適的,彷彿他們在談論的是今天天氣好壞。

  「是喔,那你希望我怎麼說?」

  如此一針見血、毫無感情的話語一出,令男人的心幾乎蕩到谷底,屍首不留。

  「妳別怪我不要這段感情,若不是……若不是……」

  男人氣到講話結巴,本想大聲數落女友缺點時,不知從何飛來一隻晶亮皮鞋砸向他的腦門,害得他連帶咬到舌頭,痛到說不出話,眼底飆出淚來。

  「王八蛋!現在是怎樣?要分就快分,你屁話講這麼多,到底是分不分?」

  一名穿著清涼短褲的女孩跳下椅來,再也嚥不下肚裡那口鳥氣,氣得想衝過去揪著對方打。哪知話才罵到一半,坐在吧檯角落的男人飛快地在她殺過去之前,攔腰抱起她,遏止她失控的舉動,順便摀住罵個不停的嘴,僅剩那雙修長的玉腿還在半空中亂晃,恨不得踢死對方。

  「抱歉,那皮鞋是我的。」樊京恩好聲賠禮,黝黑方正的面容擠出難看的笑。

  男人瞪了眼躺在地上的鞋子,再瞧他懷裡抱著的、還想亂咬亂吠的粗暴女子,不以為然的撇撇嘴。

  轉過頭來,他仍舊沒有好氣。「反正我們分手分定了,是我對不起妳在先,可是妳的態度讓我很心寒……」

  「王八蛋!要滾不快點,拖拖拉拉你是不是男人啊?還心寒咧!你神經病--唔……」玫言氣極敗壞的還想來一串國罵,卻遭樊京恩扭到角落裡。

  男人怒火中燒。好端端的講分手,那死丫頭擺明找他麻煩是怎麼一回事?「吳映潔!這就是妳老愛待的『寂寞芳心』呀?水準之低真不令人意外……」

  啪--

  不知何時,天外又飛來一隻皮鞋,結結實實砸中男人的腦門,力道之大教他差點暈了過去。「好痛……」

  「唉,怎麼今天穿的鞋子好不聽話呢,真是奇怪吶。」樊京恩在他們後頭乾笑著,銳利的眼眸蒙上一層殺意。

  男人扭曲著表情。本想理性的互道珍重再見,女友卻冷淡的彷彿事不關己,倒是不知從何而來的兩個局外人不斷來搗亂。他火得是滿肚子氣,但骨子裡好面子的偽善個性也同時開始作祟。

  「那……我不在以後,妳要照顧自己。」

  吳映潔點點頭,再切一口蛋糕塞進嘴裡。

  「假若有事,找朋友商量,就是別悶在心裡。」

  喝了一口冰涼的茉莉水果桔茶,她真是愛極這甜蜜的氣味。

  「三餐按時吃,作息正常些,別老熬夜畫稿。」

  唔!香濃的起司蛋糕,配上這甜美的滋味,真是人間極致的享受呀!

  吳映潔仍陶醉在自己的世界,專心品嚐美食,渾然不覺對面男人已一臉鐵青。

  「吳映潔!妳到底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以前跟我約會時,妳心不在焉就算了,我不計較。但是為什麼連談分手,妳也可以視若無睹到這個地步?妳是不是人啊?難道不會哭不會笑嗎?我真懷疑無血無淚是妳畢生奉行的圭臬!」

  「你怎麼知道?我打算把這句座右銘貼在工作桌前。」吳映潔有些吃驚,嘴裡不知在碎念什麼,越說越小聲。「真厲害呀,不愧是前男友……」

  因為她一句有口無心的話語,男人怒得不願再和她有所牽扯,心頭對於這段感情率先叛變的罪惡,已經全然消失。

  「你可以放心的走啊。」一樣平板冷淡的語調,完全--不想挽留。

  「有事我當然會找朋友商量。我懂意思啦,就是分手後互不往來,我也不會打擾你的新戀情,請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最近畫稿越接越多,你以為我時間多到可以隨便耗喔?拜託,我現在連睡眠時間都嫌不夠了……

  你也清楚我常生病,那我之前發燒,為什麼還要拖著我出來看電影?裝作一副沒看見我病奄奄的模樣,原來是騙人的呀。」視線放在蛋糕上,吳映潔吃得倒很認真。「其實不是跟你約會我才會出神,跟你講電話的時候,我也會……」

  「吳映潔,人家已經走了。」從頭到尾站在吧檯內忙碌的張筱婕--也是「寂寞芳心咖啡店」的老闆娘,面對好友如此沒神經的分手場面,終於開口說話。

  吳映潔聞言,茫然地抬起頭來。「走了?什麼時候走的?」

  「在妳抱怨睡眠不夠的那一句後,他就翻臉走人了。」張筱婕洗著杯子,大眼瞄向好友。

  大眼鏡滑落鼻樑,吳映潔此刻表情看來有點傻愣。「是喔,要走都不打招呼的喔,講了這麼多遍,還是沒聽進去。」這壞習慣老改不掉,相信他的新女友應該也會很頭疼吧!

  「鬼鬼姐,那男人未免也太差……唔……」本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玫言,又在話講不到一句時,遭樊京恩大掌給掩去,拖到角落數落。

  吳映潔一口氣將剩餘的蛋糕、水果茶給解決,到吧檯付帳前,她順道將腳邊一雙皮鞋給撿起來,拿到現在仍在角落吵架的兩個好心人面前。

  「噢,兩位今天又來約會呀?」從一進門她就想打聲招呼,可惜「前」男友一臉神色凝重的模樣,讓她也不好分心在其他人身上。吳映潔素淨的臉蛋上,難得出現小小笑容。

  玫言驚恐的尖叫,大翻白眼。「誰要跟他約會?!」

  哪知樊京恩也很沒好氣。「我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

  兩人一搭一唱,令吳映潔噗哧笑了出來。「喔,那就是我看走眼了。」將鞋遞給同是「寂寞芳心」老主顧的樊京恩,她和他們因為張筱婕的緣故,也頗有交情。

  她聳聳肩,面對這對歡喜冤家的鬥嘴早已習以為常,轉身到吧檯付帳。

  「今天我請客。」張筱婕搖搖頭,拒絕好友掏來的千元鈔票。

  「做什麼請客?妳中樂透嗎?」

  「慶祝妳分手快樂呀。」張筱婕貼心的笑一笑,將冰箱內早包好的紙盒放在吧檯上。「帶走吧,這是今天賣不完的蛋糕,我替妳多留了起司口味,記得今天內吃完。」

  「現在才三點多,還沒過下午茶的時間吧?」看了腕上的表,吳映潔皺起眉頭狐疑的說。

  「星期一的這時候,通常都沒什麼人,拿走倒是幫我解決件麻煩事。」

  「那我就不客氣了。」收下蛋糕,吳映潔淡淡笑著,轉身離去。

  「妳……鬼鬼姐,妳要振作!還有……」見她快要踏出店門,雞婆的玫言又忍不住開口。

  其他兩人愣了一會兒,表情通通垮了下去。沒想到玫言神經比電線桿還粗,哪壺不開提哪壺!

  面對分手,情緒本該跌落谷底的吳映潔,在推開玻璃大門前,竟回過頭對店內擔心的三人,比出大大的勝利V手勢--

  「分手快樂!」

  然而,那平板無波的話語,迴盪在午後的咖啡店內,卻感覺不到任何歡喜的心情。

  ***************************************************************

  打開家門,吳映潔鬆了一口氣,終於逃離那些憐憫的目光。

  早知道今天要談分手,她絕對會找個陌生的地方,而不會因懶惰想圖方便,選擇樓下的「寂寞芳心」。

  真糗!要談分手還在熟人面前,怎麼想她都覺得挺嘔的。

  自己住的這間老舊小套房,離好友的工作場所不到幾步,除非她一輩子都不出家門,否則很難不碰上他們吧?

  可惡的前男友!要拋棄她,為什麼都不暗示的?好讓她做足準備,不然她也不會當下傻在那裡,說出不該說的話,把場面搞得更尷尬。

  「分手快樂!」她舉起蛋糕盒對自己嘲諷著說。

  其實分手沒什麼不好,前男友跟她的個性天差地別,不僅價值觀出入大,就連吃東西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無法意見相同,一個嗜甜如命,一個怕甜怕得要死。

  套句跑江湖算命仙的話--他們可能八字天生就不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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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蛋糕盒,吳映潔在客廳內探頭探腦,接著一下子走進房間、一下子走進廚房內,彷彿在搜尋些什麼。

  「奇怪,人呢?剛剛出門前,我還看見他坐在沙發上的。」

  她繼續找尋剛剛從午後陣雨便跟在身後的男人,她怎麼也沒料到,他竟一路尾隨自己到了家門口!

  原先她的確被嚇個半死,用力甩上鐵門後,又犯起不停碎碎念的毛病,緊張兮兮地在屋內繞來繞去。

  後來,她偷偷開了一條門縫,想確定外頭的情況。沒想到那男人坐在樓梯口,被雨淋濕的背影看來有點狼狽淒慘……她心一軟,瞪著那道身影久久,最後下了畢生最大的決心,頭一次讓素昧平生的男人和自己的生活產生交集。

  令人感到神奇、困惑與不可置信,而她確實也真做了!

  而今,她正和一個相處不到十二個小時、話講不到十句,就連身份、背景都完全不清楚的陌生男子同處在一個屋簷下。

  兩人都沒說什麼,他沉默寡言,她只好請對方喝杯熱茶袪袪寒。

  她以為一杯茶喝完後,他會就此離去,哪知他大掌將已空的茶杯握得死緊,眉宇間有股化不開的愁,好半晌才開口,卻是拜託她不要趕他走……

  她心頭一緊,無法忽略那句低啞的哀求,像他這樣看來應該是冷漠驕傲的大男人,卻獨自坐在街頭,任大雨澆得狼狽不堪……

  那墨黑的眼眸藏著哀淒絕望的情緒,讓人印象深刻,想忘也難。

  雖然對方是個身材高大的陌生男人,可若想對她劫財劫色的話,那應該是找錯人了。這間小套房裡,了不起就是些舊家電,若真想搬走拿去變賣,她也沒話說;倘若對她起色心……吳映潔實在不清楚,哪個男人會對個性古板、長相普通到極點的女人有胃口?

  雖然不清楚他究竟遇到什麼重大挫折,但是如果留住人可以幫助他找到出口,何樂不為呢?

  因此,她允許他留下了!

  或許她外表看起來冷靜古板,但骨子裡其實是個古道熱腸的性情中人吧!吳映潔不停地自我解嘲,屋內繞了一圈沒見到人後,終於放棄尋找的念頭。

  八成又是個耍著她玩的傢伙吧!

  自個兒男人運差,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了。吳映潔掀掀唇,安慰自己。

  只是,一想到那男人身上似乎承載著不為人知的痛苦……吳映潔心頭一螫,突然很想和他再多說些話……因為剛被甩的她,胸坎裡也同樣渴望溫暖。

  推開落地窗,吳映潔深吸一氣,朝天空大喊:「吳映潔,分手快樂!恭喜妳又被臭男人甩了!」

  天邊飄來一朵不成形的白雲,被炙熱的夏風吹得幾乎快要不見蹤影。原來愛情要走時,最初那甜美的悸動,也會逐漸消失,成了一塊永遠留不住的回憶。

  正當她準備關上落地窗時,突然瞄到陽台有個黑影縮在角落,墨黑的眼瞳毫無生氣地望著她,嚇得她差點大叫。

  「失戀了?」低啞的聲音緩緩滑過,就像是寧靜的水面劃過一道彎彎的水波,瞬間震進吳映潔心底。

  「怎麼坐在這裡?」嚇死人了!她故作鎮定,表情顯得僵硬可笑。

  「我想看看天空。」話說完,他又將視線調回天邊。

  「我以為你早走了。」她走進客廳拎來蛋糕盒,一屁股坐在他身邊。「吃蛋糕好不好?」

  「這是『寂寞芳心咖啡店』最有名的起司蛋糕,風味絕佳。」吳映潔打開紙盒一一介紹,謹慎的就像是司儀唱名般。「這是北海道雪泡,不甜不膩;而另個像金字塔的巧克力……」

  「妳吃就好。」他瞧也沒瞧,冷淡回絕,不曾看過那些蛋糕--包括她一眼。

  「噢。」既然他不喜歡,她也不勉強。拿起蛋糕和湯匙,專心吃起來。

  望向天際,他深邃的眼眸好似有千言萬語想表達,嘴邊逸出淺淺歎息,好半晌才輕吐話語。「剛剛出門,就是去談分手?」

  雖然他看起來老處在發呆神遊的狀態,可是對於週遭事物仍舊觀察入微,當然也包括她離去前的招呼。

  「無所謂談不談的,就是對方下了個結論,我不過是被告知罷了。」

  「這話聽起來,似乎毫無轉圜的地步?」

  「是呀,被甩的人,說再多也是沒用的。」她舔了舔指尖沾到的糖蜜,想起自己買了一罐品質不錯的大吉嶺紅茶茶葉。「喝不喝茶?」

  瞪著湛亮的天色,他連瞧她的意願也沒有,還未開口拒絕,吳映潔便搶在他之前說話。

  「陪我喝吧!吃蛋糕還是要配茶才來的美味。」話說完後,她走進廚房裡忙碌起來。

  看著身邊只剩半邊的起司蛋糕……他拿起小湯匙挖了一小口,香醇的滋味蔓延在他唇舌之間。

  那個戴著怪眼鏡的女人,雖然長相不起眼,可是在這短暫的相處中,他卻覺得因為有她的陪伴,似乎連鼻端的空氣都變得清新舒服起來。

  她就像是嘴裡含的一塊糖,能輕易地化掉,卻又芬芳甜美,留有餘香。

  如果躲在這塊小小天地中,就足以讓他放掉想忘卻又忘不了的記憶,他寧可懦弱的暫時放棄所有,只想偷來片刻的喘息。

  他好累好痛,必須要喘口氣,才得以走下去。

  頓失人生目標的他,無論走到哪裡都埋葬不了椎心刺股的痛感。所以他逃,逃得越遠越好,逃到最後,才發現僅能孤獨的坐在台北街頭,連個談心傾吐的對象都沒有。

  就在那時,他遇上戴著怪眼鏡的她好心地詢問,雖然語調平板冷漠,但在那一瞬間,他竟有股感動又想大笑的衝動。

  他的世界曾經有很多人存在過,卻遠不及她一句貼心的問候。猶如在茫茫大海中,飄來一根浮木,他理所當然的抱住,自然而然跟隨她的腳步。

  如果有人知道他的需要,即使是陌生人又何妨?習慣在人前武裝的自己,如今失志沮喪,在陌生人面前表態又怎樣?

  他是個平凡人,不是聖人,更不是英雄,「邱勝翊」三個字,只是個代名詞。

  「奇怪,我的蛋糕呢?」端來泡好的紅茶,吳映潔皺起眉頭坐在他身邊。

  「在這裡呀。」他指了指自己腳邊的紙盒。

  「不是,我是說剛剛吃了一半的起司蛋糕,你記不記得我擺哪裡?」倒杯紅茶給他,糖罐和奶精都放在托盤上,任君取用。

  他低啜了一口茶,濃郁的茶香迷人。雖然她泡茶技術不到水準,可是濃淡挺對他的味兒。

  「要不要加糖?」吳映潔舀了一小匙砂糖在他面前,對方卻一點反應都沒有。「噢,你喝茶不加糖呀。」她不甚在意對方冷淡的態度,順手把糖舀進自己杯裡。

  雖然她反應有些慢半拍,可不代表她不識相。

  「對了,你記不記得我的蛋糕放哪兒?」

  他緩緩將視線移至那雙藏在鏡面下的美麗雙眸,又默不作聲的調向另一支用過的塑膠叉子,然後再看看自己的肚皮……之後繼續喝起茶來。

  「你吃掉了呀?味道如何?」

  「不錯。」比想像中的還要美味,他實話實說。

  「那北海道雪泡,你要不要試試?」她體貼的把小蛋糕拿起,還想遞給他時,卻又遭拒。

  「我陪妳喝茶就好。」一杯喝完,他主動倒了另一杯給自己。

  「你怕吃甜的嗎?可是剛剛的起司蛋糕你不也覺得好吃?」

  「好東西,淺嘗輒止,不必刻意深入,才能喜歡得更久遠。」他的人生中已經深入太多東西,現在需要好好淡出,試圖找回簡單自由的自我。

  吳映潔點點頭,繼續吃著北海道雪泡,而那男人仍然坐在她身邊喝著茶,配著陽台外的藍天白雲……

  「拿去吧。」她堅持地將自己吃了一半的蛋糕遞給他,還體貼的先把吃過的地方切下來。

  邱勝翊無奈地看著她手裡的蛋糕,竟覺得這被啃到剩半邊的模樣,比原先完整的好吃多了,意外的又讓他飢餓起來。

  「好東西,淺嘗輒止,這意思我懂--就是好吃的東西,吃了一半就要分一半給別人,不能太貪心。」

  聽到她如此冷靜的幽默解讀,邱勝翊終於忍不住微笑,本是陰鬱沉重的胸懷,驀地似乎有撥雲見日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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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如果哪天你要走了,記得跟我說一聲,打個招呼再走好不好?」

  吳映潔瞇起眼來,初夏時橙黃耀眼的日光真是令人舒爽,可是在如此美好的一天裡,她竟遭逢到人生中--不知又是第幾回的失戀!

  她很少談戀愛,也不擅長談情說愛,徒長了二十九個年頭。如果印象中沒記錯的話,自從意識到什麼叫愛情這玩意兒後,她就一直處於被甩的可憐地位。朋友總笑她男人運差,碰上的沒幾個好貨,老遇見跟自己天差地別的傢伙。

  「我的個性保守了點,不愛變化,換而言之就是古板。如果生活中突然臨時改變些什麼,我會有小小的不安全感,嚴重點就是兩、三個晚上都睡不好覺。」

  邱勝翊將最後一口蛋糕塞進嘴裡,喝點茶沖淡那過於甜膩的氣味,這類的食物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太過了。

  「其實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啦,反正我常被男人一聲不響地就丟下,應該早就習慣才對。」低頭喝起紅茶,她嫌不夠甜,又加了一匙糖給自己。

  「我記得了。」想必她的「前」男友也是這麼對她的吧?

  「記得什麼?」抬起頭來,熱氣蒸得她的鏡片滿是薄霧,吳映潔有些看不清他的面容。

  「記得要走之前,和妳打聲招呼再走。」他的神態比她還冷淡。

  她點點頭,摘下眼鏡想拭去鏡片上的薄霧。「至少也別讓人擔心。」

  轉過頭去,他第一次見她拿掉那副大眼鏡,很訝異她原來長得如此秀氣。「有人關心真好,善良的陌生人!」

  吳映潔淡淡微笑,清麗的面容似乎因那朵笑容的緣故,變得神采飛揚。

  「妳出現在我的生命中,是件很美好的事。」望著那雙清澄慧黠的大眼,邱勝翊平靜的面容出現了淡得幾乎看不見的笑容。

  「放心吧!等你心情平復後,大概就忘掉我長什麼樣子了。」真是可憐,明明自己剛被甩也慘到不行,她還是忍不住先安慰別人。

  邱勝翊深深地看她一眼,深邃的眼眸似乎又落寞了些。「妳會感到失落嗎?今天有個人走出妳的世界了。」

  「但是有人在那之前,剛好遞補進來了啊,正好平衡掉失落的感覺。」否則,她一定也會受不了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吧!然後就會神經兮兮的不停碎念,連工作也做不好。

  他知道她指的人是自己,笑笑地沒有任何表示。若沒有她出現,他想自己可能會一直坐在那處繁華的街道上,被孤獨與失落侵蝕得體無完膚。「我不是隨隨便便就當個候補生。」

  吳映潔也笑著答:「我也不是隨時隨地就有空缺。」

  幽默的話語一脫口,陰鬱的兩人相視而笑,頗有惺惺相惜的幾分味道,果真同是天涯淪落人。

  她正巧失戀被甩,而他八成也是正遇上某個重大卻又不好走出的關卡吧?

  「現在我想藏個野男人在家裡,至少也能光明正大些了。」犯不著緊張兮兮地想著會不會對不起誰,那個該被對不起的傢伙,已經沒良心的把她甩在一邊了。

  「是呀,這樣聽起來,妳還滿有本事的。」邱勝翊冷冷一笑,似乎對於她給自己的稱呼,很有意見。

  「我……我只是打個比喻。」她埋進杯裡,繼續喝著茶,兩頰緋紅。

  「不過,野男人總強過見不得光的地下情人,對吧?」他又哼聲,黑眸半睜。

  「你是不是剛被女人傷了心啊?」

  本想細細啜飲好茶的邱勝翊突然停下所有動作,冷淡剛毅的臉龐見不到半點溫暖。直瞪著杯中餘波蕩漾的紅茶,心底有股怪異的情緒漫過。

  身邊突然被低涼暗冷的氣氛給包圍,吳映潔遲鈍的抬頭望向天空。「欸,有點冷呢。」她聳聳肩,還是沒察覺到他古怪的神態。

  「這個話題,等下回的喝茶時間再聊好了,現在我還不想談。」

  「好啊。」她拿起第三個巧克力蛋糕,切了一半放在空的盤子裡遞給他。「這麼說來一定是被傷過心囉?」

  他本想伸手接過她遞來的甜點,聽見她的話,一不留神沒接好,半個蛋糕摔爛在兩人腳邊,不成形狀。

  「啊--」她叫了一聲。「好可惜喔,這樣就不能吃了。」

  她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語,此刻卻像把利刃劃過邱勝翊心底。

  他沉默地收拾自個兒闖下的禍,吳映潔則從廚房找來一條擦地的抹布,拭去地板上的巧克力醬。

  瞪著蛋糕盒內已經稀巴爛的蛋糕,邱勝翊下顎繃緊,獨自陷入思考中,已無品茶的心情。

  吳映潔倒是很雞婆的替他將擱在腳邊的茶杯再斟滿紅茶。「這塊給你。」把還剩一半的小蛋糕遞給他,她顯得很大方。

  掌心多了塊蛋糕,邱勝翊心底驀地微微泛起酸意……

  「其實妳們不太像,可是卻有很多不經意的小地方,會讓我錯覺妳是她。」

  天空湛藍,澄淨的連朵浮雲都未停留。

  吳映潔只是沉默,他話裡聽來的淡漠情緒,仍帶有一絲令人哽咽的激動。她不是刻意要探查他潛藏的激情,而是因為身在局外,所以看得特別清楚。

  「或許,今天走來的每一個女人,我都會把對方錯當成她吧!」他的聲調輕鬆淡冷,眼神卻陰鬱。「但是為什麼剛好遇上的人,是妳呢?」

  吳映潔有些愣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嘴裡含著一口熱茶差點被嗆著。

  「妳放心,現在的我,還不想太快愛上其他的女人。」雖然她體貼溫柔,待他也還不錯。

  「是嗎?剛失戀的我,也不想太快碰上新的戀情。」她扯著冷冷的笑,暗自慶幸。即便他模樣英俊逼人,但是人還是需要理智一點。

  「不過,看妳吃東西的模樣,很賞心悅目呢。」鮮少見人把東西吃得如此滿足又秀氣,挺可愛的。

  被他無心的誇讚給嚇得漲紅臉,吳映潔有點手足無措。「我……」

  「我沒別的意思,妳臉再紅下去,很難讓人不把這樣的表現,當做是愛慕我的表示。」邱勝翊輕笑出聲。

  「你……你……」哪有人往自己臉上貼金是這般臉不紅氣不喘的?虧他先前還一副落魄傷心的可憐樣,真是夠了!

  邱勝翊挖了一口蛋糕餵進她嘴裡,笑得很開懷。

  被甜食塞得連話都吐不出來,吳映潔秀眉扭得死緊,還想抱怨抗議,但是他手也不慢,總在話要出口時,就拿蛋糕堵上她的嘴。

  因為戲弄她,邱勝翊的心頭頓時變得輕鬆,某些沉重的負荷,似乎被偷偷地帶走了……

  那場驟雨來得太突然--而他遇上的陌生女人,卻是太過可愛。

  ***************************************************************

  「好累……」扭扭脖子,甩甩頭,吳映潔在工作桌前做著伸展操。

  畫了一整晚的草圖,卻還是對目前的故事沒有上手的感覺,可能是這本童話的調性不符她的胃口吧!

  打個呵欠,她累得眼睛酸澀,努力翻找出埋在紙堆中的電子時鐘,一不注意時間就很沒安全感的她,老是追著不夠用的光陰跑。

  午夜兩點三十分!

  倘若今天能把草圖擬出大方向,之後定稿的動作就會輕鬆點,還是咬牙把其他未完成的部分做完好了。

  決定了!她還是去泡杯咖啡提提神,免得工作進度落後,打亂後來的計畫。她預計這回繪本要提前畫完,好好放自己一個短短的假期。

  打開書房的門,吳映潔走到廚房沖杯咖啡。

  當她經過客廳轉向書房時,廳裡的落地窗沒有關上,舒爽夜風無聲無息地吹送至屋內。

  奇怪,明明工作前她就隨手關上的呀?吳映潔皺起眉,心底困惑。

  她關上落地窗,將窗簾給拉上。才旋過身而已,就見到沙發上一道黑影,嚇得她叫出聲來。

  「哇啊--」慌亂中,她不留神讓腳趾踢到桌腳,痛得趴倒在地、眼角含淚。「好痛……」

  老天!她住在這裡一年多了,也沒見過屋裡有黑影,怎麼無端端的鬧起鬼了?吳映潔嚇得腿軟,腳疼得想掉淚。

  當她正自己嚇自己時,平地一聲雷般的又響起了說話聲,害得吳映潔差點嚇破膽。

  「怎麼了?」坐在沙發上沉思的邱勝翊,冷淡的問道。

  一聽見熟悉的嗓音,吳映潔鬆了口氣。「這麼晚了,你做什麼不睡覺?」

  「妳撞到東西了?沒事吧?」

  奇怪,他的聲音聽起來怎麼比白天還沙啞?「你睡不著?是不是太熱了?可以開冷氣睡呀,不必節省電費。」

  虧她還特別挪出一間客房來,他現在三更半夜不睡,坐在這裡跟她家的沙發相會嗎?

  已習慣黑暗的邱勝翊將她的一舉一動看得很清楚,依稀還能見著那副古怪的大眼鏡。「妳的咖啡我可不可以喝?」

  吳映潔坐在地板上揉著腳趾。「晚上喝咖啡,會睡不著吧?」

  「那妳泡來幹嘛的?」

  「熬夜呀。」她可是有正當的理由,又不是吃飽太閒,壓搾自己的睡眠時間。「你到底做什麼不睡覺?」杵在這裡嚇人,搞得她神經耗弱,又害她踢到腳,真是討厭!

  「想事情。」他低啞的說,喉頭有點緊。

  「你哪來這麼多事好想?不能等白天再想嗎?」老是見到他發呆恍神。

  「妳生氣了?」

  「我沒有!」明明可以睡卻放著蹉跎浪費,像她想睡得要死卻還要保持清醒,他坐在這裡是想刺激她嗎?

  「沒有嗎?!我感覺不是這樣。」

  平板話聲一吐,吳映潔真要氣炸了。「我累得要死卻睡不得,你閒得要命卻不想睡,擺明就是在跟我炫耀是不?」

  「妳今晚火氣怎麼那麼大?」他一下子還真是適應不了。

  邱勝翊說著站起身來,把她關上的落地窗再度打開。「這裡真好,夜風吹得人渾身沁涼。」他轉過身去朝她淺淺一笑,白日繃緊的面容顯得放鬆。

  淡白色的路燈投映在他身上,吳映潔有些看傻,那朵笑容俊朗迷人,和原先冷漠防備的他迥然不同。然而她再仔細望著他時,卻察覺到他眼角似乎閃著淚光。

  他小心地將她扶到沙發上,暗想也許是因為撞傷了,才會讓她有失控的場面出現。「哪只腳受傷了?」

  「沒事,不要緊。」推推鏡架,她恢復原來的冷靜。

  「對不起,嚇著妳了。」

  「你……是不是在想什麼傷心事?」

  「沒有。」靠在沙發上,邱勝翊整個人顯得懶洋洋的。

  「那你的眼角,為什麼有淚呢?」

  他怔了半晌,扯開苦笑。「妳的眼睛好犀利。」

  意外得到他的坦白,吳映潔頓時有點不知所措。「我……我不是要故意挖人隱私的,只是突然看到你……」

  「這真是挖人秘密的好說法。」他驀地回了她一句。

  本意是想為他分憂解勞的吳映潔,聽他如此諷刺,推推鏡架忍不住板起面孔。「我沒有勉強你,你可以不說。」

  「妳別誤會我的意思。」瞧她,神經莫名的繃了起來,像個帶刺的小動物。

  吳映潔沒說話,和他並肩坐在沙發。明明手上有一堆畫不完的稿子,也說好要把草圖在今晚定好……然而她卻像個木頭似的呆坐在他身邊,浪費寶貴光陰--而且人家說不定還不領情,她是不是太過熱心了?

  可是,見到他眼角懸著未拭去的淚痕,吳映潔很難做到視若無睹,畢竟她長這麼大,還沒見過男人掉淚呢!

  「一個大男人掉眼淚,是不是讓人覺得很懦弱?」他的語氣有著淡淡的歎息。

  「男兒有淚不輕彈!」她堅定的看著他。「只是未到傷心處……」只要是人,總有脆弱的時候,女人是,男人亦是!

  「我不輕易掉眼淚的。」

  「我知道。」

  「我不隨便和人傾吐心聲的。」

  「我曉得。」

  「我……」他欲言又止。

  吳映潔拍拍他的肩,知道要一個男人展現出脆弱是件難事。自古男人都被調教成這副固執死硬的逞強個性,示弱是他們最不願做的事。

  「別怕我會吐露你的心事,因為離開這間屋子後,我們的世界很難重迭。」

  邱勝翊吐了一口氣,整個人倒在沙發上。「有妳在,我覺得身邊的空氣變得好自然,也沒負擔。」

  「難道我的功能是一台空氣清淨機?」她輕笑,笑聲在寂靜的夜裡特別清亮。

  「在離開這間屋子前,妳會專心的只做我的陌生人嗎?」

  「如果這是你的請求,我會答應。」

  「在離開這間屋子前,我的喜怒妳都會放在心底嗎?」

  吳映潔困擾的看向他,無法看清他究竟是用何種表情和自己說話。「你……」

  邱勝翊的胸坎突然有股激動的情緒,他想狠狠發洩出來--只願在她面前,大方展現。

  「假若給我保證,妳一定要做到,千萬不要和她一樣,到最後還在敷衍我。」

  吳映潔有些微怔,聽得出他話裡灼熱的情感,突然細膩的察覺到他意有所指。

  「她」一定很美麗,所以才教他念念不忘;「她」一定很聰慧,所以才教他魂牽夢縈;「她」一定……擱在腿上的十指不自覺地緊扣,吳映潔感覺心口有些莫名的情愫在翻湧,連自己也說不上來。

  「她說永遠會愛我,卻還是離開我。」仰望著天花板,這是他發現唯一可以逼自己吞下淚水的方式。「她說會陪我走過下半輩子,最後也拋下我……她說離開我的懷抱,什麼也做不好,結果她還是走了……」

  從來不曾有個男人,這麼親密的坐在她身邊,用最赤裸的方式,去剖白內心最深刻的情感,吳映潔陪他一塊陷在哀愁裡,突然沒了所有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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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憑我怎麼求她、拜託她,花許多的力氣,就是想挽留她。她哭著告訴我她不想拋下我,卻還是選擇捨棄我的努力,說走就走……」邱勝翊心底有恨有自責,卻不知該如何解脫。「就連道別的機會,也殘忍的不給我!」

  冰涼掌心覆上溫暖卻顫抖的手背,她只是靜靜坐著,陪他一起傷心。

  「妳知道嗎?其實我最不相信什麼誓言,卻比誰都還放不下。她曾口口聲聲對我說過好多的保證,可是轉眼間……」喉頭緊縮,他鼻腔哽著一口熱氣。「或許,我也會在某天忘記給她的誓言吧!」

  吳映潔收緊雙掌,將他握得很牢,她的鼻端有點酸,心頭有點疼。「是嗎?那需要多久才能忘記呢?」

  「一輩子……妳是不是覺得太久了?」

  「有一點,你要不要縮短這個日期?把你剩下的愛情,留給另一個未來和你相遇的人?」她以為他是個只愛自己,對旁人、甚至是對愛情也很冷淡的人。因為他的外表看來英俊斯文,還帶著幾絲驕傲不羈的自信。

  邱勝翊沉默不語,沸騰情緒在胸坎裡翻攪,很想忽略她的體貼,告訴自己該學著堅強。

  「我知道的,你一定很愛她,但是……請不要忘了愛對方的同時,也愛自己多一點,好嗎?」

  「妳對我真好!」在他最無助的時候,還肯好言相勸給他溫暖。「真希望妳一輩子都在我身邊。」邱勝翊收緊力道,反手將她握得更牢。

  他無意識脫口而出的話語,讓吳映潔怔住了,她的心跳頓時快了幾拍,困惑的皺起眉頭。「一輩子……都只當你的陌生人嗎?」

  「有何不可?」邱勝翊微微淺笑。

  藏在鏡面後的清秀小臉,突地閃過一抹複雜又無奈的神色,很短暫的,在他沒留心的一瞬間裡。

  吳映潔深深地看著他,卻不自覺的開始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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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陽光迤邐屋內,落地窗外偶爾拂進陣陣暖風。

  吳映潔翻個身,仍睡得很沉。白皙玉臂一揮敲到茶几,重心不穩栽下沙發,疼得她清醒過來。

  「好痛……」

  大門突地被打開,拎著東西的邱勝翊剛從外頭回來,微長的黑髮此刻被橡皮筋收緊,耳邊幾綹短髮遭濕汗黏在面頰上,頗有幾分落拓浪蕩的性感味道。

  他走進客廳,古怪的看著躺在地板上唉叫的吳映潔,兩袋塑膠袋還拎在手裡。

  「睡翻了。」片刻後,他冷淡下個結論。

  手肘撞得發紅疼痛的吳映潔緩慢掙扎起身,不好意思的坐在地板上,瞇起眼在茶几上胡亂摸索。「眼鏡……我的眼鏡在哪裡?」

  邱勝翊自顧自走到一旁餐桌,將袋內兩盒熱騰騰的便當放好。

  「奇怪,我的眼鏡呢?」她繼續尋找,記得昨晚放在茶几上的。

  走進廚房倒來兩杯冰水,他順手將兩個餐盒擱在她面前。「吃飯了。」

  「現在幾點了?」她瞇著眼瞪著席地而坐的他。

  「中午十二點半。」打開餐盒,邱勝翊一派從容,相較之下,她的慌張更襯托出他的自然優雅。

  「哇啊--」她尖叫一聲,急著跳起來,卻意外踢到桌腳,疼得臉色發白,又鬼叫了一聲,比先前還淒厲。「好痛……」老天!她的小腳趾是不是骨折了?

  她清秀的臉,因外力撞擊而呈現扭曲狀態,猙獰不已。從頭到尾坐在身邊目睹一切的邱勝翊,倒是一點都不關心,只顧著挾起餐盒中的排骨。

  「今天的便當是排骨飯。」

  吳映潔肚裡有氣,從沒見過這麼沒同情心的人,她踢到的可是腳趾頭耶,疼死人的腳趾頭!可是,他一點也不願搭理她。

  是誰昨晚脆弱得想找人依靠?是誰昨晚痛苦得想找人傾訴?那個感性又溫柔的男人到哪兒去了?吳映潔無語問蒼天,究竟是她同情心氾濫在先,還是他天生冷漠無情在後?她真是嘔到要吐血了。

  咬了一口炸得酥軟的排骨,邱勝翊用餘光瞄著揉腳趾生氣的女人,然後冷靜的再咬下一口肉。「滿好吃的。」

  她疼得兩腿發軟,遭踢傷的小趾隱隱發熱,吳映潔再也受不了的跌坐在地。

  一個大演「獨腳戲」的慌張神經女人,終於恢復理智,情緒趨於平緩。

  「肚子餓了?」此刻,他才願意開口搭理她。

  「嗯。」揉著傷處,她大眼含著淚,是因為痛楚過於劇烈的緣故,吳映潔在心底這麼告訴自己,絕對不是因為他悶著頭吃便當,完全不顧她死活。

  他動手替她打開便當,拆掉筷子。

  「你出門做什麼?」

  「坐在公園發呆一個上午,然後到附近超市買點東西,因為我在妳家翻不到刮鬍刀,就連男人襯衫都沒有。」所以他替自己買點日常用品,包括基本的內衣褲,還有一罐刮鬍膏。

  面前香味四溢,吳映潔瞇起眼,俏顏嘗試貼近便當,想看清菜色。

  「妳近視幾度?」見她一張臉都要埋進餐盒內,邱勝翊忍不住問。

  「快要七百了吧。」哇,好香!可是……她的腳趾還是疼的不得了。

  「那跟瞎子沒什麼兩樣。」丟下話後,他站起身,來到電視機前。「妳眼鏡亂丟,所以我把它放在電視上面。」

  昨晚兩人聊了徹夜,說不上什麼談心,就是傾訴這些年他心底的心事。起先,他說得很真誠,她聽得很認真……然而,當他回過神時,才察覺到不知何時她早睡倒在自個兒身旁,還把他當成枕頭躺得安穩舒適。

  即便她早已睡沉,卻依然緊握著他的掌心不放,而他再多的偽裝,在那一刻也全被她的溫柔體貼化解開來。他不由得將她攬進懷裡,企圖在她身上得到溫暖自己的熱源。

  夜很涼,然而抱著她的自己,心口卻灼熱得發燙。他以為,在經過人生最大的掙扎痛苦後,他的心會一直陷入黑暗寒冷的地窖中,永不見天日。

  但是,她輕易開放自己的世界來照耀他,她沒將孤單寂寞的他留在原地,她沒有忽略……當時他眼角懸掛的淚水。

  「如果壞了,很難找到這麼經典的鏡框。」抽回思緒,他將眼鏡擱在她手邊,又坐回位置上啃便當。

  吳映潔瞪他一眼,趕緊把眼鏡給戴上。「你意見真多!這是我的東西,你沒有資格干涉。」

  他默不作聲的瞧了她一眼,冷冷地扯開笑,又繼續吃著便當。

  「你是不是嫌我眼鏡的樣式很老氣?」她最討厭別人沒事老愛拿這副眼鏡作文章,這是她用了好幾年的東西,都有感情了,他如此不以為然讓她很火大。

  「是滿醜的,妳有自知之明就好。」真是的,她何必逼他把話講得這麼白,很傷感情的。

  「你……你憑什麼鄙視他人的品味?你自己又水準高到哪裡?我就是喜歡這種有紀念的東西!」他越是漫不經心,吳映潔就越是火大。

  「剛睡醒,妳的脾氣很差,趕快把飯吃一吃,恢復正常。」

  「我才沒生……」她扯開嗓一吼,最後一字突然卡在喉頭,吐不出來。「你怎麼知道?」

  「妳家編輯說的。」

  「你認識她?!」她驚恐的表情,活像看見鱷魚在屋子內行走。

  「不認識。」他兩三下將便當掃光,灌了冰水進肚裡。「但我身邊沒有這麼活潑率直的女人,挺新鮮的。」

  「你……」她瞠大眼,藏在鏡面下的美眸隱隱透出不安。「你進去我的工作間過?」

  「是呀。」他實話實說,毫無避諱。「原本是不想接的,可是它一早響了三、四次,吵得要命。妳要不要換個電話?那鈴聲響久了,真的很讓人崩潰。」他猜,那個鈴聲八成也是讓她變得神經質的原因吧?

  「你接了?你真的接了?你竟敢擅自接人家的電話!」吳映潔一把將筷子摔在桌上,這激烈的舉動嚇了邱勝翊一跳。

  「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他頭痛的按著眉心。「趕快把飯吃一吃,恢復正常再和我交談行不行?我不習慣有人把起床氣出在我身上。」

  「你為什麼沒經過我的同意就進去我的工作間?」她尖聲咆叫,像只張牙舞爪的貓兒。

  「它響了一早!而妳又睡翻了,我推妳起來,是妳叫我去接的。」再響下去,他會抓狂的!

  吳映潔突然愣住了。「我嗎?」她抓抓頭皮,似乎真相信了他的話。

  邱勝翊當然不會告訴她事實--

  她睡得很熟,他不忍心把她搖醒,在心中天人交戰,掙扎了約一分鐘,在電話鈴聲響了第十二下後,他火惱的殺進去掛掉。沒想到對方不死心,在出房門前又狠狠響了起來,他想扯掉電話線,又怕對方找她有重大急事,才百般不願接起話筒。

  他從來沒有被女人整整罵了二十分鐘,還愣到開不了口!

  雖然事後對方道過歉,他仍感到不滿意。正當想絕情的掛斷電話時,對方竟開始和他東拉西扯,完全忘了先前自己兇惡的模樣,親切的攀親帶戚一點也不馬虎,還出賣吳映潔好幾個見不得人的怪癖,例如醒來有驚人的起床氣就是其中一點。

  真是幼稚!這麼大一個成年人,竟對自己醒來的脾氣無法控制,邱勝翊很不想領教,卻也清楚見識她過人之處--睡到中午,自己摔下沙發後,還敢對他發飆?簡直比五歲的娃兒還任性。

  「希望妳清醒後能盡量保持理性,不理智的人,比猛虎野獸還要可怕。」他冷瞅她一眼。「我把對方交代給妳的事抄在便條紙上,她還要我提醒妳,下個星期一到出版社一趟,他們想看看妳的草圖定稿了沒。」

  「是。」吳映潔抓抓下巴,拿起被摔得老遠的筷子。「謝謝。」

  他看了她一眼,走到廚房將那袋採買的民生用品拎進客廳,東翻西找袋內的用品,在最底層找到新買的藥膏貼布。

  「給妳。」他冷淡的往她身上扔。

  「噢,這是什麼?」她七手八腳的接住,還差點打翻水杯。

  「撒隆巴斯沒看過?」他翻翻袋內,又拿出一罐跌打藥膏。「妳家編輯告訴我,妳的肩頸三不五時就會疼得連筆都拿不穩,要我提醒妳,覺得累了就要休息。」

  吳映潔喜出望外,高興的捧著藥布,她家編輯總算知道她在賣命工作呀!

  「不過,她說畫稿還是要按時交出來,叫妳不要得意的太早。」還有一句漏掉的交代,他順道補上。

  「好--」她臉色霎時變得僵硬。

  「妳家編輯又說……」

  「說什麼?」她皺起眉頭。為什麼她家編輯跟誰都可以輕易混熟?

  「這是妳自己選的工作,要嘛就做得心甘情願,沒人拿刀架在妳脖子上。」

  吳映潔藏在鏡面下的面容微微扭曲。「她是跟你這樣說的?」好狠的說法呀!

  「沒有,這一句是我的想法。」他總不能跟她說:其實,你家編輯對於我的存在,抱持著更高度的興趣吧。「她只是有點好奇我跟妳之間的關係,就跟樓下房東小姐一樣。」

  聽到「房東」二字,吳映潔驚得差點嚇破膽,扔了筷子捉起他的衣襟。「你怎麼說?怎麼說的?」

  「我實話實說。」他平靜得好似一潭無漣漪的湖水,事不關己永遠是他的招牌表情。

  耳聞他的說法,她就像是「寡婦死了兒子」一樣沒指望。「你真是有夠沒良心的,虧我……虧我……」激昂的情緒,撞擊得她說不出完整的話,結巴得快咬斷自己的舌頭。

  「虧妳整晚聽我訴苦;虧妳在那個雨天收留我;虧妳分了我一壺茶、幾塊蛋糕還有一間客房嗎?」他墨黑的瞳毫無半點情緒。「妳做了這麼多,是想聽到我的感謝?」

  她有些傻了,突然很想賞他一巴掌。他究竟是感謝她,還是諷刺她?她哪裡有那麼多迂迴的心思,不過就是很激動他把自己給推下無盡的地獄罷了。

  他們「同居」的消息,若傳到張筱婕耳裡,就很可能會被周宜霈那可怕的女人得知……

  她知道大牙是為了自己好,才會老是念她,但是--平凡的女人,配個普通的男人,一直是她選擇男友的條件。

  換而言之,她就是跟完美的男人無緣。她一向不相信自己能走什麼狗屎運,能碰上無懈可擊的極品男人,所以每次被甩當然也不意外。

  「我只是……只是覺得你不該……」

  「不該怎樣?」瞧她結巴傻愣的模樣,還真是有趣。

  不該把她收留他的古怪行為公諸於世!吳映潔皺起眉,很想把話用力擲在他臉上。

  「是不是我的存在,教妳感到困擾了?」他明知故問,就是不想輕易放過她。

  「也……也沒有啦,只是我已經習慣……習慣簡單的生活。」

  她不甚高明的說法,讓邱勝翊失笑。「難道我的出現會讓妳的世界變得『不簡單』?妳平靜的日子已經開始一波三折了嗎?」

  「當然……還沒有。」但是她已經可以預見了。獨身女子家中,平白無故多個男人,已經夠教人匪夷所思,更何況他們倆之間的關係並不尋常?按常理是不會有哪個女人,願意家裡多個陌生男子的。「可是並不代表將來不會有……」

  邱勝翊揚高劍眉,看著清秀的容顏由緊張轉為猙獰,艷色的唇不知在碎念些什麼,一開一合實在是怪異到了極點。

  「對!現在平靜,不代表往後都沒事,如果……如果讓大牙知道了……她會殺了我……」那可怕的女人若得知她讓陌生男人住進屋裡,她絕對吃不完兜著走。「不可以,千萬不可以被發現……不可以……但是萬一……」

  ***************************************************************

  當她又發起那無可救藥的「碎碎念病症」時,倘若人在現場,絕對要做到眼不見為淨,耳關上不聽,否則連自己都會變得跟她一樣歇斯底里……

  不知怎地,邱勝翊突然想到她家編輯鄭重的警告,身邊刮起寒意。

  「那等有問題了,我們再一塊解決,我不會屁股拍拍就走人的。」他只得拍拍她的肩,說道:「趕快吃吧,排骨放冷就不好吃了。」

  吳映潔還在忙著唸唸有詞,直到他用力把筷子塞進她手裡,才回過神來,問了一句她從一開始就很想知道的話--

  「你怎麼有排骨便當?這味道我好像常吃。」

  「妳房東給的,她說她姓張,是妳朋友,開店前請我喝了一杯咖啡,又做了兩個便當要我帶走。她真是個不錯的人,看起來比妳幹練很多。」

  吳映潔瞧他一眼,嘴裡又不知在碎念什麼了。

  這女人不僅神經質得要命,又愛緊張得要死,而且情緒起伏大的不得了……邱勝翊記得,剛見面時,她明明表現得滿不在乎、冷冷淡淡的……

  難道她外表冷酷,內心卻比誰都還炙熱?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打開手裡握著的藥罐。「受傷的那隻腳伸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的藥膏沒了?」他手裡握的這罐,正是她常用的那款呢。

  邱勝翊挖起藥膏,配合她轉個方向,好方便她繼續用餐。「這也是妳家編輯,和樓下房東告訴我的,她們說妳動不動就會在家裡踢到撞到。」

  他小心的揉散她已腫脹瘀血的腳趾,她的迷糊也真讓人不敢領教。「所以家裡多準備幾罐跌打藥膏準沒錯,永遠不愁派不上用場。」

  驚覺自己已被身旁最信任的人給出賣,吳映潔真是有苦說不出。「謝謝你。」

  「不必言謝,反正是舉手之勞。我沒有特別為妳跑一趟,只是剛好需要買些日常用品,順手也帶了回來。」他揉著傷處的動作小心輕柔,吐出的話語清冷有禮。

  話雖如此,但她仍可感受到他冷淡的態度中,藏有一絲關懷她的體貼。沒來由的,這使她心情好得猶如外頭的晴天,嘴角微微上揚,浮現一抹漂亮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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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想太多,因為妳家編輯有交代,膏布貼了就該加緊工作,要我替她把妳的畫稿進度盯緊一點。」

  吳映潔一聽,頓時微笑幻滅,只想將筷子插往他的頭上!

  「生氣了?這樣就發起脾氣來?真不好相處。」邱勝翊搖搖頭。

  排骨還咬在她嘴裡,吳映潔在他眼前把肉給撕咬開,還一邊瞪著他,好似一頭正蓄勢待發的小母獅。

  面對這沉默無聲卻凶狠冷酷的威脅,他沒受到半點驚嚇,反而攏緊了劍眉、很嚴肅的開口:「妳很髒耶,沒刷牙!」

  ***************************************************************

  刷白七分牛仔褲,扶桑花白T恤,一束黑色馬尾。如此可愛簡便的裝扮,配上一把鵝黃色洋傘,充分流露出女人特有的年輕嫵媚氣息,只可惜--

  推推老氣寬板的粗框大眼鏡,吳映潔在鏡子前好好檢視自己:一臉死板的老姑婆表情,完全抹殺掉她身上的青春活力。

  其實她長得一點也不老,還有張天生秀氣的娃娃臉,只不過終年藏在那副老鏡架底下,活像個高齡四、五十的歐巴桑。

  午後三點,她必須外出一趟。看在那罐跌打藥膏及撒隆巴斯貼布的面子上,給他點回饋無可厚非。

  畢竟沒哪個男人如此體貼過她,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肩膀上傳來一陣清涼的舒爽感,在膏布的作用之下,連昨晚睡麻的肌肉都得到充分的治療。

  背起大到誇張的籐編提包,她活像是準備離家出走的少女。

  離開房門,她大眼一瞄,又見到他坐在沙發上,一份翻開的報紙躺在桌面,可他人卻不知又神遊到哪裡去了。

  抄起掛在玄關邊的鑰匙,她禮貌性的喊了一聲:「我要出門了。」然而,回應她的卻是一室沉寂。

  那男人還是坐在沙發上神遊,連看她一眼都懶得回應。

  吳映潔歎口氣,在關上門前,終於聽到一句低啞的聲音。

  「路上小心。」

  她笑了,突然覺得那間小小的屋子裡,有個人問候自己的感覺真好。「好。」她用只有自己聽得見的音量回應。

  門關上後,邱勝翊終於回神,視線落在那扇木門,而後起身來到陽台。望著一樓打起黃傘的背影,剛毅的面容露出淡淡笑容,有種平易近人的溫柔。

  見她越走越遠,還未消失在他視線中,就看到她沒留神腳步拐了一下,鵝黃色的傘震起不小的動盪,惹得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連走平地她都會摔得狗吃屎,她的人生中,或許到處是意外吧!而他的出現,是否也是她人生中的意外呢?

  他沒跟她說過,在那場雨中,跟隨在她身後的自己很想與她共撐一把傘,很想和她說話……因為在她猶豫又簡單的問候中,他見到一絲屬於她特有的曙光,照亮陰沉的自己。

  這個都市很冷漠,可是她的眼神很溫柔。

  在第一次遇見她的瞬間,他便暗自奢望她可以一直當他專屬的陌生人。他不是故意要待她如此冷漠,而是習慣在人前武裝自己,他害怕有一天依賴會形成依戀,所以彼此說好只當陌生人。

  收起笑容,邱勝翊在寧靜的巷弄中,搜尋漸遠的背影,竟已開始引頸盼望她的歸來。

  變得……有點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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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吳映潔氣喘如牛地扭開家門,渾身濕汗,背著提包的右肩似乎又開始酸麻了起來。她抖著四肢爬進玄關,用力將包包和便當扔下。

  她做什麼要這麼好心?他有沒有衣物換洗關她什麼事?

  天氣燠熱,外加肩傷老毛病犯起,吳映潔出門前的好心情全數報銷,坐在玄關裡氣喘吁吁。

  捶捶膀子,拖來包包,好在她身手不賴,趁表哥上班不在時,翻出藏在門外的備份鑰匙,堂而皇之登門入室,搜括了一些質地不錯的襯衫、幾件T恤以及褲子。

  哪知--碰上表哥提早下班,人贓俱獲逮個正著,嚇得她只好扯謊,說是替朋友的男友借衣服。

  雖然表哥笑而不答,但擺明了就是笑裡藏刀。

  表兄妹倆在外頭用了晚餐,但飯沒吃完,請客的表哥臨時接到公事上的電話,付了帳就匆匆離去。

  好在她手腳快了點,記得順道替邱勝翊點了個高級餐廳的外帶,然後草草結束掉一人無趣的晚餐,搭公車回家。

  雖然邱勝翊老窩在她屋裡哪兒也沒去,就算出門,也不過是在附近公園、超市走走逛逛,但是保持清潔是最基本的體貼,該有的換洗衣物,她還是雞婆的為他設想到了。

  她還去打了一把新的鑰匙給他,方便他自由外出;怕他無聊沒事做,一起抓了表哥家數本男性雜誌和商業週刊,扛得她累的不得了。

  她將包包拖進客廳,眼睛開始尋找他的身影,終於在陽台角落,見到他泡茶坐著恍神。

  「你又在發呆了。」

  邱勝翊抬起頭來,看著她白皙臉頰浮著兩抹緋紅的色澤,額頭掛著細汗。「回來了?」

  「肚子餓不餓?我有替你帶個便當,進來吃吧。」

  邱勝翊皺起眉,把茶具端進客廳裡,見到她把便當和筷子都拆好了。

  「快點來吃吧,怕你餓著我還特別用跑的回來,累死人啦!」翻出好幾本男性雜誌與商業週刊堆在桌上,她開始整理搜括來的戰利品。

  「妳出門買東西?」他坐在她身邊,看她忙得不可開交,桌上清一色都是男人的衣物。

  「我哪來這麼多錢?」抓來一件價值不菲的男用襯衫展示在他面前,是某家知名品牌。「可是我有門道。」她得意洋洋,催促著他。「現在已經七點半了,八點垃圾車就會經過,你趕快吃一吃,我好將垃圾打包一起倒掉。」

  邱勝翊看了裝飾精緻的餐點。「妳和人去吃飯?」這家名氣頗盛的高級餐廳,聽說采預約制,就算臨時想上門,有錢也未必能掙得上座。

  「是呀,不過我又被放鳥了。我看,我天生就是有被男人放鴿子的命運吧。」吳映潔抓起襯衫在他身上比劃,一邊佩服起自己的眼光。

  那個騷包到不行的表哥,衣櫃裡滿滿的衣物五顏六色,最絕的是,令人眼花撩亂的花襯衫也出現了,看得她傻眼,沒想到男人的衣服也可以花俏得教人吃驚。

  不知為何,這些話聽在邱勝翊耳裡,竟有抹古怪酸澀的情緒閃過。「妳和男人吃飯?」

  也對,以她的年齡看來,該是會有些異性友人。況且她剛走出舊戀情,投入新感情未嘗不是擺脫傷痛的好方法。

  「對呀,不然這堆衣服我路上撿的嗎?」雖然挑了不少素色的襯衫,但表哥嫌她沒眼光,又塞了一、兩件花襯衫給她,說是今年流行趨勢。

  看著那些衣服,邱勝翊冷冷地說:「我不穿人家穿過的衣服。」

  「可是你總得有乾淨的換洗衣物吧?」

  「要我穿別人的衣服,倒不如叫我裸體還比較自在。」身體是屬於個人私有的領域,他不想隨便染上另一個男人的味道,總覺得會渾身不對勁。

  「裸體?你要我看一個男人裸體在屋子裡逛來逛去?你是神經哪裡有問題?」吳映潔尖聲高叫,不可置信。

  「我說過了,要我穿那堆衣服,寧可裸體!」他吃著便當,並不覺得美味,心頭異常發澀。

  「我不准!」他堅持不穿,那她大老遠扛回這堆衣服究竟有什麼意義?「你等著,有新的!」

  火大的將提包內未拆封的花襯衫扔給他。「我管它花色到底有多噁心的鮮艷,它可是符合你穿新衣的條件,給、我、穿!」

  邱勝翊瞧了砸在身上昂貴的花襯衫,微微皺起眉頭,不得不承認對方還頗有品味。「唔,這我滿喜歡的。」

  本來怒火中燒的吳映潔,聞言立即呆掉。「你這麼騷包?」

  「沒有特別偏愛,但也不排斥。」他繼續吃著便當。「今年流行的款式就是這樣啊。」

  吳映潔真的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兩個男人都說出了相同的話,究竟是她跟不上流行的腳步,還是現在的男人專走前衛的三八路線?

  「花襯衫耶,印著大花小花的花襯衫耶,你確定今年流行這款浮誇的樣式?」這樣不是會很「台」嗎?

  這個事實對她打擊實在太大了。她想像中的男人,通常只穿著黑白兩色燙得平整的襯衫,最多了不起增個灰色可供選換,這才稱得上是有氣質的男人。

  「浮誇嗎?我不覺得,這樣式還算是保守的。」她該不會以為只有穿著白襯衫才叫做男人吧?「不過就是種趨勢,搞不好明年男人流行穿裙裝……」

  天哪,她原本以為,他應該會穿著素色襯衫,以黑白兩色來襯托他沉穩冷淡的氣質……而非是那花得三八兮兮,既狂野放蕩,又招蜂引蝶的……

  「你飯吃完就去試穿看看,行了,這兩件就是你的了!」她頭痛的翻出一件同是未拆吊牌的長褲,很慶幸它不是條花褲子,她受不了會有個像聖誕樹的男人出現在這間屋子裡。

  「妳對男人穿花襯衫很有意見喔?」喝了一口茶,他勉強吃完一半便當。

  「有教養的男人不會穿花襯衫。」這一直是她的觀點。「只有狂蜂浪蝶之徒才會穿花襯衫,就怕女人沒見到他的存在。」好男人是不會這麼囂張的,這點她深信不疑。

  「那妳一定沒看過道貌岸然的偽君子,卻穿著白襯衫四處勾引女人的那副急色樣。」穿花襯衫並不代表就是個壞男人,這點他堅持。

  吳映潔說不過他,動了肝火。「我心中的妤男人就是這樣!」

  「那妳看男人的眼光還真短淺。」他實話實說,完全無其他惡意攻擊。

  吳映潔恨不得將他給按進便當裡悶死算了!「我就是短淺,怎樣?所以才會被男人甩。如果我目光高遠,就不會老是遇到不對盤的臭男人了!」

  邱勝翊揚高眉。她這句話前半段是攻擊她自己,可是後半段卻暗地裡中傷他,很不人道喔。

  「被男人甩,並不是自己眼光不好;而遇到不對盤的男人純粹是運氣好壞,無關乎眼光高低。但我不是臭男人。」

  「你……你……」她又氣得結巴。

  邱勝翊扔下筷子,抓起兩件襯衫。「我試衣服去。」再說下去,他怕她就要跳起來鬼吼鬼叫了。

  瞪著他的背影,吳映潔氣得說不出話來,走到廚房內想喝點東西,經過餐桌卻見到一盤蛋炒飯,覺得有些納悶。

  捧著剛倒好的冰水,她又坐回客廳,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正在想那盤已涼的蛋炒飯。

  邱勝翊咬著吊牌,套上新的衣物走出房來。「我看起來夠yin蕩嗎?」他吐掉嘴裡叼著的吊牌,自在地展示模特兒身材。

  吳映潔忍不住嚥下一口唾沫。沒想到男人穿襯衫的模樣,有一天會讓她聯想到「性感」二字。

  「叼著吊牌和吐掉它時的表情,是滿yin蕩的。」不知怎地,她的唾液怎麼狂烈分泌中?

  邱勝翊揚高眉,又扯下手裡另一件襯衫吊牌。「噢,可見得這花色還不夠,竟然還得用小動作才能烘托我yin蕩的神態。」他冷眼睨向她。「所以說,不見得穿花襯衫的男人都是壞人吧!好男人也可以偶爾換換口味。」

  好悶騷的男人!吳映潔不著痕跡地將視線調往他處,不想對著他放肆的吞口水。此刻,他電力四射,電流強得讓她手腳發軟,光芒令人不敢直視。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是她也不願對自己說謊,眼前的他,對於甫被男人甩的失戀女人來說,充滿危險的吸引力。

  藏在衣料下,他線條分明的精壯胸膛若隱若現,她口乾舌燥的提醒:「你的扣子沒把好,我開了冷氣,小心感冒。」見他又坐回自個兒身邊,吳映潔不自在的挪了位置。

  「少老土了,哪有人穿花襯衫把扣子扣得緊緊的?又不是小學生。」他繼續吃著便當,總算是掃得一乾二淨,沒辜負她的好意。「將來當妳兒子的一定很可憐,因為他老媽會規定他的襯衫只能有黑白灰三色,而且得把扣子牢牢扣上。」

  吳映潔瞪他一眼,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廚房餐桌上怎麼會有蛋炒飯?」

  邱勝翊聳聳肩沒回答,收拾餐盒,開始打包起垃圾。

  「是小婕端上來的?」

  「嗯。」他反應冷淡,不承認也不否認。

  「她知道我討厭吃蛋炒飯,怎麼會炒上來給你呢?」

  收拾垃圾的男人,動作突然僵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她。「怎麼會有人討厭吃這種美食呢?妳真的很奇怪。」

  「是你買來的?」可見他也不笨,還懂得覓食。但是他既然吃飽了,為什麼又吞下那個便當?胃口也太好了吧。

  「我弄的,妳冰箱裡還有剩飯,我以為妳會回來吃。」外頭炒飯他吃不慣,索性自己動手。

  「你會下廚?」

  「我愛蛋炒飯,也只會蛋炒飯。」其餘的想都別想,準是一頓災難。

  「普通的炒飯呢?」

  「我只會蛋炒飯妳聽不懂嗎?」

  「那你改天弄個不是蛋炒飯的炒飯請我吃。」

  「我不會其他的。」他要重複幾遍這個答案?

  吳映潔翻個白眼,不知他是太率直還是太固執。「那我炒飯不加蛋行不行?」

  「不加蛋就不是好吃的炒飯。」

  「其實……我不過是想問你,既然已經吃飽了,為何又勉強吞下那個便當?」

  「那是妳好心替我買來的,我不喜歡糟蹋別人的好意。」那種被辜負的感覺,很令人難受。

  吳映潔頓時說不出話,只是沉默地看著他清理屋子裡的垃圾,把打包好的垃圾袋放在玄關。

  「所以……你就勉強自己把它吃完?」想必他吃得很痛苦吧!先前他又灌了一壺茶,沒把他給撐死真是慶幸。

  「可能是太早吃飯,所以現在有點餓,放進胃袋裡,份量剛剛好。」雖然他一度吃到想吐,但還是很給她面子的忍住。

  心頭有道溫暖的情緒撫過,一抹輕淺的笑容綻在她唇邊。「傻子,吃壞肚子別要我帶你去看醫生。」

  邱勝翊聳聳肩,拍拍撐到不行的肚皮。「愛心便當又不是過期便當,吃不死人的。」

  吳映潔大笑出聲,對他沒轍卻又捨不得責罵。畢竟,會珍惜女人心意的男人不多,何況是平凡如她的女人。可惜……他只肯讓她當個陌生人。

  她心頭一緊,略略傷感,察覺自己似乎對他有了超出理性的感情,這真是太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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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吳映潔還在惋惜時,巷口傳進垃圾車的鈴聲,拉回她的理智。

  「我去倒垃圾了。」套上鞋,邱勝翊提著垃圾袋準備出門。

  「等等!不可以,你會被其他人看到。」她沒忘記樓下的「寂寞芳心咖啡店」有她認識的人,假若有個萬一,他的存在就會曝光。

  「好吧,那我走到巷口去倒,就沒人發現了。」體貼她剛回來渾身疲累,還扛了下少供他打發時間的書籍,這點工作他堅持回報。

  「還是我來。」

  「去洗個澡休息一下,別忘了今天是月裡第二個星期五,妳不是和朋友在『寂寞芳心』有個固定的聚會?」聽她樓下的房東兼好友--張筱婕說,這是屬於女人間的Women'sTalk。「我接到妳房東的電話,要我轉達妳眾會提早開始,她今天會早一個小時打烊,別遲到了。」

  吳映潔驚叫一聲,她壓根兒忘了這檔事兒。

  「記住,別遲到了,聽說上回因為妳工作進度嚴重落後,不克出席,姐妹們是氣得牙癢癢的,準備拿妳開刀。」他咧了一口白牙。「想必今晚是直著出去,橫著回來吧?」

  ***************************************************************

  「最近妳和王巴怎麼了?」

  「寂寞芳心咖啡店』內,三個女人圍坐在吧檯,時間是晚間九點二十分。每個月在店內例行的Women'sTalk,提早一個鐘頭開始,卻少了一名忠實成員。

  「是王發,不是王巴。」推推眼鏡,吳映潔吃著蛋糕,臉上一貫的面無表情。

  間話的女人有張精緻絕麗的容顏,削短的髮型十分時髦,氣質是無與倫比的高雅,可是個性卻十足十的潑辣蠻橫。「我管他究竟是發還是巴,反正在我眼裡,就是個王八!」

  吳映潔早習慣好友率直到完全不修飾的個性。「我們這陣子不太聯絡。」

  瞇起眼,周宜霈兩掌按在吧檯上,傾身對吳映潔告誡。「妳確定現在那個王巴眼裡還有妳?」

  面對好友咄咄逼人,她無奈地和張筱婕使個眼色,兩個女人心照不宣,默契良好。和王發分手的事,她最好還是晚點再昭告天下。

  「嗯……」已經沒有了,人家老早不把她放在心底。這句話吳映潔不敢坦白。

  「我勸妳最好早點把他給甩掉,男人最要不得就是像口香糖,剛開始咬時覺得甜蜜好吃,久了就好比嚼蠟,再弄下去搞不好還會噎死自己。」王巴就是她長那麼大,第一個看過從頭到尾都符合這項說法的可怕男人。「妳不想擔誤和真命天子相遇的寶貴良機,就要趁早將他給脫手轉賣掉。」

  「那我跟哪種男人比較匹配?」既然好友老嫌她的眼光,那麼到底是哪種類型的男人,才能構得上好男人的條件?

  「小姐,妳說錯了,應該是哪種男人配得上妳,而不是妳被人家拿去配。」另一名對王發同樣不滿的好友,終於開口。「大牙的意思是,只要不是王巴那傢伙,路上隨便抓來一個都強過他千萬倍,如果沒有千倍,至少也有十倍!」黃瀞怡也受夠了王巴那個孬種的男人。

  有哪個男人,會在颱風天時要女友送傘給他遮風避雨?

  有常識的人都知道颱風天不宜外出,只有那位仁兄還像國王一樣難伺候。而其他如同這類的瑣事不勝枚舉,若不是吳映潔根本沒把他的一切放心上,這段長達兩年之久的無趣戀情,早就維持不下去。

  「他沒那麼壞,只是有些自私罷了,況且妳們和他不熟,他還是有優點的。」身為前女友,基於道義,她必須要做點面子給王發。

  「我拜託妳,不要因為王巴是妳家某個嬸婆或是叔公介紹來的,就把自己當成可憐兮兮的小媳婦,這無疑是種慢性自殺,妳有多少青春可以耗呢?」知道吳映潔不敢忤逆長輩,但愛情裡攀親帶戚是行不通的。周宜霈不知道吳家的長輩,是在幫她還是跟著王巴一塊害她?

  吳映潔的生活一向簡單,除了朋友間固定的聚會外,最多是跑跑出版社接洽工作,除此之外,吳映潔很少與外界有交集。五個女人中,她是屬於不怕寂寞和習慣寂寞的那款稀有人種。

  然而,吳家長輩多的成肉粽串也就算了,還很熱衷於替她牽線和相親。每回她一有新的戀曲,就免不了是她家某個叔公或嬸婆介紹的。

  透過他人介紹的戀情沒有什麼不好,但是吳映潔的男人運,似乎一直都不曾振作過,總是遇到最差、最怪的。

  「我也不知道怎麼老是這樣。」吳映潔自己也不僅。「大概是運氣不好吧。」

  「錯!」周宜霈狠狠拍了吧檯一掌,惡裡惡氣的低吼:「全是妳自找的!我告訴妳幾遍,不喜歡的就要拒絕,妳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我……」吳映潔歎口氣,明白是自己心腸軟,所以拒絕不了人。當初和王發在一起也是長輩們硬湊成堆,加上對方當時的猛烈追求她抵擋不住,只好硬著頭皮答應。

  為什麼她的愛情總是在別人的逼迫下,而湊合著用的呢?

  吳映潔每回想拒絕,但一見到對方熱切的目光,就只能無奈地把話吞回肚裡。

  「別老是找鬼鬼麻煩,還有,人家叫王發,不叫王巴!妳們這兩個女人老是講都講不聽!」張筱婕將手工餅乾端上吧檯,想讓她們多吃點東西,別嘴巴嘰嘰喳喳的攻擊吳映潔。

  吳映潔感激的望她一眼。不愧是善解人意的小婕,即使退下職場仍不改察言觀色的好眼力。

  周宜霈聳聳肩,啃起酥脆的餅乾。「鬼鬼,妳知道我就是心直口快了點,沒別的意思。」

  「妳潑辣蠻橫的本性我們都知道。」個頭嬌小的黃瀞怡笑著拍拍她的肩,一臉豪氣。

  周宜霈一聽,粗魯地撞了黃瀞怡一個拐子,差點沒把人給推下椅子。黃瀞怡氣得大吼:「妳可以對我再溫柔一點!」真過分,好朋友哪是這麼當的?

  正當兩個女人嘴還鬥個沒完時,張筱婕轉身和吳映潔交談。她挑挑眉,壓低音量問道:「他……還在?」

  「嗯。」光是一個王發就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吳映潔真不敢想像,要是被其他人知道邱勝翊的存在,她也別想離開了。

  「他人滿好相處的,只是話好像不多。」張筱婕對邱勝翊的印象,也只停留在請他喝杯咖啡。「可是說話倒能切入重點。」而且她覺得他比王發好太多了,吳映潔背到不行的男人運,似乎有起死回生的跡象。

  光是炒個飯,就能為了加不加蛋和她爭執半天,吳映潔懷疑他的「好相處」根本是裝出來的。

  「不過我真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他。」張筱婕扭起眉,一時想不起來。

  「報章雜誌嗎?是不是社會版頭條?」吳映潔輕哼一聲,笑了出來。

  「妳不覺得他的名字很耳熟?」

  吳映潔揚高眉。「有嗎?」

  「他說姓邱,名勝翊。」張筱婕音量壓得好低,就怕被另外兩個女人聽見。

  「邱勝翊……邱勝翊……我知道啊!」吳映潔反覆低喃這個名字。「我一直覺得,他的名字還滿好聽的。」

  張筱婕高深莫測的看著好友,頓時領悟到邱先生還在樓上當房客的原因。那個王發真是走得太好,走得太巧了。

  好事已近,光瞧吳映潔一提到邱勝翊就笑意不減。想當初王發先生讓她著實苦惱了一陣子,才肯強迫自己接受他熱烈的追求呢!

  「王八蛋!也不想想我好歹跟了他好些年,要跑都不通知一聲,害我被董事釘得滿頭包,到現在還找不到人。」突然一聲爆吼,是黃瀞怡過於響亮的抱怨。

  「所謂秘書,就是穿著漂漂亮亮的套裝,人前光鮮亮麗、人後辛酸委屈;把吃苦當吃補,把磨練當訓練。」周宜霈拍拍她,倒是能體會她的苦。「哪像有些人,好命當個店老闆,要不就是自由的插畫家,像我們這種時間被綁死的上班族,只能看著她們猛流口水。」

  吳映潔推著眼鏡。「妳忘了有人更好命,嫁了老公在家裡當貴婦?」

  「丫頭最近有些忙,人家小倆口的事,我們就別瞎攪和了。」張筱婕冷靜的結束掉這個話題,一直不敢跟好友們告知,詹子晴近期是太歲犯個沒完,大災小難不斷,還出了車禍,人住在醫院有一陣子了。

  「現在我們五個人要湊齊好像真有點難呢。」黃瀞怡撐著下巴,嘴裡仍在抱怨。「就像上面的董事們,老敲不定和我頂頭上司開會的日期,還說什麼我是他得力的心腹,走前卻不通報,留我這弱女子獨撐場面……有種跑了,就別被我逮到。」

  周宜霈笑道:「可是難得能遇上外表英俊瀟灑的上司,不但賞心悅目,還有免費的八卦可聽,好歹能調劑身心。」

  「很不巧的,我這個上司不惹花也不捻草,正直專情到了極點。」才不像另一個人!

  黃瀞怡歎口氣,繼續說:「結果現在變成假已放完,卻還不上工的曠職情形。」

  「怎麼了?」周宜霈很好奇。黃瀞怡的兩個上司,聽說都是少數讓人羨慕的優秀男人,這一次搞失蹤的會是哪一個呢?

  「青梅竹馬的摯愛未婚妻,半年前與世長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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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與相愛多年的戀人生死離別,究竟是何種滋味呢?

  打開家門,吳映潔滿腦子都是黃瀞怡意外提起的話題。

  如果今天換作是她,鐵定很難釋懷。不過她從沒談過幾次深刻的戀愛,實在無法去揣測這種生死兩相隔的情感。

  黃瀞怡說她上司為人正直專情,和青梅竹馬愛情長跑許多年,早有準備結婚的打算,可是卻天人永隔了。像這樣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深情男人,竟遇上如此殘酷的事,若說對方會受不了打擊,吳映潔是能理解的。

  扔下鑰匙,她開燈點亮漆黑的客廳,突地一道人影端坐在沙發上,嚇得她叫出聲來。

  「回來了?」邱勝翊冷冷地掃向她,精神顯得有些不濟。

  吳映潔瞪他一眼,那種深情的好男人,絕對不會是這種老愛出神的怪傢伙。

  「嚇死人了!你三更半夜不睡覺,又在想事情嗎?」再這樣被他嚇下去,她神智會繼續耗弱到要去和心理醫生會診。

  「剛好想完,正要去睡。」牆上指著午夜兩點,她們這場聚會真是漫長。

  吳映潔古怪地看著他,再看看桌面上擱著茶壺杯子,他該不會在等她回來吧?

  不過,她想自己應該不勞他費心關懷才是。「那晚安。」

  「妳們棗會都這麼晚歸嗎?」

  她掃了牆上的鐘。「今天算早了,明天是週末,無所謂呀。」

  既然人已平安到家,那麼他再杵在這裡,實在是沒什麼意義。他收了茶具到廚房裡清洗,不斷打著呵欠。

  看他一臉想睡卻還沒睡,吳映潔亦步亦趨跟在後頭。「在等門喔?」

  洗滌中的邱勝翊沒想到她會在身後,一時手滑沒拿穩,茶壺「啪」地一聲摔在洗碗槽內。

  「啊--」該死!

  吳映潔瞠大眼,瞪著壺把與壺身份離的茶壺,有些不能接受事實。「我……我的茶壺……」

  「斷掉了。」闖禍在先,被她人贓俱獲逮個正著,想賴都賴不掉,他只得平心靜氣接受現實。

  「你……你……」她心痛地拿起被摔斷的壺把,想起她當初買它來犒賞辛苦工作的自己。

  「我不是故意的。」

  「你毀了茶組的一致性!」吳映潔顫抖地收拾碎片,心疼不已。「沒有茶壺的茶具,還稱得上是一組嗎?」好殘忍呀,要毀也不來個徹底些,壺把跟壺身完整分裂開來,卻已接不回去。

  「對不起,我買一組花色相同的給妳,再貴我也願意賠償。」她一臉含怨,像是隨時隨地都要暗殺他似的,讓邱勝翊不敢大意。

  「它已經停產了啦!那是我五年前到日本買的,台灣沒有!你拿什麼賠我?金山銀山嗎?」

  「我很抱歉。」邱勝翊顯得沮喪,只得退到一旁,看著她把剩下的杯盤洗好,放在碗架上晾乾。

  「算了,反正東西用了總有壞的一天,只是你提早完結它的生命。早死晚死都一樣會死,至少它死得很美麗。」留著全屍,也強過摔得粉碎。她歎一口氣,找來舊報紙將茶壺包好。

  這句話狠狠扎進邱勝翊心窩。她果真是在意到一個不行呀!

  「不必掛心,人生嘛,難免有意外。」包著茶壺,吳映潔如此說道,順便說服自己。

  「對不起,妳會原諒我吧?」邱勝翊小心問道,個頭高大的他此刻看起來倒是有點倉惶不安。

  「你怕我把你趕出去?」他的膽量有這麼小嗎?

  邱勝翊嚴肅地面對這個問題。「有一點。」

  瞧他正經八百的模樣,吳映潔忍不住翻個白眼,板起臉孔假意問起:「我是個斤斤計較、又小氣沒肚量的女人嗎?」

  呃,這點他不清楚。不過為了顧全大局,邱勝翊硬著頭皮回答:「不是。」

  「看在你等門的份上,姑且饒你一命。」她將報紙包好,擱在流理台上,準備明天再丟棄。「好!你可以回房睡了,晚安!明天見。」拍拍他的肩頭,吳映潔打著呵欠,先行回房。

  邱勝翊摸著被輕拍的肩頭,突然笑了出來,似乎還能感受到她掌心裡的溫暖。

  既然知道他在等門,還不早點回來?害他每過一個鐘頭,就跑到陽台看「寂寞芳心」的招牌燈關了沒。

  打開被報紙包裹住的茶壺,再瞄向碗架上完整的杯盤……

  他搖搖頭,忍不住歎了一口氣,以為她會抓狂朝自己鬼吼鬼叫,沒想到她只是拍拍他肩膀……明明心疼到不行,還反過來安撫他,真是個逞強的女人。害他現在滿腹愧疚,今晚肯定又要失眠了。

  捧起茶壺,躺在報紙內的壺把顯得孤單,邱勝翊皺起眉頭,瞪著那道平整的缺口……

  ***************************************************************

  午後雷陣雨,澆熄溫度節節高昇的台北市。

  窗外烏雲密佈,豆大的雨滴打在遮陽板上,將熟睡的吳映潔給吵得爬起床來。

  「唔……好吵。」坐在床上,她拉著睡衣領口,睡得一身濕汗,黏膩不已。

  鬧鐘清楚標示現在是午後一點半,本愛賴床的她因為季節逐漸炎熱的關係,不再抱著被子在床鋪上打滾。

  塌亂的長髮,睡呆的倦容,浮腫的大眼,剛睡醒的吳映潔簡直就像剛經歷一場災難,邋還混亂到了極點。她打起精神到浴室沖澡,整理儀容,前後摸了快半個小時,才神清氣爽的走到客廳。

  打開落地窗,微涼的水氣飄浮在週身,吳映潔深吸一氣,感受著肺葉裡那股冰冷的氣息,暑氣退去不少。

  意外地,她在餐桌上看到一盤炒飯……沒加蛋!

  藏在鏡面下的大眼,直盯著那盤已涼卻香氣逼人的炒飯,嘴角咧開了笑。

  坐在椅上,她東嗅嗅西聞聞,挑食的自己其實不太喜歡醬油炒飯的滋味,她略為好奇的嘗試一口,眼中驀地閃過一絲驚訝,多扒了好幾口飯進嘴裡。

  這絕對不是小婕的炒飯,因為她不會在炒飯裡加醬油。這也不是附近店家買來的炒飯,米飯炒得顆顆分明、油亮香甜,很難想像是放隔夜的冷飯。

  屋外傾盆大雨仍落個不停,吳映潔吃得津津有味,中途覺得口乾想喝點水時,她才察覺到餐桌上不知何時,放了昨晚被摔斷手把的茶壺。

  斷裂的壺把已被接好,但裂痕仍清晰顯眼。

  捧起茶壺,她深感困惑,指尖滑過接口,還可感受到粗糙的硬膠質感。再嗅嗅上頭,有股淡淡的化學氣味,那男人該不會以為,用三秒膠就可以讓它恢復往日的光采吧?

  桌上擱張便條紙,上頭畫個圓胖胖的小男孩,皺著眉一臉小媳婦的模樣,抓條手帕擦眼淚,旁邊還寫著小小的三個字--對不起。

  直到此刻,吳映潔終於大笑,有股暖流滑過胸坎。她將紙條緊緊握在手心,捨不得放開,似乎陷進某個糾結的情緒裡,心頭鼓噪翻騰不已。

  一想到他可能滿頭大汗只想拚命將已裂的壺把接好,又或者害羞的畫著大頭娃娃、愧疚的寫上那三個字,更甚至是克制自己炒飯裡不要加蛋……

  她知道,對自己而言,邱勝翊的存在,已經不只是當初陌生人的角色……他逐漸深入她的世界,與她一塊共同生活。

  環顧四周,在不知不覺中,這間小小的套房,到處都留有他的氣息。包括那張老沙發和空蕩的陽台,都是他最愛停留的地方。

  他總是坐在那邊,一個人什麼事也不做。

  偶爾她工作暫告一個段落時,出了房門看他又陷入獨自思索的世界裡,總會忍不住抱怨幾句,可他不生氣也不反應:心情好時會對她笑一笑,但有幾次只是用一種很哀傷的目光瞅著她,什麼也不願說。

  吃著炒飯,吳映潔不斷想著那雙深邃哀傷的黑瞳,他的身份背景對她而言是個謎,曾經幾度她想開口詢問,卻驚覺自己毫無任何立場。她優先考慮他的心情,深怕自己觸碰到他不願回憶的隱私。

  對他來說,她的存在僅止於陌生人的階段,因為他曾說過,還不想太快愛上另一個人……

  吳映潔喉頭緊了緊,憶起邱勝翊刻意封閉自己的話語,心底免不了微酸泛疼。

  她並不貪圖能遇上多完美的好男人……然而眼前出現的、讓她有一點--心動的這個人,卻似乎只想永遠與她保持距離。

  她已經和他共同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她已經知道他那好聽的名字,而他也替她等過門,還想將她放在「陌生人」的位置嗎?

  捧著茶壺,吳映潔苦澀的笑,默默吃著炒飯,不敢再想這個問題。

  推推老鏡架,外頭溫度已微涼,豆大的雨滴依舊落個不停。或許這場雨會持續下到傍晚,就像她此刻微微發酸的心情。

  下吧,下吧!這場大雨過後,她就將這份不該發酵的感情也一併沖刷掉吧!讓自己繼續當他的陌生人……

  吳映潔走到陽台上,想趕走心底沉悶的情緒,看著街上不少為了這場雨而淋濕的路人……然後,她匆匆抓起玄關上的雨傘,衝出門外。

  陣陣雨滴打在傘上,吳映潔焦急地在這片雨景之中,找尋某個熟悉的身影。

  從巷口到街市,從店家到廣場,踏遍每處他可能會去的地方,那寬厚的背影依舊不見蹤跡。

  她找得心急如焚,雖撐著傘,渾身還是被水漬濺得濕漉漉的,冰冷的水氣熨貼在溫熱的肌膚上,使她不由得隱隱發顫。

  白色涼鞋已被污水泥巴沾上,失去光亮色澤,淺藍色的七分褲褲管添了幾處髒污,就連黑髮也有幾綹細軟青絲遭水氣浸染,狼狽的黏貼在面頰上。

  吳映潔不死心地繼續走著,直到在公園角落找到他。

  抱著志忑不安的心走過去,她終於見到邱勝翊無神的坐在椅上,仰望天空,任雨水滑過面頰、爬滿全身。

  這是她第二次在雨中看見他,一個沮喪無助的男人……吳映潔一顆心揪得很緊,忍不住有股哽咽的衝動。

  她的腳步沒有遲疑,穩健的踏向他,用傘為他遮擋雨水,包括他的視線,更免不了對上那雙墨黑卻顯得空洞的眼眸。

  「為什麼不回家?」吳映潔力圖鎮定,才勉強嚥下喉頭的哽咽。

  細嫩的嗓音,劃過邱勝翊心底深處,那雙藏在鏡面下擔憂的大眼,此刻正心疼地看著自己。他隱隱一震,擱在身側的兩拳緊握,意外見到她的出現。

  好半晌,他終於開口。「為什麼來找我?」

  「因為下雨了,而你卻沒有回家。」

  「我忘了找個地方躲雨。」他的語氣清冷,沒有半點情緒。

  「你在想什麼,想到渾身濕透,還不想回家?」

  已經習慣在人前藏匿情緒的邱勝翊,聽見她的話,不禁有些愣住。

  她是不是把他給納入自己的人生之中了?要不她的棲身之所,怎會留有他立足的餘地?

  邱勝翊伸出手,撫平她緊蹙的秀眉,淡淡地笑說:「妳皺眉頭了,小心變老。」

  吳映潔抿起嘴,只是惱怒地瞪著他,不知是因他的玩笑而生氣,還是被他無所謂的態度給觸怒。

  「我以為在這裡,不會被妳看到又在發傻的模樣。」

  「所以,就寧可淋成落湯雞也不願回去?」她板起面容:心情極度不悅。「你以為炒了個飯,把壞掉的茶壺用三秒膠黏起來,就能彌補過錯了?我哪有這麼好說話?」

  他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盯著她因怒氣而顯得生動飛揚的臉龐。

  「你曉不曉得我有多擔心?」這場雨勢滂沱浩大,即便季節炎熱,她也不允許他這麼糟蹋自個兒的身體。

  邱勝翊望著她憤慨的神情,眼底閃過一抹火花。「不需要為我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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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因為是陌生人,就不可以付出我的關心嗎?你當我無血無淚,不會有感情嗎?」他的好,她全都感受過了,要不動心,很難做到。

  邱勝翊伸出雙臂,猛地擁住她。

  手裡握的傘跌落在地,吳映潔訝異他突如其來的環抱,腰上傳來他臂膀微涼的溫度。這場雨,他孤單淋了好久。

  「即便在雨中,我仍可見到你的眼淚,想哭沒有必要躲在這裡。」

  天色灰蒙,是一塊染上哀愁的畫布,淡白色的雨雲,朵朵都載滿教人負荷不了的傷痛。而這場雨,彷彿是上天為他流下的淚水。她將手輕輕環在他的脖上,想給他溫暖。

  長空無語,她很想問他究竟在那片天際裡尋找什麼?什麼是他寧可花一輩子去牽掛,也不願放手的記憶?那到底值不值得他如此死心塌地的執守?

  邱勝翊將她抱得很緊,深怕她走,只能激動地環住她的腰際,把快要奪眶的淚眼埋在她懷裡。

  大雨掩飾了他的淚水,卻埋葬不了他的心碎、掩蓋不了他的狼狽。

  「妳若要留在我身邊,就別輕易捨下我。」別抱著情分卻殘酷地留下他,一個人遠走高飛。「不要和她一樣,都要走了,還說愛我。」

  吳映潔聽他話裡的埋怨和痛苦,心底情感逐漸發酵,很嫉妒那個被他掛心的女人不是自己,更討厭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出現企圖擁有他的想法,變得很想佔有懷裡的男人。

  她知道,他們終究會在某天相互道別,各自回到人生的軌道;也明白這場短暫的相遇,到不了所謂的永遠;更清楚一旦放入感情,抽離時便會痛苦難忍--

  可是,此刻擁著他的自己,怎麼會感到如此幸福呢?

  「別把我當成她,我們說好要當對方的陌生人--現在,也請容許我,做一個愛上你的陌生人。」她苦笑,任雨水滑過面頰,代替她的心酸。

  原來在他面前,承認愛情是件既美好、卻又掙扎痛苦的煎熬。

  吳映潔必須告訴自己,在駐進他的心房以前,已經有另外一個他永生都忘懷不了的人,活在那處他特地留下的位置。

  「是的,我沒有忘記,都說好要當陌生人的。」抵著她的額,他笑著說,心中感動,眼眶濕潤。

  「你別黃牛,你心底那個陌生人的位置,我是第一順位,別把我推離。」雖然他一輩子都會眷戀那道身影,也很可能永遠無法愛上她,但是她不後悔吐露自己的心意。

  邱勝翊望著她,心頭柔軟溫熱,再度緊緊地抱住她。「我答應,那個位置只能容得下妳。」

  冰涼雨水滑過她面頰,落在他的唇瓣上,吳映潔低下頭,輕輕吻去他的哀愁,用一種眷戀的口吻,訴說內心真摯的情感--

  「邱勝翊……愛我,好嗎?」

  ***************************************************************

  坐在陽台上,吳映潔難得起了個大早,享受此刻溫暖風光。

  壓低草帽帽沿,白皙的小臉頗為愁苦,滿腦子都是昨天那場意外的大雨,還有她脫口而出的心意。

  雖然他沒有說話,也未將她推開,那輕淺的一吻結束後,他也仍舊將目光鎖牢她……

  吳映潔毫不掩飾地表露對他的愛意,就這樣讓他瞧得過癮,就算她的臉紅得像只蝦子。

  或許她的熱情表達得太過笨拙,卻是她畢生下過的最大決心。

  如果被拒絕,她也仍是他的陌生人,終有一天彼此會錯身在這座都市,恢復成兩條未交集的平行線。抱持著這種想法,吳映潔倒有一不作、二不休的心態。

  哪知他只是將她擁進懷裡,像安撫小孩般拍拍她的頭,沒有任何回答。

  那一瞬間,她想落淚,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以為自己真是沒機會了,躲在他懷裡差點嚎啕大哭--

  生平頭一回主動獻吻,卻慘遭滑鐵盧,對方連半點微笑表示都沒有!

  兩人就這樣在雨中相擁,不知落下的水氣是該埋葬他的過去、還是她的難堪。兩人憑藉著相融的體溫,才不致於感到孤單。

  他們都想找個依靠,以為港口觸手可及,但總是靠不到岸。在浮浮沉沉深感疲累之後,碰到欲棲息的港灣,卻躊躇不前害怕受傷。

  直到他再度拾起傘將她牽回家,一路緊緊攬住她,吳映潔這才終於知道在他心底,有一種想愛卻又不敢愛的強烈恐懼。而那個無聲的擁抱,或許就是他的掙扎與動搖。

  那條並肩回家的路,吳映潔走得格外焦躁不安,發顫的身軀不知是溫度低涼,還是因為緊張所致。邱勝翊只有將她攬得更緊。

  回到家後,邱勝翊體貼的讓她先沖個熱水澡,還幫她泡壺熱茶。然後就站在陽台上望著天際,似乎那場雨淋得還不夠徹底,頎長身影顯得淒涼又孤寂。直到她喚聲後,他才進浴室洗去渾身疲累。

  她沒說話,知道他用一種幾近瘋狂的方式,去回憶、眷戀某個不知名的女人。終於瞭解,自己為什麼老撞見他發呆出神的時刻。

  吳映潔抽回思緒,閉上眼,一聲歎息逸出唇瓣,躲在帽裡的臉蛋皺緊秀眉。

  「難得見妳起個大早。」邱勝翊彎下身,勾起蓋在她臉上的草帽,反把帽子捆在自己頭上,完全不見昨天失魂落魄的沮喪樣。

  吳映潔被突然出現的他嚇了一跳,見他套上花襯衫,衣衫不整末上扣子,袒露出精壯的胸膛,心口一緊不禁臉紅起來。「你……你你你……」

  穿著牛仔褲,破爛刷白的樣式配上那件襯衫,他看來有幾分迷人落拓的瀟灑自在。

  一早就有如此養眼的鏡頭,果真是早起的鳥兒有蟲吃。

  「哪裡搬來的躺椅?」邱勝翊盤腿而坐,正好和在躺椅上的她同高。

  「是小婕的。」

  「看起來好像滿好躺的。」他好奇的東摸西摸,躍躍欲試。

  「你不會是在暗示我起來吧?」

  「我的陌生人,妳好有默契。」他伸手摘下她臉上的眼鏡,像個頑皮的孩子逗弄著她。

  「還我!幹嘛把眼鏡拿走?我看不清楚了!」她嚷著,小手揮個不停,氣得想捶人。

  邱勝翊眉一揚,把臉湊在她鼻端前,咧出大大的笑。「這樣夠清楚了沒?」

  「呃……」吳映潔屏住氣息,一張刻意放大的面容貼近自己,隱約可聞到他瞼上刮鬍水的涼爽味道。

  墨黑的瞳裡滿是笑意,瞧那嫣紅的粉嫩臉頰,他雖然告訴自己要保持距離,卻還是忍不住掐了她一把。

  水嫩嫩的膚質停留在指尖,讓他眷戀了一會兒,大掌還留連在細膩的肌膚上。

  「嘿,不要一直看著我,如果我不小心愛上妳了,該怎麼辦呢?」低啞的嗓音滑過她耳際,他用一種輕到不能再輕的語調呢喃著,好似夏季裡灼熱的暖風。

  「親愛的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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