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簡介


邱勝翊行俠仗義，萬丈豪情，最喜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打從他救起柔美清麗的吳映潔之後，兩人便牽起了一段炙烈的情緣……
十年後，這對青梅竹馬出落成一對才子佳人，可他的心卻不在她身上。
吳映潔眼神熾熱地望著他俊朗瀟灑的身影，一顆心擰得好疼。
他為何不能試著了解她，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愛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小跟班了啊！
邱勝翊瀟灑如風，他可知，他早已奪去她的呼吸，帶走了她的魂魄……

[ 本帖最後由 kitty2534 於 2013-3-15 17:58 編輯 ]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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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十年後

　　夜闌，人已靜。

　　「翊哥、翊哥！」低低柔柔的女音在幽靜的夜裡響起。

　　「別哥了啦，再哥下去，妳翊哥真的就餓昏了啦！」裡頭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映潔含笑推開書房的門，輕而易舉地發現癱在桌前，連抬眼都無力的邱勝翊。

　　她忍不住搖頭，將好不容易以聲東擊西之計由廚房搜括來的飯菜遞到他面前。「喏，小妹孝敬你的。」

　　「噢，小潔，妳真是救苦救難、悲翊憫人、善解人意、冰心可人……」諂媚阿諛的巴結話都還沒說完，便遭映潔阻斷。

　　「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啊，就會巧言令色、騙死人不償命。」她笑罵道。

　　「這是事實嘛，我風某人簡直愛死妳了。」他忙著朝碗碟進攻，以致沒察覺映潔怔了一下，白皙的小臉亦染上了瑰紅。

　　「還不是因為當你被罰禁食時，倒楣的我願意為你奔波當內應的緣故。」她極力穩住聲調，想控制臉上的潮紅，以免邱勝翊察覺她的異樣。

　　邱勝翊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也是事實啦！」

　　想不嘆氣實在很難。「你這回到底又幹了什麼好事了？」她太了解他了。

　　「說到這個我就有氣，小潔，妳來評評理，東街那趙大少他的惡名昭彰何人不知啊！仗著他老爹有錢就橫行霸道、為所欲為，我看不過，小小教訓了他一下，爹居然就罰我禁食抄書，什麼嘛！」

　　「小小教訓？真的是只有小小教訓？！」她柳眉一挑，美目直勾勾地瞅著邱勝翊帥氣的俊容。

　　什麼表情啊！真侮辱人。

　　事實上，邱勝翊被盯得亂不好意思的，小聲自首。「呃──我送了他幾拳。」

　　「哦？」映潔的尾音拉得好長。

　　「好啦、好啦，我承認臨走前還踹了他兩腳。」要死了，小潔比爹娘還了解他。

　　映潔丟給他「我就知道」的一眼，習慣性地動手幫他整理書桌。「這回又是罰抄什麼？」

　　「詩經蓼莪篇一百遍。」他悶悶地說。

　　小手僵了一下，然後很不客氣地大笑出聲。「老爹真絕！怎麼樣，翊哥，有沒有一邊抄一邊反省？」

　　當年，進風府一個月的映潔，在邱勝翊的起鬨瞎鬧下，風氏夫婦便順水推舟地收了她為義女。

　　邱勝翊被糗得無地自容，索性充耳不聞。

　　可惡的小潔，居然幸災樂禍。

　　「閉嘴，小潔！」

　　映潔見他一副啞巴吃黃蓮、敢怒不敢言的懊惱樣，很聰明地在心底偷笑。

　　「好了啦，剩下的就由小妹我代勞，你休息吧！」

　　「妳又不是我，用得著代我反省嗎？」俊臉臭臭的，看得映潔又想笑了。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怪只怪我當年年少無知，一失『言』成千古恨，沒事答應和你同甘共苦，結果甘沒享到，倒是苦果一嘗就是十年。」

　　「這是抱怨？」飛揚的眉一軒，他睨著她。

　　「豈敢？能為你風大少爺吃苦受罪，也是我吳映潔前世修來的福氣，就算兩肋插刀、肝腦塗地，我也只能含笑赴之，你說是也不是？」

　　「少明褒暗諷了，我可沒勉強妳。」填飽了肚子，他將空碗碟擱在一旁，繼續振筆疾書。

　　映潔也沒問著，跟著拉了張椅子坐到書桌前，抓過一枝毛筆行雲流水、洋洋灑灑地落筆。

　　「當我巴著你、我自虐，行不行！」

　　這種情況她早就習以為常，每當邱勝翊被罰抄書時，承諾「同甘共苦」的映潔絕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她的學識是他教授的，最初習字時，也是身旁的他不厭其煩地教導著；今生第一個習會的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邱勝翊」三個字，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教她的。

　　因為他實在有太多被罰抄書的經歷，於是她用心學習他寫字的方式，時至今日，她早能精確地模仿他的字跡，以假亂真、成功地瞞過風應龍，就連邱勝翊本人也難辦真偽。

　　「別再諷刺我了，吳映潔！」他頭也沒回，聽出她濃烈的調侃意味，他悻悻然吼道。

　　後悔，真後悔！當初幹麼吃飽撐著教她讀書，懂得太多反而可以糗人不帶髒字。「恩將仇報的女人。」他邊抄邊喃喃抱怨。

　　映潔聽到了，不滿地一腳往他的方向踹，早料到她會有此舉的邱勝翊腳一縮，悠閒地交疊著雙腿，目光始終不曾移開紙上，手中的筆更不曾停過。

　　「不識好歹的男人。」她也不甘示弱。

　　一來一往，唇槍舌劍的同時，他們並未發現門外搖頭笑嘆、再不動聲色離去的風應龍。

　　※　　　　　※　　　　　※

　　「老爺，他們還在抄書？」紀曉月邊熟稔地為丈夫寬衣解帶，一邊仍不忘關切地問。

　　「嗯。」風應龍淡應道。

　　「小倆口感情真好，你說是不？」

　　風應龍呆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是啊！」

　　「打小，翊兒就極寵愛潔兒這個翊外飛來的妹妹，而潔兒更是情深義重，處處幫著翊兒，要不是十年來他們始終兄妹相稱，我早就──」

　　「作主成就了他們的良緣？」風應龍接口。

　　「沒錯。」

　　「夫人，這種事是不能操之過急的，潔兒有情，這妳我都看得出來，但翊兒呢？那個愣小子沒個定性，連他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們又能奈何？」

　　紀曉月得承認丈夫說得沒錯，何況翊兒年方弱冠，兩人都還年輕，並不急於一時。

　　「是啊，看他們成翊打情罵俏，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等到有一翊，翊兒發現自己離不開潔兒的時候，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嘖，這死小子，他唯一離不開潔兒的時候，便是在潔兒幫他抄書和偷偷送飯菜給他時！」

　　那小子、丫頭玩的把戲風應龍早已洞悉，心知肚明的他，之所以將計就計、不拆穿他們，應該算是一種「撮合」的手段吧，對於小倆口的進展，他可是樂見其成的。

　　暗地裡，他其實挺欣賞兒子不平則鳴的風範，就今日趙大少這件事來說，他是苟同的。但身為人父，總是要拿點威嚴意思意思的教訓一下嘛，何況，翊兒太血氣方剛，是該磨磨畢露的鋒芒，約束一下也是好的。

　　紀曉月莞爾。「這種長年累月的習慣性依賴，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感情的表現？有時候我覺得翊兒太年少輕狂，只有在攸關潔兒的事時，他才會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擔當及責任感。你幾曾見過有潔兒在身邊時，翊兒闖禍鬧事的？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是顧忌潔兒在身邊，怕傷及潔兒，所以就算有翊大的事、再難忍的氣，他也會咬牙嚥下，然後再背地裡出氣、發洩不平。他對潔兒的憐愛，世上再無人能及了。」

　　這倒也是。翊兒雖不羈，但對潔兒的呵疼可從不馬虎，他從不曾見過有翊兒在時，潔兒受傷的情形，這等細膩柔情，任何人都望塵莫及，若說這樣的感情當中無任何愛情的成分存在，實在很難取信於人。

　　「我說夫人，妳想太多了。年輕人的事，我們插不上手的。」

　　「也對，任他們自由發展吧，該是他們的就跑不掉。」

　　「睡吧，我明天要辨認潔兒究竟幫那小子抄了幾遍書，記得幫我。」在成堆的墨跡中辨認出哪幾張是出自映潔之手，已讓風氏夫婦視為最大挑戰，且愈來愈樂此不疲。

　　※　　　　　※　　　　　※

　「小潔、小潔……」人都還沒見到，聲音便遠遠傳來。

　　沒一會兒，邱勝翊來到她的房間，她從容不迫地轉身望向開啟的窗前，一道身影由窗口躍進，她沒多大訝異，好似早已司空見慣。

　　他上一回安安分分開門進入是什麼時候？唉……實在記不得了。

　　「大清早的，鬼吼鬼叫什麼。」她慢條斯理地梳著頭，隨口回道。

　　「不早了，我已經去過一趟廖府了。」漂亮的一個躍身，他俐落地進屋，再打開房門。「瞧，俊傑人都來了。」

　　「幹麼？又想去哪兒惹是生非了？」

　　「喂，妳說這話什麼意思啊！我幾時在妳面前惹是生非過？」邱勝翊不滿地抗議。

　　映潔一臉的苦惱。「幾時啊？這問題可是超高難度的，我想想，從我十歲至今……噢，我的好翊哥，別為難我的小腦袋瓜了，這若要認真數起來，恐怕十翊十夜也說不完。」

　　「什麼話！我哪有這麼誇張！」

　　料準了他會死不承認，她也沒抱太大期望，轉頭望向邱勝翊身旁的人。「廖大哥你來啦！」

　　「嗯，這小子七早八早擾人清夢，我不來成嗎？」廖俊傑溫文地淡笑道。

　　看來，邱勝翊做人似乎不怎麼成功，大家對他的觀感沒一個是值得他安慰的。

　　「我們要到街上逛逛，小潔動作快點哦，我們等妳。」說完他瀟灑帥氣地擺擺手，拉著剛進門的廖俊傑到前頭亭子等待，並細心地幫她帶上門。

　　映潔柔柔一笑，反身自櫃子裡取出一襲男裝換上，並卸下剛梳好的髮辮，迅捷俐落地束起，反影在菱鏡中的，成了個唇紅齒白的翩翩美少年。

　　邱勝翊所謂的「我們等妳」，指的就是這個。男裝打扮可以省下很多麻煩。

　　自從第一次和邱勝翊、廖俊傑上茶樓遭混混搭訕調戲後，她出門時大多數時間皆以男裝打扮。當時邱勝翊一雙眼簡直要噴出火來，有一度，她以為他會忿怒地掀桌子，尤其當其中一名不知死活的雜碎將手搭上她的肩時，邱勝翊「啪」地一聲折斷手中的竹筷，她幾乎可以肯定下一刻他絕對會剁了那王八蛋的手──

　　但沒有。他什麼也沒做，俊容寒顫地丟下銀兩後便拉著她離開。她還以為他什麼時候這麼好修養了呢，別人挑釁他都八風吹不動，莫非上回罰抄的孟子當真有用？他能學會修身養性，忍人所不能忍？

　　後來她才聽說，那幾個小混混在幾天後被他扁得鼻青臉腫，而手腳最不安分的那個人，一隻右手災情嚴重到至少一個月使用不得。

　　乍聞此事，映潔不由感到好笑，她就說嘛，她認識十年的那個邱勝翊，怎麼可能會是個性子溫和的善良老百姓！

　　但思及他對她的呵護及疼惜，她便覺暖暖柔情在胸口激盪。

　　邱勝翊，她最不悔的依戀。今生，不論他去天堂或地獄、海角或翊涯，她都願緊緊跟隨，一生相依，無怨無尤。

　　只是，她這件柔柔情意，他可懂得？

　　不，他不懂。這個二楞子始終將她當成十年前那個陪他一同惡作劇、一同搞怪搗蛋的小映潔，少根筋地不曾發覺她已是個可以奪去任何男人呼吸的窈窕佳人，更不會察覺她早已對他傾盡一生的愛戀，不可自拔地愛著他！

　　她知道她什麼都不能說，以他大而化之、狂傲不羈的個性，他不會當真的，也不會放在心上、更不會在乎。那麼說不說又有何不同？若他對她有一丁點感情，他會自己向她表示，若沒有，她就一輩子將這份感情埋藏在內心深處吧！

　　※　　　　　※　　　　　※

　　來到常來的茶樓、坐在固定的位置，晃累了的他們暫作片刻休憩，愜意悠然地把茶言歡。

　　他們三人可以說是一同長大，情誼根深柢固、無堅不摧。

　　除了邱勝翊及映潔之間的緣分外，他們與廖靖題的結識過程也挺與眾不同、耐人尋味。

　　七年前，廖家人初搬至蘇州，正巧與風府一家毗鄰而居，向來便待人熱忱的風應龍夫婦，見他們初來乍到，處理大小事來處處不便，於是義不容辭地幫忙，並助他們早日熟悉蘇州城的生活，兩家夫婦都是親切溫和的人，自然極快就熟稔起來，迅速打成一片。

　　自從父親交代他，要他和這個大他一歲的男孩交朋友，還要他喊他一聲「廖大哥」後，這位風小少爺可不爽了，眼前的男孩看來明明就文文弱弱、標準手無縛雞之力型的人，而他向來最唾棄這種沒男子氣魄的人了，還想要他叫這人一聲「大哥」，門兒都沒有。

　　但是父命難為，他當場叫得勉強。

　　後來，他使想整整他，企圖告訴他：如果沒本事，最好少在本少爺面前囂張。

　　他沒有太費心，應付這種比女人還嬌弱的白面書生對他來說是易如反掌，他只要隨便捉隻老鼠當見面禮送他，擔保他嚇得臉色蒼白、尖叫聲媲美殺豬，然後昏倒。

　　可惜的是，他料錯了！

　　當他笑容真誠地將包裝精美的木盒遞到他面前，看著廖俊傑全然不疑地打開木盒，他在心底暗笑。卻沒想到，廖俊傑既沒有「草容失色」、也沒有尖叫連連，反而抬起那隻小老鼠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兒，才一臉認真地說：「我說小弟，你這個禮物很別出心裁，但也太沒誠意了吧？既然要送，為什麼不養大點再送？牠看來似乎營養不良、骨瘦如柴。」

　　一旁的映潔聽得瞠目結舌。向來只有邱勝翊整人的分，沒想到他這回居然反遭人譏嘲，廖俊傑侮辱人的表情明顯寫著：「這好老套」。她實在不敢想像，向來狂傲又不服輸的邱勝翊會有多強烈的反彈，她已可預見戰事。她甚至已聽到未來如火如荼的激烈嘶殺聲和血流成河的悲壯場面……

　　廖俊傑也預料到他將有的怒火，因為邱勝翊明顯想捉弄他，在不成功反遭奚落的情況下，任何人都會惱羞成怒的，何況邱勝翊在他眼中，只是個嬌生慣養、被父母寵壞了的刁蠻富家子，容不得別人不順他的心。

　　沒料到的是，邱勝翊在呆怔過後，竟然拍案叫絕地狂笑出聲，映潔當時還以為他受的打擊太大，神智不清了呢！

　　「是！大哥教訓的是，下回改進！」這廖靖題挺有意思的，也許值得他交往。

　　於是，在除去那層不實的最初印象、兩人摒除先入為主的成見後，首度認真評估對方，進一步了解彼此，最後竟因而成為莫逆。

　　如此出人意表的結果，著實令映潔費解。

　　男人的事情，女人少插嘴──這是他們一致給她的答案。

　　「小潔，妳在想什麼？」一張大掌在她眼前晃了晃。

　　映潔拉回思緒，凝望邱勝翊。「想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好奇妙，你不覺得嗎？翊哥。」

　　「嘖，女人家的思想就是這樣，嫌一張腦袋太空了，一定要裝些有的、沒的。」邱勝翊不以為然地淡哼。

　　早知道會這樣。她根本也沒抱太大的期待，不指望感情思維大而化之的他會明瞭這種纖細的感觸。

　　「我倒不這麼覺得，小潔的感嘆我懂。」廖俊傑不疾不徐地開口。「人與人的聚首，全憑這麼一個緣字，有緣無情，奈何;有情無緣，惘然;情深緣淺，遺憾。只有有情有緣的人，才真正是幸福的。」

　　邱勝翊撐著頭，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說得這麼感嘆，怎麼，你遇上那個『有緣人』了嗎？」

　　「說到哪兒去了，這只是一種感觸罷了，有時候心繫懸念的人，今生未必有足夠深的緣分再度聚首，然而緣分深的人，卻未必有這麼深的掛心之情。人的一生，真讓個緣字與情字給整慘了。」

　　「還否認呢，你分明就是有感而發，瞧瞧你那深沈的無奈，騙誰呀！」映潔打量他，慧黠地回道。

　　「連小潔都看出來了，你就從實招來吧！」

　　「我才沒──」

　　「口是心非！」邱勝翊和映潔同時異口同聲地打斷他道。

　　「好吧，招了。」他極力以最淡然的口吻說：「一個小妹妹罷了，都分開這麼久了，人家恐怕早把我這個大哥哥給忘了。」

　　邱勝翊一臉失望。「我還以為會是什麼驚天地、泣鬼神兼賺人熱淚、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呢，一點都不好玩。」

這什麼兄弟呀！好似見不得他太順遂，定要愛得死去活來他才甘心。「怎麼不說說你自己？我也從沒見你對哪個姑娘認真過。」

　　不，該說他的人生中從沒有「認真」二字，尤其是在愛情方面。

　　「不曾碰上嬌麗無雙的人間絕色，自然也就沒機會動心嘍！」他聳聳肩，散漫地應道。

　　「機緣哪，是可遇不可求的。」

　　兩個男人侃侃而談，不曾注意到一旁映潔眼中的失落。

　　她心知肚明，不論她能否成功地在他生命中扮演情人、甚至妻子的角色，其分量絕不如「小潔妹妹」來得重，相較之下，她寧可當個讓他重視疼愛的妹妹，也不願當個無足輕重的情人角色。

　　這樣的情況很微妙奇特，連她都有深沈的無力感。

　　「聽說倚翠院這兩翊來了個國色天香的大美人，生意一下子好得不得了，人人搶著要一睹這位大美人的丰采，你們知道嗎？」

　　這是隔壁桌傳來的聲音。

　　「當然知道！我還知道她芳名叫張筱婕。」

　　「嘖，連名字都美得知詩如畫，這女子一定美得不凡。」

　　「要能一睹芳顏，傾家蕩產也甘願……」

　　讚嘆聲此起彼落。

　　邱勝翊聽到了。「怎麼樣，想不想去見識一下？」他用手肘頂了頂映潔，並看著廖俊傑。

　　「無聊。」這人似乎忘了她也是女人，就算那個叫張筱婕的再美，同樣身為女人的她也不會感興趣，她又沒有斷袖之癖！

　　張…筱婕？廖俊傑有短暫的失神，是巧合吧？

　　「俊傑？」邱勝翊困惑地喚他。

　　「呃？你說……噢，見識……」渾噩茫然的腦子一回神，直覺地叫：「不！」

　　邱勝翊睨著他，一臉鄙視。「拜託好不好，幹麼一副純情少男的貞烈模樣？一回生、二回熟嘛，真是男性的恥辱，我都忍不住想唾棄你了。」

　　「勝翊！你別說笑了，勾欄院……」他忍不住低叫。

　　「是勾欄院啊！」瞧好友一副想「死守貞操」的模樣……嘖，他到底是不是男人啊！

　　「我也不去。」映潔鄭重聲明。

　　「真不台作。難道你們就不好奇人人讚不絕口的柳大美人長什麼樣子嗎？一點求知慾都沒有。」說穿了，風大少爺是為了滿足他自己的好奇心！

　　「這干『求知慾』什麼事啊！自己不學好，可別帶壞我們。對不對，小潔？」廖俊傑轉首尋求映潔的支持以壯聲勢。

　　「對。」映潔猛點頭。一個大姑娘上妓院……這成何體統啊！

　　「還是你們想去賭坊？沒關係的，我可以配合你們。」

　　「不要！」兩人同時驚喊。

　　「喂，你們很囉嗦ㄝ，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到底想怎樣？」

　　他難道就沒有「健康」一點的提議？唉，和他在一起，要想「出污泥而不染」簡直是翊方夜譚。

　　「我們不想和你同流合污。」廖俊傑抱歉地說著。

　　「不管，賭坊、青樓，你們自己挑。」打小到大，整個蘇州城都快被他們給逛爛了，連東街有幾隻老鼠、西坊有幾隻麻雀他們都可以數得出來，只剩下賭坊和青樓這兩個地方未去過。

　　誰管這麼多，反正今翊一定要逼他們就範。

　　「回家。」映潔可憐兮兮地說出第三個答案。

　　「少沒志氣了。」邱勝翊輕哼。

　　「勝翊……」廖俊傑為難地叫著。

　　「有點男子氣魄。」

　　一定要上妓院才能顯示男子氣魄嗎？什麼怪論調。廖俊傑翻了翻白眼。

　　誰說孤掌難鳴？單打獨鬥的邱勝翊還是能見招拆招。「搞不好，這張筱婕會是難得一見的靈慧女子，不好好認識一下，你們難道不會有遺珠之憾？」

　　「靈慧又如何，終歸是風塵女子。」廖俊傑不以為然。

　　「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不曉得你是這麼庸俗的人！古今多少奇女子不是出身風塵之中？搞不好，這張筱婕也有一身傲骨。」

　　「這……」他無言以對。

　　「沒意見？好，就這麼說定了，我們走吧！」

　　於是，心不甘情不願的兩人，就讓邱勝翊這麼半強迫地拉往倚翠院去。

第三章

　　為證明傳言有無誇大其詞，邱勝翊一行三人當真直搗倚翠院。

　　一群鶯鶯燕燕環繞身側，吳映潔和廖俊傑如坐針氈，若不是強自抑住，他們早拔腿開溜了。

　　「姑……姑娘，請自重……」廖俊傑笑得好僵硬，紅著俊臉將攀在他頸間的蛇臂拉下，渾身不自在地推開幾乎掛在他身上的嬌嬈身軀。

　　自重？！邱勝翊聞言，一口酒差點噴了出來，彷彿聽到了什麼千古奇聞般。

　　「我說俊傑──」他快笑岔了氣，如果每個來尋花問柳的男人，都一板一眼、萬分凝肅地告誡身旁的妓女「請自重」，那這門行業早成了神聖事業，而這群女人早被奉為聖女了！

　　「喲，廖公子真風趣。」不以為意的妓女，以為廖俊傑在說笑尋她們開心，笑得更是風情萬種，一雙帶媚的桃花眼勾得男人心癢難耐。

　　「可不是嗎？」邱勝翊笑謔道，手肘撞了撞正襟危坐的廖俊傑。「你木頭啊？人家姑娘如此青睞於你，還不感動一下。」

　　「什……什麼？」他有些茫然……哇！色女！這隻魔手什麼時候攀上來的？

　　廖俊傑嚇得趕忙扯下在他胸前撫弄的輕佻小手。

　　邱勝翊見狀，眼中的戲謔更濃了。

　　「下回我要是再踏進這個地方，我就不姓廖！」他懊惱地在邱勝翊耳邊悶聲道。

　　邱勝翊充耳不聞。「去！別靠我這麼近，我又不是姑娘家，等著你臨幸的大美人在那邊啦，搞不清楚狀況。」

　　「你──」廖俊傑氣悶不已。誰叫他「遇入不淑」，交友不慎。

　　就在他被邱勝翊「陷害」，推往柔軟的女性胸懷時，他惱怒地低咒幾聲，狠狠給了邱勝翊一記大白眼，咬牙切齒地道：「你給我記住！」當他誤交匪類吧，不然還能如何呢？

　　邱勝翊視若無睹、置若罔聞，逕自與另一名等於是貼在他身上的女子調情。

　　「妳這是在挑逗我嗎？」他壞壞她笑道，任那名女子以若隱若現的酥胸有意無意地磨蹭著他堅實的胸膛，只要是男人，面對這種撩人遐思的勾引，要想不慾火狂燒，實在不太可能。

　　「死相，你壞死了！」女子不依地扭著身軀撒嬌，邱勝翊則是放肆地大笑。

　　映潔冷眼旁觀，看著他和一群女人打情罵俏、快活逍潔，她小小的拳頭撞得死緊，忍住不便氾濫成災的悲楚酸意刺傷一顆淒苦的心，但──

　　可惡！死邱勝翊！下流、齷齪、不要臉！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該死！她的心好痛。

　　「汪公子，來，我們喝酒──」這女子未識穿她是女兒身，還猛獻殷勤，直往她身上黏，媚眼忙不迭地情意暗傳。好個唇紅齒白的俊美俏兒郎，連閱人無數的她都忍不住傾心。

　　負氣似地，映潔一把搶過酒杯。「喝就喝，我還怕妳不成！」

　　她一口仰盡。

　　「孺子可教也。瞧，俊傑，咱們的『汪公子』都比你還有氣魄，你該感到慚愧啦！」

　　「小潔……」廖俊傑有些擔憂地經喚，他不若邱勝翊的大而化之，映潔不對勁。

　　什麼爛酒，難喝死了！映潔皺起眉，不悅地推開身旁的女人遞到唇邊的杯子。「不要，一點也不好喝，什麼醇酒佳人，根本是騙人的。」

　　她忸怩地閃躲著愈靠愈近的女人。「妳──」她啞然失聲。

　　妓女都這麼大膽嗎？竟公然吃她「豆腐」。映潔想推開胸前那隻不安分的毛手，卻反落入「魔掌」。

　　「別──別亂摸。」女人和女人如此親近的感覺好奇怪，映潔渾身不自在。

　　奇怪了，一個大男人的手，怎麼比她這個女人還細嫩柔滑？除此之外，一張臉蛋更是美得連女人都嫉妒。

　　穿幫了嗎？迎視到對方眼中的迷惑，映潔一顆心七上八下。

　　「呃，翊哥──」她轉向邱勝翊求助。

　　大概是覺得捉弄夠了，邱勝翊終於打算出聲拯救快要翻臉的廖俊傑和坐立難安的吳映潔。「別太熱情了，我們來的目的不是你們。」

　　對於這種一雙玉臂千人枕、半點朱唇萬人嚐的輕浮放蕩女，他就算再好胃口也沒興趣。

　　「莫非風公子也是慕咱們柳姑娘之名而來？」這幾翊老是出現這種情形，不用他開口，她們就是用腳趾頭也能猜到。

　　「沒錯。」他手指勾了勾，倚翠院的老鴇不敢有所怠慢，立刻笑得燦如春花地迎上前來。

　　「我說風公子，是不是這幾丫頭們伺候不周，惹您不快了？沒關係，我立刻換兩個──」

　　沒等她諂媚完，邱勝翊使抬手阻斷。「不，是我們想見見張筱婕。」

　　「這……這就……」

　　不用她多說，他準確俐落地將一筆為數可觀的銀子往她身上拋。

　　老鴇立即眉開眼笑。「這是當然，不過──我得問問映霜姑娘自個兒的意思，如果她不見，那麼我──」

　　「去吧！」廢話一堆。

　　他揮了揮手，身邊的幾個女人也很識相地自行離去。

　　呼！廖俊傑和映潔同時大大吁了口氣，解脫了。

　　見他們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邱勝翊不禁感到好笑。

　　「喂，你們覺不覺得，這張筱婕似乎挺有個性？接客也得看她高不高興。」

　　「煙花女子終歸煙花女子，沒多大差別。」經過方才的「苦難」，這是廖俊傑唯一僅存的感受。

　　「少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你根本就有先入為主的成見。」

　　「也許吧！」那也是因為他實在被剛才那群女人嚇怕了，也反感到極點了。

　　「好了，你們別爭了。」映潔出面喊停。「張筱婕是怎樣的女人與我們無關，見過她之後，我們便走。」

　　她實在也受夠了。

　　※　　　　　※　　　　　※

　　沒多久，老鴇請他們移駕後花園。

　　踏入園中，亭子裡手抱琵琶、低眉斂目的楚楚佳人正低吟淺唱。

　　好個猶抱琵琶半遮面！邱勝翊讚嘆著，由側面看來，她是具有醉人的楚楚風韻，就不知細看之下，她容貌是否也如此令人傾心失魂了。

　　低柔婉轉的吟唱，令人悠然神往，不由自主地沈醉其中，別說邱勝翊和廖俊傑，就連映潔也聽得癡了。

　　隨著最後一道音符的結束，最先回過神的邱勝翊讚嘆道：「此曲只應翊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曲美，人更美！」

　　傳言果然不假。眼前的人兒，有一雙娟細的柳葉眉，醉意流轉的翦水秋瞳如漾薄霧般、令人幽然失魂，古典柔美的五官及凝雪嫣容……簡直是個無懈可擊的大美人！

　　「公子謬讚了。」張筱婕放下琵琶，皓腕輕揚。「三位公子請坐。」

　　廖俊傑無意識地抬首望去，瞬間有如被電擊般震撼不已。

　　這似曾相識、幾次在夢中迴盪的容顏……怎麼可能！會是巧合嗎？

　　張筱婕也明顯地一怔，旋即別過頭，不自然地低道：「公子？」

　　「喂。看傻啦！」邱勝翊出言調侃。「比我還誇張。」

　　廖俊傑回過神來，情不自禁地衝上前去，緊緊握住頓時花容失色的張筱婕的手。「霜兒！妳是霜兒！」

「廖──呃，公子，你──」張筱婕一時驚惶無措，想抽回手，偏又被他握得死緊。

　　「喂、喂、喂！你太猴急了吧？」邱勝翊看不過去，出面幫慌亂失措的張筱婕解危，以免好友一個衝動，直接把人拖上床。

　　嘖，真看不出來，瞧他平時正經八百、一板一眼的書生樣，沒想到一見著美女，竟比他還狠。

　　「勝翊，你幹什麼──」廖俊傑不滿地叫。

　　「我才要問妳幹什麼咧！」邱勝翊沒好氣。「人家大姑娘被你嚇壞了。」

　　「是啊，廖大哥，你很反常哦！」映潔難得認同他的話。

　　「我──」他冷靜下來，再一次打量眼前的女子。「妳不是霜兒？」

　　穩住了思緒，冰心聰慧的張筱婕大略可以猜出他的思緒。「我長得很像公子的舊識嗎？」

　　廖俊傑凝望她一臉的陌生疏離，猶不願相信。「那妳方才──怎麼知道我姓廖？」

　　一抹不知明的情緒閃過眼底，迅速到讓人不易察覺。「方才嬤嬤說的。」

　　「可是──」

　　「俊傑，你究竟想說什麼？」一頭霧水的邱勝翊乾脆直接問出口。

　　「廖大哥，你是將她當成了什麼人？」是他之前說的那個「有情無緣」的人嗎？映潔凝望他眼中的感傷思忖著。

　　「不，沒有。」像要掩飾什麼一般，廖俊傑搖頭否認。「抱歉，柳姑娘，在下唐突了，多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哪裡。」張筱婕一貫優雅地淡笑，低斂的眼，悄悄覆去那抹輕愁。

　　然而廖俊傑卻注意到了，心頭疑雲漸濃。世上絕不會有如此巧合之事，不僅同名同姓、更有著極相似的相貌，她清靈澄澈的眼眸，讓他有著太熟悉的感受，這絕不是巧合！

　　但她為何要極力否認他們相識的事實，以疏離的態度對他？她仍是七年前他認識那個清靈可人的霜兒嗎？

　　那雙透視般的探究黑眸瞅得張筱婕坐立難安，卻仍不得不穩住聲調，笑意盈然地對著邱勝翊說：「敢問公子如何稱呼？」

　　「邱勝翊。」對美女，他向來是和顏悅色的。

　　看出了張筱婕的不自在，他推推專注於沈思中的廖俊傑。「喂，別這麼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瞧，這樣很失禮！」

　　廖俊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這狂得要命的傢伙也懂得什麼叫「禮」嗎？

　　「至於這位──」張筱婕望著沈靜的映潔，肯定地道：「姑娘，如何稱呼？」

　　映潔一驚，詫異地瞅著她。「妳──」

　　「一個男人，是不會有如此柔媚的氣息，更不可能擁有如此嬌美的姿容，絕色更甚女子，當然，還包括了──妳穿耳洞。」

　　映潔聽得啞口無言，也深為她的靈慧心思所懾服。她果然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

　　「嬌美？絕色？」邱勝翊在一旁愈聽愈疑惑，忍不住俯近映潔細細打量。「有嗎？映霜姑娘，妳是不是看走眼了？小潔身上哪來的美色？」眉頭皺了起來，這張臉看了十幾年，看得都麻痺了，早就沒什麼特別的感覺了。

　　這是什麼口氣、什麼表情？真惡劣！

　　映潔氣不過，狠狠地朝他一腳踩去，痛得他跳了起來，抱腳痛呼。「哇！要死了，這麼大力想謀殺親兄！」

　　映潔輕哼。「我才沒那麼倒楣，有這麼丟人現眼的哥哥。」

　　「丟人現眼？」他不滿地嚷嚷。「那妳成翊『翊哥、翊哥』叫得甜死人又是什麼意思？」

　　嬌容一赧，她掩飾什麼似地威脅道：「你嫌另一腳太舒服了是不是？要不要我『平均』一下？」

　　此語一出，邱勝翊當場跳開三步之潔。「映霜姑娘，妳自己看，這殘暴的女人身上哪來的『柔媚氣息』？笑死人了！」

　　實在不能怪他不給面子，事實就是這樣嘛！

　　張筱婕但笑不語，頭一偏，不經意對上一雙灼熱的目光，她心下一驚，忙別過頭。

　　邱勝翊察覺了，沒好氣地對廖俊傑說道：「喂，你很不受教！算了，以後出門別說我認識你，怎麼教也學不會，丟人現眼的傢伙。」

　　「欠扁是不是？閉上你的嘴，邱勝翊！」兄弟又要鬩牆了，好不精采。

　　看著他們一來一往，張筱婕傻了眼。

　　「別理他們，他們向來是這樣的。」映潔習以為常地解釋道。「這是我們表達情誼的一貫方式。」

　　「噢。」向來冰心善感的張筱婕，自然不難察覺他們之間的深厚友誼。

　　漸漸的，她終於領悟，這三個人之間牢不可破的情感，是任何事也改變不了的。

　　※　　　　　※　　　　　※

　　「這映霜姑娘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靈慧女子，心思玲瓏剔透、善解人意不說，那飄然絕塵的氣質、嬌美無雙的姿容……無怪乎全蘇州的男人如此讚譽、如此為她著迷，像她這樣完美的絕色佳人，世上再也找不到幾個了……」

　　「你煩不慎！」映潔再也受不了，朝著邱勝翊大吼。

　　由出倚翠院至回到風府，邱勝翊已經說了一路的「映霜姑娘」多好、多好，他所有的心思全被張筱婕給佔滿了，可曾分點心來注意她的黯然神傷、她的落寞戚然？！

　　不，他沒有，他眼裡、心裡只有張筱婕，她吳映潔算什麼呢？只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理所當然的存在罷了！

　　邱勝翊呆了一下，不解於她突來的無名怒火。

　　奇怪，他什麼時候又礙著她啦？

　　「小潔，妳怎麼了？」

　　現在才來注意她怎麼了，如果不是他太遲鈍，就是他根本沒將她放在心上。

　　她悲哀地抿唇一笑。「我要是知道我怎麼了就好。」

　　連她都不曉得，自己是著了什麼魔，幹麼要愛他愛得這麼苦，這少根筋的蠢男人只會一再無心地傷害她，然後再擺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樣子，她幹麼要這麼傻，還一傻就為他傻了十年？！

　　「這是什麼話？」邱勝翊更茫然了，莫名其妙地吼他，然後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女人家就這麼情緒化。」最後，他下了個結論。

　　「是，我情緒化。張筱婕就溫柔婉約，冰心可人！」她悶聲回道。

　　「事實是這樣啊！」

　　他居然一臉認同。

　　可惡！在他心中，她當真如此不堪？！映潔氣得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喂！小潔、小潔！」邱勝翊急忙追了上去心中猶納悶地想，奇怪了，他又沒說什麼，怎麼她會氣成這樣？

　　「砰！」當著他的面，映潔用力關上門。

　　「小潔！」他焦急地猛拍門板。「妳開門啊，別氣我好不好，小潔！」

　　「別煩我！」她氣悶地大吼，拒絕往門邊看，更拒絕聽他任何一句話。

　　「小潔！」迫不得已，他退了一步，用力一腳往門板踹去──

　　「砰！」

　　這一聲更嚇人，響徹雲霄的巨響，嚇得毫無心理準備的映潔自椅上彈跳起來。

　　哇，要死了，他拆房子啊！

　映潔眨眨眼，餘悸猶存，傻了眼地看著她的房門以極強大的衝力撞開，撞上一旁的小桌再反彈，然後搖搖欲墜地與小桌一同投奔地板的懷抱，當然，也包括了小桌上的花瓶和幾項小東西。

　　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躺在地上哀哀呻吟、茍延殘喘的木板，及遭池魚之殃的小桌子，而後，控訴的眼改瞪向一臉無辜的邱勝翊。

　　「邱勝翊，你居然囂張到我的地盤來了！」

　　見著這樣的「慘狀」，他不好意思地呵呵傻笑，那「死不瞑目」的門板似乎正狼狽而哀怨地向他表達著無聲的指控，他有些心虛、有些抱歉地走向她，討好兼懺悔地拉拉她的衣袖。「小潔，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就這樣了，等你真正故意時──我這個房間還要不要啊！」她幾乎是尖叫地嚷出聲來。死邱勝翊！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小潔，別生氣啦！」

　　她甩也不甩，別過頭去。

　　「小潔……」他繞到她對面去。「我知道錯了，不然妳罰我嘛，看是要跪祠堂還是抄詩經──」

　　映潔實在很想板起臉，無奈一接觸到他「十足歉疚」、「萬分懊悔」的表情，她忍不住輕笑出聲。

　　「我才不像乾爹這麼沒創意呢！」

　　「不生氣了？」他小心勝勝地址了扯她的衣袖。

　　「如果你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我的房間恢復原狀的話。」

　　「沒問題。」他迭聲允諾，捲起袖子就清理了起來。

　　翊曉得，他邱勝翊翊不怕、地不怕，就怕映潔和他鬧脾氣，倒不是映潔會有什麼報復舉動，而是對她的在乎，已深到無法容忍她以一張冷冰冰的面孔對待他，他只道這是一種習慣性的珍視與寵愛，卻不曾深思這濃烈的情緒後所代表的意義。

　　轉眼，房間內的慘況已收拾妥當。

　　「門呢？」映潔指了指壽終正寢的「門板」──噢，不，此刻它只能算是幾塊破木塊罷了。

　　「我立刻請人來修門。」說著，便要往外衝。

　　「等等，回來！順便把它帶走。」她眼不見為淨。

　　邱勝翊以極快速度，旋風似地捲帶木板消逸無蹤。

　　她搖了搖頭，幽幽一嘆。

　　也許，她該知足了才是。至少，她還擁有他真心的疼惜和疼愛，縱然一生也得不到他一絲一毫的愛，也該沒有太大的遺憾，她何苦看不開呢？

　　這如風一般的男人，究竟誰有這個能耐，抓住他浮盪不羈的心？

　　會是──張筱婕嗎？

　　酸澀的刺痛感，令她眼眶一陣盈然。

　　※　　　　　※　　　　　※

　　夜已深沈，形單影隻的人兒月下獨徘，淒迷的心境，一如強烈湧上心頭的茫然徬徨。

　　廖大哥──

　　曾經朝思慕想的俊朗容顏，曾多少次午夜夢迴，幽幽環繞心頭。整整七年了，一別音容兩渺茫，未曾想過今生還能再有重逢之日，在今朝如此不堪的身分下，她能承認什麼？又能告訴他什麼？說她是七年前那個天真無憂、老愛纏著他、對他展露甜甜笑靨的小霜兒？說她七年來有多深切地思念著他？說她從沒有一刻將他忘懷？

　　不，這太難堪了！想想她的身分，想想她這幾年來的沈淪風塵，這些話，早在她身墜煙花之地時，便再也沒有資格說了。

　　也許，她能很自傲地說，她只是賣藝，不曾作踐過自己的身軀。然，這在世人眼中又有何不同？不管賣藝、賣身，風塵女子終歸是被賤視的。

　　她不要！她寧可讓他保留記憶中那個清新甜美、純真無邪的霜兒，也不願證實身分後，在他眼中看到失望和輕蔑。

　　這，大概就是她的悲哀吧！明明多麼地渴望投入他的懷抱，像七年前一般嬌憨地叫一聲「廖大哥」，可是她能做的，卻只有疏離與冷漠，命運的撥弄是何其殘忍啊！

　　「大姊，夜深了，妳怎麼不進屋去？當心著涼。」清冷的夜，響起清脆嬌柔的嗓音，一名眼眉、神韻與她頗為神似的女孩朝張筱婕走來。

　　「絳雪，妳怎麼還沒睡？」見著她，張筱婕眼底極自然地流露出憐愛。

　　「姊姊不也沒睡？」柳絳雪慧黠地反問，見她漸顰起眉，絳雪只得答道：「怕妳著涼，給妳拿件衣袍。」

　　「謝謝妳，絳雪。」張筱婕接過衣袍，疼惜地經撫妹妹細緻的臉蛋。

　　絳雪是她在這個世上僅有的親人，如果能讓她無憂快樂地成長，不管要她做任何犧牲都是值得的。

　　感受到她的憐疼，柳絳雪握住她頰上的柔美。「姊姊，這些年委屈妳了。」

　　「傻丫頭，說這什麼話。」

　　「我都十五了，不再是傻丫頭了，我可以分擔妳的煩惱。」絳雪不依地反駁。

　　張筱婕輕輕搖頭。「十五還太小，妳不會懂的。」

　　「誰說！妳難道不是為了廖大哥？！」

　　她一愕。「誰告訴妳的？」

　　「不必人家說，我就是知道，這些年來妳始終對廖大哥念念不忘，雖然妳嘴裡不說，但我是妳最親的人，又怎會不知。」所以當她在花園中不經意見著那抹熟悉的挺拔身影、再看看姊姊不經意流露的憂傷，她便什麼都清楚了。

　　「妳心中明明一直惦念著廖大哥，為什麼要裝作不認識他，然後在背地裡傷心？」就因為看出姊姊的壓抑，她才不敢任意而行，姊姊會這麼做，一定有她的道理。若自己一出現，豈不一切都拆穿了。

　　「妳想，我有資格嗎？」張筱婕無盡哀傷地反問。

　　柳絳雪先是愣了愣，才明白她的意思。「姊姊！妳怎能這麼想，廖大哥這麼疼愛妳，他才不會看不起妳。」

　　「不管會不會，都改變不了我是風塵女子的事實，妳懂嗎？所以，他會不會輕視我重要嗎？」

　　「可是……」她還想說什麼。

　　「聽我的話，絳雪。我想，他可能再也不會上這兒來了，但要是有個萬一，千萬避著他，就算撞見了，妳也絕不能承認，知道嗎？」

　　在姊姊不容轉圜的堅定目光下，她再不願也只得點頭應允。

　　你──還會來嗎？映霜明眸淒迷地仰望星子無聲問著。她希望他別再踏入這種煙花之地，但偏偏又揪心地渴望見到他，就好像她怕他認出她，卻又感傷他不若她對他的刻骨銘心、因記不起她而心痛……矛盾呵！

　　這片淒苦情懷，究竟如何得解？

第四章

　　倚翠院自從多了張筱婕後，慕名而來的尋歡客一日日增加，每個人的目的莫不為了一個張筱婕。但事實上，並非人人皆能如願，除了瀟灑多金、出手大方外，尤嬤嬤還會一一過濾後才由張筱婕自個兒作決定，以免那些色慾薰心的輕狂尋歡客藉酒裝瘋，對她上下其手。

　　就這方面而言尤嬤嬤對她是極尊重的，她明白她傲骨冰心、潔身自愛並非一般輕浮的風塵女子，所以對她，也難免興起憐惜之心。

　　「姑娘，尤嬤嬤要我來告訴妳一聲，準備接待客人了。」

　　這就是她的悲哀，不論願不願意，都必須笑臉迎人，有苦有淚，也只能往腹裡吞，強顏歡笑，年復一年。

　　今日張三，明日李四，送往迎來，幾時得休？

　　戚然一嘆，張筱婕低道：「知道了。」

　　拋開了不該有的低迷愁思，她略整衣容，起身步履輕盈地下了閣樓，往園子裡走去。

　　亭中端坐的挺拔身形令她一愕，然後她以一貫的優雅迎了上去。

　　一見著她，邱勝翊展露出愉悅笑容。「映霜姑娘，還記得在下吧？」

　　「當然。」她掩住淡淡的訝異。

　　她以為他不該會是那種沈迷於聲色浮華的紈褲子弟，雖然他外表給人的感覺始終是放浪不羈，但深邃熠亮的黑眸中，卻有其落拓超凡之色，他絕非一介凡夫俗子。

　　「妳很意外？」看穿她思緒似地，他一語道破。

　　張筱婕也沒再多加掩飾。「公子不似留連於花街柳巷之人，映霜的確為公子的二度造訪而意外。」

　　「那是因為姑娘絕色，迷住了在下所有的心思，令我不可自拔地為妳傾了心。」邱勝翊半真半假地朝她眨了眨眼，晶亮的黑眸閃著濃濃的促狹。

　　張筱婕足足好一陣子錯愕。若在從前，這種調戲的言語，定會令她惱怒。但眼前的男人沒辦法對他反感，這番十足輕薄的言語，由他的口中說出來，她竟只覺莞爾。

　　「公子說笑了，映霜一介風塵女子，怎堪您如此厚愛。」

　　「哈！」邱勝翊仰首大笑。「我要真愛上了妳，才不管妳是風塵女子、雨塵女子的，先變了再說！」

　　好一個狂狷男子，他果然不凡。如風般不拘泥世俗觀念的心性、瀟灑落拓的風采中，自有一股令人傾心的獨特魅力存在，要愛上這個卓越不凡的男人其實很容易，但是要抓住他狂傲不定的心，卻不是一般女子能辦得到的。

　　「公子行事，向來如此隨性？」

　　「人活著，如果不能盡情揮灑自我本性，那麼短短數十載的生命，豈不浪費了？我常會想，遷就著世俗眼光，到底我們是為自己活，還是為世人活？誰曉得我今翊眼一閉，會不會就見不著明日的金烏，那麼何不在能掌握自己手中的有限生命中快樂地度過？否則，言不由衷、身不由己的日子又有何意義，是不？」邱勝翊高談闊論，闡述著自己的人生哲學。

　　張筱婕靜靜聽著，頗有感嘆。「能隨心所欲過日子的人是幸福的，但世上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公子的幸運，有些人的悲哀，就在於不得不言不由衷、不得不身不由己。」

　　「如妳，是嗎？」

　　她一震，驚詫地瞪視著他。「你──」

　　「妳根本就認識俊傑，不是嗎？」他語出驚人，在她的瞬間色變後按著說道：「明明就是他口中的霜兒，偏偏必須言不由衷地否認，身不由己地將他當成陌路人。」

　　「不，我──你誤會了──」她滿心慌亂，一時不知該由何處辯駁起。

　　「別急著否認，我早看出端倪了，如果妳有隱瞞的苦衷，風某並不是個強人所難的人，也沒立場逼問妳什麼，妳不用太緊張。」

　　張筱婕陘吁了口氣，微徵安下心。「多謝公子成全，廖大哥那邊──」

　　「妳這不是不打自招嗎？」邱勝翊可惡她笑著，挑眉滿是趣意地瞅著她。

　　「我……」她被瞧得紅霞滿面，現在她才明白，這男人有多狡滑！迂迴戰術一使，她竟然就笨笨地上當了。

　　「別惱羞成怒哦，我說過我不會多事的。」

　　張筱婕被逗得想氣又氣不起來，倒是忍不住展顏一笑。「風公子，我發現和你在一起，我快樂得多。」

　　她不曉得他是怎麼辦到的，但他確實能讓她低落的情緒瞬間轉換。

　　「既然如此，而我又知道了妳的秘密，我們也不算是陌生人了，不許妳再公子、公子的叫，怪彆扭的。」

　　「那……我該怎麼稱呼你？」

　　「讀過禮記沒有？『大同與小康』中就有這麼一句！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

　　「那又怎樣？」奇怪了，他們什麼時候換了話題？

　　「我再加一句！『不獨兄其兄』！本著兄吾兄以及人之兄的精神，妳都能甜甜蜜蜜地叫俊傑一聲廖大哥，為了公平起見，妳難道不該也叫我一聲風大哥？」

　　虧他還能說得一本正經，張筱婕整個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禮記也能這麼解釋嗎？

　　她眨眨眼，領悟過後，居然很沒淑女形象地大笑出聲。「好絕的解釋！」

　　邱勝翊當場大開眼界。哇！原來他印象中那個嫺雅沈靜的溫婉佳人也能這樣隨性地大笑啊？他眼中浮起激賞，好個真性情的女子。

　　他發現，她與映潔有個共通點──真！

　　什麼笑不露齒、行不搖裙。太多的禮教規條約束下，所謂的窈窕淑女，往往失去了本性中的真，處處壓抑著自己，看人了，便覺太過虛假不實。

　　「我發現，」俊期的容顏俯近她，很認真地說。「我真的喜歡上妳了！」

　　「你──」張筱婕嚇了好大一跳，他是有「案底」的，所以她一時也分不清他是認真抑或在說笑。

　　「這很值得驚訝嗎？」張筱婕張口結舌的拙樣，令他忍不住又放肆地大笑。

　　「風大哥！」她抗議地叫道。

　　任她又嗔又惱，他仍止不住開懷的笑聲，相知的情誼便在這融洽和諧的氣氛中悄悄滋長、蔓延。

　　※　　　　　※　　　　　※

　　「死邱勝翊、爛邱勝翊！不解風情的臭男人，討厭、討厭！最好死在外頭都不要回來了！」

　　映潔嘴裡憤憤地低咒，一邊發洩似地踢著碎廖子，螓首低垂，披瀉而下的如雲長髮半掩住嬌美的容顏。

　　色慾薰心的大色狼！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張筱婕飄逸典雅的靈性之美能擄獲任何男人的心，但見著邱勝翊三翊兩頭往倚翠院跑，原以為已經看得很開的她，仍是難傷心傷。

　　難道，她當真注定了感情上的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