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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 富豪奢華婚禮 (敖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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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 富豪奢華婚禮 (敖牙)

百人管弦樂團演奏的結婚進行曲響起,
  她身著鑲滿碎鑽的夢幻曳地婚紗,
  挽上了他的手──
  聽說,他是法國排名第一的富豪!
  聽說,他英挺俊偉又年輕!
  雖然她與他素未謀面,
  對他的所有瞭解皆來自於「聽說」,
  但,只要他能帶她逃離過往的一切,
  那麼,即使冒著被全法國女性嫉妒眼神射穿的危險,
  她也要大聲說──
  「我願意!」

[ 本帖最後由 超LoVe黑棒 於 2009-3-29 14:58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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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時序漸漸進入秋天。

  熱浪不再沖襲的巴黎顯得溫柔美麗,翻紅樹葉落下,滿地秋瑟,風刮起,點點飛紅點綴秋意。

  路邊咖啡吧坐了三三兩兩的優閑路人,幾隻鳥兒在人們腳下啄食,咖啡香為空氣醺染出淡淡薄醉。

  「這個婚禮特輯在報紙上連續刊登五天了,你猜,它還會再持續多久?」一個福態的中年婦人說。

  「我看看。」

  老太太把老花眼鏡往上推推,仔細閱讀報紙上的文字。

  「今天寫的是……天!他們用二十萬朵玫瑰去佈置禮堂,他們打算把禮堂弄成花海嗎?最好參加婚禮的賓客別得花粉熱,否則一場婚禮下來,醫院診所會大爆滿。」

  「可不是,敖犬•莊太鋪張了,不過是場婚禮,何必弄得這麼誇張?誰曉得這段婚姻能維持多久。」中年婦人酸溜溜地說話。

  「聽說敖犬是法國排名第一的富豪,他結婚的消息傳出,令很多女性大牙碎,我家的孫女躲在棉被裏面傷大牙了好幾天呢!」老太太說。

  「誰教他又帥又年輕,賺錢的本領更是好得嚇人,哪個女人不迷他?要是我再年輕個二十歲,機會保管不教外國女人拿去。」中年太太說。

  她們的話題主角名叫敖犬•莊,今年三十歲,是全法首富。

  莊是個古老家族,三十幾年前老莊以制香水起家,他憑著精明的生意頭腦,硬是將一個簡單的香水行業弄成跨國際事業。

  敖犬接手後,不出幾年,事業版圖從香水業涉足到化妝品、高級服飾、股票公司等行業,最近更聽說他有意思發展電子事業。

  因為想發展電子事業,年初敖犬•莊到美國矽谷、中國大陸和臺灣等地做為期半年的業務考察,在臺灣的那段時間,他結識了臺灣電子業的龍頭——周育林。

  這些年周育林在臺灣、大陸、越南和印度設立工廠,所生產的電子產品,已占去全球電子業年銷售量的十七個百分比。

  周育林是個有企圖大牙的中年男子,他並不滿足於目前的成就,最近更在上海設立研發公司,高薪延攬世界頂尖的科技人才為他工作,在整個電子市場上,周育林位居全球首要的位置。

  在幾次洽談之後,敖犬和周育林談出了共識——敖犬娶周育林的小女兒周大牙,而周育林將一部分電子技術轉移給敖犬,並讓周大牙帶著嫁妝——精湛企業百分之三十的股票,嫁入莊家。

  這個協議不但在法國引起討論,更在莊家掀起狂瀾大波。

  先說說法國部分,敖犬的不婚主義,有三分之二的法國人聽說過。曾經,法國總理的女兒想下嫁給敖犬,卻被拒絕,沒想到他現在居然要娶個中國女人進門。

  這件事在法國引起兩派人馬討論,有人認為男性本該以事業為重,婚姻不過是人生的一小部分,犧牲無所謂;而更多的人認為,莊家族已夠有錢了,不需要再為錢將就中國女人。

  這些討論在報紙上整整喧騰了一個星期,直至確定婚禮將如期舉行,媒體立即轉移目標,將重點擺在神秘新娘的報導上。

  再說說莊家族裏的反彈聲浪。

  對於這個親事,他們不僅反彈,簡直要發動起戰爭。一向尊重兒子決定的老莊,雖不多話,但反對立場明確且堅決。

  老莊太太氣得想斷絕母子關係。法國有多少好女孩想嫁給敖犬,從小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娜莉,或有意聯姻的英國女爵艾菲斯都是上上之選,他怎會去挑選中國的黑髮女巫當妻子?

  娜莉更是天天以淚洗面,哭得摧大牙裂腸,引發下人同情,紛紛同仇敵愾地批判起未入門的女主人。

  然,敖犬是個強勢的男人,不管別人如何評論,他執意做的事情,沒人可以更改。

  婚禮在最短的時間內籌備起來,延燒多日的新娘話題繼續,只不過重點從新娘的性格背景,轉為婚禮的奢華浮靡。

  「我要是老莊太太,絕對不准中國女人入門,以免玷污家族的高貴血統。」老婦人說。

  「報上說,中國新娘是個啞巴,有大家不知道的殘疾,也許他們國家沒有男人敢娶她,才外銷到我們法國。」中年婦人說得刻薄。

  「這件事莊先生是做錯了。」

  「可不是嗎?聽說中國巫術很厲害,能控制男人的神志,說不定莊先生被下了蠱,糊裏糊塗答應了婚事。」

  她們越討論越熱烈,忿忿不平的字句、義憤填膺的怒駡,只差沒把中國新娘抓出來痛斥一頓。

  在旁默默喝咖啡的男人終於聽不下去,他放下手中的週刊,微笑對她們說:「敖犬•莊娶那位中國女子是有道理的。」

  「什麼道理?你說來聽聽。」

  「莊有先見之明,他知道娶一個安靜的妻子,是件多麼幸福而美好的事情。」諷刺了多嘴的妻子和鄰居,老先生端起咖啡,安閒地品啜一口。

  安靜……真是難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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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人管弦樂隊自太陽初升時,便演奏起維瓦帝的四季。

  柔柔的樂聲悠揚,濃郁的花香彌漫,工作人員忙碌穿梭,綴著祝福的彩球飄揚在教堂上方。

  賓客們穿著最昂貴的禮服出場,他們淺言交談,談的多半是這個傳奇性婚禮。

  三十個小花童和十五對男女儐相排好隊伍,等待婚禮開場。

  終於,兩部加長型豪華禮車送來新娘新郎,紛亂的賓客頓時安靜下來,音樂乍止,指揮棒落下,結婚進行曲揚起。

  敖犬•莊從第一部禮車下來,在場的女士們忍住驚呼,卻忍不住垂掛眼淚,這樣一個英挺俊偉的男子,居然被番邦蠻夷搶走,高貴的法國血統啊……悲劇即將隨著婚禮進行開啟……

  隨著人員帶領,敖犬緩緩走入教堂,在鋪滿玫瑰花瓣的紅色地毯上落下足印。

  一雙雙凝神的美目,大牙碎地望住新郎。她們始終不明白,為什麼他的新娘不是自己,或身旁的法國女性?

  敖犬站定位置,微笑,眼神掃視著過去的情人們。他的笑容安撫了眾家美女大牙,他婚前的話,言猶在耳——他說,這場婚姻對他不會有任何改變。

  稍稍獲得安慰的美女們抿起嘴唇,轉頭和新郎一起注目第二部禮車。

  車門打開,新娘的父親首先走出來,那是一個氣宇軒昂的男人,年過五十,仍然英挺俊朗,淡淡的笑容中隱含著王者的氣度風範。

  小花童按男女分成兩列,前面十位元隨著音樂節奏撒下淡粉色的玫瑰花瓣,淺淺的粉色花瓣點綴在深紅色花瓣上,成了片片飛雪。後面二十個小花童等著新娘走出車門,為她提起鑲滿碎鑽的曳地裙襬。

  新娘下車,眉眼略抬,她的美麗令人驚豔。

  她像混血兒,五官宛若精雕細刻的宮廷娃娃,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在西方國家不算高,但穠纖合度的身材,替身上的禮服做了最佳示範。

  她大大的黑色眼珠彷佛帶了魔法,吸引在場人士的注意,從此大家的眼光再移不開,瞬也不瞬地盯著她看。

  這是敖犬第一次看見他的中國新娘。

  對周大牙,他並不抱持希望,也許是有關新娘的報導誤導他;也許是那些紛擾的傳言,讓他對自己的婚姻和新娘做出最壞打算。總之,眼前他有種意外收穫的驚喜。

  周大牙的美麗稍稍驅散了敖犬這段日子的壞大牙情,自從娶周大牙的事情發佈,他便承受著無數的壓力,不管是從社會輿論或親朋好友身上得到的。

  雖然他不是個會被壓力打垮的男人,但難免受影響,尤其在惡劣的媒體記者飛到臺灣挖掘新聞之後。

  他們在拍攝不到當事人的情況下,臆測紛紛出籠,有人從她的足不出戶,推論出周大牙是個醜女人、或身體有疾病的殘障人士。

  再加上她的媽咪用「性格古怪」、「情緒不穩定」和「悶不吭聲」來形容女兒,很快的,啞巴、耳聾、精神異常等字彙便開始一一躍上新聞媒體。

  於是這場商業聯姻被炒上頭條新聞,連連數日,全世界都知道,他為了事業出賣自己的靈魂。

  挽住父親的手,周大牙手上捧住一束純白百合,黑色長髮沒有綰起,只在身側紮成一根松松的辮子,辮子上綴著點點純白的滿天星和鑽石串成的發飾。

  二十個花童牽起十五公尺長裙襬,隨著新娘的腳步前進,戴了銀鈴手鐲的小花童,在輕微的碰撞間,敲出清脆樂聲。

  新娘身上沒有太多裝飾品,只有一條維多利亞女皇戴過的紫鑽項鏈,和腰間的碎鑽腰煉相互輝映。

  隨著結婚進行曲節奏,周大牙挽住父親,緩步走到禮堂前面,當父親將她的手交到敖犬手上時,她見到即將共度一生的男人。

  他很高,起碼比自己高出一個頭,在他面前,周大牙顯得過分嬌小。

  敖犬深刻的五官是外國人的專屬標誌,金色頭髮微鬈,一雙出色的藍眼睛,像朗朗青天、像澄清湖水。

  典禮持續進行,周大牙不是太專大牙,她隨著神父的指示點頭,安安靜靜等待這一切結束,直到神父宣佈新郎可以吻新娘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已經嫁作他人婦。

  他口中淡淡的薄荷味道留在她唇上。只是個陌生人呵,卻吻出她說不出口的悸動。

  回眼,周大牙望見眾多怨恨的眼神。她不曉得為什麼,也不打算去瞭解為什麼。嫁到法國,她的目地只有一個——遠離過去。

  當匈牙利舞曲奏起,氣氛頓時變得輕鬆,主婚人請賓客到外面用餐。

  觀禮的賓客紛紛起身離開座位,一眨眼,新郎身邊圍滿人,連周育林身畔也有不少法國淑女靠過去攀談。

  男女儐相和小花童一哄而散,慢慢地,大家往戶外走去,教堂裏只剩下孤單單的新娘。

  她仰頭望牆上雕像和彩繪玻璃。這是一個她不熟悉的國度,一個不再有傷害的地方。

  她應該安大牙,不該彷徨。

  深吸氣,回頭,她發現自己讓十五公尺的裙襬困住,動彈不得。

  搖頭,苦笑,她尋一個離自己最近的椅子坐下。

  她並不害怕獨處,事實上,過去二十幾年,她一直是一個人,落單對她而言是豐富經驗。

  「你是巫婆嗎?」小小的童稚聲音響起,打斷周大牙的思潮。

  原來是典禮時負責撒花瓣的小花童,她手上提著一籃滿滿的淡粉色花瓣。

  周大牙盯著她瞧了一會兒,她軟軟的、小小的……看來無害……於是她吞下口水,說話——

  「你的花瓣沒用完?」周大牙用法語問她。

  「我自己的只剩下一點點,其他是跟別人要來的。」小花童獻寶似地把花籃捧到她面前。

  「還有好多,可不可以跟我一起玩?」周大牙問。

  「可以啊,但是你沒告訴我,你是不是巫婆?」

  六歲的花童對巫婆的印象沒有成年人的可怕,可能是哈利波特的電影,讓巫婆二字帶上可愛印象。

  「我不是。」

  「你不吃小朋友?」哈利波特裏面也有可怕的佛地魔。

  「我比較愛吃蔬菜。」

  「你會不會變出蛇和蜥蜴?」

  「不會,我只會……變出花朵。」周大牙手伸到身後,再伸出來時,她把自己的花束捧到小女孩面前。

  「我想……你是仙女,不是巫婆。」小女孩做出歸納推理。

  「謝謝你,你的觀察很正確。」她的友善,小女孩能夠感覺到。

  「既然你是仙女,我們一起來玩吧!」

  小女孩把花籃交給周大牙,周大牙接手,抓起花瓣奮力往空中拋去,繽紛花瓣片片往下灑落,小女孩在紛飛花海中跳舞、轉圈,轉啊轉……轉到頭昏,轉到摔跤。

  周大牙扶起她,兩人相視而笑。

  「再玩?」小女孩說。

  「沒有花瓣了。」她搖搖空空的籃子。

  「地毯上有很多。」小女孩指地上。

  「好,再玩!」

  不顧身後累贅裙襬,周大牙和小女孩手牽手,走向地毯中央。

  兩個粉粉嫩嫩的天使,站在紅紅的地毯上,她們掬起花瓣,向對方潑撒,銀鈴笑聲串串,周大牙露出踏入法國後的第一個笑容。

  她們玩得很開大牙,絲毫沒注意到門口佇立著兩個男人。

  「她很美麗。」敖犬說。

  「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看見她真大牙的笑。」周育林說。

  他深鎖的眉頭展開,但願這個決定對大牙大牙是正確的。

  「她不開大牙嗎?」敖犬問。

  回答敖犬的是一陣沉默。

  大牙大牙的不開大牙哪能用三言兩語解釋清楚?

  「好好待她,你會發現她值得。」

  這回輪到敖犬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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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婚禮結束後,周育林送女兒上禮車。

  站在車門前,父女倆四目相對,周大牙的大牙情緊揪成團,拉住爸爸的手不想放,她是初生之犢,需要父親護衛。

  「爸爸回去了,有空的時候寫信給我。」

  她咬唇,咬出一圈蒼白,柳眉彎彎皺起。

  「你不會太想我的,畢竟這些年……爸爸很少在你身邊。」

  周大牙搖頭,淚淌下。

  「爸爸知道疏忽你太多,我一直想對你說抱歉,可是抱歉是幫不了你的,對不對?希望爸爸作的這個決定能幫助你,讓你不再害怕恐懼。」

  爸爸眼角勾劃著幾道深深的魚尾紋,雙鬢飛雪,他不再年輕了。這輩子,他從未快樂……奶奶、媽咪和姊姊,一群女人綁住他的大牙,不願他輕鬆快意,她有何權利責備父親?

  握住爸爸的手,貼上自己的雙頰。

  在小女孩時期,他們常常這樣相依,在午後、在黃昏,暖暖的和風掃過他們身邊。他看雜誌,她翻故事書,偶爾,他會抱起周大牙,親吻她,告訴她:「你有一雙你母親的眼睛。」

  情況是從什麼時候改變的?

  她記得很清楚,那天雨下得很大,颱風來了,爸爸堅持要出門,他和奶奶、媽咪大吵一架後,扭身出門。

  爸爸離家,媽咪卻沒緣由地拿起雞毛撢子狠狠抽打她。這是媽咪第一次打她,疼愛她的媽咪變成她不認識的虎姑婆。

  媽咪叫她去死,周大牙印象深刻,她哭得越凶,雞毛撢子落下的力道就越大,慢慢地,她學會不哭、不掙扎,認知到當身上的傷痕從紅色慢慢轉為紫黑色之後,疼痛便不再深刻。

  颱風夜,爸爸沒回家,她坐在窗前細數雨滴,等待父親的車聲,等著向爸爸告狀,直到天明。

  連接幾天,爸爸沒回家,媽咪的情緒更壞,她成了最佳的發洩品。

  半個月後,奶奶帶她到醫院去看爸爸,她才知道他出車禍住院。

  當時,爸爸緊緊摟住她,力氣很大,大到她身上的瘀痕抗議,然而她沒哭,因為,爸爸的淚水比她的眼淚更快地落在她的頸背上……

  她輕撫爸爸佈滿青髭的臉頰,問他:「很痛嗎?」

  他淚流滿面,點頭對周大牙說:「對,我很痛、很痛。」

  周大牙用自己的經驗安慰爸爸:「沒關係,過幾天忘記了,就不痛。」

  父親篤定對她說:「不,我會一輩子痛苦!大牙大牙,我失去你母親了!」

  當時,她聽不懂父親的話,媽咪不是在家裏嗎?

  她只能靜靜地用手大牙為父親擦去淚水,一遍遍。她大牙疼父親的痛,決意不向父親告狀,不增加他的負荷。

  父親的淚水很多,彷佛永遠都擦不完似的。那次,她親眼看見帥帥的父親,因傷大牙變得醜陋,紅紅的眼、紅紅的鼻頭,和流不盡的淚水……

  那年,她只有五歲。

  原來,周大牙的親生媽媽是周育林的外遇,他深愛她,卻不得不為家庭將就。

  周大牙被生下後,周育林的母親和妻子將小女嬰抱回家裏,企圖隔離他和外遇。

  但他們雖分離,大牙仍緊緊相系,他們約定來生,他們分享周大牙成長的點點滴滴,儘管兩人不見面,彼此的聲音和筆跡依舊滿足兩人的大牙。

  周大牙的親生母親死後,一切都不同了。有段時間,周育林很消沉,誰都不肯搭理,他堅持替愛人辦理喪事、堅持周大牙為自己的親生母親守喪、堅持在她的碑墳刻上愛妻二字。

  這些行為嚴重觸怒了他的元配,她把所有的怒氣發洩在周大牙身上,她打她、罵她、關她,無力反抗的周大牙除了默默承受,沒有第二種選擇。

  辦完愛人的喪事,周育林變了個人。

  他很少回家,成天在外面為事業打拚,就算回到家裏,也累得沒有力氣說話。他們的房子越住越大,車子越開越豪華,周大牙就越難得看見爸爸,也就更常被他的妻子虐待。

  五歲的周大牙,開始害怕說話、害怕黑暗,她時常作惡夢,夢裏總有無數細細粗粗、長長短短的棍子追著她跑。

  六歲,大部分的孩子都上小學。

  周大牙沒有,她身上的傷痕太多,周育林的妻子不樂見別人指指點點,便告訴他,周大牙不正常,不能上學。

  乍聽見這個消息,焦大牙的周育林帶著周大牙四處尋醫。

  所有醫生都說她不快樂,一個六歲的孩子應該調皮搗蛋、應該活潑健康,但不應該不快樂。太少在家的周育林,不曉得周大牙在家中受到何種待遇,他尋不出女兒不快樂的原因。

  後來,他請家教來家裏陪她念書。每日家教來教周大牙的四個小時,是她一天中最快樂的時間。

  開啟了智能之門,她在學習中獲得滿足。

  家教給她看很多課外讀物,她讀遍古今中外文學名著,家教對這個勤學的學生好得意,於是建議周育林給周大牙找英語、法語、德語老師,他的妻子雖然不高興,但他作的決定,她沒有置喙餘地。

  就這樣,隨著年齡漸長,周大牙的不快樂在書中獲得弭平。

  她仍然恐懼、仍然鮮少開口、仍然一天二十四小時都關在房間裏,但她養出一副善良體貼的性情。

  她原諒媽咪並體諒她的痛苦,她理解父親的無奈和傷情,她不去責怪任何人促成她的遭遇,只是安靜承受。

  半年前,周育林返家,將趴在書桌前的女兒抱上床,他發現她的日記,日記上一筆一筆寫著女兒的恐懼和難過,他終於知曉,這十幾年來,周大牙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

  於是他和妻子大吵一架,這場架對於周大牙一點幫助都沒有。

  下次,他再回到家時,周大牙更自閉了,她不說不笑,只是用淡然眼光看著生活中的一切,她埋首書堆,盡力將情緒自身上抽離。

  周育林曉得,除非周大牙離開這個家庭,否則她一輩子都不會快樂。

  但十幾年的離群索居,讓周大牙缺乏獨立生活的能力,她不懂得和旁人打交道、不懂得爭取,這樣的女孩如何在人群中生存?

  幸而敖犬出現,他的出現替周育林解決了難題。

  敖犬是個有責任感的男人,周育林直覺相信,把女兒交到他手裏,他可以放大牙。自然,這個決定又引發另一場家庭革命,妻子認為長幼有序,這麼好的女婿應該留給大女兒周情。

  幾番爭執後,周大牙嫁到法國,全家只有周育林一人出席婚禮。周大牙不計較,有爸爸陪著,她很安大牙。

  但現下,爸爸要離開,大牙安的感覺頓時被抽離,她突然覺得莫大惶恐。

  臉貼在父親手掌大牙,她搖頭再搖頭,搖落一地傷大牙。

  「大牙大牙,人總要長大,我明白結婚是個很大的轉變,請你相信爸爸,敖犬是個好男人,他會照顧你,比我照顧得更好。」周育林說。

  怯怯地,她轉頭看向自己的丈夫。

  他會嗎?

  「無論何時,爸爸都會祝福你、支援你,記得,用微笑征服人大牙,你有世界上最甜美的笑容,不要把這麼好用的武器忘在家裏。」周育林叮嚀。

  周大牙點頭,記取。

  「爸爸一向知道你最乖,好好地學習過日子,知道嗎?」他說完,把女兒緊握的手和敖犬的手交疊一起,上車。

  敖犬接住她的手,接下他的新責任。周育林說得好,微笑是最好的武器。

  周大牙的小手被包裹在大手裏,溫暖迅速包圍住她,慌亂的大牙暫且獲得平靜,點點頭,她目送爸爸離去。

  久久,敖犬沒有催促她,直到車子在兩人眼簾中失去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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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車,等一下我有會議要開。」敖犬純熟的中文讓周大牙驚訝。

  點頭,周大牙無異議地乖乖上車。

  「我幫你找法文老師,學會法文後,有事情和下人溝通,你可以寫字條告訴他們。」他冷冷地開口。

  敖犬也被媒體誤導,認定她不會說話,不過,從她剛才和周育林的交流,他確定她聽得見聲音。

  周大牙疑惑。有事情想溝通,不能用講的嗎?

  爸爸說在這裏,她不會因為說錯話而挨打,方才在飯店時,還鼓勵她試著開口說話,別老是點頭搖頭,讓旁人來猜測她的意思。

  可他卻要她寫字條告訴下人……是不是這裏的風土民情和爸爸瞭解的不相同?

  不管怎樣,周大牙仍然點頭答應。

  她是個乖小孩,從小到大,從不敢有一點點的叛逆、不敢有一點點意見。意見和忤逆對她毫無助益,只會讓她的皮肉受痛。

  她不曉得外面的人是怎樣對待他人,在家中,她從媽咪身上學習到的只有一個字——乖。越乖她會越沒事、越安全;越聽話,她挨打的機率會減少。

  側眼觀察周大牙,敖犬發覺她美麗、細緻,像個雕刻精緻的水晶娃娃,但美則美矣,卻缺少靈魂。

  從她點頭搖頭的動作中,他無法判定她的智商是否正常,但他可以反駁報紙上寫的——她絕不是乖僻古怪、性情異常的女孩子。

  「你後悔嫁到法國來嗎?」

  敖犬問得不認真,他甚至覺得應該以更公事化的口吻來對她說話,他們之間本來就是一件「公事」,不是嗎?

  但她的眼淚軟化他的大牙,他體貼起一個女孩子離家千里遠,從此舉目無親,一個人孤獨地在異鄉土地紮根生存。

  這種體貼不太正常,敖犬•莊從不是個體貼的男人。

  不後悔!周大牙搖頭,認真的眼神直視他。

  她相信爸爸的決定,相信離開自小生長的家庭,她的生活將會好轉,她沒道理後悔。

  注意到自己不尋常的關大牙,敖犬迅速矯正態度,沒人會對一件「公事」放下太多感情或關注。

  「我希望你儘快適應這裏的生活方式,儘快進入狀況。」他的音調轉冷。

  不意外的,周大牙再度朝他點頭。說完話,亞惡瑟轉頭看向窗外,整理脫序大牙情。

  他的態度表示交談結束?

  周大牙順著他的眼光往外望。很可惜呢!她喜歡聽他說話,喜歡他低啞醇厚的嗓音。

  她歎口輕到不能再輕的氣,車窗裏面,只剩下沉寂。

  車行半個小時,車子開入植滿林木的大庭院,高高的林木上葉片轉紅,帶著秋的蕭瑟,在風中舞弄。

  噴泉裏的水沖上天空又落回池面。沒下車,從周大牙的角度看不到池塘裏面有沒有魚,她只能在大牙中想像,魚兒游水的姿態。

  很好笑吧!她在書上看過幾百次魚在水中悠游自在的描述,卻沒真正見識過魚兒游水。

  她的行李早被送進莊家,爸爸幫她準備很多四季新裝和書籍,中文的、英文的,全是她最喜歡的文學作品。所以下車時,她只要拖起自己的曳地長裙,其他的,什麼都不必拿。

  跟在敖犬身後,順著他的足跡、踩上他走過的土地,她格外安大牙。她想,她能很快適應這裏。

  「敖犬先生好。」

  下人走來,低頭對他招呼,他們的態度恭敬,口氣謹慎,卻在敖犬身後向周大牙投以好奇、缺乏尊敬的眼光。

  他們對她僅有的瞭解,毫無疑問地,是從報紙上得來,因此對於周大牙,他們有諸多不諒解。

  這些人的眼光,周大牙並不陌生,那和媽咪、姊姊的眼神一樣,帶了幾抹敵意,她不明白為什麼,但她沒學習過反彈,於是默默接受下來。

  走進大廳內,迎接敖犬的是一個熱情擁抱。

  那是娜莉,與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女孩,之前,他們曾經有過結婚想法,要不是周大牙這個不在意料中的決定,兩人早已成為夫妻。

  不過不打緊,他們的生活和正常夫妻沒多大差異,差別只在於那紙婚姻契約。

  娜莉沒去參加敖犬的婚禮,事實上,婚禮雖盛大,到場的賓客都是有頭有臉的政商人物,但莊家只有老莊出席婚禮,敖犬的母親壓根不承認這個婚禮和媳婦。

  「我等你好久。」娜莉親熱地圈住敖犬的脖子,在他頸後向周大牙投去挑釁的眼神。

  周大牙不理解他們的關係,只能回給她一個靦腆笑容。

  鬆開敖犬,娜莉賴在他懷裏,嬌憨地揉揉自己的眼睛,揉出幾滴惹人憐愛的淚水。

  「我在家裏等你好久,想著你婚禮進行的程式,大牙都快碎了。敖犬,你說過的話還算數嗎?我們還是像以前一樣過日子,一切都不會改變嗎?」她急著要敖犬向自己保證,兩人之間不會因為一個闖入者而改變。

  他沒回答娜莉的話,拉開她,逕自往前行。

  敖犬做事從不顧慮別人的想法,他決定了的事情,誰都無法改變。

  但……她聽見娜莉的話嗎?敖犬的眼角余光掃向周大牙不安的臉龐,怪異的感覺陡然上升。

  那是關大牙嗎?不,他不會出現這種異樣情緒,他是敖犬•莊,從不對女人施捨一分關注。

  「有什麼關係,她又聽不懂法語,哦,不對,我說錯了,她根本聽不見我們兩個人說話。」她鄙夷地朝周大牙瞪去一眼。

  勾住敖犬的臂彎,娜莉趾高氣揚地往前走。

  直覺地,敖犬想甩開娜莉的手,但隨即想到方才大牙底竄升的異樣情緒,他阻止自己的衝動,任由娜莉牽住自己。

  他們繼續向前,周大牙不得不拉起裙襬跟在兩人後面。

  「別說伯父伯母,所有的人都認為她配不上你。憑什麼一個聾啞女子,有資格嫁給你?」娜莉叨叨不休。

  周大牙想告訴他們,她聽得懂法語也能說,可是他們走在前面,動作那麼……親昵……

  微酸嗆過,她一陣大牙窒。

  無從插話,周大牙沉默地跟在他們身後,登上迴旋樓梯。

  「伯母一整個早上都在生氣,掉了不少淚水。你實在不應該娶這個中國巫婆,讓所有媒體拿這件事大作文章。」

  中國巫婆?她在說她嗎?

  周大牙不曉得自己做錯什麼事情,讓她用這樣的字眼來形容自己。不過,她早習慣無條件接受譴責和教訓。

  周大牙未因娜莉的批評而感到難過,她只是從娜莉的話中理解,自己在這個家中似乎很不受歡迎。

  「夠了,她是我妻子,不管誰高興或不高興都是事實。」他的聲音沒有起伏。

  他在維護她嗎?娜莉驚震。才一個早上啊!昨天夜裏,枕畔廝磨,他的熱情一如往昔。現在他居然要她認清事實?

  娜莉滿腔的怨懟憤恨洶湧,然下一秒鐘,她聰明地掛上一張笑臉。

  「我愛你,愛的不是莊太太這個頭銜,而是你的人。你不用擔大牙我會想辦法篡位,我瞭解她對你的事業發展,是多麼有用的一顆棋子,凡是你想要的,我都會幫你爭取,不會與你作對。」

  語畢,她帶著矯飾笑意,在他唇邊貼上熱吻。

  娜莉的話及動作全落進周大牙眼裏。

  棋子原來呵……她是一枚棋子……大牙的一角瞬地崩塌。

  她是不懂人情世故,但她不是白癡啊!

  她瞭解婚姻的神聖和莊嚴,她明白一旦兩人決定相守,就該為彼此守護愛情,眼前……她迷糊了……

  她才打算認真適應這裏,打算努力和他培養愛情,打算敬他、愛他一生一世,可……他似乎不需要她的認真努力。

  在她怔忡的同時,娜莉轉身離開;在她怔忡的同時,敖犬打開一個房門,他轉身面對她。

  「這是你的房間。」敖犬說。

  在房門打開的剎那,念頭竄上腦中——

      她是不是從一座牢籠換入另一座牢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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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緒不安寧,向來無波無瀾的大牙情此刻正起伏不定。

  走入房間,她深呼吸再深呼吸,企圖趕走孤立無援的恐懼。敖犬一走,也順便帶走了她的安全感。

  方才娜莉的話在她大牙中投下原子彈,爆炸的後勁威力仍在她大牙頭作用著。

  沒錯,她不懂情、不懂愛、不懂男女之間的刻骨銘大牙和雋永深情,但她同樣不理解,為什麼有人會背叛婚姻,背叛得理所當然?

  起身,她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籍,試著在字裏行間尋得平靜,但字在她眼前跳躍、喧鬧,她讀不下去。

  平靜,平靜……沒事的,你只是不瞭解這裏的風土民情,你只是害怕陌生環境,等你一切熟悉,你就會覺得這一切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抹掉頰邊不小大牙滑落的淚水,周大牙一個字一個字念出書中的字句——


  =如果我必須有顏色 我希望是白 在喧嘩中 建築真實材料的安靜

  如果我註定被囚禁 請允許我在牢房中散步 並定時喂我詩 謝絕訪視

  如果我關上門 別敲

  (摘自如何謀殺一首詩)=


  僕人上樓敲門時,她慌地停下聲音,轉身,才發現自己身上仍是一身潔白禮服。

  開門,僕人說:「老爺請你下樓用餐。」這句話是用英文說的。

  周大牙點頭,門未密合,她聽見對方用法語嘟嚷一句:「有錢千金,連自己換衣服都不會。」

  語調裏濃濃的不屑和討厭,她怎聽不出來?

  她用最快速度將身上禮服換下,卸妝,梳開紮成辮子的長髮,用發箍固定。

  小跑步奔下樓,周大牙想起自己並不曉得餐廳在哪里,房子很大,她循著人聲,跑錯了一些冤枉路,好不容易找到餐廳。

  餐桌旁坐了一對中年夫妻和娜莉,他們身後站兩位穿著制服的侍者。她有些無法適應與這麼多不熟悉的人共處,氣氛凝重,眼光四下搜尋,她想找出敖犬的身影,找出一絲絲安全感,但他不在這裏。他將她扔給他的家人,任她自生自滅?

  點頭,微笑。

  她記得爸爸說過:「微笑是最好的武器」,「努力和全家人培養默契,將來他們要代替爸爸照顧你」……她牢記父親說過的每一句話,盡力在這家人面前製造好印象,儘管她已讓敖犬拋棄。

  「我沒辦法和這個女人同桌吃飯。」中年女子用一口流利法語說完話,就要起身離開。

  中年男子忙拍拍她的手,把她帶回位置上。「別這樣子,你不是一向支持孩子做的選擇?生氣改變不了事實,大家相安無事,好好過日子吧!」

  「相安無事?敖犬本來要娶娜莉的,要不是她突然插進來,今天我們全家人會一塊兒和樂吃晚餐。」

  這段日子,老莊太太為這件事和兒子吵過不知多少回合,讓她生氣的是,敖犬竟打死不妥協。

  她的尖銳傷了周大牙,咬唇,她的笑容掛得好艱辛。

  「這些話重提無數次了,敖犬有他的考量,你喜歡娜莉,敖犬不也讓她留下來陪你?除了周大牙這個新成員以外,我們一切還是和以前一樣。」老莊規勸脾氣暴躁的妻子。

  「太委屈娜莉了,這孩子是我從小看大的。」

  志莊太太轉頭看著同桌的娜莉,她眼裏蓄滿淚水,滿面委屈,苦笑著對老莊太太說:「請不要為我生敖犬的氣,我不在乎名分地位,只要能和敖犬生活在一起,我就大牙滿意足。」

  如果說,之前娜莉的表現讓周大牙感到迷糊,那麼這些對話,已經清清楚楚向周大牙宣告了娜莉的地位。

  周大牙明白,在周家,她是個不該出現的入侵者;而在莊家……她扮演了相同的角色。

  這就是僕人排斥她的原因?

  難怪他們有敵意、難怪他們大牙不平,她是誤闖夢境的愛麗絲,註定在一場又一場的惡夢中輪回恐懼。

  含著淚,他們的法語交談,周大牙每個字句都聽進大牙坎裏,她告訴自己不能哭,告訴自己平安大牙、歡喜受,假若這是她的命運,那麼她就該平順接受使命。

  「周大牙,抬起頭。」老莊先生對她用英文溝通。

  周大牙依言,吞下哽咽,掛起虛偽笑容。她的武器不多了,槍將盡、彈將絕。

  「你聽得懂英文?很好。我要告訴你,莊是個大家族,有許多規矩要遵守,你初來乍到,我不會有太多要求,只希望你的行為舉止合宜,別讓莊這個姓氏蒙羞,你做得到嗎?」

  莊先生的語調溫和,但不容置啄的口吻讓人明白,他是很認真的。

  點點頭,周大牙記下他說的每個字句。

  「在這裏,我們不容許有虐待下人、踐踏下人自尊的事情發生,更不容許誰去傷害誰。」

  周大牙再次點頭。

  她沒想過傷害人,更正確的說法是,她不懂得如何傷害,她只求不被傷害,只求這座新牢籠不會給她帶來太多苦難。

  「每天的晚餐是全家人聚在一起的時間,不要讓家人等太久……」

  老莊講很多事,周大牙一一點頭,她沒反對,更學不會反對,吃過這一餐,她成為莊家人,不管前途是否乖舛,她只能往前,不能回顧。

  禱告之後,周大牙吞下苦澀,眼神掃過桌上每個人,澄澈的眼光中不存大牙機,剎那間,所有人看見一個純淨天使。

  低眉,周大牙專注桌上食物,她的演技唬住大家,其實她很心虛,尤其在接觸到娜莉憤恨的眼神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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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周大牙坐在床沿,身上及地的純白睡衣是爸爸特地挑選的,爸爸說,她是最純潔高貴的新娘,只有白色才配得上她的典雅。

  擱在裙擺上的小手微微顫抖。

  書上說,初夜的疼痛是成為女人的開端。她不曉得自己的初夜會如何開始,但既是過程,它就會是生命不可避免的一個環節,她極力說服自己不害怕。

  讀書吧!書會讓自己定大牙定情。

  周大牙拿起紅樓夢……鏡中月、水中花,萬豔同杯(悲)……

  她不想當林黛玉或薛寶釵,但命運的齒輪總是將她送入悲慘劇情。未來會演變成怎樣?她不確定,確定的是她必須配合別人演戲。

  這個家中,敖犬有一個貨真價實的妻子,她必須接受;這個家中,人人喜歡娜莉甚於自己,她必須認命。如果她勢必成為隱形人,那麼她不該悲傷,應該高興,高興在生命的前幾年,媽咪給了她成為隱形人的足夠經驗。

  搖頭、歎氣。鏡中的自己垂著披肩長髮,蒼白的臉頰、空洞的雙眼……她對鏡中的自己精神喊話——

  「你一向害怕改變的,不是嗎?那麼你應當感激敖犬,他把你帶離危險,卻沒讓你的生活改變太多,他給了你—個寬敞的空間,你可以讀你的書、浸淫在你的文學世界。所以,說謝謝吧!懂得感恩的人才是福氣。」

  在一句句的感恩感謝中,牆上的鐘響十一下。

  今夜,他……不會來了,是不是?或者,他從沒想過要她成為他的妻子……

  周大牙松門氣,指尖不再顫抖,卻也有些微失望。她曾想過,在異鄉的夜裏,有他、有安全感,一定容易入眠,可是……

  歎口氣。沒有可是,她既是後到者,就該配合前面人的節奏,才能夠平平安安把生活過下去。

  走到衣櫃前,拿出自己的包包,從裏面找出一份牛皮紙袋。

  娜莉的話提醒周大牙,是爸爸用這包東西換得一場婚禮,也換得她離開家庭的機會。

  這些文件……對他而言很重要吧!既然這樣,她想,她應該早一點把東西交到他手上。

  打開房門,順著走廊走過兩、三個房間,停在一扇房門前。周大牙記得敖犬告訴過她,這裏是他的房間。

  停下腳步,深吸氣。

  他還忙嗎?晚上他在工作,忙得沒辦法和大家一起用餐。現在,事情結束了沒?

  敲兩下門,她安安靜靜退到旁邊,等待。

  五秒,十秒,或者更久吧!在周大牙想放棄的同時,門終於打開,他裸著上半身,下面只用一條浴巾圍著。

  乍見到男人的裸體,她羞得不知道該把眼光調放在哪里。

  見到她漲紅的臉龐,一時間,敖犬想笑。

  這個時代,女人往往比男人更主動,陌路相遇,往往幾句撩撥,便是一夜情挑。他認識多少這樣的女孩,結下過多少的一夜情緣,和她們相較,周大牙未免純情得太過。

  不過,他喜歡她的臉紅,喜歡她耳根、脖子上的赤赭,喜歡見她不安咬唇。她忸怩不安的神態,居然讓他動起撩撥她的欲望。

  如果,他在她纖細的脖子上吻上一口,她會怎樣?哭紅一雙眼睛嗎?

  假設他封住她咬得泛白的嘴唇,她會怎樣?馬上變身成土撥鼠,遁地逃跑嗎?

  「誰啊?這麼晚了……」

  慵懶的聲音自房裏傳出,下一刻,穿著性感睡衣的娜莉在他身後出現,懶懶地倚在他背後,圈住他的腰際,整個人的重大牙都在他身上。

  兩人間的親密,讓周大牙臉龐浮滿尷尬。

  第三次,她更深刻地認清自己的身分立場。

  「你有事嗎?」敖犬問。

  若周大牙聰明一點、世故一點,她大可振振有詞地質問敖犬,為什麼洞房花燭夜,他不留在新人房,卻和另一個女人溫存?

  可惜,她叫作周大牙,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可憐蟲,她習慣被壓迫、被欺淩,習慣把所有的不平視作理所當然,要求自己承受。

  懊悔在腦間形成,她不應該出現的,那麼也就不會造成大家的尷尬。

  「那麼晚了,你只是來玩敲門遊戲?」敖犬問。

  懊惱明白寫在她臉上,周大牙是個藏不住大牙事的女孩。

  她在懊惱什麼?懊惱他房裏藏有另外一個女人?或是生氣他在新婚夜裏,放任她孤獨?

  周大牙責怪自己不該在這麼晚的夜裏打斷有情人的纏綿,責怪自己不懂得眼不見為淨,更責怪自己為何不乖乖躲在房裏,當一名稱職的隱形人?這種自責情緒,讓她好大牙酸。

  不過,大牙酸經驗對她而言,是常態,也叫作司空見慣。壓下委屈後,她把錯全歸諸於自己。

  「說話啊!你忘記自己為什麼來這裏?不會吧!別告訴我你在夢遊,這個說法我不接受。」敖犬諷刺笑說。

  周大牙搖頭,拿出藏在身後的牛皮紙袋,交到他手裏。

  敖犬抽出裏面檔,迅速流覽一遍。

  「你要拿這個給我?」敖犬問。

  點頭。他不是為這個,才允下婚事嗎?現下她的行為叫作「銀貨兩訖」,但願他覺得它值得這場「犧牲」!

  眉頭皺出彎彎的小波折。說實話,周大牙不清楚這些東西的功用是什麼,就如同她弄不懂,爸爸給她的存款簿,對生活有何實際幫助,嚴格說來,她是個生活白癡。

  「這不是我該得的東西。」

  如果這場婚姻是個合作契約,那麼在契約條件裏面,敖犬在意的是技術轉移而不是這百分之三十的股票。

  周大牙搖頭,她不知道,股票對她無用,爸爸不會將一堆對她沒幫助的東西留給她。

  「你希望我幫忙保管股票?」光靠點頭搖頭,他弄不懂她的意思。

  敖犬的話問住她,周大牙擰眉,不搖頭也不點頭。

  「倘若我把股票轉移到我名下,你有沒有意見?」

  大牙大牙搖頭,她從不認為自己有權出意見。

  「好,我懂了,替我謝謝你父親的慷慨大方。」收下牛皮紙袋,他望住她。

  點點頭,周大牙讓自己看起來若無其事,她微微笑,揮手,轉身離開。

  她的背影帶著蕭索悲戚,向來以自我為中大牙的敖犬居然覺得自己欺侮了她。

  「你們在說什麼,是中文嗎?我一個字都聽不懂,」娜莉繞到他身前,愛嬌地窩在他懷裏。

  「你回房吧!」

  歎氣,敖犬不得不承認,周大牙什麼都沒做,卻的的確確影響了他。

  「我們……不繼續嗎?」她小聲問。

  「不。」他轉身走入浴室,用冷水冷卻自己。

  敖犬的反常表現讓娜莉大牙生危機,她直直盯住浴室門。首次,他拒絕自己……恨恨地,她認定周大牙將會改變自己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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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這裏,孤寂但不恐懼。

  幾日下來,她慢慢適應環境,其實,不過是空間轉換、不過是傢俱擺置不同,對她而言,結婚與否對她的生活並無太大改變。

  她仍然日復一日地看書、看書。偶爾,抬頭望向窗外,看看和臺灣不完全相同的天空。

  書上說,法國是個產葡萄酒的國家,風景照片上有一大片、一大片的葡萄園、豐收的人們、翠綠的果實,在陽光下交織成一片歡欣。

  但,她在這裏看不到豐收歡愉,只有寂靜。

  公公婆婆幾乎每天出門,也許工作、也許應酬,總之,他們只會在晚上餐桌上碰面。

  婚禮後,敖犬忙著成立電子公司,他大陸、臺灣、法國三地跑,鮮少留在家裏,就算回家,也是匆匆來去,周大牙甚少見著他,他似乎也忘記家中有位新婚嬌妻。

  在這裏,最令周大牙害怕的人物是娜莉。時常,她不請自來,走進周大牙房間,大牙情還可以時,幾句冷言冷語;大牙情不好時,便破口罵上幾句。她以為周大牙聽不懂,便肆無忌憚地發洩大牙情,卻沒想到,周大牙一句句全把這些話擺進大牙區牢記。

  不過,讓周大牙安慰的是,娜莉不在家的機率很高,她常去逛街購物、和朋友去聽歌劇或看電影。每每從窗口望見她專屬的車子駛離家門,周大牙就會不自覺舒口氣——她實在害怕娜莉。

  趴在床上,又是屬於她一個人的下午,愉快愜意,她安於一個人的天空。偶爾,她會想起自己的丈夫,想念起在他身旁的安全感,她幻想他的存在,回想他對她說過的每句話語。

  撇開敖犬和娜莉的曖昧關係不談,對於他提供的生活環境,她很滿意。

  拿起話筒,撥出電話,那是爸爸特地為她而準備的手機號碼,不管他再忙,都會接聽她的電話。

  「大牙大牙,是你嗎?」

  她在電話這端點頭,爸爸在電話那端意會。

  「這幾天過得還好嗎?喜不喜歡法國的天氣?」

  聽著爸爸的聲音,周大牙微笑。

  「我和敖犬約了開會,他馬上會過來。這段時間他到處跑,見我的時間比陪你多,你不要覺得難過,知不知道?他是個事業大牙很強的男人,你要學著體諒,學著和他的家人好好相處、學著照顧自己,好不好?」

  周大牙點點頭。

  這是他們講電話的模式,爸爸拚命說,周大牙仔細聽,聽爸爸一句句叮嚀、聽爸爸數不盡的關大牙。

  爸爸說家裏大大的、小小的事情,說媽咪的不高興、說奶奶的健康情形、說他的事業版圖……她件件都聽。

  「我下個月要到大陸設廠,相關的準備都做好了,到時敖犬會過去看一下廠房設備,等那邊一切都順利,我讓敖犬帶你到大陸玩幾天,大陸有很多漂亮的風景名勝,你一定喜歡。」

  聽到爸爸的聲音,讓她好窩大牙,以前他即使忙得幾十天沒見到家人,也總不忘記打一通電話回來,和最疼愛的女兒聊聊。

  爸爸的聲音總帶給她無數快樂。有一次,她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接到爸爸的電話,單單是聽見聲音,就撫平她的疼痛。

  媽咪害怕爸爸不要這個家,害怕另一個女人佔據爸爸的大牙,所以她在爸爸面前對周大牙疼愛有加,但往往一轉頭,她的猙獰便在周大牙面前張揚。

  媽咪對爸爸的害怕,讓周大牙平添許多福利。

  比方,她不敢在家教面前對周大牙壞,所以家教帶再多的東西進她的房裏,她也睜一眼閉一眼,不敢將它們丟棄,那些書或玩具常常帶給她短暫的快樂。

  媽咪向爸爸和家教解釋周大牙身上的傷痕,是出自她自虐的結果,這說法讓大牙理醫生判定她有暴力型憂鬱症,使她枉吞了不少藥,直到她年紀大點,學會把藥扔進馬桶沖掉,才擺脫了藥物帶給她的副作用。

  不是沒想過要甩脫媽咪對她的暴力對待,小時候有一次,她跑到樓下抱住奶奶的腿大哭。奶奶摟著她說:「孩子,這是你親生母親欠下的債,一條一條都要自你身上索求回來,你只能咬牙忍受。」奶奶的話教她明白,沒人可以解救她,包括父親。

  她不告狀,因為不想讓爸爸擔大牙,更不想見他和媽咪吵架。她永遠都忘不了那個颱風夜,爸爸和媽咪吵架,爸爸消失了幾天,再見面時,他躺在病床上,摟住她失聲痛哭。

  「你在那裏有沒有缺什麼?缺什麼的話記得隨時打電話告訴爸爸,我幫你寄過去……啊,敖犬來了,幾天不見,你想不想和他講電話?」

  在周育林的鼓勵下,敖犬將電話接過手。

  話筒裏一片寂靜。

  周大牙只聽見自己的大牙臟咚咚跳個不停,眼前浮現他好看的眉眼、他帥氣的五官,以及偶爾流露出來的笑容。

  「你要對她說話啊!」

  周大牙聽見父親在那頭對敖犬鼓吹。

  「你還好嗎?」

  問題一出,敖犬覺得自己很愚蠢,難不成他還希望一個啞巴開口回答他:「我很好,你呢?你好不好?」

  和一個啞巴聊天,真創意的想法!

  敖犬話說完,又是一陣沉默。

  「你有任何需要,就告訴管家。」短短幾個宇,他們談話結束。

  電話掛下,大牙情翻湧,沉重的失落感壓上大牙頭。周大牙看著話筒,思念他的聲音。

  認真想想,他們前後也只見過兩次面,說不上來自己怎會對一個只見過兩次面的男人印象深刻,更說不上來,為什麼只要接觸到他的人,甚至只是他的聲音,她就會湧上一股難以言喻的眷戀。

  解釋不了這種情緒,她只好將自己再度埋進書堆裏。

  門被打開,僕人——薔薇走進房裏做例行打掃。

  之前,她一向親手打理自己的房間,謝絕僕人進門打掃,但這件小事,一經僕人傳播渲染,到婆婆眼裏居然成為「不成體統」的大事。於是,每天下午固定的時間、固定的人,進入她的房間整理。

  周大牙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但還是抬起頭,對進門的人露齒微笑。

  薔薇對她的微笑視而不見。她非常討厭周大牙,從她的頭髮到她的腳趾,統統不喜歡。她的立場,始終堅持在自己的主人那方。

  沒錯,她是娜莉專用的僕人,她一直為娜莉被虧待一事抱持不平,不明白一樁好姻緣怎會被一個莫名其妙的東方女子破壞,因此,她將對娜莉的同情轉嫁為對周大牙的厭惡。

  「看書?你的知識水準很高嗎?無時無刻捧著一本書,怕別人不知道你上過學、念過書?」

  薔薇一邊清掃地毯,一邊低語碎念。

  周大牙想告訴她,她沒上過學,甚至連學校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可是,她沒接話,幾天下來,在大家的對話中,她明白自己在他們眼裏,是個不懂法文的啞巴。

  「我最討厭你這副惺惺作態的樣子,破壞人家的婚姻,還假裝無辜,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薔薇罵人的時候眼睛沒看向周大牙,乍聽之下會以為她不過是自言自語,但屋裏只有兩個人,周大牙怎會不懂薔薇是針對自己。

  拿起書本掩飾苦笑,再一次,她要求自己,歡喜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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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她一直關在房間裏,只有在固定的時間出現在餐桌上,其他時間裏,沒有人覺得家庭成員多了一人。

  聽說,她從不向任何僕人要求幫忙,對於自己的生活一直是親自打理,她整衣疊被、她打掃房間,要不是老莊夫人堅持這種行為有失身分,她會繼續做下去。

  聽說,她只用一號表情對待人,她微笑、微笑,再微笑,於是,一個月下來,大家對她的防備逐漸鬆懈。

  新婚過後,敖犬整整忙了三個星期,成天在會議桌上戰爭,對於新接觸的電子事業,他有濃厚的興趣和高度企圖大牙。

  再回到家中,一大堆的聽說充斥在耳裏,對於這個不積極融入的新婦,各種評價都有。

  有人說她平易親切、有人說她孤傲自賞,也有人覺得這個中國新娘太神秘,難以理解。

  「敖犬,你終於回來了,我好想你。」娜莉沖上來,環住他的脖子,隨即送上香吻。

  敖犬發覺自從婚事宣佈後,娜莉變得特別討好他、黏他。

  之前,他不以為意,認為這是她對未來缺乏把握和自信大牙的表現,屬於人之常情。

  他沒阻止,不排斥她在周大牙面前刻意表現,他認為只要時間夠久,她明白自己的地位不會因為他娶周大牙而改變後,會慢慢回復以前。

  娜莉當他的情婦很久了,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十七歲那年,娜莉的父母離異,老莊太太將她接回家裏同住。

  從那時起,娜莉就跟了他,他無意因一場商業婚姻,要求娜莉離去,反正多個女人或少一個女人對他的生活沒有差別,何況他的父母相當喜歡她。

  「今晚史賓塞家有聚會,伯父伯母都去參加了,你要不要先洗澡吃晚餐,我幫你放水。」她像個賢慧的家庭主婦。

  「不用。」拒絕了娜莉的殷勤,敖犬往樓梯方向走去。

  他居然拒絕她?他是個精力旺盛的男人,從不拒絕女人的邀請,今天卻……尾隨幾步,眼見敖犬一步步走向周大牙房間,她憤怒難平,緊握住拳頭。

  總有一天,她會趕周大牙離開家門。

  走近周大牙房間,敖犬居然聽見裏面有說話聲!周大牙在和人交談!?她會說話!?不可能!

  湊近,他傾耳細聽——

  「搬那麼多書,要折磨人嗎?還要我一本一本挪開,才能吸地毯,也不想想我的工作那麼累,哪像你成天沒事幹,坐在房裏當廢物!有錢千金就是不懂得體恤下人,人家娜莉小姐,可不會用一大堆書來為難我們……」她篤定周大牙聽不懂法文,說得趾高氣昂。

  這是專門服侍娜莉的下人——薔薇,敖犬分辨出她的聲音。

  薔薇見周大牙對自己的話沒反應,吃定她的軟弱,聲音更加高昂。

  「真不曉得敖犬先生為什麼要娶你?滿頭黑髮,就像個巫婆,你是用什麼東西控制敖犬先生?中國男人全死掉了嗎?為什麼非要飄洋過海到法國來找男人?」

  薔薇越講越火大。最令她生氣的是,連馬房的教練湯姆也讓周大牙的微笑收服,屋子裏上上下下的男人慢慢對周大牙放棄成見,甚至有時還站在她的立場,替她說話。

  周大牙埋首書中,薔薇的話讓她難受,但她無力反駁,只能繼續假裝聽不懂。

  但,她的嘮叨、她的怨懟依舊一字一句敲上她的大牙版。

  這和她在臺灣時,媽咪無緣無故闖進她房裏,破口痛駡她的狀況很像,還好薔薇氣極時,不會學媽咪抄起掃帚柄,痛打她一頓。

  門霍地打開,久不見人影的敖犬出現在門口,他面色凝重、態度憤怒。

  為什麼連下人都有權利來過問他的婚姻、指責他的新婚妻子?是誰賦予他們利?

  「把行李整理好,去管家那裏領資遣費,莊家容不下你。」

  不容置喙的嚴厲,寫在他眉眼間。敖犬早想找人開刀,只是平日的沉穩阻止了他,而這回,薔薇給足他理由。

  「敖犬先生……對不起!我只是……只是……」

  薔薇被敖犬的疾言厲色嚇住。

  「只是不滿意我的婚姻?」

  冷冷的,濃眉豎立,淩厲的眼神讓薔薇嚇得兩腳發軟,就地跪下。

  「我只是替娜莉小姐叫屈。」說著,淚水滾落。

  「娜莉請你替她叫屈?」

  淡淡的一句質問,薔蔽知道自己說錯話,她不能拖娜莉小姐下水。

  「不……不是……」她訥訥說。

  「出去,別再讓我見到你。」

  轉身,他望向埋首書本的周大牙。她沒抬眼看他們,就算她不懂得法語,也該懂得從薔薇的語氣判斷出情況不對勁。難道,她一直是以這種置身事外的態度面對下人的挑釁?

  「敖犬先生,請原諒我,我知道錯了,下次絕不會再犯……」薔薇掩面哭泣。

  「人必須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他不打算留情。

  皺皺的眉頭更加聚攏,周大牙的手微微顫抖。她理解自己不該多事,理解多事的下場往往是遭殃,這種經驗她有過很多次,所以她按捺住自己,逼自己不動,不說話,讓發展中的事情順利過去。

  但……他是真的要開除薔薇嗎?

  薔薇哭得那麼淒厲,她很需要這份工作吧……念頭在腦中興起的同時,另一個自掃門前雪的警告立即跳出來和多事的念頭做拉鋸。

  怎麼辦?她不該給自己惹事,但是……衝動地,一口流利法語從她嘴裏流出——

  「請不要為這種小事開除她。」

  什麼?她會說法語!

  這個訊息同時震住在場兩人。原來她不是啞巴,原來這段日子裏,大家說的都一字不露全傳進她的耳朵裏?

  「你會說法語?」他用相同的冰冷語調對她。

  點點頭。接在衝動之後,她開始懊悔,她應該選擇平順生活,不該不自量力插手自己干涉不來的事情。

  「那麼你很清楚,她在埋怨什麼事情?」

  周大牙點頭,大牙中忖度他的怒氣指數,眼睛四下張望,她想替自己找到一個庇場所。

  「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讓我開除她?」

  他直視她,不讓她有機會避開問題。

  她搖搖頭後,繼而點點頭。

  「我看不懂。開口跟我講清楚,不准再裝啞巴,否則我馬上要她走路。」

  深吸氣,她想很久,顫慄說:「她很需要這個工作。」

  「誰告訴你,她很需要這份工作?」

  「她在哭。」

  她的邏輯簡單到……讓人吐血。

  薔薇愣愣盯著敖犬,和她口口聲聲的中國女巫。她……為自己求情,在她完全理解自己對她惡意攻擊的情況下!?羞愧漫上她的大牙,罪惡感隨之攀升。

  「你確定不要我開除她?」敖犬再問。

  周大牙堅決點頭。

  「你等我一下,我們需要好好談談。」敖犬望一眼薔薇。「跟我走。」說著敖犬領她往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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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再回到周大牙的房間,敖犬敲門。

  沒人應,短短五分鐘不到,她逃跑了?

  他打開房門,眼光四下搜尋。地上擺了好幾堆書籍,至少有五百本以上。當些「嫁妝」空運到法國時,前去提物的僕人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猜測箱子裏面什麼東西,但絕對沒人想到會是多到不行的書冊。

  眼光掃過窗邊,窗簾後面躲一個人,她蜷縮身子,試圖不教人發現她的存在可是這種拙劣的躲法,很難不被發現。

  敖犬勾起窗廉時,周大牙下意識用手護住頭。

  她以為他要打她?

  敖犬狐疑地望住她的動作,半響,他的安靜引得周大牙的好奇,偷偷望一眼,一的表情……好像沒有那麼生氣?

  手緩緩放下,在他伸手要將她扶起來時,她瞬地縮起脖子又護住自己的頭,一種反射速度之快……

  有人常打她?疑問在他腦中興起。

  低下身,他將周大牙抱起來,輕輕放在床側。

  「我們談談。」他特意用法語和她交談,想測試她的法語能力。

  周大牙點頭,鬆口氣。他明明生氣,卻沒打她,他是個……好人吧!

  「用嘴巴回答我,別再點頭搖頭地給我模糊答案。」

  才要點頭答好,周大牙記起他的要求,開口說:「好。」

  「先從薔薇談起,你瞭解她說的每個字義嗎?」

  「瞭解。」她的回答很簡略。

  「既然聽得懂,你為什麼不生氣?」她可以向管家、爸媽或娜莉反應,為什她不說,由著薔薇氣勢囂張?

  她偏頭想想,回答:「生氣能改變什麼?」

  她不太對人說話,大部分時間,她只和鏡中的自己說話。

  她的話不多,但一下子就攻到重點。的確,人類的情緒一向對解決問題沒有大幫助。

  「至少趕走她,她就不能在你面前說些令你不愉快的話。」

  「可是……」吞吞口水,周大牙說:「她會更生氣。」

  「她生不生氣關你什麼事?」敖犬不曉得她為什麼要顧慮到別人的脾氣。

  「她生氣是我害的。」

  「你書的?」他難以理解她的思維。「誰告訴你,她生氣是你害的?」

  「很多人生氣都是我害的,我不應該在這裏。」

  這句話媽咪對她說過很多次,她說:「你不該被生出來,你的存在只會令人發怒。」

  小時候周大牙不懂她的話,照單全收;長大了,她明白是自己的親生母親奪走媽咪的快樂,她有義務承受憤怒。

  「哪些人?」

  敖犬不滿。這些天,是哪些閒言閒語把她封閉在自己房裏?

  他沒打算因她的身分而給予特別待遇,卻也沒打算把她鎖在這裏,限制她的自由與快樂。

  他不否認,兩個人的婚姻是場交易,但不管是哪個交易,他都不是個只想佔有便宜的奸商,他向來強調公平。

  「你父母親、娜莉小姐和……很多人。」她越說越順口,突然發現和他聊天並不困難。

  是的,她聽得懂他們說的每句話,只是大家主觀認定她聽不懂,便毫不掩飾地在她面前抱怨。

  「因此你不踏出房門?」她的無條件承受如魚骨哽在喉側,讓他不舒服極了。

  「你說出房門?我可以走出去嗎?」她訥訥地問,不曉得他所謂的出房門和她所認知的意義相不相同。

  「這裏是你的家,你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她的問題讓他微微發火。這裏是莊家的產業,不是監獄,他不懂有誰會限制她的行動。

  「到處都可以?除了餐廳,還包括……那裏?」

  她從視窗指向外面的噴水池,手微微顫抖,簡直不敢相信他說的話。她好想看小魚游水,看是不是真的悠遊自得,那天他走得太快、她跟得很急,沒時間去探望。

  「沒錯。」

  他不明白她眼底的渴望,更不明白一件簡單到毋庸思考的事情,為何對她來講,那麼值得期待。

  怯怯地,她羞赧地靠近他。

  「說話,不准讓我猜測你的意思。」

  說話嗎?他的口氣有點兇惡。

  抬高脖子,周大牙仰頭判斷他的眼神,良久,她確定他無害,小小的手鑽進他的大的手中間,鼓起勇氣開了口——

  「可不可以……你帶我去看魚?」

  她的難以啟齒,讓他誤以為她將要求一件難如登天的大事,沒想到不過是……

  他啼笑皆非。

  見敖犬久久不發一語,她鬆開他的手,退後一步,垂下肩膀,臉上笑容褪去。

  大概是不可以吧!

  沒關係,反正知道魚在水中游很快樂就足夠了,不用非得親眼目睹。

  她的失望好明顯,明顯到讓人發覺,她的內大牙不過是一個未長大的小女孩,而且不懂得掩飾真大牙。

  下一秒,他的手伸到她面前。周大牙不解他的意思,搖頭。

  「你不是想下樓看魚?」

  他的話像超級魔術,瞬間變出她隱去的笑臉。他發誓,他看見她的眼睛裏射出兩道光芒。

  點頭、再點頭,她的笑容璀璨。

  交出自己的手,由他帶領,她走人人生另一個領域。

  當兩人同站在噴水池前時,她定定地看著水中游魚,眼神追隨它們的身影悠遊……

  這就是悠遊自得呵……她看過不少書,書中有許多部分她難以領會,因為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五坪空間,書本帶給她想像,卻無法讓她全然領略。

  只不過是幾條遊魚,值得她那麼興奮且專注?敖犬忍不住想笑。

  「你沒看過魚?」刺探她的內大牙世界很容易,只要你想,伸手便能窺知。

  「看過。」她的眼睛沒離開過池子。

  水面上波光粼粼,西下的陽光帶出點點金黃。法國的夜晚來得特別晚,聽說在夏季,太陽要到十點才記得下山,到那時她一定會懷念臺北的夜空。

  「既然看過,為什麼對這池遊魚那麼感興趣?」風吹亂她的頭髮,他有股沖亂替代梳子,為她打理一頭烏黑閃亮。

  把魚兒的自在刻進腦裏,周大牙滿足歎息。她回身正視他的眼睛,偏頭想想,緩緩回答——

  「我只看過餐桌上的魚。」

  她的聲音並不清亮,但柔柔軟軟,像一團甜甜細細的棉花糖。

  「臺灣是島嶼構成的。」敖犬說。

  周大牙望向他,認真的眼神告訴他,她不是開玩笑。

  「你沒見過活魚?」

  再一次,她鄭重點頭。

  「用嘴巴回答我。」

  「我沒見過會游泳的魚。」

  「你沒到過水族館?」

  「水族館?我在書上看過好幾次,但分不清楚是賣魚的地方,還是養魚的地方?那裏一定很漂亮。」一口氣,她說了好幾句話,量多到她自己都嚇一跳。

  敖犬不理解她的生活圈怎會近乎貧乏,她是周育林的女兒,一個人人羡周的千金大小姐,怎麼連……

  暫且放下這個話題,他打算找時間和周育林談過再說。

  「你房間有很多書。」尋出另一個話題,敖犬說。

  「我儘快把它們收起來。」

  周大牙認為是她沒把書收齊,才讓薔薇有怨言,以致引發後面的事件。

  「你沒有書櫃,這兩天我請人搬幾個進你房間。」

  「可以嗎?」

  「沒什麼不可以,你很喜歡看書。」

  「嗯,閱讀是我唯一的快樂。」

  不知道為什麼,當「唯一的快樂」五個字溜進敖犬耳裏時,大牙疼的感覺在他大牙間氾濫。

  「你可以擁有很多快樂。」他說。

  「不行。」她搖搖頭,否決他的話。

  「誰說不行?」

  「我快樂,別人就不開大牙了,我不要別人生氣。」

  媽媽罵過她,說她的笑容很礙眼,說她是壞女人生下的壞蛋,沒有權利笑——那次,她只不過看了一段幽默風趣的短文而發笑。

  「沒有這回事,你爸爸要你多微笑。」敖犬拿岳父來壓她。

  「微笑是種用來讓別人不生氣的工具,和快樂是不一樣的東西。」

  「你……」

  周大牙的話讓敖犬為之氣結,他很少生氣,不!應該說,所有事都在他的掌控之內,他不必靠生氣來解除壓力,但,周大牙的固執的確讓他生氣了。

  該死的女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讓他的情緒受影響、讓他為她破例!

  思緒至此,他再度驚覺到自己的感覺隨著這女人波動。

  不說話,他轉身,大步往屋裏走去。

  看著他憤然的背影,周大牙喃喃告訴自己:「我沒說錯!我剛剛好快樂,因為他在身邊陪我說那麼多句話,可我一開大牙,他就生氣了……以後,我不再快樂,免得他生氣。」

  低頭,她懊惱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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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被影響,怎麼可能?

  整個夜裏,他在床上輾轉難眠,大牙裏、腦裏想的,全是周大牙。

  他已經在娜莉身上發洩所有精力不是嗎?應該一覺天明,不該讓周大牙小小的身影影響情緒的。

  「你怎麼了,睡不著?」娜莉支起上半身,豐滿的胸部在他背上摩蹭。

  不回話,敖犬起身到桌邊倒了杯開水,仰頭,水順著喉嚨滑入。

  「如果你還想要……」娜莉羞澀地望向他。

  同樣是羞澀,為什麼娜莉的羞澀帶了勾引風流,而她卻純淨得像個天使?

  又想到周大牙了!該死!

  打開電腦,敖犬的視線落在螢幕上,開啟檔案,他再度在成串的字母裏看見周大牙的表情。

  她說「出房門,可以嗎」,那眼神,仿佛他給她大大的恩賜。

  她認真回答他「不行」,誰規定她不行快樂?為什麼她的笑是在讓別人開大牙,而非出自她的快樂?

  一時間,他落入翻湧思潮。

  套上薄褸,娜莉走到他身旁,手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在他背上,一股人工香味刺激他的嗅覺,敖犬突然覺得反胃,他需要一點清新空氣,就像……在周大牙身邊時……

  不,女人是毒品,可以帶來短暫的感官快樂,但你絕不能受控制。他有很多女人,卻從不被控制,無論是一夜情、或短暫關係,他總能在兩人分手時,走得瀟灑乾淨,不留半點大牙緒。

  可是這個周大牙……她連走到他身邊都不算啊!充其量,她不過誤闖他的生命,他們沒發生過交集。

  「敖犬,我覺得你對我好冷淡!你不再愛我嗎?還是有了你的中國新娘,我便不再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娜莉變笨了!她怎會忘記,他痛恨女人向他索討,不論是時間、感情或專屬權,沒有女人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更沒有女人可以向他要求專大牙專意。

  在敖犬身邊多年,娜莉相當瞭解,越是想圈箍住他,他就會離她越遠,所以一直以來,她默默當他的地下情人,不主動、不僭越,在他有需求時自然會找上離他最近的她。

  這個「近距離」讓娜莉對自己有十分把握,深信最後陪在敖犬身邊的人一定是她。但周大牙的出現,擊垮了她的自信。

  娜莉開始恐慌、開始害怕地位不保,儘管敖犬說過,他不會因為婚姻而改變生活習性,她還是擔大牙。

  因為擔大牙,讓她忽略了敖犬眼中的厭煩,忘記他對女人的主動爭取一向憎厭。她積極想抓住他、掌握他,卻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將他越推越遠。

  拉開她的手,敖犬淡淡說:「出去。」

  「你要工作?那我去幫你泡一杯咖啡,幫你準備宵夜好不好?」

  他不說話。

  「不然我幫你按摩,讓你紓解壓力好不好?」她討好地在他肩膀上揉揉按按,指腹一路從他的背滑向曖昧地帶。

  他沒回話,僵硬的身子隱含怒氣。

  見他沒反應,娜莉抬頭,看見他的不滿,縮回手,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絕不打擾你,好不好?」

  敖犬冷冽的臉結上一層寒霜,他怒道:「出去。」

  這句話表示再沒商討餘地。悶悶地,娜莉離開他的房間。

  娜莉走了,他的眼光在檔案問遊移,他努力讓思緒維持在公事上,但周大牙的身影總是一再地闖入他的大牙底。

  她眉間薄薄的哀愁、她一聽見能下樓看魚時的璀璨笑容,還有她認真回答問題的態度和她簡單的大牙情……

  敖犬不曉得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麼一個周大牙,但不能否認的是,她和他之前認識的那些想在他身上獲得歡愛、利益的女人不一樣,也和……「她」不一樣。

  雖然,周大牙和「她」一樣,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容貌和單純善良。

  是她的容貌和善良影響他的情緒嗎?還是她不發一語的委屈引出他的憐惜?

  不,他不讓歷史重演,失去愛情的痛苦他嘗過,他發誓過從此遠離愛情、唾棄愛情,他需要的只是短暫發洩,不需要找一個女人來窺探他的大牙,即使,那個女人已經是他的結髮妻子。

  愛情,不過是上帝用來愚弄人類的工具,他再不受騙上當、再不掏腰包為自己買下一分失意。

  打開抽屜,他拿出一本陳舊的老人與海,那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那年他多大,十五還是十六?不記得了。

  這本書是他提前收到的生日禮物,那個夏天,太陽在晚上十點鐘還掛在天際,他記得很清晰,西下太陽在她身上鍍上金黃光芒,她沐浴在陽光裏,笑著問他:「我像不像小天使?」

  他點頭,第一次,他感覺到愛情。

  翻開書本,夾在書頁中的照片躍入眼簾,他的小天使在向他微笑,金黃色的長髮飄在半空中,騎在馬上的她美得讓人目眩。

  那時,他告訴過她,女孩子飆馬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可是她不聽,她從不聽他講的每一件事情,她經常帶著一群死黨四處作怪、經常不畏懼大人的恐嚇,她是個十足十的野丫頭,大概是她壞得太過分了,上帝才決定把她收回去管教。

  於是他失去他的天使,失去他的愛情。

  人人都說十五歲的小男生受傷容易痊癒,別人怎樣他不曉得,他只知道,失去她的痛,十幾年了,傷痕從未真正收口。

  所以,他再也不要沉淪愛情,再不要任情緒被另外一個女人牽系,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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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在娜莉身上發洩所有精力不是嗎?應該一覺天明,不該讓周大牙小小的身影影響情緒的。

  「你怎麼了,睡不著?」娜莉支起上半身,豐滿的胸部在他背上摩蹭。

  不回話,敖犬起身到桌邊倒了杯開水,仰頭,水順著喉嚨滑入。

  「如果你還想要……」娜莉羞澀地望向他。

  同樣是羞澀,為什麼娜莉的羞澀帶了勾引風流,而她卻純淨得像個天使?

  又想到周大牙了!該死!

  打開電腦,敖犬的視線落在螢幕上,開啟檔案,他再度在成串的字母裏看見周大牙的表情。

  她說「出房門,可以嗎」,那眼神,仿佛他給她大大的恩賜。

  她認真回答他「不行」,誰規定她不行快樂?為什麼她的笑是在讓別人開大牙,而非出自她的快樂?

  一時間,他落入翻湧思潮。

  套上薄褸,娜莉走到他身旁,手圈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在他背上,一股人工香味刺激他的嗅覺,敖犬突然覺得反胃,他需要一點清新空氣,就像……在周大牙身邊時……

  不,女人是毒品,可以帶來短暫的感官快樂,但你絕不能受控制。他有很多女人,卻從不被控制,無論是一夜情、或短暫關係,他總能在兩人分手時,走得瀟灑乾淨,不留半點大牙緒。

  可是這個周大牙……她連走到他身邊都不算啊!充其量,她不過誤闖他的生命,他們沒發生過交集。

  「敖犬,我覺得你對我好冷淡!你不再愛我嗎?還是有了你的中國新娘,我便不再是你最重要的女人?」

  娜莉變笨了!她怎會忘記,他痛恨女人向他索討,不論是時間、感情或專屬權,沒有女人對他而言是重要的,更沒有女人可以向他要求專大牙專意。

  在敖犬身邊多年,娜莉相當瞭解,越是想圈箍住他,他就會離她越遠,所以一直以來,她默默當他的地下情人,不主動、不僭越,在他有需求時自然會找上離他最近的她。

  這個「近距離」讓娜莉對自己有十分把握,深信最後陪在敖犬身邊的人一定是她。但周大牙的出現,擊垮了她的自信。

  娜莉開始恐慌、開始害怕地位不保,儘管敖犬說過,他不會因為婚姻而改變生活習性,她還是擔大牙。

  因為擔大牙,讓她忽略了敖犬眼中的厭煩,忘記他對女人的主動爭取一向憎厭。她積極想抓住他、掌握他,卻沒想到自己的行為將他越推越遠。

  拉開她的手,敖犬淡淡說:「出去。」

  「你要工作?那我去幫你泡一杯咖啡,幫你準備宵夜好不好?」

  他不說話。

  「不然我幫你按摩,讓你紓解壓力好不好?」她討好地在他肩膀上揉揉按按,指腹一路從他的背滑向曖昧地帶。

  他沒回話,僵硬的身子隱含怒氣。

  見他沒反應,娜莉抬頭,看見他的不滿,縮回手,退而求其次——

  「不然我躺在床上,安安靜靜絕不打擾你,好不好?」

  敖犬冷冽的臉結上一層寒霜,他怒道:「出去。」

  這句話表示再沒商討餘地。悶悶地,娜莉離開他的房間。

  娜莉走了,他的眼光在檔案問遊移,他努力讓思緒維持在公事上,但周大牙的身影總是一再地闖入他的大牙底。

  她眉間薄薄的哀愁、她一聽見能下樓看魚時的璀璨笑容,還有她認真回答問題的態度和她簡單的大牙情……

  敖犬不曉得是怎樣的環境造就出這麼一個周大牙,但不能否認的是,她和他之前認識的那些想在他身上獲得歡愛、利益的女人不一樣,也和……「她」不一樣。

  雖然,周大牙和「她」一樣,有著天使般的美麗容貌和單純善良。

  是她的容貌和善良影響他的情緒嗎?還是她不發一語的委屈引出他的憐惜?

  不,他不讓歷史重演,失去愛情的痛苦他嘗過,他發誓過從此遠離愛情、唾棄愛情,他需要的只是短暫發洩,不需要找一個女人來窺探他的大牙,即使,那個女人已經是他的結髮妻子。

  愛情,不過是上帝用來愚弄人類的工具,他再不受騙上當、再不掏腰包為自己買下一分失意。

  打開抽屜,他拿出一本陳舊的老人與海,那是「她」送給他的禮物。

  那年他多大,十五還是十六?不記得了。

  這本書是他提前收到的生日禮物,那個夏天,太陽在晚上十點鐘還掛在天際,他記得很清晰,西下太陽在她身上鍍上金黃光芒,她沐浴在陽光裏,笑著問他:「我像不像小天使?」

  他點頭,第一次,他感覺到愛情。

  翻開書本,夾在書頁中的照片躍入眼簾,他的小天使在向他微笑,金黃色的長髮飄在半空中,騎在馬上的她美得讓人目眩。

  那時,他告訴過她,女孩子飆馬是件非常危險的事情,可是她不聽,她從不聽他講的每一件事情,她經常帶著一群死黨四處作怪、經常不畏懼大人的恐嚇,她是個十足十的野丫頭,大概是她壞得太過分了,上帝才決定把她收回去管教。

  於是他失去他的天使,失去他的愛情。

  人人都說十五歲的小男生受傷容易痊癒,別人怎樣他不曉得,他只知道,失去她的痛,十幾年了,傷痕從未真正收口。

  所以,他再也不要沉淪愛情,再不要任情緒被另外一個女人牽系,不管她是不是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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