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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爱情有效期限(翊洁)
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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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爱情有效期限(翊洁)

小说简介

从小,爸爸不疼她、妈妈不爱她,
  
既然如此,那她就上pub找个男人来爱她--
  
瞧,立刻就有个帅男人送她戒指要娶她。
  
而且他不是随便说说的,
  
不但立即上网咖印来结婚证书,
  
还顺手在路上抓了二个有带印章的甲乙丙丁,
  
来为他们的婚姻作见证--
  
她以为终于有人愿意爱他,
  
可他却对他说,这份爱情是有保存期限的,
  
当有限日期一到,新鲜感失去,
  
她只能被——拋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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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engwanting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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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章

“小芬,你爸爸来了,哇,他带了一大束郁金香耶!”

穿著白色小礼服的女孩偷偷拉开布幕一角,往观众席瞧。

“我早和爸爸说好,今天他要上台献花给我。”名字叫小芬的女孩子说道,眉眼间流露喜悦。

後台,十几个女学生依次列坐,尽管登台经验丰富,女孩们仍不免紧张。有人低头默祷;有人蜷缩身子,不断告诉自己——我一定办得到:也有人吱吱喳喳,兴奋地说个不停。

这是楠园女子音乐学院的毕业表演会,虽只是个小小的毕业发表会,但每年都会有许多音乐公司、国外各校来此招揽人才,前几届一位学姊就因而跃上国际舞台,成为享誉国际的音乐家,因此,每个学生都万分重视今天的表现。

“映洁,你爸爸妈妈要来看你表演吗?”

“我爸爸会来,等会儿你看见一个又高又帅的男人,不用怀疑,他就是我爸。”映洁骄傲地说。

她学小芬,拉起布幕—角,往舞台下方看去,观众万头攒动,她找不到父亲身影,映洁满心钦敬,从小到大,她都以父亲为偶像,崇拜他的儒雅,冷静,崇拜他的工作能力,也崇拜他比任何男人都吸引人的独特气质。总是,她偷偷在父亲背后凝聚视线,告诉自己,将来,要嫁给一个像爸爸一样的男人。

“当然不用怀疑,你爸爸常在商业杂志露脸,我保证,只要一见到,我就能立刻认出你爸。”女孩说。

“映洁真好,有个有钱有势,又帅到不行的爸爸可以炫耀。换成我的话,包准幸福死罗。”小芬凑过来说话。

幸福死?没错,她会幸福死,只要爸爸出现,她愿意原谅爸爸之前所有的不对,甚至要她去向笨蛋小婕示好,她亦心甘情愿。

今天的约会,是映洁和父亲在六年前使敲定的。

那时,她刚从国小音乐班毕业,毕业前的演奏会,全班的家长到齐,独独她的父母亲缺席。

知不知道,她第一名毕业?知不知道,当她演奏完毕,全场家长掌声如雷?当音乐老师上台领她时,老师还告诉观众——再过十年,映洁会是国际音乐舞六卜的一颗耀眼新星。

可惜,这些掌声与喝采,父母亲无缘听闻。

当天映洁回家後,摔掉了琴谱,冲进妹妹小婕房里对她破口大骂,吼叫她抢走爸爸、愤恨她害自己变成孤儿,在她拉扯小婕的头发,动手扭打著她时,爸爸出现了。

爸爸抓住映洁的手,问她为什么这么对妹妹。

於是,憋了十年的怨气,映洁一口气道出。

不敢置信,她在父亲眼里看到抱歉,那是自映洁懂事後,首次看见父亲为她心疼。

父亲搂映洁入怀,和她打勾勾,约定:“你高中的毕业演奏会,我一定到场。我会送你一枚钻石戒指,十八岁的大女孩该拥有一枚钻石戒指。”

因为父亲这番话,映洁拚死拚活。别人练琴两小时,她练八小时;别人念书睡觉,她练完琴先睡三小时,再读书至天亮。她比任何学生努力勤奋,成就自然非常人可比,於是国中和高中,映洁皆以第一名毕业。

和父亲约定的日子在经历百般努力後,终於来临。

往昔,她以父亲为傲:今日,父亲将冈她而荣耀。

整整身上礼服,她被安排做压轴演出,稳住呼吸,她的心在狂跃。中场休息结束,下一个出场的是小芬。

“加油、加油。”同学们为小芬加油後,坐回门己的位置。

映洁拿起琴谱,手指停在乐谱上方,闭眼,她假装自己正在舞台正中央,深吸气,手指落,翊亮的琴声在耳中响起,那是她的音乐,她为父亲架构出的完美世界……

终於,同学一个个上场,後台变得空荡荡。

终於,她听见司仪念出她的名字,映洁——吴恋父亲的心情呵!

放下乐谱,她在心中默语:爸爸,请你专心看我,你会知道有这个女儿,值得骄傲。

走出舞台,热烈掌声响起,映洁知道,这其中也有着父亲的掌声,他肯定拍得比别人更用力、更认真,他和天下望女成凤的父母,心思相同。

然而……

两个小时後,表演厅里空无一人,家长都带著子女到户外拍照留念。

偌大舞台上,黄色灯光一盏一盏熄灭。

幽暗空荡的舞台上,映洁重复同一首曲子,一遍又一遍。

她想,也许是会议延迟吧,多等一下好了;接著她又想,也许是塞车,台北交通并不是太好,再等—下吧。

就这样,一下一下又一下,映洁等到希望成空,等到心灰意冷。

他不会来了!映洁告诉自己。

停下曲子,挺直背脊,像以往所有的表演会结束时一般,她合上琴盖,走到舞台中央,深深鞠躬。

斜身站立,她的侧面留给观众席,深深的寥落与墨绿色长礼服相辉映,抚抚光洁手臂,有些冷,冷心、冷意……

“我努力了……真的好努力了……”咬住唇,她强迫自己微笑,几次不成,下垂的眉毛悄悄带出不甘愿。

父亲对她爽约不是第一回,今天若是小婕上台,他想必会排除万难,准时到场吧!

因为他心目中只有一个女儿,而她的名字不叫作映洁。

他不当她是女儿,她又何必拚命地扮乖讨巧?他根本看不见啊!那么……不讨巧,她该做什么?她该快乐、该为自己而活,没错,她应该快乐!

背上包包,转进长廊,随手,映洁将乐谱扔进垃圾桶里。不要音乐了,不再妄想替代爸爸的梦中情人……

她走得很快,没刻意计算时速方向,仅仅让双腿快速摆荡,在她回过神时,已站到专柜前方。

“小姐,我能为你服务吗?”

“可以,我要钻耳洞、鼻洞、舌洞和肚脐洞……”如果心脏上方也穿了洞,就能减轻疼痛……她愿意!

这是家新开的PUB,由几个大学生合资的,本单纯想依自己的意思弄个舒服空问玩玩,没想到开幕两个月,竟门庭若市。

—组近舞池的沙发上,正坐着三个小老板,几瓶啤酒散放在桌上,他们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他们不但是好同学,还是打小一块儿长大的哥儿们,自幼稚园起,国小,国中、高中,一直到考进全台第一学府,他们没考虑过散党,不过,过了七月,情况将有所改变——

他们要分散列世界各地留学,学法律的阿K申请进入哈佛法学院硕士班;念财经的老皮将进史丹辐:而小威选择到英国念剑桥,没办法,这叫作传统,剑桥是他爷爷、父亲、叔叔一家族亲戚的母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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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分散,再谈相聚,不晓得会是几时的事了。

“阿K,你的班机,确定了没?”小威问。

“下个月二号。”阿K回答。

“要不要趁我们还没出去,找时间办个party,好让你向那票拥护者说拜拜?”

“不用了。”戏谵的笑容里看不出真心。

乾净,整洁的雅痞K,怎么看都和这喧闹环境格格不入,适合他的场所应该是高级餐厅、歌剧院或音乐会,而不是这类疯狂的PUB。

阿K的家族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重量级家族,政商两道,都有牵涉,从小,阿K被特意塑造成绅士,举手投足间自与一般人不同,然他的本质并非如此,所以他的温驯中,总带著淡淡的嘲讽。

“阿K才不需要那票高贵的拥护者,他要的是一只能解放他的小野猫。”老皮笑笑说。

“小野猫?你当这里是流浪动物之家呀?”小威推他一把。

“说不定,我们没在门口贴上禁止携带宠物入场的字样。”老皮说。

老皮没说错,阿K受不了良家妇女、名门淑媛的虚伪做作,尤其在确定未来五十年,他非得和淑女同绑在—个屋檐下後,他再不容许任何乖乖女插手他短暂缤纷的爱情生活。

“咦?!你们看,说小野猫,小野猫就进场了。”

小威指指方进门的女孩,二人视线齐聚。

女孩的打扮夸张得不像话,头顶五彩缤纷长发,小脸上的彩妆既浓且厚,胸前银粉闪亮,黑色皮短裙下一双及膝高跟皮靴,皮背心里足件亮银色的小可爱,左边耳朵上戴了……—、二、二、四、五、六、七,七只耳环,手臂上环了圈宽约五公分,雕有兽纹的银饰,肚脐上的圈环也是银色的,映衬出她的满身黑,显得刺目亮眼。

刷满紫会色眼影的大眼睛眨呀眨,望着热闹的屋子,热闹的人,她要她的心也加入热闹里。微微仰头,她走进舞池,身体配合强烈音乐节奏,尽情舞动。

抬腿下腰,俐落的高难度动作与技巧,引人注目。

慢慢地,舞池中的客人皆停下脚步张眼望她:慢慢地,女孩被围在圈圈中央,接受鼓掌暍采。

小野猫跳得浑然忘我,甩头、扭臀,她在舞蹈中解放自我。舞著舞著,她跳上舞台,和唱歌的歌手互动:偶尔抢到键盘手那里,奏出几串激昂音符:偶尔拉起麦克风,抢下几句歌词。

“假如她的目的是应徵工作,我想她成功了。”阿K说话。

对於眼前的小野猫,阿K很感兴趣,撇开厌恶良家妇女这环,他多少带有抗议意味,抗议家族力量箝制,抗议他的婚姻成为选择学习法律不从政的交换条件。

“好主意,我去把她签下来,我保证,有她加入,『青春』的营业额绝对足够应付我们泡马子。”小威说。

“满脑子钱,还没从商就变这么市侩?”老皮取笑。

“别告诉我,你认为这主意烂透了。”

“没错,是挺烂的。”老皮说。

老皮和小威争执的同时,阿K的眼光始终没离开过女孩。她明明热得像一团火,她明明在人群中发光发亮,为什么他却感觉到她的孤独?

是她过度沉醉的表情,还是她那身象徵寂寥的黑?

“不管,等这支舞结束,我要去和她谈谈,她是个值得开发的商机。”小威坚持。

“你想把这里变成野猫俱乐部?”老皮反对。

对於女人,老皮只有二分法:—“可以上床”和“不能上床”,而这只野猫……太嫩了,他没玩雏妓的癖好。

“反对无效。”

小威有他的商业眼光和固执,坚持的事情非实行不可。

“打个赌,她会—眼就喜欢上我。”转个话题,小威提起高中时代三人常玩的游戏。

那时他们经常自女孩的穿著打扮猜测,她会欣赏哪一型男人?是成熟稳健的老皮、阳光般灿烂的小威,还是雅痞阿K?没猜中的人,要负责当天的晚餐加消夜。

舞曲结束,小野猫没退场的打算,她一首舞过一首,即便挥汗如雨,也没停止的意愿,她的汗取代泪水,为她舞出一地心碎。

不哭,映洁不哭!乖到让人心疼的映洁不哭啊!

早在六岁那年,她就懂得哭泣无用,她知道,盼望和梦想是同义诃,终是落空;她知道,日里夜里希冀的那双大手,不会为她拭去任何一滴泪水。

终於……十几首热舞结束,音乐由快转慢,女孩方退下舞台,默默走到吧台边。

点了酒,几杯下肚,她茫然的眼神望向远方,失却焦点。

她的妆被汗水冲坏,几条黑线从眼眶边划下,粗粗浓浓的眉毛剩下淡淡的两道,她的真面目悄悄探出门。

为著高中时代的旧游戏,他们走到女孩身边,三个一百八十五公分高的男人像一堵高墙,挡住她空茫的视线。

“小姐,有没有意愿为我们工作?”小威开口,阳光股的笑脸,引起在场女士的惊叹声。

映洁略略抬头,视线自小威,阿K、老皮逐一扫过,最後焦距落在老皮脸上。

他的……眼睛有几分爸爸的样子,爸爸皱眉时也是这个样,额上那两三条横横的抬头纹尤其像,还有……还有他的唇……也好像,连他的鼻子……奇怪,她分明没喝醉,怎地眼前男人烙上爸爸的影子?

是眼花吗?

映洁嘟起嘴,揉揉模糊视线,闭上眼、睁开眼,再闭眼、睁眼,他真的很像爸爸。爸爸……他欠她一个戒指……爸爸……

映洁不理会小威的问题,仰头对老皮说:“你肯给我一个戒指吗?你给我戒指,我就答应你们的所有要求,包括嫁给你。”

映洁疯了!可她不介意自己是否疯狂。她爱爸爸,爸爸不爱她,她爱这个男人,管不著他是否爱她,只要肯娶她、肯给她一个戒指,她愿意为他死心塌地。

老皮冷眼瞧她,不作反应。

“你不想娶我?许多人都说我美丽。”

映洁抬起下巴,盯住很高很高,高得像巴黎铁塔的爸爸……哦,不!是她未来丈夫,如果能够,她要设计他娶她。

“我不嫖雏妓。”老皮轻蔑。

“我不是雏妓。”映洁困惑摇头,不懂他的话意。

“那就别打扮得像个妓女。”

游戏?不玩了!老皮迳自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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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爸爸一样,背过她、不理她?

怔怔地,满眶泪水溢出,红红的眼睛、黑黑的眼线,晕开她的心、晕花她自以为是的精心设计。爸爸……果然是不要她的!

那不是汗,是泪水,阿K看得分分明明。

爸爸,请你要我,我会很乖很乖,乖得不教你心烦。映洁傻傻离座,傻傻跟在老皮身後,他走一步,她跟两步,一直跟到他们座位旁。

映洁不死心,“不要娶我的话,请你给我戒指好吗?”

老皮没甩她,自顾自喝酒。

映洁直直凝视他,倔强地不肯离开。

爸爸说过,大女孩是该拥有一个戒指;他长得那么像爸爸,他有义务给她戒指,不管是不是钻石。

在映洁固执地死盯著老皮的同时,身侧的阿K也在研判著她。

十五分钟吧……或者更久,冰冷的心崩坍出一角落同情,阿K拔下自己的尾戒,递到她眼前。

映洁接手戒指,自作主张地认定,戒指是老皮给的:残妆下,春阳笑颜展露,她终於拿到约定中的毕业礼物。

安静的夜晚,小小婴儿床上躺著十个月大的小女婴。

小女婴抱著棉被,睡得安稳,巴哈钢琴曲自录音机里流泄而出,小小奶嘴含在红红嘴唇里,偶尔几个吸吮。

她叫映洁,她很聪明哦!才十个月,长了牙齿,会扶墙壁走路,也已经学会叫爸爸、妈妈和奶奶,还会指著东西要大人拿过来。

可是今晚,她有一点点可怜,爸爸、妈妈和奶奶都不在家,只有管家林妈妈陪她入睡,不过,她是个乖小孩,没嫌弃林妈妈的床边故事念得难听。

後来,林妈妈离开她的房间,映洁圆圆的大眼睛止即睁开,坐起身来,一个人拨弄娃娃床边的小串珠玩。

玩很久,玩到有些些疲累,才刚眯起眼睛睡去,爸妈就回家了。

他们到她房里,把映洁从婴儿床中抱出来,放进另一个小婴儿。

瘪著嘴,映洁放声大哭。那是她的床啊……

奶奶急急走过来,捣住她的嘴,不教她的哭声,扰醒妹妹。

映洁张开手臂,摇摇晃晃走到爸爸脚边,口里喊著爸爸,想要抱抱,可是爸爸不回头,他的眼睛认真地看著躺在床上的小婴儿。

她伸手想抱妈妈,妈妈同样对她没心情。

突然,哭声停止,她跌坐在地毯上,不会说话的映洁,仰头,看著无力控制的世界在眼前产生变化,圆滚滚的眼睛盯著床边珠珠,发傻……

是的,映洁的世界在她十个月大时起了重大改变。

那时爸爸的外遇女友生下小婕,母亲为维护家庭完整而忍气吞声,无怨无悔接手私生女的教养责任。

为讨好爸爸,前六个年头,母亲待小婕比待亲生女儿更好,她想藉此重获丈夫的心,盼望丈夫看见自己的宽容大度而心存敬爱。

谁料得到,小婕的母亲在小婕六岁那年去世。

她—死,父亲的世界跟著崩溃,顾不得妻广女儿,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再不去配合任何人演出“家庭和乐”。

父亲的崩溃引发骨牌效应,强撑门面的母亲跟著崩溃,至此,亲情、家人全成了泡影,吴家只剩下朱门豪宅撐架子。

想著过往,映洁的手心捏得死紧,握住一枚白金戒指,那是像极爸爸的男人给她的,映洁记不得他的名字,但她清楚,他有爸爸的抬头纹。

按下门钤,等门的林妈妈被映洁的装扮吓一大跳,好好一个女孩,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德性?

她连忙扶住映洁问:“大小姐,你去哪里了?”

“我去哪里,重要吗?你明知道不重要的,没有人会在意的,对不对?”

从今起,她再不当乖巧讨好的映洁。

“傻气,你没见林妈妈在等门吗?”林妈妈亲昵地拍拍映洁的脸,不胜欷欧。这个家庭中,两个女孩都不快乐!

“只有你在乎我,其他人都忙得不得了,对不对?”

映洁说对了。爸爸忙著在小婕脸上追寻属於外遇的恋爱回忆:妈妈忙著恨爸爸,忙著虐待小婕;奶奶忙著向菩萨请求赎罪:那么,她该忙些什么?

以前,她忙著拿好成绩,巴结爸爸、讨好师长:现在,她要忙著……堕落……

说得好!她要忙著堕落、忙著快乐、忙著掏空感觉……哈,棒吧!这是一个忙碌的家庭,所有人都忙到不行。

“你吃饭没?我去帮你煮点东西好不?”林妈妈问。

“不用,我好饱,我肚子里有满满的东西,我算算……”映洁扳动手指,认真计算,“有两杯长岛冰茶、一杯血腥玛丽,还有那个红红蓝蓝的……糟糕,我忘记它的名字了,没关系,我记得它的味道,下次请你喝。”

映洁打了一个酒嗝,在林妈妈的搀扶下,摇摇摆摆往楼上房问走去。

“大小姐,小声点,先生在楼上。”林妈妈提醒她,

爸爸回来了?!他居然回到家里,却下去参加她的演奏会,为了这个约会,她整整等了六年啊!她认真了爸爸的承诺,没想到爸爸只是随口说说。

“对,妈妈不在家,他是得赶快回来,抱抱心爱的小小婕,检查她有没行被虐待得太严重。我的爸爸好聪明,聪明的懂得利川妈妈不在家时,缅怀美丽的外遇。难怪大家都羡吴我,有一个那么优秀的好爸爸。”在讽刺爸爸同时,她也讽刺了自己。

拍拍子,她笑开怀,歪——斜斜朝上爬,—不小心,滑落两个阶梯,撞出巨大声响。痛……还好,抵不过心闷胸痛。

“大小姐,别闹了,时间不早了。”林妈妈忙扶住映洁。

“很晚吗?”

失却力气起身,映洁索性坐在台阶上,揉揉眼睛,努力想看清楚腕上的手表指针。

“四点钟,快天亮了。”林妈妈回答她。

“四点钟……平常这时候,我正要起床念书,你会帮我泡一杯牛奶、煎一颗荷包蛋……林妈妈,请告诉我,为什么替我做这些事情的人是你,不是我爸爸,也不是妈妈?我是弃婴吗?没有人要我的,对不对?”

“说什么傻话!你当然是先生太太的女儿。”

林妈妈心疼地将映洁抱在胸口,大人间的感情纠葛,受伤的总是小孩,小婕可怜,映洁也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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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我长大了,以後你不用为我念床边故事,说实话,你的故事念得有点糟糕。”皱皱眉,吸进喉问哽咽,映洁靠在林妈妈怀里,咯咯轻笑两声。若这行为算得上撒娇的话,那么这是她身为女孩为数不多的经验。

“不是毕业演奏会吗?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模样?”林妈妈叹气。

“是啊,我钢琴弹得很棒哦!表演完我犒赏自己去逛百货公司,你看,你看,这是我今穿的洞洞,漂不漂亮?”她把耳朵凑到林妈妈眼前。“他们说紫金色眼影足今年最流行的颜色,我买一大盒,还有还有……”

“你长得够漂亮了,不需要作怪。”

“错,我太丑,漂亮的是小婕,她十足美女,她和她母亲一样美丽,美得让爸爸忘记,他另外还有—对妻女。哈哈,我要是再弄得更美一点,说不定他就会看到我。”

“傻情情……”

“我傻?错了,我聪明得很,才一个晚上,我就学了不少英文歌,我唱给你听哦。”

说著,映洁握起拳头,放任嘴巴前面充当麦克风,扯起喉咙大声歌唱:“HohohoIloveyou……youaremy……”

如愿!歌声吵醒一屋子人。

奶奶披著晨缕走出来,小婕自房里探出头,吴育林则直接走到她身边,问她:“这么晚,为什么吵吵闹闹?”

“吵吵闹闹?哦,没办法耶,那是遗传,我遗传到妈妈,每天不吵吵闹闹过不了日子,怎么办?”

映洁踉舱起身,双手攀住爸爸的颈项,有浓妆当面具,她乐得说出真心。

“为什么穿成这样?”

皱眉,吴育林简直不敢相信他所看见的,这是那个乖巧懂事,毋庸父母操心的资优生映洁?

“我……”她低头看看。“你觉得不好看吗?我懂,你比较喜欢我白天穿的小礼服,叮惜我把它扔掉了,从今天起,我要改变造型。”

“你暍酒?”

眉皱得更紧,隐隐约约,映洁看到他的抬头纹。

上次吴育林回来,映洁还乖乖地在琴室练琴,一身的朴素简单,几时起,她学会酗酒,变成街上的小太妹?

“你不是告诉过我,高中毕业就算是个大女孩,我长大了,总要学学大人做的事情吧!”

原想叛逆的,但一个冲动,映洁趴进吴育林胸前,环住他的腰。

在很小很小的时候,看见小婕赖在爸爸身上时,她就很想躺躺看,想知道靠在父亲怀里会是什么感觉。

哦……原来是这样,暖暖的、实实的、女安全全的,不用害怕外面风风雨雨、下闲担心明天的钢琴比赛成绩……好舒服哦!难怪小婕一有机会,就霸占住爸爸的怀抱。

“你喝太多了,先去洗澡,然後上床睡觉,有事明天再谈。”吴育林推开映洁,摇头。尽竹下悦,他仍是一贯温和。

不过是拉开一点点距离,映洁就冷得发紧,冷气席卷了温馨,她又落人孤零空地。

“明天你还在家吗?不在了吧!”映洁尖锐地说。

就算在家,他也只会留在小婕身旁,听她说话、唱歌,哄她睡觉。

“我会在家。”吴育林回答她。

“在家几天,直到妈妈回来的前一天?”映洁讽笑。

“映洁,你在说什么浑话,快向爸爸道歉。”奶奶下楼,摇摇她的手臂说。

“不对吗?你不总是在躲避妈妈?我不懂,既然恨她,为什么不办离婚?放过她、放过你自己。”也放过她……无尽期的追逐希冀……

映洁的手抖得厉害,第—回当叛逆女孩,忤逆父亲……她不习惯。

“去问问你母亲,是谁个肯放过谁。”吴育林恼了,他对映洁说重话。

“哼!你终於说出真心话?这才是重点,她恨你的背叛,你恨她的不成全,你们仇视彼此,却又不得不装出家庭和睦……好虚伪丑陋的大人世界!”

她平生首遭指著父亲大声说话。

往常,她习惯乖乖走到他身边,轻声告诉爸爸,她爱他、想他;她习惯向父亲报告,自己表现出多少奸成绩、老师如何夸奖她,好换得他的微笑,然後静静退出他和小婕的两人世界。

但,爸爸从没对她讲过除了“很好”之外的话。

映洁心知肚明,父亲足在敷衍她,她却时时自我欺骗,爸爸只是不善表达感情:映洁告诉同学,爸爸足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她哪里不晓得,在小婕房里,他总唠唠叨叨对小婕说个不停。

一天一点,映洁骗自己,骗得越来越凶。

她给自己无数藉口,说爸爸不疼她,是报复妈妈不爱小婕,并非自己不可爱:说小婕得自闭症,需要爸爸更多耐心,而她不同,她是正常且出类拔萃的傲人女儿。

她的谎话说得太凶,严重到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然後,昨天,空荡荡舞台上,映洁戳破自己的谎言,痛极,但她没有流泪,只剩心碎。

“去休息吧,你这个样子,我们无法沟通。”吴育林知道自己话说重了。

“我们沟通过吗?假设‘很好’是沟通的话,那么,我们的确曾经‘沟通’。”

挂起微醺微笑,这是父亲对她说过最多话的一次,她伟大的、崇拜的父亲呵,总算认认真真听进去她说的话,努努力力地回答了她。

“算了,我们没有办法谈。”

吴育林返身往楼梯上方走,搭住小婕的肩膀,他要送小女儿回房。

“请为我停两秒钟。”映洁的沉重语气,留住父亲的脚步。

勇敢地,她自我镇定,走到父亲跟前。“你知道你今天错过什么吗?你错过我的毕业演奏会。”

父亲回眸,瞬间想起自己的承诺,下意识想出口抱歉。

映洁却抢先一句:“伤我,是你用来恨母亲的手段之一吗?”

她的话问住了父亲,他怔怔站在原地,闭眼,泪淌;

映洁再度走出家门。

正文 第二章

映洁爱看飞机,童稚时期,爸爸常带小婕到这片草原上看飞机。

一次,她运气好,跟上了。

她坐在旁边,听见爸爸告诉小婕:“想爸爸的时候,抬头看看飞机,爸爸就坐飞机回来看你。”

她不晓得,小婕有没有抬头看过飞机?但她经常仰头望天,可惜,父亲没有因为她的“经常”回到她身边,解除她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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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答案在於——她不是小婕吧!

後来,映洁够大了,她能自己骑脚踏车来此处,带着长笛,面向湛蓝天空,吹奏乐曲,每首美丽的曲子都是她送给远方父亲的礼物。

映洁没想过,对父亲的崇拜几时才会结束;她只知道,这辈子,自己一心一意想要的事,是父亲能回头看她。

是不是很可笑?通常十八岁的女生,早已脱离恋父情结:唯有她,不曾放弃,致力追逐父亲的注意儿。

拿起长笛,吹奏安平追想曲、吹雨夜花、吹许许多多早期台语歌谣。奶奶说,那是几十年前,她常在床边,为父亲哼唱的催眠曲。

有回,她在琴室练习安平追想曲,回身,竞发现爸爸站在琴室门口,态度认真。那次起,映洁勤练台语歌谣,在父亲离家时、在想念父亲时。

嘿嘿……就一只鸟仔同啾啾在号伊……哭到三更半瞑……找没巢……呵嘿呵……

哀怨乐音扬起,她的心是悲凄孤鸟,无依无靠,寻不到家、寻不到安身立命之地……

远远的,阿K看见了一幅不协调的画面。

她身著低腰牛仔裤、红色细肩带凉衫,再加上五颜六色的头发,和浓得近乎夸张的彩妆,这种女孩不该出现在这里,吹著长笛,曲曲哀怨。

他见过她——在两天前的夜里。

老皮说她是雏妓,她哭著向老皮要求一枚戒指,现在,他看见那枚戒指串在白金项链上,贴在她的颈窝处。

阿K走近她,在她身旁坐下,静静听著曲子。

她的吹奏技巧很好,不像业余人士。她脸上表情如痴如醉,仿佛沉溺在重重悲苦问。

不协调!这不是现代女孩喜爱的音乐,更何况是只小野猫。而且……说也奇怪,他老在她身上看见孤单。

一架飞机划过天际,女孩放下长笛,静静眺望天空。这架飞机是否乘载了她的父亲?带回她的思念?

她的长发飘得很高,像一面色彩艳丽的旗子,在夏天的风中飞扬。

後来,这幕一直停留在阿K脑海,尤其住异乡孤独的夜里。

“嗨!你好。”

他邪邪的笑,像个不庄重的痞子。

瞟他一眼,映洁不喜欢这个男人,软趴趴、满脸的没担当,他和爸爸相去太多。

“我不好。”哼一声,映洁站离开对方三步远。

“你不好?心情差怎会在这里吹曲子自娱?虽然你长笛吹得不怎么样,但勉强入耳。”

逗她发火,让他很开心,这种开心很单纯,单纯到……近乎无聊。

吹得不怎么样?笑话,他该去看看她的副修成绩,许多人以为她是双主修呢!

“你懂音乐?”映洁看不起他,轻鄙写在脸上。

“懂一点。”

“我的曲子,只懂‘一点’音乐的男人,无法欣赏。”收起长笛,她不想与痞子打交道。男人合该与爸爸一样,庄重沉稳。

“错,好的音乐要让每个人感动,而不是让少数特定对象喜悦。”

说著,他站起身,抢过映洁的锟制长笛,就口,几个聒噪音符响起。

映洁气得想踢他两脚,若不足他的身高太高,她的腿没买保险也没套上钉鞋,她不介意在他腿上留下乌青。

斜眼,在她瞪人之际,他缓缓坐回草地上,接著耳热能详的流行歌曲自他口中吹出,生动活泼热情,勾得她两条腿隐隐想舞跃。

点点点,不由白主的,脚踩上节拍,一二三四、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她的手脚随音乐启动,在他的鼓励眼神巾,映洁放开自己,在广大草地上跳舞,不守规律、没有舞序,想跳什么就跳什么。

他吹得很起劲,她舞得很用力,夏天的热风催动他们汗水淋漓。

讨厌他的痞?没错,何止讨厌,更正确的说法是——憎恶,但他的音乐有魔力,带动她的身体、她的四肢,让她尽情舞动。

音乐下停,一曲接下一曲,映洁跳了又跳,转了又转,直到腿软,再站不住脚,才仰倒在单地上,大笑不止。

“呼……”

喘口大气,蓝蓝的人、白白的云,汗水带走伤心,映洁暂时忘记爸爸妈妈的不幸婚娴。现在的她,是货真价实的十八岁女生,只有快乐开心。

“怎么样,我没说错对不对?音乐是用来感动所有人,而非少数人。”阿K说。

“你的指法很丑,吹气的打法也个对。”映洁挑剔。

“可是我让你很快乐。”

“我不觉得自己快乐。”她纯粹为反对而反对。

“我能提供更好的方法,让你快乐。”

他的笑脸邪恶得让人想捶上几拳,没见过男人比他更惹人厌恶。

“你的办法不管用。”捣住耳朵,映洁不听他的方法,一口否决他的“提供”。

“是吗?很多女人相当喜欢我的方法。”懒懒的,他翻转过身,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直觉地,她想逃,一个好女孩不该和男人这么亲昵。

但……她改变了不是?她要堕落、她要沉沦、她要彻头彻尾当个坏女孩,因为坏女儿比好女儿容易赢得父母亲重视。

在映洁下决定不逃的同时,阿K的吻封缄庄她的唇办。

四唇相交,她感受到男人的凌人盛气,那是种她无法匹敌的力量。

他的大手拙住映洁後脑,唇舌在她唇间辗转舔吮,那是专属於小女人的芬芳,没有熟练技巧,却甜蜜得让人不忍释手。

吻是种令人陶醉的亲密,她沉醉在他的气息里,忘记他是个讨人厌的痞子。

模模糊糊地,她的身体融入他的体温,她潜意识地靠向有他的那一边,投降……任由他的唇不疾不徐对她勾引,任由他纠缠她的香津……

张眼,她看见蓝天更蓝、白云更白,蓝蓝白白在她心中交织出一张不甚翊晰的爱情网。

终於,他松开她,转身倒往草地另一边,喘息著,他不懂自己,一个青涩的女生为何能让他不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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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图镇静,他恢复痞相,用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说话:“怎样?我提供的快乐不错吧!”

“SoSo,此上次酒吧那个男生差一点,比宾馆那个又好一些,你们男人玩来玩去就这几招,变不出什么新花样,”她嘴硬地编出许多经验。

果然,她的话成功激怒了他,锐利的冷冽眼神瞬间闪过。

不过,他控制情绪的能力一向很强。

翻过身,他突地捧住她的脸,住她唇上狠狠亲吻後,坐高,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那么,你该加油了,有那么多次经验,居然还表现得那么生涩,小心男人对你失去兴趣。”

说著,他自胸前掏出纸笔,写下自己在美国的地外,递给她,“若你需要技术指导的话,我是个不错的老师。”

抬超下巴,她比他更骄傲。“想当我技术指导的男人满街跑,我不用将就你。”反射动作,映洁就要将纸条撕去。

阿K迅速伸出手,阻止她的动作。

“我和老皮很热,如果你想得到他的资讯,恐怕需要我的帮忙,噢,对了,老皮就是那晚,你哭著向他要戒指的男人。”

撕纸动作戛然停止,老皮的五官浮上她脑海。爸爸的眼角、爸爸的抬头纹、爸爸的嘴唇……映洁的表情出现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甜甜笑容漾起。

那是无从解释的眷恋,依赖与爱吴明明白白写在她的脸上。

“你说真的?没骗人?”她凝眸问;

“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答。

迟疑只有三秒钟,她折起他的地址,收进牛仔裤口袋。“我会去找你。”

收拾好自己的长笛,她起身离去,临去前,没忘记再向阿K叮咛一句:“我一定会去找你。”

她离开了,在包裹著热浪的夏天里,五颜六色的发旗在空中飘扬,

冬天,院子树下升起一盆温暖炭火。

爸爸抱住小女儿缩在摇篮里面,羽绒被将父女两人包裹得密密实实,小女孩光溜溜的脚丫子,三十五时从棉被里钻出来,煨在火盆边边取暖。

小女孩仰头看爸爸,她不太会说话,可是,单单一个眼神,爸爸便理解她的想法。

“肚子饿对不对?蕃薯再几分钟就熟了,心心必须学会,想得到最好的东西,要有耐心慢慢等,很多时候,好东西都是有耐心的人拿走的。”

小女孩点点头,红红颊边带普暖暖的笑容?

二楼琴室的落地窗内,—个稍大的女孩停下冻得僵红的手指,呵呵气,红通通的手指头,不满足於短暂温情。

倚窗,她看见妹妹和爸爸,看见他们的亲昵,突然,强烈欲望催促她加人楼下的温暖。

迟疑了一下下,但温暖太诱人,她走到柜子前面,拿起一座奖杯,忘记加上外套,跳著脚跑入庭院。

她笑著递出奖杯,说:“爸爸,上星期日的钢琴比赛,我得到台北市第一名。”

火光跳在爸爸的颊旁,她看见父亲温和的微笑,简短一句“很好”,便打发了她。

映洁站在旁边,不死心,想等著爸爸再跟她多讲几句话。

可是没有了,爸爸低头,专心对怀里的小女儿说:“心心,想不想学钢琴?我想你一定可以弹得比姊姊更棒,找老师试试好不好?”

映洁高举奖杯的手垂下,笑凝在嘴边,再也伸展不开。

小婕笑著点头,但当她抬头看见姊姊吓人的脸色时,连忙急急摇头,回答父亲,她不学钢琴。

爸爸注意到小婕的变化,弯弯的嘴角抿成直线,冷眼扫过映洁,微愠:“连你也学你母亲欺侮心心!”

倏地,映洁知道自己的出现是个错误,她转头,带著委屈,退回自己的房间……

映洁让恶梦吓醒,醒来时,发现自己还在酒吧里。

周遭人群喧哗,高亢乐声响亮,调情男女双双对对,舞池中人们恣意扭动身体。

“我以为你醉死了,这里有不少男女乐意提供你舒适的双人床。”阿K坐在她身边,啜饮海尼根。

他修长的手指自她耳边抚过,抚弄她皙白颈项,也把玩起她那一大串叮叮咚咚的白金耳环,和她手臂上的玫瑰剌青。

今天她画了蓝色眼影,厚厚—阁,金色亮粉贴洒在眼角处,裙子仍然是短得引人垂涎,粉红色小寸爱几乎要套不住诱人春色,而那双高跟皮靴总让人怀疑,她会在下一个舞步中摔跤,

“你人在台湾却给我美国住址,想传达什么讯息?狡兔三窟?”

这些天,映洁不只一次在酒吧里碰见他,她讨厌他探究的眼光、讨厌他痞得让人无法忍受的轻佻,更讨厌他那抹若有似无的微笑,奸似将她看了个透彻。

拿出粉饼,她替自己补上厚厚一层蜜粉。她的真面目不轻易示人,真性情不让人知晓,她足坏女孩,坏到无可救药的女子。

“放心,保证明天起你绝对看不到我。”

“你要走了?离开台湾?恭喜恭喜,台湾少了一个败类,治安满意度将上升五十个百分点。”

抢过他的杯子,映洁喝下他的啤酒,不咳不呛。她牢牢记住,自己坏透了。

“败类?你以为我是做什么的?”

映洁审视他,一身发亮的黑色皮夹克,带著邪气的眼尾眉梢,这个好看男人能做什么?牛郎?

映洁来不及回答,一个带著几分醉意的男人突地凑近,带著浓烈酒气的嘴巴在她面前打开,猥亵的舌头当众舔舐嘴唇。

“五千块赚不赚?”男人凑近问。

挺挺胸,映洁告诉自己不害怕。斜望老K,他双手横胸,好整以暇地看戏,没英雄救美的意思。

不救她?好啊,她自己来,反正这里人那么多,她不信对方敢对自己怎样。

胸中一句句不害怕,色彩缤纷的脸庞鼓上勇气,但两只脚却在桌面下抖个不停。

抓起酒杯,她将酒全数洒在对方头上,“你破坏行情了,五千块想买我?哼!拿镜子去照照你的猪头吧。”她冷冷回话,表现得像个久历江湖的落翅仔。

“臭婊子,老子看得上你是你的造化,五千块买你,我还嫌脏、怕病咧!”说著,粗厚手臂便往她身上招呼。

凌厉定在阿K眼睛里,带著嗜血的凶狠表情踩上前,他先对方一招,折手扭肩,将闹事男子的头紧紧抵压在桌面,痛得他鸡猫子怪叫。

“你是谁?报上名来!”男人挣扎。

要他报名?哼!不要命的家伙,手一推,他将对方推进就近的这景陶缸中,清醒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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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次欺负女人前,先看看左右有没有男人。”

阿K的冷酷吓坏对方,那气势……不是平凡男子所拥有……

“将他带出去,好好招待。”阿K使个眼色,几个彪形大汉立刻将闹事者架出户外。

眨眨眼,映洁怀疑,他是她认识的那个痞子?她拉下他的肩膀,看清楚他的脸……嗯,刚刚是眼花?不对,她才喝几口酒,醉?还早!

“你是这里的老板?还是……懂了,你的工作是黑道大哥。请问,女人可以加入黑帮吗?是不是要杀人立信,才能进入帮派?”

醉汉被抓出门“请客”,映洁胆子大了起来。

“你不怕我?”

有趣,她和自己认识的名门淑媛完全不同,正常人在了解他的真面目後,反应通常是退避三舍。

“出来外面混,什么都怕,要混什么?”映洁轻笑,学足浪女口吻。

够坏了吧!要是爸爸看见这样的她,会不会再对她多说几句话?

“有道理。”

阿K冷不防一笑,不痞、不邪,反而带了几分严厉!

说不出来的感觉让映洁张口结占。

说实话,他不喜欢映洁的门气,更不喜欢见她堕落,她的蛮不在乎、无所谓和好女人所没有的勇敢,皆没道理地触怒了他。

怪哉!不是才觉得她的勇敢有趣吗?不是只对猫女感兴趣吗?为什么她表现出落翅仔的样子,居然严重影响他的心情?

他转身,欲离。

“等等,你说过要告诉我有关老皮的资料。”拉住他的手,映洁不放人。

“你迷恋老皮?”他反问。

“没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迷恋就是迷恋了,没有道理好讲。”

“调查他做什么?”

“我要嫁给他。”

“他不会娶你,他出生名门。”

“又如何?”她家的门扇,铁定也是出自名家手法。

“只有我这种黑道小角色,才有闲时间英雄救美,他恐怕没心情,也没时间陪你玩爱情游戏。”这次他头也不回,率先转身离开。

他不说?没关系,她说过,她会去找他。

“映洁,你就不能穿正常—点的衣服出门吗?”

是多日不见的母亲说话,映洁没理人,继续往前。

“你要不要照照镜子,瞧瞧自己是什么样子?跟阻街女郎有什么两样?”

妈妈在映洁前脚跨出大门前拉住她,映洁回头,脸上的唯一表情是不耐烦。

“什么叫作正常?像你这样吗?心情好的时候打牌:心情不爽的时候打小婕。不高兴不敢当爸的面发泄,一味委曲求全,以为自己很可怜、很了不起,以为自己是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的阿信?”

映洁挂起浓妆面具时,出口不敬变得容易。

“你在批判我?”她不敢相信,一向温驯乖巧的女儿会用这等态度待她。

“批判?我哪有权利批判谁?是你要求我正常的,问题是我找不到‘正常’的范例来学习。爸活在一段死掉的爱情里面,永世不得翻身,只能从小婕的容貌中怀念旧爱,从宠溺小婕的行为里获得短暂满足。不正常的爸爸、不正常的妈妈,我们这个家庭谁是正常的?”映洁咄咄逼人。

“住嘴!”妈妈扑过来,—巴掌打在映洁脸上。

第一次挨打,映洁捣住热辣辣的脸颊,不怒反而冷笑,

“或者我该学小婕,成天下说话,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面搞白闭。被打的时候,用耶稣的宽容精神来赦免你,骗自己一切都是宿命。对不起,我们家不正常,如果我太正常,我会看不起自己。”映洁冷言。

这些话她从不想讲,不想伤人,那根本不是她的性格。

映洁清楚爸爸的爱是情非得已、是苦衷、是谁都改变不了的问题,也知道妈妈的残忍,是让爸爸的爱情一点一点逼出来的……

说这些刻薄话时,她的身子在发抖、她的心在打寒颤,她也恨自己去说伤人恶言呀……可是,她是挣脱不了枷锁的困兽,头一转,映洁不想面对自己。

“映洁,这是我把你养大得到的报偿?你竟是用这种方式来回报我的?”

妈妈追到她身前,两手握住她的肩膀,逼女儿面对自己。

“我们总是用你不想要的方式来回报你,对不对?爸爸辜负你的爱情,我辜负你的期待,小婕辜负你的宽容,我们这个家真是个悲剧!”她啃噬自己的感觉。

心悸,话出口皆是苦恸。

“你几时变得这么尖锐?以前你又温和又懂事,你体贴我、心疼我,是什么改变你?”

她改变了吗?她终於褪去温柔外壳,成为全新的映洁?这样很好啊,她不想再当映洁,想脱离自己,用一种自己厌恶的面貌来面对自己。

推开母亲,她急欲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母亲却坚持不放行,扯著她的皮外套,把她拉回客厅。

“放开我,我已经长大,有自主权了。”

“你的意思定你行权堕落?所以你每人暍得烂醉回来,仑身烟味、酒味,臭气冲天,不弹琴、不读书,连大学寄来的入学通知书,也不去理它?”母亲朝她大吼。

入学通知书寄来了?!茱莉亚音乐学院?!那是她花了多少心血才争取到的名额!而现在,不重要了……

之前她想过,在父亲送她毕业礼物时,回赠他这张人学通知书,可是她没收到礼物,自然不用回韵相等荣誉。

“把通知书扔掉。”映洁忍痛决定。

“你不出国念书?”

“不念,读不读书都是一样过日产。”

“你有没有想过,人生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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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洁别开脸,念书重要吗?婚姻重要吗?认真想想,什么东西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没有吧!一张嘴有得吃就能活了,一副身子没腐没烂就能使用了。重要?想太多苦了自己而巳!

“你非要自毁前程?老师说你会是个成功的音乐家。”

“爸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他不快乐:你是个成功的贵妇,你也不快乐;我就算当上成功的音乐家,谁能保障我的快乐?对不起,成功我不需要,也不层要……”

映洁还是要走,即便她心——吐明,在那个让人沉沦的世界当中,她依然得不到快乐。

“映洁,你敢走出去……”

母亲的威胁没说尽,映洁已经拉开大门往外。

“停下来!我叫你停下来!”她不顾形象,扯起嗓门大吼。

映洁没答应,又往前走几步。

母亲心急,冲到她面前,想扯下她的假发,却—把扯落她的耳环,瞬地,血从映洁的耳垂处喷了出来,母亲慌了手脚,她低头看著自己染上鲜血的手心,吓坏了!

“不用害怕,比起你打小婕,这算是手下留情。”映洁讽刺母亲。

“你非得和我作对不可吗?”

错了,映洁不和任何人作对,她是和自己作对。回望母亲一眼,映洁面无表情,回身往楼梯方向走。“你赢了,我不出去,但是你不会一直赢的。”

“映洁,你给我听清楚,不管你要不要,都给我准备好,下个星期,我亲自送你出国!”母亲在她身後咆哮。

映洁洗净一张素白小脸,血在耳垂处凝结。

换上睡衣,站在镜子前,她不敢看自己,那是个脆弱单薄、不堪一击的女人,她痛恨小婕的单纯柔弱,顺带地痛恨起这样的自己。

正文 第三章

不晓得母亲闲什么方法求回父亲,总之,父亲回家了。

敲敲门扇,吴育林走进女儿房间,他发现映洁的房间很冷,没有娃娃玩偶、没有饰品书籍,空荡荡的墙亡—片纯黑,不像女孩子的寝室。

映洁穿著一身黑色睡衣,更显苍白瘦削,她坐在镜子前,动也不动,抚著串在项链上的戒指。

吴育林走到映洁身後,手搭在她肩上,—丝暖流拂过,润泽了她枯瘠的心灵。受宠若惊呵!

“映洁,谈谈好吗?”

“好。”没了张牙舞爪的装扮,她温顺配合。

坐在床边,父亲拉过椅子坐在她面前,如果对象是小婕,他会坐到她身边,搂住她说话,而不足面对面,以公事化的㈠吻、公事化的表情吧!

映洁不是个爱计较的女人,但她却总是处处籼小婕计较父亲的眼光,而计较的结果都相同——落败、失望、难过……

“你母亲说,你不想念大学。”

“对。”

“为什么?很多人想进茱莉亚却没办法,为什么你要放任机会飞走?”

“我觉得没有意义。”

她念书,是为了爸爸:她考第一,是为了爸爸:她比赛夺冠,也是为了赢得爸爸的青睐。

可是,她学聪明了,了解到不管多么费心努力,都得不到她想要的。

“任何付出努力的行动,都不会缺乏意义。”吴育林说。

“爸,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学钢琴?”喟叹一声,吴倩试著说明白,口气不若戴上面具时的强烈激昂。

“为什么?”

“你告诉过小婕,她的母亲弹得一手好钢琴,”

童稚时期的映洁很笨,知道爸爸喜欢小婕的母亲,以为只要自己有本事多像“她”几分,爸爸就会疼自己人心。

“你……”愕然,他没想过女儿的心情。

“我偷听到的,我常躲在背後偷听你和小婕说话,幻想我是你抱在怀里的女孩,想像让爸爸抱住、宠爱的感觉是什么样。”放下自尊,她的高傲不在父亲面前显现。

“对不起,我不知道。”

“小学学校表演时,我骗老师,爸爸来看过我了,只是他太忙,一听完我的演奏就匆匆离开。

後来,我告诉同学,我爸爸要开重大会议,不能来欣赏我的表演,不过他在家里帮我弄了庆祝酒会,等我回去庆祝拿到冠军。

再大一点,同学越来越聪明,我的谎言再也哄不了人,於是,我学会沉默安静,甚至还刻意讽刺别人:—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比赛,为什么要父亲到场?

“爸,为什么你总是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缺席?”

不是质询、没有愤然,她只是平平淡淡地叙述陈年往事。

“对不起。”

他居然向她说对不起?他下足应该走过来,将她搂进怀中,告诉她,不会了,从此我会以你为生活重心,爱你、看重你?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淡淡地说声对不起,以口气和表情告诉她——对不起,我没办法不偏心、没办法爱你,就像我没办法爱你母亲一般。

他的回答让映洁好受伤,酸涩苦水却只能吞入腹中。

“爸,你希望我怎么回答你的对不起?耸耸肩说:‘没关系的,反正我已经长大,不再需要父亲?’还是告诉你:‘无所谓,都过去了?’爸爸,我好抱歉,这些假话我说不出口。”

翻身上床,她用棉被盖住自己,同时盖住鲜血淋漓的一颗心,阻止泛褴成灾的伤心。

吴育林在棉被外说话:“我很抱歉错过你的毕业表演会,那天凌晨,你问我,伤你,是不是我恨你母亲的方式?不是的!我不恨你母亲,我只是无法爱她、无法与她相处,也许我太自私,但爱你母亲,我无能为力。”

所以……他也无能为力爱她?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生下她,软她看尽父爱却享受不到亲情?

“映洁,你够大了,能看得出我在躲你母亲,也看清楚我活在自己弥补不来的爱情当中,无法自拔。如果我告诉你,对於这点我努力过,却没办法改变,你相不相信?我了解你的母亲,她有她的苦,我帮不了她,就如同我帮不了自己。”

不懂、不懂,她真的不懂,爱情很美丽的,个是吗?为什么爸的美丽爱情却会让全家人陷人苦痛?

“不要恨小婕,不要愤怒她抢走我,更少你还有母亲,她没有。”

错!她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她的母亲忙著和嫉妒搏斗,输了十几年,输得忘记自己是个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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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答应给你的毕业礼物,里面有我的手机号码,等你从朱利亚毕业时,拨这个电话给我,通知我一声,我保证到场,保证不再缺席。

你不用担心联络不上我,这个电话是小婕专用的,就是在开会当中,我也会优先接电话,你在美国寂寞的时候……也打这个电话给我……好吗?”

吴育林盯住棉被看了一阵子,见映洁没回应,轻喟,退出房间。

棉被下,映洁的眼泪湿透床单,话说得再白、再透,都更改不了事实——他爱小婕的母亲,一世不悔。

大人的世界她无权插手,她只希冀能得到一点点父爱。

倾听父亲离去的脚步声,直到声音消失在长廊那头,映洁推开被子,跃身而起。

看见梳妆台上的盒子,她迅速打开,里面有一枚钻石戒指和一组电话号码。

爸爸说——你在美国寂寞的时候,打这个电话给我。

真的可以吗?她和小婕一样,有了优先权……

为了这个的权利,第二天,她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另一段历程。

默读手中住址,映洁连连对了几次。好大一问豪宅,是某某帮派的秘密基地吗?痞子黑大哥是帮派中的重要菁英?

会不会她敲门,一堆剠龙刺凤的先生小姐冲出来,拿乌兹冲锋枪对著她问:“是谁派你来的?”

这个想像画面让她从头抖到脚,齿间相互碰撞。

拿出粉饼和眼影,映洁在脸上涂抹,仿佛涂得够厚、够艳,别人就看不见她的软弱。

抬手,手上的银圈圈锵锵敲出翊脆,坠链在胸前摆荡,拉拉大腿正上方的超级迷你裙,这身装束替她招来无数眼光,想招摇,够了!

说来好笑,从计画回到原来的生活轨道後,映洁便舍弃这身打扮,洗黑发色,礼服套装,端庄得让人无法与现在作联想。

今天来见痞子黑大哥,映洁担心他认不出自己,又把这身行头整理出来,重新挂上,独独缺了五彩头发。

再过几天,学校将开学,她办理了注册手续,公寓也租好了,离学校很近,走路就能到达。

新家具、新钢琴摆进屋中,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乾净,原本母亲想帮她请个佣人,可映洁坚持不要,她说自己有能力应付,就这样,送走母亲,一只简单背包,一张住址,她来到痞子黑大哥家门口。

按铃,没人应门,里面的大哥小弟全往哪里去了?出任务、当杀手,还是……奉命绑架高层官员?

越想越心惊,映洁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

“想太多,你以为自己是电影导演吗?少傻了,活十几年,你见过哪个警察飘车,抓坏人抓到连命都不要?”映洁自言自语。

她来回徘徊,脚步踩著莫札特的F大调奏鸣曲节奏,是轻快的快板。走了很久,从F大调到海勒奏鸣曲,从快板到中板再到慢板,她踩酸了自己的两条腿,最後索性坐在他屋前台阶上:

手腕支著下巴,她的等待超过三个钟头,不过她耐心还有,学音乐时人,别的东西可以不多,但耐心是必备条件。

她开始估量要不要先去找间旅馆休息,万一,他今晚不回家的话。

拿出包包中的地图,她的英文不坏,地理观念尚可,按图寻路不会出问题,否则她怎能一路找到这里,问题是……这里离最近的旅馆有段路,走过去……算了,再等等吧!

这一等,却等坏了,毫无预警的倾盆大雨当头浇下,她还没考虑好如何闪人,就承接一身湿意。

要命,她的烂身体一淋雨就要发烧,美国看病多麻烦啊!

背起行囊,她决定放弃,先找地方救命要紧。看看左右,踩下阶梯,尚未站稳,一部保时捷停在她面前,男人下车,和她同样狼狈。

两人站在雨中同时看向对方,他先笑,她也跟著笑了,两张笑脸和雨景不协调。

“小野猫。”阿K开口叫她。

“喵——喵——”这是她的回答。

“我捡到一只落汤猫。”

“不对,是落汤猫自投罗网。”映洁说。

“我应该请你进门吗?”

“有风度的绅士都应该这么做。”才说完,一个喷嚏喷出,用狼狈来形容她,太客气。

本想回答她,小野猫不是绅士风度的表现对象,可是她的喷嚏喷上他某一根中枢神经,从此,他变得不对劲。

“进来吧!”

他低头寻钥匙开门:她跟在他後头进屋。

“你的小弟呢?没人服侍你吗?还是说,你是地位最低等的小弟,留在这里整理房子,等待大哥驾临?”她讪笑他。

“错,我是大哥大,手段凶残的那一种。”他皮皮的笑容当中显得不认真。

“你有多凶残?”她硬起脖子问。

他向前凑近一步。“需要我在你身上做试验?”

她不准自己俊退,不准输,大哥是混的,落翅仔也是混的,不过……混的方向不太—样,

“对弱女子下手?你未免太过‘凶残’!』映洁冷哼。

映洁有潜力能得奥斯卡奖,她明明挫得半死,就是有本事让自己看来无所谓,不过,她必须承认,两条腿已承受不住因过度恐惧,迅速膨胀的胆子。

“大哥先生,有没有浴室,借洗一下澡。”“浴遁”不错用,起码有片磁砖墙壁支撐她虚弱的双脚。

瞄她一眼,他没看破映洁的伪装。

“小野猫,走吧!”

他领头走前面,这男人恐怕很沙文,事事要抢在女人前头,

“我不是野猫。”

阿K没甩她,迳自往前。

这个豪宅至少有八十坪,一楼除开客厅外是厨房,二楼有一问套房和书房,再上去,居然没有了?虽然这里大得个像话,却是设计给一个人住的。

“把你身上的东西给我弄乾净,那些叮叮当当的物品都不准挂在身上。”

他讨厌她的环环链链,尤其是肚脐环和金色眼影最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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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我不照做呢?”

“我会把你丢出去,别忘记,外面还在下雨。”

“如果你用最快的速度把老皮的资料统统给我,我连浴室都不借,立刻走人。”就是猫女,也有猫女的骨气。

“没问题,他现在正在美国念书,你可以请回了。”

要求他当绅士?没问题,他用对待淑女的姿态请她下楼,虽然这种方式用来对猫女有点太慎重。

“他念哪一所学校?”映洁追问。

“不知道。”摇头,他喜欢她的表情,至少她的沮丧看得他很舒服。

“告诉我他的本名。”有名字,她就能上网查询。

“不晓得。”哦、哦,原来女人希望落空的表情这么精采丰富。

“没办法,我不习惯野猫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把满身装饰除去。“知道了!一件不留是吗?”

狠狠瞪眼,映洁赌气走进浴室。

半个小时後,阿K在书房的卫浴间翊洗好自己,进厨房为自己泡了杯蓝山咖啡,也帮她热好一杯五百西西的牛奶。

投身沙发间,他静待映洁。

果然,乾乾净净的映洁没叫他失望,她青春美丽,姣美的五官引人垂涎。

“我的?”映洁指指桌上的咖啡。

“不对。”他把牛奶推到她面前。

“你以为我还没断奶?”

“我认为你钙质不足。”他笑著拾手,比比两人的身高差距。

“长那么高有什么好?浪费粮食。”一跳,她打了下他的手臂。

“顶天立地总比仰人鼻息强。”

“了不起哦,当黑道大哥也叫作顶天立地?”

捧起牛奶,热呼呼的牛奶多少安慰了她空虚的胃壁。

“你很饿?”

“不饿。”她否认自己的需求。

“你饿了!”他否认她的否认。

“我说不饿。”

映洁嘴里说不饿,眼睛却直盯桌面上的几块手工饼乾。

“很好,你不饿,我饿了。”

语毕,他恶劣地拿起饼乾在她眼前大嚼特嚼。

饼乾的香味,刺激她辘辊饥肠,食欲被挑动,她想吃却不敢动手抢。

饿饿……不,饼乾是种难吃的纯粹发胖物品。饿饿……不,不吃嗟来食。可是,还是好饿……再多的道理都阻挡不来她的生理现象。

算了,坏女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物种,跳高,她扑到他身上,抢夺他手中最後一块饼乾。

他手长脚长,映洁就是眺到沙发上也抢他不到。

—个扑跃,地戎功眺上他的肯,手脚并闲,她在他身上份演无尾熊,硬要自他手中咬下一口饼乾。

背上有她,他的动作却丝毫不见迟缓,背著她,一转二转,五十坪的客厅够大,大到他爱怎么绕就怎么绕。

映洁被转得晕了,趴在他背上尖叫连连。

“我要摔了、我要摔了……坏大哥,这是你的待客之道吗?”

“是你自己说不饿的。”

“我刚刚不饿,现在很饿。”尤其在玩过“云霄飞车”之後。

“问题是我也饿,客随主便吧。”

接著,他更可恶了,居然上下跳动,震得映洁心肝肺全移了位。

映洁手脚并用,拿他的背当尤加利树爬,她巴住他不放,闭起眼睛,任他怎么跑、怎么跳、怎么转,她都用力勾住他的脖子和腰际……

二十分钟後,他半躺在沙发里,她累瘫在他的大腿上,他剥下饼乾,一口一口喂她,她闭起眼睛,吃得心满意足,发出小猫满足时的咕噜声……

甄仕怀,绰号老皮,二十三岁,身高一百八十六公分,不喜欢甜食,喜欢成熟女人。

个性成熟稳健,是世宁建设小开,就读史丹佛商学院,他的女朋友数日以N计数,交往时间,有一半以上必须用零点几个星期来算,他并非花心难搞,而是没有碰上真心想交往的女人。

低头,跟在黑道大哥背後,映洁默背著未来老公的资料,用记谱的方式。

“嗨,你好,我是映洁,我们见过面的。”映洁练习著开场白。

不好不好,缺乏特色,再换一个。

“你好,认不出我了吗?记不记得在『青春』,你给过我……”

话未模拟完,额头撞到墙,抬头,手心贴在额上,她怒视“高墙”。

“知不知道,高大的男人应该负责交通安全。”映洁指控。

“是你没看见我背後的红绿灯。”

“我怎么看都是绿色的。”她强词夺理。

“你在念什么?”他转换话题。

“哪有?”映洁打死不认帐。

“不要喃喃自语,旁人会以为我带精神病患出门。”

“我像精神病患?你的白内障更严重了,快去看医生,否则会有失明的危险。”

戴上面具的映洁大胆且口齿伶俐,不管说什么话都毋庸负责任,反正小野猫和映洁没有血缘关系,那种感觉就像永远不会被警察抓到的小偷,不但有恃无恐,还暗地沾沾自喜。

“是吗?好吧,我承认自己视力欠佳,那么前方三十公尺处的男人,肯定不是你梦中的那个。”手横胸,他佣懒靠上街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映洁往前方望去,红红绿绿的假发下,涂上厚眼影的大眼睛眨个不停,她要求眼球组织认真些,替她看个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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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好像不太对!向前大步迈去十五公尺。真的不太对耶!咚咚咚,她的小短腿跑起来,直到停在老皮面前。

以前,他像爸爸的眉毛好像浓了一点,像爸爸的嘴巴又宽了一点,还有,他的皮肤比爸爸黑一点,鼻子嘛……高一点。

东边一点、西边一点,许多的“一点”让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她的爸爸了。

怎么可能啊!那天他看起来明明就像爸爸啊……不过是更换了一颗外国太阳,居然就变得不像了!

用力揉眼,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怀疑美国太阳,可……左看右看,他就是不像爸爸……大大的失望写在她脸上。

这个男人好坏,没事戴一张爸爸的人皮面具哄她开心,她开了心却又让她伤心。

眨眨眨,眨出两颗豆大泪珠。她以为追上了一个像爸爸的男人、以为自己会嫁给爸爸的分身,怎么他变得不像了?

对老皮而言,这是个新奇经验,从没有女生看到他的俊容後,会表现出这般彻底的失望,这层新鲜让他对映洁多了几分好脸色。

阿K淡淡—笑,拥住她的肩膀。“不要哭,你的妆糊掉了。”

糊了就糊了吧,她的失望比妆糊了更严重。

“你特地带个女人来哭给我看?”老皮笑问阿K。

对映洁,老皮有印象,但难不成她从台湾追到美国来,就只是为了对他掉泪?他又不需要孝女白琴来哀悼英才痛失。

就阿K而言,女人眼泪往往令他不耐烦,但怪怪的,小野猫的眼泪,和其他女人不同,一颗颗泪水像带了强烈的腐蚀剂,在他心中腐蚀出大洞,闷闷的、空空的。

下意识抬起手指,老K在她脸上摸摸碰碰,想寻到开关处,切去她淌个不停的眼泪。

映洁不想对人解释,缓缓往相反方向走去。

阿K向老朋友挥了挥手,跟在映洁身後。

“喂,是你约我出来的……”怎么又走了……後半句话,老皮没时间说,阿K也没心情听。

将话吞下肚,老皮若有所思地凝视老友背影,那个背影……是他看错吗?怎会带上忧心?那不像冷静沉著的邱胜翊。

映洁走得飞快。

在纽约街头,和高大的外国男子穿身而过,东方女子显得特别娇小,似乎几个人就足以将她淹没。

阿K奔到她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小野猫,你要去哪里?”

映洁抬起下巴望他,她想找个安静地方哭个过瘾。

“你的怀里安不安静?”她可怜兮兮朝他问。

他懂她的意思,微笑,手臂张开,说:“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心跳声,这里不是太吵。”

映洁没回答,把头缩进他怀里,手圈住他宽宽的腰际,哭得万分精采。比起她的哭声,他的心跳不过是小意思。

抱住他,她哭了很久,来来往往的过路人,难免朝他们多看几眼,他皮皮地回他们一个耸肩和帅气笑容,不在意别人看法。

“他长得不一样了。”她哭到觉得有必要做解释时,才抬头。

什么。

“我认识老皮十几年,他一直是长这个样子。”

他还是一贯的痞,痞得让人想踹他几脚,也不想想哭泣中的淑女多么需要安慰。

“他真的一直长得那么丑?”映洁问。

老皮丑?!这句话她要有胆放大声量说,恐怕会遭来横祸。

“以正常人标准,他不算丑。”阿K憋住笑意。

“他比我爸爸丑多了。”苦苦的,映洁说。

“我会向老皮传达你的意见。”

“算了,传不传达不重要,我不想再看见他。”

映洁吸吸鼻子,拭去最後一滴泪。对於父亲的崇拜,这辈子她都断不了,不过还好,爸爸说,等大学毕业要来看她表演,爸爸还给了她一组号码,她可以时时刻刻打电话给他……

“你还好吗?”

“不算坏吧,暗恋结束,我可以专心做自己的事,”抹去颊边潮湿,映洁振奋精神,挤出笑脸。

“你要专心做什么事?跳钢管舞?”

心猛地抽了几下,回台北把PUB收起来的念头自阿K脑中一闪而过。

他在想什么?收了一家,整个台北、台湾、全世界有多少家PUB等著她去光顾?当一个人想堕落,谁有本事阻止?!

“不错啊,那是艺术工作。”

映洁不置可否,反正他认为她是野猫,就由他去认定吧!

“别玩过头,把自己的人生给玩掉了。”他的关心隐藏在警告里,

“不会吧,黑道大哥鼓吹别人不要学坏?这叫不叫只许州宫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映洁嗤之以鼻。

当他胸口被眼泪染上的一片粉红映入她眼中时,映洁噗哧一声,笑开。

顺著她的眼光,老K往下看,痞痞一笑,“下次要画大浓妆,记得用不掉色的化妆品。”

“我记得了。”她指指自己的脑袋瓜。

“好了,接下来想去哪里?我送你去。”

送她去搭飞机吧,幻想破灭,小女孩该回归自己的生活圈了。

“我们大玩特玩一整天,好不好?”映洁问他,语气中带了一丝爱娇。

“然後呢?”

他没想过这句话的背後意义是:—他想要和她有“然後”,

“然後自然是分道扬镳,难不成你想参与野猫家族?”映洁笑笑,反问。

往後,在回忆这段野猫历险记时,她会庆幸自己,身边有一个痞痞的黑道大哥相陪。

野猫家族……理性出头天,阿K明白,自己不可能和一只野猫有太多交集,几个片段记忆已是足够。

握住映洁柔柔嫩嫩的手心,奔向地下铁站,在最後交集中,他要为两人制造欢笑。

頂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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