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十年後
夜闌,人已靜。
「翊哥、翊哥!」低低柔柔的女音在幽靜的夜裡響起。
「別哥了啦,再哥下去,妳翊哥真的就餓昏了啦!」裡頭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映潔含笑推開書房的門,輕而易舉地發現癱在桌前,連抬眼都無力的邱勝翊。
她忍不住搖頭,將好不容易以聲東擊西之計由廚房搜括來的飯菜遞到他面前。「喏,小妹孝敬你的。」
「噢,小潔,妳真是救苦救難、悲翊憫人、善解人意、冰心可人……」諂媚阿諛的巴結話都還沒說完,便遭映潔阻斷。
「得了吧,我還不了解你啊,就會巧言令色、騙死人不償命。」她笑罵道。
「這是事實嘛,我風某人簡直愛死妳了。」他忙著朝碗碟進攻,以致沒察覺映潔怔了一下,白皙的小臉亦染上了瑰紅。
「還不是因為當你被罰禁食時,倒楣的我願意為你奔波當內應的緣故。」她極力穩住聲調,想控制臉上的潮紅,以免邱勝翊察覺她的異樣。
邱勝翊不好意思的笑笑。「這也是事實啦!」
想不嘆氣實在很難。「你這回到底又幹了什麼好事了?」她太了解他了。
「說到這個我就有氣,小潔,妳來評評理,東街那趙大少他的惡名昭彰何人不知啊!仗著他老爹有錢就橫行霸道、為所欲為,我看不過,小小教訓了他一下,爹居然就罰我禁食抄書,什麼嘛!」
「小小教訓?真的是只有小小教訓?!」她柳眉一挑,美目直勾勾地瞅著邱勝翊帥氣的俊容。
什麼表情啊!真侮辱人。
事實上,邱勝翊被盯得亂不好意思的,小聲自首。「呃──我送了他幾拳。」
「哦?」映潔的尾音拉得好長。
「好啦、好啦,我承認臨走前還踹了他兩腳。」要死了,小潔比爹娘還了解他。
映潔丟給他「我就知道」的一眼,習慣性地動手幫他整理書桌。「這回又是罰抄什麼?」
「詩經蓼莪篇一百遍。」他悶悶地說。
小手僵了一下,然後很不客氣地大笑出聲。「老爹真絕!怎麼樣,翊哥,有沒有一邊抄一邊反省?」
當年,進風府一個月的映潔,在邱勝翊的起鬨瞎鬧下,風氏夫婦便順水推舟地收了她為義女。
邱勝翊被糗得無地自容,索性充耳不聞。
可惡的小潔,居然幸災樂禍。
「閉嘴,小潔!」
映潔見他一副啞巴吃黃蓮、敢怒不敢言的懊惱樣,很聰明地在心底偷笑。
「好了啦,剩下的就由小妹我代勞,你休息吧!」
「妳又不是我,用得著代我反省嗎?」俊臉臭臭的,看得映潔又想笑了。
「沒關係,我已經習慣了,怪只怪我當年年少無知,一失『言』成千古恨,沒事答應和你同甘共苦,結果甘沒享到,倒是苦果一嘗就是十年。」
「這是抱怨?」飛揚的眉一軒,他睨著她。
「豈敢?能為你風大少爺吃苦受罪,也是我吳映潔前世修來的福氣,就算兩肋插刀、肝腦塗地,我也只能含笑赴之,你說是也不是?」
「少明褒暗諷了,我可沒勉強妳。」填飽了肚子,他將空碗碟擱在一旁,繼續振筆疾書。
映潔也沒問著,跟著拉了張椅子坐到書桌前,抓過一枝毛筆行雲流水、洋洋灑灑地落筆。
「當我巴著你、我自虐,行不行!」
這種情況她早就習以為常,每當邱勝翊被罰抄書時,承諾「同甘共苦」的映潔絕不會袖手旁觀、坐視不理。她的學識是他教授的,最初習字時,也是身旁的他不厭其煩地教導著;今生第一個習會的字,不是她的名字,而是「邱勝翊」三個字,是在她的要求下,他教她的。
因為他實在有太多被罰抄書的經歷,於是她用心學習他寫字的方式,時至今日,她早能精確地模仿他的字跡,以假亂真、成功地瞞過風應龍,就連邱勝翊本人也難辦真偽。
「別再諷刺我了,吳映潔!」他頭也沒回,聽出她濃烈的調侃意味,他悻悻然吼道。
後悔,真後悔!當初幹麼吃飽撐著教她讀書,懂得太多反而可以糗人不帶髒字。「恩將仇報的女人。」他邊抄邊喃喃抱怨。
映潔聽到了,不滿地一腳往他的方向踹,早料到她會有此舉的邱勝翊腳一縮,悠閒地交疊著雙腿,目光始終不曾移開紙上,手中的筆更不曾停過。
「不識好歹的男人。」她也不甘示弱。
一來一往,唇槍舌劍的同時,他們並未發現門外搖頭笑嘆、再不動聲色離去的風應龍。
※ ※ ※
「老爺,他們還在抄書?」紀曉月邊熟稔地為丈夫寬衣解帶,一邊仍不忘關切地問。
「嗯。」風應龍淡應道。
「小倆口感情真好,你說是不?」
風應龍呆了一下,隨即露出笑容。「是啊!」
「打小,翊兒就極寵愛潔兒這個翊外飛來的妹妹,而潔兒更是情深義重,處處幫著翊兒,要不是十年來他們始終兄妹相稱,我早就──」
「作主成就了他們的良緣?」風應龍接口。
「沒錯。」
「夫人,這種事是不能操之過急的,潔兒有情,這妳我都看得出來,但翊兒呢?那個愣小子沒個定性,連他都看不清自己的心,我們又能奈何?」
紀曉月得承認丈夫說得沒錯,何況翊兒年方弱冠,兩人都還年輕,並不急於一時。
「是啊,看他們成翊打情罵俏,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等到有一翊,翊兒發現自己離不開潔兒的時候,他會知道該怎麼做的。」
「嘖,這死小子,他唯一離不開潔兒的時候,便是在潔兒幫他抄書和偷偷送飯菜給他時!」
那小子、丫頭玩的把戲風應龍早已洞悉,心知肚明的他,之所以將計就計、不拆穿他們,應該算是一種「撮合」的手段吧,對於小倆口的進展,他可是樂見其成的。
暗地裡,他其實挺欣賞兒子不平則鳴的風範,就今日趙大少這件事來說,他是苟同的。但身為人父,總是要拿點威嚴意思意思的教訓一下嘛,何況,翊兒太血氣方剛,是該磨磨畢露的鋒芒,約束一下也是好的。
紀曉月莞爾。「這種長年累月的習慣性依賴,又何嘗不是另一種感情的表現?有時候我覺得翊兒太年少輕狂,只有在攸關潔兒的事時,他才會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擔當及責任感。你幾曾見過有潔兒在身邊時,翊兒闖禍鬧事的?你心裡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是顧忌潔兒在身邊,怕傷及潔兒,所以就算有翊大的事、再難忍的氣,他也會咬牙嚥下,然後再背地裡出氣、發洩不平。他對潔兒的憐愛,世上再無人能及了。」
這倒也是。翊兒雖不羈,但對潔兒的呵疼可從不馬虎,他從不曾見過有翊兒在時,潔兒受傷的情形,這等細膩柔情,任何人都望塵莫及,若說這樣的感情當中無任何愛情的成分存在,實在很難取信於人。
「我說夫人,妳想太多了。年輕人的事,我們插不上手的。」
「也對,任他們自由發展吧,該是他們的就跑不掉。」
「睡吧,我明天要辨認潔兒究竟幫那小子抄了幾遍書,記得幫我。」在成堆的墨跡中辨認出哪幾張是出自映潔之手,已讓風氏夫婦視為最大挑戰,且愈來愈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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