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简介:

唉！十年前的不告而别、离家出走，

实在是因为——若再让她这么百般讨好照顾下去，

他怕会变得无法无天吧？

虽然心里还是在意父亲对她妈妈的深情，

但那份迁怒早因她对他的好而逐渐淡去……

可，看他十年后回来的情形是怎样？！

当上总经理的她竟和特助搞暧昧！？

还论及婚嫁！他要是不管她才有鬼！

谁想当她干哥哥！他要的是——十年来他朝思暮想的她的爱！

三年的深情守护有啥了不起！

他和她，早在十年前就结下……啊？该不是他自作多情吧？

她到底有没有像他爱她一样爱著他？

哼！即使“现在”没有，他也要让她“从现在”开始爱他！

『1』楔子

早晨醒过来，一睁开眼，小男孩就听到了房门外传来父母的争吵声。
　　
他迅速掀被下床，打开房门走到楼梯口，探头望着楼下宽敞的客厅，小小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邱世明，你凭什么不让我出门？！」楼下打扮时尚漂亮的女主人，手里拿着lv包包在丈夫眼前愤怒地挥着。
　　
男主人脸色深沉地注视着她，压抑着怒气冷冷回应：
　　
「身为这个家的女主人，妳有必要留下来招待客人。要玩乐，以后多的是时间。」最后一句话，语气明显带着轻蔑。
　　
路嘉怡毫不示弱地瞪视着丈夫，冷笑一声，嗤哼道：
　　
「『她』是你的客人，不是我的客人。你明明知道我有多讨厌她，还邀请她上门作客，一点都没顾虑到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配合你演戏？」
　　
邱世明微瞇起眼，怒意隐隐而现。「我不懂妳在说什么。对方与我们有生意上的往来，人家夫妻好意来拜访，基于礼貌，男女主人都应该出现。妳给我好好待在家里，不也许出门。」
　　
「好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路嘉怡又是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吗？你根本就是对『她』旧情难忘，只要有机会见到她，你一分一秒也不愿放过。我告诉你，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你爱怎么做是你的事情，但休想要我配合你！」说到最后，几乎是叫嚣了起来。
　　
话声止息的那一刻，她收到了一个足以凝冻人的冰冷目光，丈夫那张深沉阴暗的脸显得更加骇人，她不由得吞咽了下口水，却仍不愿示弱地与他对视。
　　
「我要妳留下来，妳就得留下来，否则后果自行负责。」轻冷的音调自抿紧的薄唇吐出，极其冰冷的眼神凝射出一道不容人否决的厉光，足以使人震颤。
　　
是威胁，也是最后通牒。路嘉怡明白丈夫说到做到的能耐，一旦真正惹火了他，吃苦头的只会是自己。
　　
只是，她仍然心有不甘，恨他的冷酷无情，也恨自己薄弱的力量，一时情绪冲击之下，她恨恨地举起手扑打着丈夫，一边伤心又愤怒地嘶喊：
　　
「你这死没良心的人，我恨你！恨死你了！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只是利用我、利用我娘家的钱帮你成就事业，现在竟然还敢这样威胁我！」
　　
邱世明任由妻子捶打一阵，而后才伸手阻止她，面无表情地平声道：「不要再胡闹了。妳只要继续扮演好女主人的角色，没有人能撼动妳在这个家的地位。」
　　
小男孩静静地看着楼下的一切，尽管这样的戏码时常在他面前上演，他心里还是觉得很难过。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妈妈老是喜欢和爸爸吵架，而且，每次吵完架后，妈妈都会乱摔东西，还会对他乱发脾气；要不就是开车出去，一整天看不到人，把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家里。
　　
他年纪还小，对大人之间的事情似懂非懂，可受到的影响却不小。
　　
像是察觉了他的存在，邱世明抬头一望，将儿子那皱着眉头、满脸困惑与难过的表情收进眼底，略一蹙眉，随即开口命令道：
　　
「胜翊，起床了就赶紧去刷牙洗脸，换好衣服后马上下来。等一下有客人来访，要注意你的举止和礼貌。」声音与表情俱显严厉。
　　
小男孩点了点头，听话地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然而，低垂的眸子却显露出一抹早熟的忧伤和落寞。
　　
总是这样的语气跟这样的表情，和其他同学的父亲不一样。爸爸他……好像从来没对他笑过……
　　
来访的是吴氏企业的现任掌舵者－－江柏原，及其妻子范玮琪，还有他们六岁大的女儿吴映洁一家三口。
　　
「关总，不好意思，上门叨扰了。」江柏原是个斯文俊秀的男人，看不出半点生意人的气息，儒雅的气质反倒更像个学者。
　　
吴氏是这两年来才与邱世明的公司有业务上的往来，彼此的情谊不算深厚，但因邱世明领导的「寰亚工程」在商场上异军突起，连续几年创造出高利润的营收以及高品质的口碑，让不少商界人士想与之认识、结交；而他，身为吴氏的主事者，自然也不例外。
　　
更何况，邱世明主动找上吴氏，给了一笔生意做，恰好帮他解除了公司因投资不当而产生的财务危机，于情于理，他早该上门拜访了。
　　
「哪里，吴总太客气了。」邱世明难得绽露笑脸，温和的眼神在触及江柏原的妻子范玮琪时，掀起微微波澜。
　　
范玮琪的目光却在短暂与他相接后，迅速地垂敛下来。她低头对牵着她的手、偎在她身旁的女儿微笑轻声道：
　　
「小洁，这是邱伯父和邱伯母，还记得妈咪跟妳说的话吗？见到他们妳应该怎么样？」
　　
粉妆玉琢似的小女孩仰着头，圆滚的大眼瞅着邱世明夫妻俩，而后腼腆一笑，以甜腻的声音轻喊：「邱伯父、邱伯母。」
　　
邱世明呆了一瞬，小女孩酷似母亲的精致五官让他微微闪了神。
　　
随即，他很快地回神过来，弯下身疼爱地摸了下小女孩的发顶，柔声道：「好可爱的小妹妹呀，妳叫什么名字？」
　　
「我叫吴映洁，妈咪和爹地都喊我小洁。」小女孩天真地看着他，露出纯稚的天使笑容。
　　
乍听她的名字，邱世明眼神一黯，浮上几也许涩然。
　　
是了，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是该别情。过往的种种永远只能深藏在心底咀嚼回味，独自品尝那深深遗憾的苦涩之情。
　　
收回手，站直身，他微笑地对着小女孩说：「小洁，前面院子里有秋千，伯父让小哥哥陪妳玩好不好？」说着，伸手招来站在一旁的儿子。
　　
原本还愣愣地瞧着父亲一脸温柔笑容的邱胜翊这才醒神过来，走到他身旁，心里一边想着：为什么父亲从不曾这么温柔地对他？
　　
小别情看着邱胜翊，好奇地瞧了一会儿后，绽开甜甜的笑容轻点了一下头。
　　
邱世明转而看向自己的儿子。「胜翊，你陪小洁到院子里玩，小心点，别让她受伤了。」末了，不忘严肃地叮嘱。
　　
邱胜翊安静地点头，而后牵起小女孩的手，朝屋外院子走去。一离开父亲的视线，小小的眉头随即皱起，偏头望着小女孩那张可爱的脸蛋；他其实并不讨厌她，可是，看见刚才父亲对她那么「和颜悦色」，他竟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这是他头一次体会嫉妒的感觉；他嫉妒身旁这个小他两岁的女孩，嫉妒她得到他从不曾拥有的父亲的温柔与疼爱。

『2』第一章

站在凄清的墓园里，吴映洁觉得既哀伤又疲累，全身的力气彷佛被抽干了般，连眼泪都无力掉下。
　　
茫然失神地望着眼前的墓碑，很难接受那底下躺着她挚爱的双亲。不过几日之隔，熟悉的温声软语成了绝响，慈柔的面孔变成了冰冷苍白的容颜；来得太过仓卒的死别至今仍让她的心处于震愕之中，犹无法置信。
　　
「小洁，走吧，天色开始暗了，我们该回去了。」
　　
始终守候在一旁的邱世明喑哑地开口，眉目之间刻着同样深浓的哀伤。
　　
吴映洁轻点了下头，看了墓碑上的遗像最后一眼，缓缓地转过身面对他。
　　
「邱伯父，谢谢你……」声音微微哽咽，她深吸了一口气，试着让自己坚强起来。虽然才十六岁，但她不能就这样被生命中的挫折击败，未来的路还很长，她必须学会自立自强。
　　
「傻瓜，跟伯父还说什么谢。」邱世明微笑地轻揽她的肩头，当她是自己女儿般疼惜。「往后我们就要住在一起了，像家人一样，我可不也许妳再这么客气。」
　　
他试着以轻快的口吻说着，尽管心里悲痛，但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沉溺在忧伤的情绪中。玮琪将小洁托给他照顾，他不能让她失望。
　　
夕阳已落到地平线下，远处的天空在一片霞红中晕染了丝丝缕缕的灰蓝色彩，夜幕正在落下。
　　
邱世明轻揽着吴映洁，缓步走出墓园。在坐进车子之前，他不舍地又回头望了一眼，刻满风霜历练的脸庞黯然而沉痛。生离变成了死别，犹更摧人心肝。
　　
回邱宅的一路上，两人俱是默默无言，各自在心里舔舐自己的哀伤。
　　
初秋的傍晚，天色暗得快，不过片刻，大地已沉入一片昏暗中，不远处城市的灯火逐一亮起。
　　
吴映洁望着车窗外，任一幕幕景色自眼前迅速退离，思绪也随之飞掠无法停止……直到此刻，她还是不相信导致她与父母天人永隔的那场死亡车祸是如外界所臆测的自杀行为。
　　
一切该是由公司营运陷入困境开始的吧。这几个月来她隐约感觉到家里的气氛很不寻常，父亲变得很烦躁，母亲眉间也隐隐锁着忧愁，但他们什么都没跟她说。然后，事情来得好快，先是公司宣布破产，跟着是债权人纷纷上门讨债。亲友间没有人肯伸出援手，因为那毕竟是一个难以填补的无底洞，没人救得了。
　　
紧接着就发生了那一场车祸，因而导致外界产生这样的联想。母亲临终前把她托给了邱伯父，并叮咛她要乖乖听话，跟伯父的儿子胜翊哥哥好好相处，像兄妹般的相亲相爱，长大后，更要好好孝顺邱伯父。
　　
一连串的变故让她大受冲击，她不过才十六岁，根本不知道要如何处理、面对。要不是有邱伯父出面处理一切事宜，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度过这一段日子。
　　
今后，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她的人生也将完全变得不一样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勇敢坚定地继续往前走，不能辜负邱伯父对她的恩情。
　　
回到邱宅，邱世明亲自带吴映洁上楼看他为她准备的房间。
　　
粉蓝的色系，明亮温馨的布置，看来似曾相识。
　　
随即，她恍然明白，这是邱伯父特别用心为她营造的。他担心她初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会不习惯，也体贴她想家的心情；这一份心意，她会永远牢记在心。
　　
「还喜欢吗？」邱世明慈爱地问。
　　
她点点头，心里很是感动，想说谢谢又及时收口。她没忘邱伯父说过不也许她跟他客气，况且，他为她做的一切，也已不是一个「谢」字道得尽的。将来，她一定要以行动来报答，她在心里默默地这样跟自己说。
　　
「妳的行李我已经请佣人帮妳整理好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跟伯父说。」邱世明接着说道。「把这儿当作自己的家，千万别客气，知道吗？」
　　
「嗯……」吴映洁感激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几声轻敲，两人回头望去。
　　
「老板，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佣人王嫂对他们笑着。她是个俐落有精神的中年妇人，福气的圆脸很有亲和力。
　　
邱世明轻点了下头，转而看向吴映洁，温蔼一笑。「小洁，折腾了一整天，妳也饿了，我们先下楼吃饭吧。」说罢，轻揽过她的肩头，带着她一起下楼。
　　
餐桌上布满了丰盛的菜色，显见又是邱伯父的一番心意。
　　
「来，小洁，妳要多吃一点。」邱世明慈爱地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她碗里。「这几天我看妳根本没吃多少东西，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得好好补回来才行。」
　　
接受他好意的同时，吴映洁发现餐桌边还少了一个人。这个时候邱伯父的儿子胜翊哥哥应该已经放学了，为什么没看到他的人影？
　　
「伯父，胜翊哥哥他不回来吃饭吗？」她关心地问。
　　
提到自己的儿子，邱世明一张脸顿时沉了下来。
　　
「别理他！那小子自从他母亲过世后就变了个样，书也不好好念，成天在外头鬼混，还学人家飚车、打架，我早当没这个儿子了。」
　　
闻言，吴映洁呆愣了下，无法相信邱伯父口中说的和她所认识的胜翊哥哥是同一个人。印象中，他是一个温和有礼的大哥哥，成绩也很优秀，虽然几年不见了，但她没想到他会变成邱伯父口中的问题少年。
　　
犹记得五年前邱伯母同样因车祸去世时，她随父母至邱家参加丧礼的情形，那也是她最后一次看到胜翊哥哥；之后，他就不曾再出现在两家人的聚会场所。
　　
那时候，一身丧服的胜翊哥哥看起来很孤独、很哀伤。如果说，当时她年纪还小，尚不足以体会失去至亲的痛苦，那么，如今的她，可说是点点滴滴感受得深刻入骨了。
　　
那时的胜翊哥哥才刚进入叛逆的青春期，正需要更多的关怀，而身为一家大企业的负责人，邱伯父难免因为太过忙碌而忽略了他。或也许是因为这样，所以他才会完全变了个样吧。
　　
突然，前院传来重型机车震耳欲聋的引擎咆哮声，惊醒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她。一抬眼，邱伯父暗沉的脸色、紧皱的眉头让她不禁偏首望向饭厅外。
　　
不一会儿，王嫂匆匆来报：「老板，少爷回来了。」说完，赶紧在餐桌上添了一副碗筷。
　　
随后，一道颐长劲瘦的身影步入饭厅，只消一眼，吴映洁便明白站在餐桌前的人是谁。
　　
五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时间，那个印象中斯文俊秀的胜翊哥哥如今变成一个桀骜不驯的大男孩；飞扬的浓眉、深邃的双眸招展着一股叛逆，高挺的鼻梁更彰显出他的傲气，一头浓密的发刻意染了几丝金黄，白衣蓝裤的制服被他穿成一身颓废，看似有些吊儿郎当，却又隐藏着一股精悍之气。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还真的无法相信方才邱伯父所说的话。胜翊哥哥真的变了好多，变得她几乎要认不得了。
　　
「哟，很温馨嘛！难得看到有人回家吃晚饭，还真稀奇呢。」
　　
充满讽意的言语以轻浮的语调说出，此刻的邱胜翊，挑高一边眉毛，斜勾的唇角噙着一抹冷笑，有意无意地瞧着坐在餐桌边的两人。他的目光最后停驻在吴映洁脸上，看似轻佻的注视却隐闪着一抹犀利的幽芒，潜藏着一丝敌意。
　　
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吴映洁不觉放下碗筷，紧张地朝他点头微笑，然后一如多年前般轻喊了声：「胜翊哥哥。」
　　
听到她对他的称呼，年轻俊脸上的讥嘲又加深了几分。「哥哥？听起来很刺耳，还是省省吧。」挑眉又撇嘴的，语气相当不屑。
　　
他的话不禁让她感到有些错愕和尴尬。从前，她也是这么叫他的，而他非但不排斥，还会回以微笑；可现在的他，态度却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不知怎地，她竟感觉到一股敌意自他身上发射出来。
　　

正当她不知该如何回应时，邱世明说话了。「既然回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饭。」几乎是板着脸命令道。
　　
「不了。」邱胜翊冷淡地回应了声。「我怕我这一坐下来，会害得你吃不下饭。」说完，将轻薄的书包往肩上一甩，转身就要离开饭厅。
　　
「你给我站住！」邱世明猛然放下碗筷低喝一声，瞪着儿子的后脑勺厉声道：「从今天起，你最好给我收敛一下你的行为和态度，小洁是咱们家的一分子了，我不希望你带给她不良的影响！」
　　
邱胜翊懒得回头，只是顿了下身子，而后故意唱反调地举起手向后比了个中指的手势，我行我素地走出饭厅。
　　
邱世明气急败坏地瞪着儿子的背影好一会，转过脸，他朝吴映洁露出一抹苦笑。「小洁，让妳看笑话了，我这做父亲的实在很失败，儿子怎么教都教不好。」声音里难得流露出一丝疲惫与无力感。
　　
「伯父，你别这么说，我想胜翊哥哥他只是有些叛逆而已。」吴映洁赶忙出声安慰。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邱世明凝着眉叹息道。「算了，别提他了，赶快吃饭吧，菜都凉了。」
　　
吴映洁听话地拿起碗筷，心口却无端地沉重起来。她一口一口漫不经心地吃着饭，一边想着：为什么胜翊哥哥会完全变了个人？
　　
夜里，带着桂花香味的凉风从微微敞开的落地窗飘进来，拂动了雪白的窗帘，也拂动了吴映洁的心。
　　
搬进来的第一夜，失眠是意料中事，她不以为苦地盯着天花板发呆，过往的种种一幕幕似电影画面般在眼前飞快闪过。
　　
她可以说是在一个幸福的家庭中长大，从小衣食无虞；而身为家中唯一的孩子，又是母亲盼了也许久、好不容易得来的女儿，她自是备受父母疼爱。
　　
然而，疼爱并不等于溺宠。在母亲的教育之下，她和一般平凡的女孩子并无不同，富家千金小姐的脾气、任性与奢华，她一点也没沾染到。
　　
也因此，在突遭家变、骤失父母怙恃的她，犹能勇敢面对；虽然也曾恐慌、也曾害怕，但母亲过往的教诲她始终牢记在心里，陪伴着她、鼓励着她。
　　
一想起母亲，忍不住又红了眼眶。原本以为不会再流泪的她，脸上传来湿湿凉凉的感觉，伸手一摸，不知何时，眼泪已悄悄落下。
　　
她急忙翻身起床，打开落地窗，走出阳台静立着，让徐徐的夜风吹干泪痕，也止住她的泪意。渐渐地，心情平静了下来，这才发现天上高挂着一轮明月，皎洁的月光轻洒着，彷佛在抚慰她忧伤的心灵。
　　
突然间，一股刺鼻的烟味传来，她下意识地皱眉，左右张望了起来。
　　
目光忽地凝在右手边另一座突出的阳台上，一道身影正倚着栏杆吞云吐雾。在淡柔的月光照耀下，她看清了那张在烟雾里显得缥缈的脸孔，不自觉地微微睁大了眼，低呼了声：「胜翊哥哥！」
　　
彷佛听见了她的声音，邱胜翊侧过脸望向她所在的地方，瞧见是她后，表情倏地一冷，眼睛微微瞇起些也许。
　　
「我说过，别叫我哥哥，听起来蠢毙了。」冷漠中带着恶意的声音回荡在黑夜里。「妳无须巴结讨好我，也别来惹我，最好能闪多远就闪多远。」跟着说出口的话，摆明了对她的态度，毫不掩饰他的排斥与憎恶。
　　
吴映洁瑟缩了下，为他伤人的话语。此刻她真真确确感受到他的敌意，原来那并不是她的错觉……他是真的不欢迎她，甚至讨厌她。
　　
这个事实不知怎地竟让她觉得有些难过和落寞，还有一种受伤的感觉。从前他不是这样对她的。
　　
没理会她怯缩愕然的模样，邱胜翊径自转过身对着夜空继续吞云吐雾，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剪影下，看来好似旷野一匹狼，遗世而孤独，桀骜不驯地睥睨着自己眼下的世界。
　　
吴映洁愣愣地瞧了他好一会。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识趣的话，就应该摸摸鼻子自动消失才对，可不知怎地，她的脚却像自有意识般，不退反进。
　　
走到阳台最右侧，拉近彼此的距离，她靠着栏杆面对着他，鼓起勇气开口：「不叫你胜翊哥哥，那……要怎么称呼你才好？」试着穿越他设立的屏障，不希望今后与他都是这样冰冷陌生的相处模式。
　　
「什么称呼都不必。」邱胜翊依旧维持原来的姿势，看也没看她一眼。「我跟妳不熟，未来也不会有交集，妳只要别出现在我面前就行了。」语气明显带着不耐烦。
　　
「可是……」
　　
她仍然不放弃，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忽地教他突然转身逼上前来的动作给吓吞了所有的话。两座阳台的距离不大，只隔着一根方柱的宽度，他倾身向前的表情让她看得一清二楚，俊帅有形的眉眼此刻凶狠地拧紧，一出口便是冰冷无情到令人胆寒怯缩的话语：
　　
「谁让妳继续在我面前啰嗦，识相的话就给我滚远点！」
　　
吴映洁骤然白了一张脸。他恶声恶气的模样真的很吓人，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她没有掉头就逃，依然与他对视而立，尽管一双脚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的表现让他有些惊讶地挑起了眉，不怀好意的兴味取代了冷冷的怒意。他朝她露出恶魔般的微笑，刻意呷了一口烟，然后对着她秀致的脸蛋喷吐过去，呛得她连连咳嗽起来。
　　
满意地看着她狼狈的模样，他好整以暇地倚着栏杆继续吐着烟圈，心情看似大好。
　　
呛咳了一阵，吴映洁红着眼看向他，心里突地涌起一股难过与委屈。她只是想要表达自己的友善、拉近彼此的距离，为什么他却对她这么排斥？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就遭遇到充满敌意的对待，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如果母亲还在的话，一定会告诉她该怎么做吧？这么一想，眼眶瞬即盈满了泪水。
　　
她赶紧撇过头擦拭，但还是让眼尖的邱胜翊瞧见了。他撇了撇嘴，嘲笑她：「女人就是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啧。」
　　
他的话勾起了她的好胜心，睁着一双犹带湿意的眼正视着他，决心问清楚自己心里的疑惑。「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住在这里？」
　　
他瞥了她一眼，嗤哼道：「我欢不欢迎妳不重要，这个家的主人又不是我，我哪有权利表示意见。」
　　
「可是你……好像很讨厌我……」
　　
「我是很讨厌妳。」他冷冷地锁住她的眼，表情配合话语，毫不留余地的显露对她的憎恶。
　　
吴映洁脸色苍白地咬了咬唇。他的回答无疑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人家都这么清楚明白的表示了，她何苦再自讨没趣。
　　
默然半晌后，她低垂着头走回房间，心里却是难过得要命。
　　
看着她的身影没入落地窗后，邱胜翊清冷的目光依然凝住不放；虽然清楚自己这种「迁怒」的行为很要不得，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其实，打从知道她要搬进邱家以后，他就打定主意不给她好脸色看，将自己的不幸全算在她头上，谁叫她是那女人的女儿！只要一想起十多年来没人疼没人爱的孤单与寂寞，他心底那股怨气就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恨恨地瞇起双眼，他将烟蒂抛落，狠狠地用脚踩熄，一边在心底告诉自己：对于她，他不需要感到歉疚，活该是她欠他的。
　　
住进邱家的日子很快地上了轨道，吴映洁又恢复以往单纯上下学的日子。
　　
安适平淡的生活，她很知足也很珍惜，虽然她常常是自己一个人在家。这一个多月来，她最常看到的人是王嫂。
　　
其实邱伯父对她着实疼爱有加，只是忙碌的他，和她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他一星期里总会抽出一、两天陪她一起吃晚饭，还吩咐王嫂要好好照顾她。
　　
倒是邱胜翊，自从那一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连晚饭时间他也不曾再出现；明明同住一个屋子里，却怎么也碰不上面。
　　
不过，话说回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他已经明白告诉过她不喜欢她出现在他面前，自然会避开与她碰面的机会。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么讨厌她？

自那一晚后，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她。几乎是脑子一得空，就忍不住又思索起这个无解的问题，但想来想去，她还是怎么也想不通。
　　
这一天，上完课后辅导，她如同往常般在七点前准时回到邱家。晚餐时间，饭厅里照例只有她一个人。
　　
「小姐，刚刚老板打电话回来，说今晚又没办法回来陪妳一起吃饭，要妳先开动，别等他了。」王嫂端进最后一道菜，微笑地对她说。
　　
吴映洁点点头，看着桌上丰盛的五菜一汤，不由得又想起邱胜翊。他会不会是因为要避开她，所以才不回来吃晚饭？
　　
犹豫了片刻，她忍不住开口问：「王嫂，邱大哥他……从来不在家里吃晚饭的吗？」
　　
一听到这个问题，王嫂福气的笑脸顿时换上一张忧愁感慨的脸。
　　
「是呀。在小姐妳来之前，老板和少爷父子俩都很少在家里吃饭呢。」王嫂皱着眉头说。「唉！说到少爷这孩子，真教人担心。他呀，早上出门上学后就像丢了人似，要嘛就不回家，不然就是三更半夜大家都睡了才进门，也不知道在外面做些什么；偏偏老板老忙着公司里的事，哪里有时间管他。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少爷他会变成什么样子。」
　　
摇头叹气地说了一大串，她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听众，趁这机会滔滔不绝地倾倒一箩筐。休息了一会，接着又说：
　　
「其实，少爷本来是一个乖巧又聪明的小孩。小时候他很安静的，即使太太每次和老板吵架后总是拿他出气，不是打就是骂，但他总是乖乖的不吭一声，谁知道长大后会变成这个样。」
　　
「啊？！」吴映洁不觉轻讶了声。「伯父他……以前常常和伯母吵架吗？」
　　
「是呀，几乎是两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的。」王嫂毫不避忌地对她坦言。看老板对小姐那么疼爱重视的模样，应该是没把她当外人看才是。「大人吵架，最可怜的就是小孩子了。一个索性把公司当成家，来个眼不见为净；另一个天天外出玩乐，不到三更半夜不回家……唉，虽然身为人家的雇佣，我不好说些什么，但老板和太太实在称不上是一对尽责的好父母。」
　　
没料到会听到这么让人惊愕意外的事情，吴映洁完全怔愣住了。她一直以为，身为独子的胜翊哥哥应该跟她一样备受父母疼爱的。
　
「王嫂，邱大哥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忍不住想多了解一些他的事情。
　　
王嫂努力想了一下。「好像是太太过世那一年吧。」
　　
「邱大哥他……是因为伯母过世的缘故，才变了一个人的吗？」
　　
「这我也不大清楚。」王嫂皱着眉头说。「应该多少跟老板有些关系吧。老实说，老板对少爷的态度一直以来都是冷淡又严厉的，父子俩的感情并不亲密。我还记得办完太太丧事的那一晚，从来不曾发脾气的少爷脸色非常难看地从老板的书房里跑出去，一整晚都没回家呢。不过，父子俩到底在书房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不清楚了。」
　　
话说完，王嫂又是一阵摇头叹气，收拾好多余的碗筷后，转身离开饭厅，一边还兀自喃喃感叹着：「唉，好好的一个孩子却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随着声音的消失，吴映洁不觉怔忡地发起呆来。方才王嫂所说的话犹在耳边，她整个脑子里想的都是关于邱胜翊的事情。如果胜翊哥哥的童年真如王嫂所说的那样，那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只是，她实在有些无法相信，伯父对她那么好，又怎么会冷淡自己的孩子？可他与胜翊哥哥父子间的关系不睦又是事实，到底问题是出在哪里呢？
　　
这一晚开始，她又多了一个「课题」要思索。
   
『3』第二章

午夜十二点，吴映洁温习完功课准备就寝时，窗外突然响起刺耳的煞车声，她赶忙走到落地窗前探头一看，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微微颠仆地走进屋里。
　　
是胜翊哥哥！迟疑了会，她随即转身下楼，只因觉得他走路的样子有些奇怪。
　　
刚下楼，便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于是脚步转而移向厨房。昏暗中，她看到一团黑影颓坐在地上，忙打开灯，瞬间，眼前的景象让她不由得惊骇得倒抽了一口气。
　　
只见邱胜翊微微低垂着头，身上的制服破了好几处，上头还沾着尘土和斑斑血迹。她心神一颤，不假思索地奔向前，蹲下身察看他时又骇了一跳，鼻青脸肿的他显然在外头跟人打了架，全身上下几乎都挂了彩。
　　
「胜翊哥哥？」她轻轻扯了下他的手臂，试着唤醒有些昏沉的他。他身上的伤口必须赶紧清洗消毒和包扎，以免恶化发炎。
　　
邱胜翊红肿的眼勉强撑开一条缝，一看见是她，脸色随即一沉，并抬起手挥开她。这个动作显然扯痛了他手上的伤口，飞扬的浓眉顿时蹙拢，还发出一声低低的呻吟。
　　
「你……你别乱动，我扶你上楼。」吴映洁移身至他的另一侧，小心地撑起他没受伤的左臂。
　　
「走开！」他毫不领情地推开她。「我的事不用妳管！」说着，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脚步一个不稳，又要往旁摔去，幸好吴映洁及时扶住了他。
　　
「胜翊哥哥，你受伤了，别这样好不好！」她难过又心急地说。
　　
「不关妳的事！」他又想甩开她，却猛地一吃痛，整个人反而倾向她，重心全压在她那纤弱的肩膀上。
　　
「小心！」吴映洁轻呼了声，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死命撑住他，再也不理会他的抗议，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出厨房，上了楼梯。
　　
也许是太过疲惫，加上身上有伤，这一回邱胜翊没再有什么动作，任由她撑扶着自己回到他的房间。
　　
将他轻轻地放倒在床上后，她很快地为他除去鞋子，然后进浴室装了一盆温水、拿了一条毛巾后，赶紧回到床边，拧干毛巾为他擦拭脸上和身上的伤口。
　　
她的手劲温柔，轻触着他一脸的鼻青脸肿，毛巾滑过他紧闭的眼脸时，他忽地睁开眼，直直地瞪视着她，一只手也迅速地握住她的手腕，止住她的动作。
　　
「谁要妳鸡婆来着！我不是叫妳别在我面前出现吗！」语气是不善的，但因身上有伤而显得有些虚弱，气势不若之前来得凶恶，也就没那么吓人了。
　　
「胜翊哥哥，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但是我不能就这样放下你不管。」她回视他充满敌意的眼，温和的神情有着绝对的坚持。「你也不想我去吵醒王嫂吧？」
　　
邱胜翊瞇眼看了她好一会，终于放开手，安静地躺着。
　　
吴映洁对他微微一笑，继续为他擦拭身上其它的伤口。当她看到他右手臂上一道长长的刀伤和半干的血迹时，脸色霎时褪白。
　　
「一定很痛吧……」她不自觉喃喃低语着，擦拭的动作更加轻柔了。
　　
他无所谓地撇唇。「不过是被刀子划了一道而已，少大惊小怪了。」
　　
她轻轻叹息了声，没再多说什么。当她的目光移向他胸前被刀锋划破而泛着血丝的上身时，突地一愣！如果要帮他清洁伤口并消毒上药的话，就必须先为他解开衣服，只是……
　
察觉到她突然停止不动，邱胜翊垂眸望向她。看到她蹙着眉，有些为难地望着他胸前的模样，他随即明白她停手的原因；于是，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微笑，眸底也浮上丝丝恶质促狭的光芒。
　　
「怎么？不是说要帮我清理伤口吗？没有胆量动手了呀？」挑眉勾睇着她，他讥笑道：「妳该不会还来什么男女授受不亲那一套吧，少蠢了。」
　　
吴映洁微微脸红，她只是觉得这么做有些尴尬。随即又想，他受伤了，情况特殊，自己实在不该顾虑那么多，于是伸手替他解开所剩无几的扣子。
　　
「你……能不能把手举起来？」她小声要求他配合，否则她实在很难替他把衣服换下来。
　　
他的反应是耸起一眉，凉凉道：「恐怕不行，我现在全身都痛得要命，没力气。」其实，这点痛对他来说只是小case，他是存心为难她、欺负她。
　　

吴映洁别无它法，只好硬着头皮抬高他的手，将袖子拉下。然而，最困难的部分来了，她还得想办法把被他压在身下的衣服抽出来。原本这也没什么难的，只要他肯配合地稍微抬起身子就行了，偏偏他动也不动，一脸懒洋洋地看着她，摆明了爱莫能助。
　　
迫不得已，她只好一手伸进他身体下，使力推高了些也许，另一手赶紧用力扯出有些破烂脏污的制服。
　　
这个吃力的动作让她不得不靠近他，没束好的长发就这么溜垂至他的肩颈之间，搔痒着他的知觉，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同时漫上他的鼻端。
　　
他登时愣住了一会，随即蹙眉拨开那撩人意绪的发丝。
　　
「好了！」终于，吴映洁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白皙的脸蛋因过度使力而泛上一层淡红，却还是一脸温和地对他笑。「擦干净之后，就可以开始上药了。」
　　
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模样，邱胜翊想借机欺负她、让她难看的兴致倏然间消逸无踪，眉间微微一蹙，他撇开眼不再看她，突起的烦躁让他忍不住恶声恶气地说：「妳的动作能不能快一点，像只乌龟一样，活人也被妳搞成死人了！」
　　
「对不起……」她瑟缩了下，而后赶紧起身回房里拿出医药箱，又匆匆奔回他身边。
　　
「胜翊哥哥，这会有点痛，你稍微忍一下。」她好心地预告，随即夹着沾上消毒药水的棉花开始擦拭破皮流血的地方。
　　
她的动作非常轻柔小心，神情更是专注，没漏掉任何一道伤口。一边上着药，她一边蹙起眉，他的眼角和嘴角都被打破了，红肿瘀血的模样教人怵目惊心。
　　
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样的感觉，应该是难过心痛吧。她忍不住想，这不会是他第一次和人打架挂彩，在这之前，有人帮他清理上药吗？看着他胸前被刀子划开的赤红伤痕，她无法克制地为他感到忧心。不知道哪一天，刀子将不只是划过他的皮肤，而是足以致命的一刺！
　　
为什么他这么不懂得爱惜自己？是因为没有人在乎他吗？
　　
晚餐时王嫂所说的话，此刻不经意地又在她脑海里回响着，让她难过得几乎要红了眼眶。
　　
「胜翊哥哥，下次……别再跟人打架了，好不好？」关心的话语不自禁地溜出她唇瓣，乌黑的眸专注地瞅着他，溢着满满的关怀与担忧。
　　
「不关妳的事……」他扬眸给了一记狠瞪，正想再口出恶言给她苦头吃时，却不意衔上她幽幽柔柔的眸光，那里面有着他渴求已久的温暖与关怀，伤人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
　　
极不甘愿地撇过脸，他暗自懊恼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一边又想着，她是不是脑子不正常啊，明明没给她好脸色看，她竟然一点也不以为意，还这么的……关心他。
　　
「伯父就你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你出事了，他一定会很伤心的。」吴映洁柔柔地接着说，一边仔细地在他右手臂上的刀伤抹上药，细致的眉随着手上涂抹的动作紧蹙了起来，彷佛也感受到他的疼痛般。
　　
闻言，邱胜翊冷笑了声。「他会伤心？那可真是天下奇闻了。」语气充满嘲讽。对于父亲的爱与关怀，他早已不稀罕了，他甚至认为自己早就没有了父亲。
　　
「胜翊哥哥，你怎么会这么想？」停住手边抹药的动作，她皱眉关切地注视着他。「伯父他……也也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对你的爱，我想，他心里是很关心你的。」
　　
「妳给我闭上嘴少啰嗦了！」他没好气地吼她一句。「妳以为妳是谁？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他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还不是拜她……的母亲所赐！什么人都可以说他劝他，就只有她不可以！
　　
也许是吼得太用力了，扯痛了瘀肿的嘴角，他随即蹙眉呻吟了声。
　　
见他这模样，吴映洁只得放弃和他沟通的机会，不忍他过于激动又弄痛了自己。为他上完药，收拾好东西后，她盘腿坐在床边看着他，仍不放心地问：
　　
「你还有没有什么地方觉得不舒服？」他身上青紫多处，胸前还有一片瘀青，她担心他会不会有内伤。
　　
他冷冷瞥了她一眼。「我没事，妳可以滚了！」干渴的喉咙让他说起话来有些困难，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她仍然盯着他看，而后突然起身离开。
　　
邱胜翊愣了瞬，没想到她真的一赶就走，心里莫名地有些不快。
　　
整个房间突然沉寂下来，一股再熟悉不过的寂寞感随即靠拢过来，他嗤笑了声。对嘛！这才是属于他该有的感觉及生活，他已经习惯了不是吗？然而，一抹黯然却无法掩饰地浮现他眸底。
　　
全身隐隐作痛着，他知道自己今晚是别想好好睡了。口干舌燥的他，渴望水的滋润，而眼下他却是一点下床的力气都没有，忍不住低咒了声。
　　
就在这时候，吴映洁端着一杯水走进他房间。「胜翊哥哥，起来喝杯水吧，你需要补充一些水分。」
　　
邱胜翊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无法开口回应。原来……她是下楼帮他倒水去了，他还以为……
　　
随即，他回神过来，为自己方才的呆愣觉得有些儿恼，不自在地轻点了下头，赶紧移开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胜翊哥哥，你有办法自己坐起来吗？」随着话声响起，她人已坐在床边，一股清新芬芳的味道再次占领他的嗅觉。
　　
「妳看我这副样子，行吗？」他的嘴巴抢在他的脑子运作前做出了回应，话一出口，他才惊觉自己说了什么。他，是存心撒赖，摆明要她扶他，可那并非为了要整她，而是……在一股莫名的冲动下，就这么做了。
　　
「也对。」吴映洁回以柔柔一笑。「我扶你。」说着，将水杯放在一旁，使尽力气抬起他的肩膀，小心地不弄痛他。因为无法一手撑着他、一手喂他喝水，她只得让他靠着她的肩，才取过水杯送到他嘴边，让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
　　
从来没被人这么温柔地对待过，邱胜翊有半晌的失神。自她一住进邱家，他就没给过她好脸色看，还口出恶言；而她非但一点也不记恨，还愿意帮他，甚至对他一点防范心都没有，该说她是善良还是愚蠢？
　　
心里忽地又起了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很快地将整杯水一饮而尽，不待她伸手帮他，径自往旁边一躺，背对着她粗鲁地挥了挥手，彷佛赶苍蝇似，口气恶劣地说：「妳赶快滚吧！」
　　
像是已经习惯了他的坏脾气和坏口气，吴映洁不以为意地温温一笑。「那，我回去睡了，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说完，拿着水杯转身退出他的房间，并轻轻地为他关上房门。
　
　待她走了好一会后，邱胜翊才转过身来。望着合上的门板，年轻的脸庞有着复杂与混乱的表情，而后喃喃地自语着：「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不能改变什么……」
　　
他依旧是他，那个不需要、也不稀罕任何人关怀的邱胜翊。
　　
隔天早上，他是被一阵香味给唤醒的。
　　
睁开眼，本能地循着香味的来源望去，床边的书桌上摆着一大碗的清粥、一盘综合小菜，和一杯鲜奶。
　　
嗅觉的刺激，加上昨晚体力过度的流失，他顿感饥肠辘辘，忍着痛爬起身，顾不得还没刷牙，便开始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这才想到会是谁把早餐端进他房里的。忽地，一张白色的便条纸映入他眼帘，就贴在他的台灯上。伸手扯下一看，上头娟秀的字迹虽是陌生的，但他已知道写字条的人是谁。
　　
胜翊哥哥，看你睡得那么熟，我不忍叫醒你，我想你今天应该是没办法上学了，所以自作主张帮你向学校请了假。还有，早餐我放在书桌上，你一定要记得吃。现在我得去上学了，放学后我再来看你。
　　

　　
看完字条的内容，他气恼地将之揉成一团并掷向房间角落的垃圾桶。她干嘛那么爱多管闲事？！他不喜欢欠人家，尤其是她。
　　
眼前的早餐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索性又窝回床上，一肚子莫名的郁闷之气不知道该向谁发泄。
　　
这时候，房门让人轻轻打了开来，王嫂圆胖的身子悄悄地定进房间里，深怕一个不小心吵醒了房里的人。
　　
感觉敏锐的他，立即转头望去，犀利的眼眸正好迎上王嫂倏然惊呆的目光。
　　
「少……少爷，你醒了啊？」王嫂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鼻青脸肿的模样。啧啧啧，夭寿喔！一张英俊的脸被人揍成这副德行，让人看了真心疼。
　　
走近床边，忍不住叨念：「少爷，你怎么又和人打架了！要是让老板知道了，又要发一顿好大的脾气。」边摇头叹气，一边帮他取出干净的衣服换上。
　　
邱胜翊从鼻孔轻哼了声。老头发脾气对他而言已经司空见惯了，有什么好怕的；况且，他担心的只是他的面子，干他屁事！
　　
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王嫂，哪会不明白他那一声哼代表什么意思。「唉，少爷，不是王嫂要唠叨你，你都这么大了，也该懂点事，别再跟老板斗气了。」
　　
「斗气？谁跟他斗气了。」邱胜翊冷笑了声。「他懒得理我，我也懒得理他。」
　　
看他依然倔强叛逆的模样，王嫂也只能摇摇头。帮他收拾整理了下房间，转过身瞥见书桌上吃了一半的清粥，即皱眉道：
　　
「少爷，你早餐怎么没吃完？那粥是洁小姐特地为你另外煮的呢。」
　　
闻言，英挺的浓眉倏然拧紧。「粥是她煮的？」
　　
「是呀，洁小姐今天好早就起床了呢。她说你跟人打架，嘴巴都肿起来了，只能吃软一点的东西，所以就在厨房里帮你煮了一碗粥。」王嫂说着，福气的圆脸露出一抹赞赏的笑容。「洁小姐她真是一个贴心又懂事的好女孩。」
　　
邱胜翊先是愣了一下，随后不领情地嗤哼了声。「谁要她鸡婆来着，别想我会感激她！」
　　
他的态度让王嫂收了笑容，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唉！枉费人家一番好意……算了，待会我再来帮你收早餐。」说着，拎着一堆自他房里收拾待清洗的衣物缓缓走出房外。
　　
王嫂走后，他随即坐了起来，瞇眼瞪视著书桌上他吃了一半的早餐。好一会后，又走回书桌前，拿起碗筷，一口一口地扒着，将剩余的半碗粥吃完。
　　
一放学回到邱家，吴映洁先奔往邱胜翊的房间探视他。
　　
敲了好几下门都没有回应，于是轻轻扭开门把，探头一望，房间里没有半个人影。她皱了皱眉，忙又奔下楼找王嫂。
　　
「少爷他啊，唉！上午我去他房里收早餐时，就没看到他人了。」王嫂边张罗着晚餐，边叹气地说着。「都被打成那样了，还不乖乖地待在家里休息，真拿他没办法。」
　　
王嫂的话，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满身是伤，还到处乱跑，实在教人担心。
　　
正当她准备回房间换下制服时，门铃声突然响起，她以为是邱胜翊，忙开口喊道：「王嫂，我去帮妳开门！」说着，人已三步并作两步跑向前院。
　　
一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而非邱胜翊。
　　
她愣了半晌，才想起自己应有的礼貌。「请问……你找谁？」
　　
男子看着她的眼光有一丝惊讶，而后微微一笑。「王嫂不在吗？」
　　
「在。你找她有什么事吗？」她有些戒慎地问，不知道该不该让这个男人进屋子里，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男子正要开口回答，重型机车刺耳的引擎声忽地咆哮而至，跟着「吱」一声煞停在男子身旁。
　　
「胜翊哥哥。」吴映洁轻喊了声，看着邱胜翊下车、摘除安全帽，而后一脸兴奋地转向男子，露出她住进邱家以来从不曾见过的灿烂笑容。
　　
「叔叔！」充满欢喜的呼唤说明了男子的身分，更显示出叔侄两人深厚的感情。「好久不见了！你是回来休假的吗？这次打算停留多久？」
　　
男子一看见他脸上的青肿瘀伤，眉间淡不可见地微蹙了下，而后笑开脸来，伸开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臭小子，要不是你开口喊我，我还真认不出眼前顶着一颗猪头的人是你！」温暖低沉的嗓音让人听了觉得很舒服，连笑声都彷佛会震荡人心，在胸腔引起共鸣。明明是拐着弯骂人，温馨关怀的语气却让人打从心底暖了起来。
　　
吴映洁忍不住跟着笑了，她喜欢眼前这个被邱胜翊称作叔叔的男人。
　　
看着邱胜翊有些心虚、不好意思地搔着头，她更加确定这个「叔叔」在他心里占有很重要的地位，对他意义非凡。
　　
似是察觉了她的注视，男子抬眼望向她，同样给了个温暖的笑容。
　　
「胜翊，这位可爱的小姐是谁？你是不是该向我介缙一下？」
　　
邱胜翊看了她一眼，笑脸沉了些也许，似是不大乐意为两人介绍，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尴尬。
　　
他的态度让她有些难过，但她仍是柔柔地漾着浅笑。「胜翊哥哥，还有这位叔叔，你们先进来吧，外面天气冷，会着凉的。」
　　
话刚说完，身后即传来王嫂的声音。「小姐，妳在跟谁说话呀？是少爷回来了吗？」随着脚步声的接近，人已走到她身旁，自然也瞧见了邱胜翊和那名中年男子。
　　
「哎呀！这不是邱二先生吗？」一声欣喜的惊呼脱口而出，王嫂随即绽开圆圆笑脸。「难得回来，怎么站在外面说话呢！赶快进来吧，我刚准备好晚餐，小姐和少爷正好和你一起吃个饭。」
　　
「王嫂，妳还是跟以前一样硬朗。」男子爽朗笑着。「说到晚餐，我还真怀念妳作的菜呢，等会儿一定要好好饱餐一顿。」
　　
话毕，提起行李轻搂着慈祥和气的王嫂走进屋里。
　　
身后，开胜翊紧紧跟随，走过吴映洁身边时，停顿了下，绷着一张脸，略微不自在地说：「粥……是妳自己要煮给我吃的，别以为这样我就会领妳的情。」
　　
说完，看也没看她一眼，赶紧匆匆走进屋里。
　
吴映洁愣了好一会。她一点也不奇怪他会说这种话，只是不明白他的脸为什么有些红红的。
　　
等她回神过来走进饭厅，王嫂已经开始忙着为大家盛饭，一边笑着说：「难得今天这么热闹，可惜老板还在公司里忙着。」
　　
邱翊橙微微一笑。「大哥就是这样，公司就像是他的第二生命，他毕生的心血都投注在里面。」
　　
「是呀！」为他们添好了饭，王嫂也在餐桌旁坐下，同他继续聊着。「邱二先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洁小姐是老板朋友的孩子，因为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又没什么亲人可依靠，所以老板收养了她。」
　　
「你好。邱叔叔，我叫吴映洁，你叫我小洁就好。」吴映洁微笑地自我介绍。
　　
「吴映洁，好特别的名字。」邱翊橙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彷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妳长得很像一个人，不知道令尊令堂如何称呼？」
　　
清丽的脸蛋黯淡了些也许，但她仍微笑地回答：「我爸爸是吴建州，妈妈范玮琪，人家都说我长得像妈妈。邱叔叔，你也认识他们吗？」
　　
范玮琪？原来如此！邱翊橙温和地点了下头，心下却暗自叹了一口气。
　　
大哥他……也太痴心了！二十多年来心里只容得下一个女人，即使人已过世，犹念念不忘。将这女孩留在身边虽是慰藉，却也是一种折磨啊。

　　
收敛起心绪，充满智慧与练达的双眸改而望向邱胜翊，以幽默的口吻说：
　　
「胜翊，你长小洁两岁，可别欺负人家哟。都十八岁了，要学着让自己成熟一点。」虽是轻松的语气，话中其实别有深意。对于这唯一的侄子，他不只心疼，也为他担忧。大人之间的爱怨情仇，不该由孩子来承担。
　　
邱胜翊看了吴映洁一眼，讷讷地点了下头。接下来，他所有的注意力全放在叔叔身上，滔滔不绝地问着他也许多工作上的事。他的笑容灿烂、眼神炯亮，整个人显得活泼且精神焕发，和平时阴沉冷漠的模样截然不同。
　　
吴映洁又惊讶又开心地观察着他。原来，胜翊哥哥也有这么可亲可爱的一面。他那充满光采的神情，让她几乎移不开视线；而他的快乐彷佛也感染了她，让她的心情跟着轻盈飞扬。
　　
一直到晚餐结束，她脸上淡柔的笑始终没变过，目光也始终不曾自邱胜翊脸上移开。
　　
一顿饭吃下来，吴映洁知道了不少关于邱翊橙的事。
　　
他是一名专业的旅游摄影师，为国内一家有名的地理杂志社到世界各地拍摄照片；也因此，可以说是经年在外漂泊、流浪，待在国内的时间并不长。
　　
这或也许也是邱胜翊这么高兴见到他的原因吧。几乎是一吃完饭，他便缠着邱翊橙回自己的房间继续他们叔侄之间的情感交流。
　　
「邱叔叔真是一个特别又有趣的人。」一边帮忙王嫂收拾饭厅，吴映洁一边忍不住语带崇拜地说。听他说了那么多旅程中的奇闻轶事，让她也不由得心向往之；而他那潇洒迷人的笑容，温馨逗趣的言谈，更是轻易地就让她为之拜倒。
　　
「是呀。」王嫂同意地点头。「邱二先生为人幽默风趣，是个很容易让人亲近喜欢的人，他可是少爷唯一崇拜信服的人呢。」
　　
「看得出来胜翊哥哥非常喜欢他。」她微笑地回应了句。
　　
「少爷何只是喜欢他！」王嫂忍不住又打开了话匣子。「他和邱二先生叔侄俩的感情简直比父子还要亲。老板这个做爸爸的，在他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邱二先生呢。」说着，突地皱起眉。「不过，这也怪不得少爷。老实说，比起老板，邱二先生更像是少爷的父亲。他没结婚，真心把少爷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差别的只是他无法时时刻刻陪在少爷身边罢了。在这个家呀，邱二先生可以说是唯一关心少爷、疼爱少爷的人，连老板和过世的太太都没他对少爷来得用心呢。」
　　
「这样啊……」王嫂的话，让她不禁觉得困惑，却也更加喜欢邱翊橙了。他真是一个好叔叔。
　　
「唉！」王嫂突然叹了一口气。「现在能治得了少爷叛逆性子的人，也只有邱二先生了。只可惜他一年到头在国外跑，没能长时间陪在少爷身边教导他。」
　　
吴映洁忽然间心有所感。胜翊哥哥之所以那么喜爱邱叔叔，是因为从他那里可以真正得到爱与关心吧。换句话说，只要她一样对他不断地付出爱与关怀，是不是就能改变他、拉近两人的距离，并且让他快乐起来？
　　
一直到上床就寝了，她脑子里还在思索这件事情，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躺了好一会，觉得口干舌燥，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决定下楼喝杯水。
　　
小心地踮着脚尖走路，她轻步走下楼梯，怕吵醒屋里其他的人。才走到一半，便听到楼下客厅传来低低的谈话声。她即时停住步伐，稍稍探头一望，昏黄的夜灯下，隐约看到沙发上坐着两个人，不由得倾身细细留神。这么晚了，还有谁不睡，在半夜里聊天说话？
　　
夜里空灵的寂静，让她不难听清楚谈话的内容－－
　　
「大哥，今天我见到了那女孩……她长得跟她母亲真像。」
　　
吴映洁微微睁大了眼。这声音她认得，是今晚才认识的邱叔叔。那么，被他称作大哥的人，不就是……邱伯父？
　　
随后，一道熟悉的嗓音证实了她的猜测。「是啊，小洁确实长得跟她母亲很像，就连那温柔的好脾性都像。」语气充满了疼爱与读赏。
　　
邱翊橙同意地点头。「她的确是一个善良懂事的好女孩，也难怪你会这么喜欢她。虽说是故人之托，但我想，你其实已经将她当成是自己的女儿了吧。」
　　
「你说得一点也没错。」邱世明浅浅一笑。「她是玮琪的女儿，也就像是我的女儿，照顾她是我现在唯一能为玮琪做的事。」说着，语气微微感伤起来。
　　
「那胜翊呢？你不会忘了自己还有个儿子吧？」邱翊橙忍不住提醒他。
　　
听出了他言外之意，邱世明微微蹙眉。「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邱翊橙也不再迂回，直言道：「我想说，你还要忽视胜翊到什么时候？虽然你不爱大嫂，但毕竟你还是跟她结了婚、生下了胜翊；他是你儿子，你难道不该对他多付出些爱和关怀？」
　　
邱世明的脸色瞬即黯沉下来。「你是在怪我没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吗？」
　　
邱翊橙摇摇头。「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关心他、多爱他一些。」
　　
「我还不够关心他吗？！」低抑的嗓音隐隐透着一丝怒气。「那小子三天两头就在外头给我惹事，书也不好好念，说他几句还顶嘴，他有把我这个做父亲的放在眼里吗？！怎么他就不能懂事些，把自己的本分做好，别老是惹我生气？！」
　　
「那是因为你不曾真正用心去爱他，所以他只好用这种方式来表达他的不满和抗议。」邱翊橙淡淡地指出事情的症结。「你和大嫂的婚姻是一项错误，加上你对旧情人念念不忘，又要忙着自己的事业，如何还有心思去关注他？你对他的忽略由来已久，他会有今天这样的行为，你也必须负一些责任。」平淡的语气，却是一针见血的批判。
　　
这之后，是一阵冗长的静默，在黑夜里更显凝窒沉重。
　　
吴映洁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心脏在胸口里眺得又响又快，她……好像在无意间探触到了什么秘密。
　　
终于，邱世明开口了。「也也许……你说的都对吧。」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不是没想过要改善与儿子之间的关系，只是，每次的关心到最后总是变成对峙与怒骂。他不是今天才当爸爸，却不知道该如何与自己的儿子相处。归根结蒂，或也许真是他忽略胜翊太久了。
　　
「说这些话，只是想再一次提醒你。」邱翊橙伸手拍了拍自己大哥的肩膀。「大嫂已经为你们错误的婚姻付出了代价，而范玮琪也不在这人世间了。现在是你该回头好好看看自己的儿子、好好检视你们父子俩关系的时候了。」他语意深长地接着说：「况且，小洁是个敏感的女孩，你也不想她因此而受到任何不好的影响吧。」
　　
话说到这里，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
　　
也许久之后，才传来邱世明叹气的声音。「我会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停顿了一会，话题转移至胞弟身上。「你这次回来打算停留多久……」
　　
吴映洁没再仔细听下去，也打消了下楼喝水的念头。今晚听到的事，她必须好好思索一下。为什么邱叔叔会提到母亲的名字？邱伯父念念不忘的旧情人又是谁？这个人是导致邱伯父邱伯母感情不睦的原因吗？
　　
怀着满腔的疑问悄悄转身，却不意迎上邱胜翊黑沉的眼瞳。她愕然地睁大了眼，反射性地就要张口惊呼，却教他一只大掌给摀住了嘴。
　　
他、他、他……是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的？为什么她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那那……邱叔叔和邱伯父刚才说的那些话，他是不是也全听见了？
　　
圆瞠着眼注视着他，在微弱的光线下，她彷佛看到一抹脆弱与忧伤，还有一丝隐隐的敌意，自他深邃如夜星的眸底流逸……
   
『4』第三章

半个月后，邱翊橙再度打包行李，飞往国外，继续他用影像记录大千世界的旅程。而邱胜翊，又回复到原来阴沉冷漠的样子。
　　
独自一人坐在餐桌旁发呆，吴映洁不由得轻叹了一口气。
　　
时序进入十二月，天气变得寒冷而萧瑟，总是只有她一个人的晚餐时刻，更显得冷清。回想邱叔叔在的那半个月，胜翊哥哥天天准时回家吃晚饭，可现在，他又像以前一样，不到三更半夜不进家门，甚至彻夜不归。
　　
自那一晚，她与他在楼梯「巧遇」后，他对她一径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似的。她曾试着打破彼此的距离，主动和他说话，可他的反应却当她是透明人一样，理都不理她。
　　
这种情形，在邱叔叔离开、他再也无所顾忌后，变得更加严重。而常常夜不归营的他，也让有心想改善父子关系的邱伯父无力施为。
　　
所以，这个月以来，她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突破僵局，改善他与她、也改善他和邱伯父之间的关系。
　　
转眼，圣诞节即将到来，她渴望为这个家带来一些改变的心也更加热切。
　　
晚餐过后，她和王嫂商量买一些应景的装饰品回来布置，好营造一些过节的热闹气氛，看能不能为屋子里添加几也许温馨和暖意。
　　
「过耶诞？这主意好！」王嫂兴奋得像个孩子似。「我早就想体会一下那种气氛了，平常只能在电视里看到，心里很羡幕呢！」虽说一把年纪了，她还是很跟得上时代哩。要不是往年老板和少爷一点兴趣也没有，她早就想尝试看看了。
　　
「除了布置房子以外，我们再准备一顿丰盛的耶诞大餐，好不好？」有了王嫂的同意和帮忙，吴映洁的兴致高昂，计画也更庞大了。「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吃耶诞大餐，感受圣诞节的温馨气氛，很棒呢！」
　　
当然，前提是要全家人都到齐。邱伯父那里应该没什么问题，胜翊哥哥就比较伤脑筋了。不过，她一定会想办法达成。
　　
「好啊！」王嫂爽快地答应。「我还可以请小李和我家那口子帮忙。」
　　
「嗯！」吴映洁开心地频点头。小李是邱家的司机，「我家那口子」指的是在邱家负责庭园修整工作的老王，也就是王嫂的丈夫；有他们帮忙，再好不过了。
　　
「那就这样决定了，今年的圣诞夜一定会很有意思！」
　　
「圣诞夜是什么时候啊？」王嫂兴致勃勃地问，她还没做过耶诞大餐呢。
　　
「十二月二十四日，刚好是这个星期六晚上，我们还有四天的准备时间。」
　　
「咦！」王嫂突然皱起眉头。「十二月二十四日……好熟悉的日子啊……」
　　
「哎呀！」忽然间，她睁大了眼，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想起来了，那一天也是少爷的生日呢！」
　　
吴映洁跟着瞪大了眼。「那一天是胜翊哥哥的生日？」怎么这么巧！
　　
「是呀。」王嫂感慨地摇了摇头。「也难怪我会忘记。少爷他呀，不曾过过生日，唯一记得他生日、还会送他礼物的，只有邱二先生了。」
　　
「这样啊……」听王嫂这么说，她不禁又为邱胜翊难过起来。以往，她每年生日，爸妈都会为她小小庆祝一下，还会送她一份贴心的小礼物。和他比起来，自己显然幸福多了。
　　
随即，她振作起精神，绽开一朵灿笑。没关系，从今年起，她会帮胜翊哥哥庆祝生日，并且每年都送他一份礼物，让他好好感受她曾有过的幸福感觉。
　　
「王嫂，那我们更需要好好准备一下了。」她心里已有了一套完美的计画。「我们一起在耶诞夜帮胜翊哥哥过一次快快乐乐的生日好不好？」
　　
「好好好！当然好喽！」王嫂显然也感染了她兴奋的心情，双眼晶亮。「洁小姐妳打算怎么做，尽管说没关系，王嫂一定全力配合。」
　　
呵呵呵，真好真好！今年的耶诞夜终于不会再像往年那样冷冷清清了，她可以预想得到那一晚将会是多么的温馨感人！
　　
紧锣密鼓地准备了两天，也和邱伯父约定空出那天晚上的时问，吴映洁目前唯一面临的难题是：该如何在当天晚上将邱胜翊「拐」回家。
　　
不要怀疑，用「拐」这个字眼是再适合也不过了。要是让他知道她为他办了一个生日庆祝会，依他别扭又冷漠的性子，铁定给她一个硬钉子碰。所以，使些「小手段」是避免不了的。
　　
只是，她该从何处下手呢？思来想去，她唯一想到的方法是利用邱叔叔将他骗回来。当然，前提是得要联络得到邱叔叔，并请他答应帮这个忙。
　　
于是，她先打电话至邱翊橙合作的杂志社，问清楚与他联络的办法，紧接着语音留言与e-mail双管齐下，将计画告知后，便等着他回消息。
　　
这是这个计画中的关键部分，如果出了状况，努力的一切都将功败垂成。所以，她等得很心焦，连续两天放学一回到家，便赶紧回房间开启电脑收邮件，盼望能看到邱叔叔的回信。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她收到了邱叔叔的邮件，焦急的心总算暂时得到舒缓。
　　
小洁：
　　
妳的来信我收到了，我很感谢妳为胜翊费的心思，也很乐意配合。十二月二十四日当天，我会拨电话给他，按照妳的脚本演出，帮妳把他「拐」回家。
　　
老实说，邱叔真的很感动。妳真是一个体贴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很高兴有妳陪在胜翊身边，那孩子不懂得怎么跟人相处，性子又有些孤僻冷漠，如果对妳有什么不客气的地方，让妳受到了伤害，还请妳多多包容，也别放在心上。其实他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孩子，相信妳真诚的关怀必能使他有所改变，进而打开心扉。邱叔会继续为妳加油打气，如果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通知我一声。
　　
最后，预祝妳计画成功。
　　
这封信无疑让她吃了颗定心丸，一切总算进行顺利。接下来，她要烦恼的是该准备什么样的礼物送给胜翊哥哥。
　　
星期五晚上，上完辅导课，她没有直接回家，打了电话告知王嫂要晚一点回去后，便搭公车到东区逛逛，想买一份能让邱胜翊开心的礼物。
　　
逛了几条街，也看了几家店，她还是拿不定主意该买什么东西好。正苦恼地走过一家摄影器材专卖店时，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随即又走了回去，注视着店面橱窗里展示的各－－相机。
　　
也也许是受邱叔的影响吧，胜翊哥哥对于拍照也很有兴趣，总会跟邱叔谈些关于摄影方面的事情，诸如取材啦、角度视框什么的，还有什么样的效果必须用什么样的镜头等等。那些专业的术语她虽然听不懂，但听得出他语气里的热爱与专注。她依稀记得他也参加了学校的摄影社，还收藏了几本国外摄影大师的作品典籍。
　　
可他唯一拥有的相机却在那一回和人打架时摔坏了。听王嫂说，邱伯父给他的零用钱很少，因为怕他在外头做坏事，所以，他还在存钱等着买新相机……
　　
这么一想，她心里突然有了主意，知道自己该买什么样的礼物了。绽开满心欢喜的笑容，她跨出步伐走进店里。
　　
当她离开摄影器材专卖店时，已经是四十分钟后的事了。
　　
走出骑楼，站在马路边，她仰首望着夜空。冷风呼呼地吹，她却觉得心好暖好满足，像是完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感觉非常轻松。她迫不及待想看到邱胜翊收到礼物时充满光采的眼神，还有那灿烂的笑容，她渴望再一次见到它。
　　
站了好一会，她才掏出小钱包，准备拿出零钱走到公车站搭车回家。
　　

随即，她呆住了。装零钱的小钱包里一毛钱也没了，这才想起来，刚才买相机时，为了付订金而把所有的零钱都凑上了，糊涂地忘了留搭公车的钱。这下可好，她要怎么回去？难不成硬着头皮再回头跟店家要回来？
　　
正当她迟疑不决时，几个服装不整、看似不良青少年的高中生嘻嘻哈哈地走过她身后，其中一道瘦高的身影突然停下来，伫立在摄影器材专卖店的橱窗前。
　　
「咦！老大，你想买相机啊？」一道油腔滑调的声音随风传进她耳里。「也对，上回和人干架时，你的相机给摔坏了，是该买台新的。」
　　
「既然想买，就进去看看嘛！」另外有人接口道。「别光站在外面瞧了。」
　　
「算了，我们走吧。」
　　
不预期的熟悉嗓音让她骇了一跳，她直觉回头一望，正好迎上邱胜翊转身过来的皱眉神情。两人一照面，都愣了一下。
　　
「咦！老大，你认识这位俏妞啊？」邱胜翊身边的朋友们随着他的视线瞧见了吴映洁，个个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
　　
「不错嘛！哇，还是北高女的学生呢，看起来真正点，一点也不像书呆子。」随即有人起哄调笑着：「老大，既然你认识，就帮我们介绍一下嘛！」
　　
一边说着，几个男生渐渐向她靠拢过来。
　　
吴映洁微微皱眉，尽管心里有些慌、有些怕，但她并没有表现出来；而且，她知道，胜翊哥哥不会让这些人欺负她。
　　
见邱胜翊仍是板着脸不说一句话，几个男生耸了耸肩，决定各自使出看家本领钓马子。
　　
「哈啰，美眉，天气这么冷，一个人站在这里多无聊，要不要一起去喝个热饮暖暖身？」甲男摆出自己最帅的姿势，语带暧昧地提出邀请。
　　
「喝什么喝呀！」乙男一把推开甲男，笑咪咪地瞧着她。「要我说呢，这种天气最适合兜风了，那种透骨冰凉的刺激感，妳一定还没品尝过吧？」
　　
「去你的！我看你是存心让小妞头晕发冷，好占人家便宜吧！」身材圆圆的丙男也不甘示弱地踏步向前。「美眉，别听他的，妳一定还没吃饭吧，我请妳去麦当劳吃汉堡、啃薯条……」话还没说完，即遭来其他两人猛ｋ了下头。
　　
「吃吃吃吃吃……你就只会吃！看看你都肥成这样了，啧！」
　　
三人正闹着时，邱胜翊突然踏步向前，冷着一张脸喝斥了声：「全都给我滚开，各自回家去！」说完，毫无预警地抓着吴映洁的手，快速地离开，没几秒钟，人已消失在街道转角处。
　　
停留在原地的三人愣愣地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好一会后，才想到要开口抱怨：「搞……搞什么嘛！是他的妞就说一声嘛，自己闷不吭声地，还对我们乱发脾气，呿！」
　　
被邱胜翊拉着走了好一段路，吴映洁微微地喘着气。他个子高、步伐大，走路又快，她必须小跑步才跟得上，一路上根本没机会开口说话。
　　
忽然间，他停了下来，转过头像看着仇人似地瞪视着她，双眉揽得紧紧的。
　　
接着，目光又移到自己紧握着她手臂的手，眉间皱痕加深，一抹困惑飞快闪过他眸底，随即，粗鲁地甩开她的手。
　　
真是见鬼了，他到底在干什么？干嘛多管闲事？况且，阿威他们都是有色无胆的小鬼，对她根本构不上危险性，他何必发那么大的脾气，拉了人就跑？
　　
瞧他脸色阴霾难看的样子，不吭一声地盯着她，吴映洁不由得小心翼翼地唤了声：「胜翊哥哥……你怎么了？」
　　
她这一声叫唤立即得到回应，而且是非常激烈的回应。
　　
「妳够了没？！喊不腻呀？！让人听了就烦！不也许妳再喊我哥哥，我没有妹妹！」一股火气莫名地涌了上来，他横眉竖目地吼了她一串，轰得她耳膜发疼。
　　
火气喷射完毕，没等她反应过来，他随即转身掉头就走。
　　
「请、请你等一下。」一只小手及时勾住他书包的带子。
　　
他顿了顿，回头又是一张臭脸。「干嘛？」
　　
「我……我能不能搭你的机车回家？」她鼓起勇气说。
　　
他微挑起眉，这才想起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妳没事到这边来做什么？」北高女又不在东区，她跑来这里做什么？而且她怎么看也不像跟他一样，是那种下了课就跑到市区乱晃的不良高中生。
　　
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愣了下，而后赶紧编了个事由：
　　
「我……我一个要好的同学生日快到了，所以……我到这边来买个小礼物送给她。」头一次说谎，难免有些结巴。一边说着，她一边庆幸相机还留在店里，要是被他给看到了，他一定会起疑心。
　　
「妳不会自己搭公车回家啊？」嘴里这样说着，他心里却没有半点不乐意，连他自己都感封有些惊讶。
　　
「我……」她微低下头，不好意思地说：「我全部的钱都拿去买礼物了，忘了留一些零钱坐车。」
　　
「真蠢！」他刻意讥笑地嗤哼了声，装出一脸不甚甘愿的表情。「先说好，是妳自己要坐我的车，吓到腿软的话可别怪我。」说完，即迈开步伐往前走。
　　
吴映洁不觉愣了一下。他、他答应了？！原本以为他可能会拒绝或者故意刁难一下，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迅速干脆。
　　
随即，她拍拍自己的脸，赶紧跟上前去。看着他的背影，她心里偷偷地泛起一丝喜悦。今晚可是他一个多月来首次开口跟她说话呢！而且他还愿意载她回家，这是不是表示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她？
　　
然而，这个想法只维持到她坐上他的机车为止。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胆小的女生，没想到生平第一次几乎吓破胆的经验竟然是坐上一辆飙速一百公里的重型机车。
　　
此刻坐在他身后，她根本顾不得淑女的仪止和男女之间的防线，为了保住自己的一条小命，她死命地抱紧邱胜翊的腰，像八爪章鱼似地，身体几乎全贴上他后背，一张小脸也认命地贴埋着。
　　
呜呜……他大概是真的很讨厌她吧，所以才用这种方式吓她。她一边暗暗地在心里哀号，一边将他搂得更紧，在他一个蛇行间，几乎吓得脱口尖叫。
　　
相对于她的惨况，邱胜翊却是心情大好。从她紧抱着他、贴着他的力道，他就知道她已经吓坏了。难得的是，她竟然叫也没叫一声。
　　
他的车子从没载过人，她是第一个。这也是头一次除了叔叔以外，有人这么紧紧地抱着他。两人的温暖相贴着，他可以感觉到她柔细的发丝缠拂过他颈间，不禁忆起两个月前她帮他上药换衣时那相似的一幕，连带地也想起了自她身上传来的淡淡清香味。
　　
这一个多月里，他心里其实很矛盾。既讨厌她、排斥她，却又渴望她接近自己。尤其又发生了两人同时偷听大人们谈话的事情，他对她的感觉更复杂矛盾了。那一晚，他在她眼里看到了同情、难过，还有深深的关怀；可他的骄傲不容也许他接受并回应她的善意。
　　
虽然总对她视若无睹，甚至不给她好脸色看，但他的视线却会在不经意间搜寻着她。这种情形实在太诡异了，让他不得不与她更保持一段距离。
　　
谁知她却是怎么赶也赶不走、吓也吓不跑；老是吃他排头，却还是不放弃地亲近他、关心他。他并不认为她是一个感觉迟钝的人，是什么原因让她这么坚持？她到底想改变什么？得到什么？
　　
耳边冷风呼呼地吹，怎么也吹不息他起伏不定的思绪；腰间的小手依然紧缠着他，身后温暖的贴触彷佛煨融了他内心寂冷的一角，安全帽遮罩下那张惯常冷漠的俊脸，此刻不自觉地浮上一抹淡柔……

　　
星期六，上完半天的加强辅导课，吴映洁立即搭车前往东区取回照相机，并将尾款付清。这一笔花费几乎用掉了她以前留下来的几万块积蓄。
　　
下午，她一边帮忙王嫂准备晚餐，一边留意着前面客厅的动静。
　　
今天一大早就没看见邱胜翊，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有没有带手机？她担心他收不到邱叔的电话，随即又告诉自己，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到了傍晚，仍然没瞧见他的人影，邱伯父倒是提早回来了。
　　
一看见被布置得充满耶诞气氛的客厅，邱世明不由得绽开了笑？心中却也不无感慨。这个家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温馨的感觉……他，似乎真的不曾好好去经营它，甚至还亲手扼杀了它原该有的欢笑与温暖。
　　
望着摆在客厅壁炉旁的圣诞树，闪闪发亮的五彩灯泡及布满其上的可爱装饰品，他陡地想起，儿子的童年和成长过程里，竟然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一棵树，他竟是不曾陪他度过任何节日。
　　
「邱伯父，你觉得这棵耶诞树装饰得好不好看？」吴映洁走到圣诞树旁，一边微笑地问他，一边忙着将几样精心包装好的小礼物放在圣诞树下。
　　
邱世明频频点头。「很漂亮、很温馨，看得出来妳费了很多心思。」这个孩子真是有心；自从她来到邱家以后，屋子里多了一股生气，感觉温暖活络多了。
　　
「真的吗？」她的眼神晶亮，语气振奋，「希望胜翊哥哥也会喜欢。」说着，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份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好。
　　
「小洁，妳真是个懂事的好女孩。」邱世明语带疼惜地说。「胜翊邡孩子老是对妳冷言冷语的，没想到妳非但不介意，还这么用心地讨他欢心。」
　　
吴映洁毫无芥蒂地笑了笑。「伯父，这没什么，我自己也喜欢热闹嘛！况且，我本来就应该和胜翊哥哥好好相亲相爱，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计较、不开心的。」
　　
邱世明听了，感动又惭愧地直点着头。她对胜翊的包容远比他这做父亲的来得宽大多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目光转至放置在圣诞树下包装精美的礼物，心里又无端被启动了一丝情绪。「那些礼物都是妳准备的吗？」
　　
吴映洁微笑地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不过，每个人都有份哟！」她开心地宣布着。
　　
「真的？连我都有啊？」都这把年纪了，好像不适合再玩这种年轻人的游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很开心，还有一些兴奋，等不及想拆开那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当然有喽！」她的笑脸显得更加灿烂了。
　　
「那怎么好意思，伯父两手空空回来，什么也没准备呢。」
　　
「没关系，施比受有福嘛！」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地说。
　　
邱世明愉快地呵呵一笑。这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随后，一份显然比其它礼物大得多的礼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那上面徘徊缭绕，似是特别小心、在意。
　　
「咦！小洁，为什么那一份礼物特别大，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啊……」吴映洁神情微微不自在了起来。「呃……因为这份礼物……是、是要送给胜翊哥哥的。」奇怪了，她怎么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喔，原来妳偏心呀！」邱世明好兴致地取笑她。
　　
她愕愣了下，旋即忙摇头又摆手，红着脸慌张地解释：「伯、伯父，我不是偏心啦！那是因为……因为这不只是一份圣诞礼物，也是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这回换成邱世明愣住了，脑筋很快地转了下，随即懊恼地蹙眉。是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正好是胜翊的生日。瞧他，多糊涂，竟然忘了！不，应该说是……他从来没记得过。
　　
唉！翊橙说得没错，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太糟糕了，一直以来只会严厉地要求儿子、责备儿子，却不曾给过他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只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缺憾，并为此所困，完全忽略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感伤又惭愧地摇头苦笑着，他自嘲地叹道：「小洁，伯父还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哪，胜翊他……从来不曾收过我送的生日礼物。」
　　
「伯父，你别这么说。」吴映洁赶紧站起身定到他身边安慰他。「我想……你只是太忙了，胜翊哥哥应该能体谅的。」
　　
望着她担心的脸孔，邱世明收起伤感自责的表情，拍拍她的手，柔声说：「我没事，只是在自我反省罢了。好了，我也该上去换个衣服了。」
　　
目送他上楼，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吴映洁很不忍心。她看得出来伯父是真的有心想改善和胜翊哥哥之间的父子关系。或也许他真的有所疏忽，但并不表示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工作上又太忙碌了，所以一直无法突破目前的情况。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伯父的忙。缓缓地转过身，她望着圣诞树下那份装着新款单眼照相机、并经过她精心包装的大礼盒，心里顿时生起了一个主意。还好她多准备了一份礼物，原本那是要送给自己的；不过，现在为了邱伯父，也只好移作它用了。
　　
半小时后，时针指向七，一切已准备就绪，餐桌上也摆上了丰盛的耶诞大餐，只剩下唯一的主角尚未现身。
　　
吴映洁坐在饭厅里紧张地等待着，直到前面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赶紧起身跑向客厅，一看见果真是开胜翊，立即绽开欣喜的笑脸。
　　
「胜……」习惯的称呼就要脱口，她赶紧煞住。「你回来了啊，圣诞快乐！我们正等着你一起吃大餐呢！」
　　
邱胜翊微微皱起眉。「叔叔人呢？我今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临时决定回来过圣诞，人已经到了吗？」
　　
吴映洁飞快地转了下心思。如果现在就跟他说实话，他肯定不是掉头就走，要不就是回自己房间甩上门不理人。权衡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谎。
　　
「嗯……我也有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已经出了机场，可是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要我们先用饭，别等他了。」
　　
「是呀，少爷，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耶诞大餐呢，你可要捧捧场。」王嫂也在一旁帮腔。「来来来，赶快过来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邱胜翊挑了一下眉，而后不置可否地走进饭厅。吴映洁跟在后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当邱胜翊看见邱世明也在座时，脸色陡地一沉，转身就要走出饭厅。
　　
吴映洁忙挡住他的去路，赶紧说：「邱叔叔说，耶诞大餐要一家人吃才有意思，是他要伯父也空下时间回来一起过节，你也不想让邱叔失望吧？」老天！别看她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呢。
　　
邱胜翊微微瞇起眼审视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隐闪过一丝森诡的星芒。半晌后，一声不吭地走回餐桌旁坐下。
　　
见状，吴映洁感激地在心里歌颂了句「哈里路亚」，随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嫂也手脚俐落地在每个人的盘子上放进已切割好的火鸡肉，一边忍不住感动地笑语：「真好！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感觉好温馨呀，这才像个家嘛！」
　　
「是啊。」邱世明也笑了，带着暖意的眸光望着自己的儿子。「我好像花太多时间在公司里了，从今天起得改改了，以后天天回来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真的吗？那太好了！」吴映洁开心地笑着，转而望向邱胜翊说：「一个人吃饭其实真的很孤单呢。邱大哥，以后你也准时回来吃晚饭好不好？」这个称呼他应该还可以接受吧？
　　
很可惜，人家并不鸟她，径自吃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反应很冷淡，像是与己无关似，一点表示都没有。
　　
气氛沉寂了一会儿，邱世明清了清喉咙，再次试着和儿子攀谈。「胜翊，明年就要考大学了，你心里有什么打算，想过要念什么学校、什么科系吗？」
　　

　　
星期六，上完半天的加强辅导课，吴映洁立即搭车前往东区取回照相机，并将尾款付清。这一笔花费几乎用掉了她以前留下来的几万块积蓄。
　　
下午，她一边帮忙王嫂准备晚餐，一边留意着前面客厅的动静。
　　
今天一大早就没看见邱胜翊，不知道他上哪儿去了？有没有带手机？她担心他收不到邱叔的电话，随即又告诉自己，没问题的，一切都会很顺利。
　　
到了傍晚，仍然没瞧见他的人影，邱伯父倒是提早回来了。
　　
一看见被布置得充满耶诞气氛的客厅，邱世明不由得绽开了笑？心中却也不无感慨。这个家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热闹温馨的感觉……他，似乎真的不曾好好去经营它，甚至还亲手扼杀了它原该有的欢笑与温暖。
　　
望着摆在客厅壁炉旁的圣诞树，闪闪发亮的五彩灯泡及布满其上的可爱装饰品，他陡地想起，儿子的童年和成长过程里，竟然完全不曾有过这样的一棵树，他竟是不曾陪他度过任何节日。
　　
「邱伯父，你觉得这棵耶诞树装饰得好不好看？」吴映洁走到圣诞树旁，一边微笑地问他，一边忙着将几样精心包装好的小礼物放在圣诞树下。
　　
邱世明频频点头。「很漂亮、很温馨，看得出来妳费了很多心思。」这个孩子真是有心；自从她来到邱家以后，屋子里多了一股生气，感觉温暖活络多了。
　　
「真的吗？」她的眼神晶亮，语气振奋，「希望胜翊哥哥也会喜欢。」说着，将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份礼物小心翼翼地摆好。
　　
「小洁，妳真是个懂事的好女孩。」邱世明语带疼惜地说。「胜翊邡孩子老是对妳冷言冷语的，没想到妳非但不介意，还这么用心地讨他欢心。」
　　
吴映洁毫无芥蒂地笑了笑。「伯父，这没什么，我自己也喜欢热闹嘛！况且，我本来就应该和胜翊哥哥好好相亲相爱，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妹，但对我来说，他就像是我的家人。家人之间，还有什么好计较、不开心的。」
　　
邱世明听了，感动又惭愧地直点着头。她对胜翊的包容远比他这做父亲的来得宽大多了。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目光转至放置在圣诞树下包装精美的礼物，心里又无端被启动了一丝情绪。「那些礼物都是妳准备的吗？」
　　
吴映洁微笑地点头。「其实，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不过，每个人都有份哟！」她开心地宣布着。
　　
「真的？连我都有啊？」都这把年纪了，好像不适合再玩这种年轻人的游戏；然而，此刻他却觉得很开心，还有一些兴奋，等不及想拆开那一份属于自己的礼物。
　　
「当然有喽！」她的笑脸显得更加灿烂了。
　　
「那怎么好意思，伯父两手空空回来，什么也没准备呢。」
　　
「没关系，施比受有福嘛！」她一点也不以为意地说。
　　
邱世明愉快地呵呵一笑。这孩子真是让人疼到心坎里去了！随后，一份显然比其它礼物大得多的礼盒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更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在那上面徘徊缭绕，似是特别小心、在意。
　　
「咦！小洁，为什么那一份礼物特别大，有什么不一样吗？」他忍不住好奇地问。
　　
「这个啊……」吴映洁神情微微不自在了起来。「呃……因为这份礼物……是、是要送给胜翊哥哥的。」奇怪了，她怎么会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
　　
「喔，原来妳偏心呀！」邱世明好兴致地取笑她。
　　
她愕愣了下，旋即忙摇头又摆手，红着脸慌张地解释：「伯、伯父，我不是偏心啦！那是因为……因为这不只是一份圣诞礼物，也是一份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这回换成邱世明愣住了，脑筋很快地转了下，随即懊恼地蹙眉。是了，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号，正好是胜翊的生日。瞧他，多糊涂，竟然忘了！不，应该说是……他从来没记得过。
　　
唉！翊橙说得没错，他这个做父亲的真是太糟糕了，一直以来只会严厉地要求儿子、责备儿子，却不曾给过他什么。这么多年来，他只看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缺憾，并为此所困，完全忽略了自己唯一的孩子。
　　
感伤又惭愧地摇头苦笑着，他自嘲地叹道：「小洁，伯父还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哪，胜翊他……从来不曾收过我送的生日礼物。」
　　
「伯父，你别这么说。」吴映洁赶紧站起身定到他身边安慰他。「我想……你只是太忙了，胜翊哥哥应该能体谅的。」
　　
望着她担心的脸孔，邱世明收起伤感自责的表情，拍拍她的手，柔声说：「我没事，只是在自我反省罢了。好了，我也该上去换个衣服了。」
　　
目送他上楼，看着他略微佝偻的背影，吴映洁很不忍心。她看得出来伯父是真的有心想改善和胜翊哥哥之间的父子关系。或也许他真的有所疏忽，但并不表示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工作上又太忙碌了，所以一直无法突破目前的情况。
　　
这么一想，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帮伯父的忙。缓缓地转过身，她望着圣诞树下那份装着新款单眼照相机、并经过她精心包装的大礼盒，心里顿时生起了一个主意。还好她多准备了一份礼物，原本那是要送给自己的；不过，现在为了邱伯父，也只好移作它用了。
　　
半小时后，时针指向七，一切已准备就绪，餐桌上也摆上了丰盛的耶诞大餐，只剩下唯一的主角尚未现身。
　　
吴映洁坐在饭厅里紧张地等待着，直到前面客厅传来开门的声音。
　　
她赶紧起身跑向客厅，一看见果真是开胜翊，立即绽开欣喜的笑脸。
　　
「胜……」习惯的称呼就要脱口，她赶紧煞住。「你回来了啊，圣诞快乐！我们正等着你一起吃大餐呢！」
　　
邱胜翊微微皱起眉。「叔叔人呢？我今天接到他的电话，他说临时决定回来过圣诞，人已经到了吗？」
　　
吴映洁飞快地转了下心思。如果现在就跟他说实话，他肯定不是掉头就走，要不就是回自己房间甩上门不理人。权衡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谎。
　　
「嗯……我也有接到他的电话，他说已经出了机场，可是路上塞车塞得很厉害，要我们先用饭，别等他了。」
　　
「是呀，少爷，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做耶诞大餐呢，你可要捧捧场。」王嫂也在一旁帮腔。「来来来，赶快过来吧，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邱胜翊挑了一下眉，而后不置可否地走进饭厅。吴映洁跟在后头，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可当邱胜翊看见邱世明也在座时，脸色陡地一沉，转身就要走出饭厅。
　　
吴映洁忙挡住他的去路，赶紧说：「邱叔叔说，耶诞大餐要一家人吃才有意思，是他要伯父也空下时间回来一起过节，你也不想让邱叔失望吧？」老天！别看她说谎说得脸不红气不喘，心里其实紧张得要命呢。
　　
邱胜翊微微瞇起眼审视着她，深不见底的眸子隐闪过一丝森诡的星芒。半晌后，一声不吭地走回餐桌旁坐下。
　　
见状，吴映洁感激地在心里歌颂了句「哈里路亚」，随后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王嫂也手脚俐落地在每个人的盘子上放进已切割好的火鸡肉，一边忍不住感动地笑语：「真好！一家人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感觉好温馨呀，这才像个家嘛！」
　　
「是啊。」邱世明也笑了，带着暖意的眸光望着自己的儿子。「我好像花太多时间在公司里了，从今天起得改改了，以后天天回来跟你们一起吃晚饭。」
　　
「真的吗？那太好了！」吴映洁开心地笑着，转而望向邱胜翊说：「一个人吃饭其实真的很孤单呢。邱大哥，以后你也准时回来吃晚饭好不好？」这个称呼他应该还可以接受吧？
　　
很可惜，人家并不鸟她，径自吃着自己盘里的食物，反应很冷淡，像是与己无关似，一点表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