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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1次po完] 暗戀難為2-史上最苦之暗戀 (筱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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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1次po完] 暗戀難為2-史上最苦之暗戀 (筱傑)

暗戀難為系列
暗戀難為1-史上最強之暗戀(鬼王)(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age%3D1#pid1623228
暗戀難為2-史上最苦之暗戀(筱傑)(完)
暗戀難為3-史上最猛之暗戀(煜薰)(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age%3D1&page=1
暗戀難為4-史上最辣之暗戀(丫緯)(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age%3D1#pid1671178
暗戀難為5-史上最嗆之暗戀(犬牙)(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 ... page%3D1&page=1

     小時候,她處處對他好,
  可是,他只覺得她煩,
  還藉機把她當小奴才利用,
  不但要替他背黑鍋,還要替他寫作業……
  這也就算了,畢竟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
  可是,他怎麼可以說也不說一聲就跑到國外去,
  害她差點哭瞎一雙眼睛……
  不過,在她見不著他的八年間,她學聰明了!
  她將對他的愛意「化明為暗」,
  認為這樣一來,她便不會再受到傷害,
  結果,再見面,他竟然跟她求婚!?
  就當她高興的心快要爆炸之際,
  他竟說,結婚只是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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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張筱婕愛廖俊傑五年半,沒有間斷過。

  張筱婕和廖俊傑的媽媽是死黨,她們相約一起戀愛、一起結婚。兩個女人無話不談,從老公、婆婆、妯娌到難纏小姑,任何一個人物都能讓她們聊掉整個下午。

  有鑑於電話費太貴,兩家男主人索性在購買房子時,選擇相同社區比鄰而居,從此,一家煮菜兩家香,一家罵老公,兩家共賞。

  兩個女人一起出門購物、一起看韓劇、一起挑保養品、一起唱KTV,一起在一起。

  感情越陳越香,最後連生小孩也互相約定起來,只不過受孕期難控制,兩個孩子,前後相差五個月,換言之,廖太太大腹便便時,張太太正好在孕吐,兩個無聊孕婦,吃太飽、睡不著覺,竟學起古人,來個複古式的指腹為婚。

  於是,從出生那天起,張筱婕就是廖俊傑命定的小新娘,她愛他,是在娘胎中便注定的事情。

  筱婕和俊傑從小穿情侶裝、戴情侶帽,他們連尿片都能共享,這么親密的關係,恐怕不是平常人可相比的。

  對於這種關係,張筱婕滿心歡迎,廖俊傑卻痛苦難當,畢竟沒有幾個男孩子願意在打球時,帶個只會拍手加油的跟屁虫。

  兔寶寶幼稚園裡,晨會音樂響起,小朋友從四面八方涌向操場,拍手踏腳,一天開始,欣欣向榮。

  張筱婕偷偷摸摸躲在廁所外面,幫廖俊傑把風。

  眼看廖俊傑把李凱升的圍兜兜丟進男生小便池,當水沖下來,整件圍兜兜變得濕透時,他露出惡作劇的笑容。

  她知道廖俊傑為什麼要這么做,因為李凱升是壞蛋,他用彩色筆在俊傑桌上亂畫,還模仿他簽名,害廖俊傑被老師罰站。

  她是正義使者,當然要幫助好人對付壞蛋。

  走出廁所,廖俊傑對她的把風不領情,還瞪她一眼,恐嚇說︰「要是 敢告訴老師,我就扁 。」

  她連忙說︰「我不告訴老師。」

  她當然不告訴老師,她愛廖俊傑嘛﹗她愛他已經五年半了呀﹗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面,他一個密碼,她一個動作,從沒違反過意愿。

  值得慶幸的是,廖俊傑只比她大五個月,尚不懂得出難題為難人,否則要是他要求筱婕從樓上跳下來當超人,十年後,中華民國肯定多了一個殘障青年。

  「去升旗﹗」

  他說,她做。

  張筱婕進入操場,邊走邊回頭望,廖俊傑沒跟來,他直接進教室,坐在裡面吹冷氣。

  朝會結束,小朋友喝茶、尿尿、進教室,不到兩分鐘,有人在廁所裡面發現新大陸。小朋友沖出廁所喊老師,大、中班老師過去處理。

  張筱婕太小,不知道東窗事發這句成語,更不曉得避風頭的用處,於是,不叫作麥哲倫的她,硬被小朋友拉進「新大陸」。

  事情鬧得有點大,整校喧嘩吵雜,原本在吹冷氣的廖俊傑走出教室,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張筱婕讓一群人圍在中間。

  她很無辜,被逼著用夾子夾起圍兜兜,泡進水桶裡,要用很多水,才能把尿尿洗乾淨。

  「張筱婕, 為什麼把李凱升的圍兜丟進小便池?」老師鐵青著一張臉孔,威聲恐嚇。

  「我沒有……」

  「說謊,中二班的老師看到 沒去升旗,躲在廁所邊偷偷摸摸。」老師一面罵,一面在水桶裡加進大量洗衣精。

  「 平常不是調皮小孩,為什麼做這種事情? 把李凱升的圍兜弄髒,他不是很可憐?」

  張筱婕一語不發,抬頭,大大的眼珠子在小小的水池裡滾來滾去,想哭。

  「做錯事還哭,進教室罰站。」

  老師一吼,張筱婕的眼淚順勢滾下。

  她低頭,乖乖跟在同學老師後面進教室,裙子被輕扯兩下,回頭望,是廖俊傑,他湊到她耳邊輕聲說話──

  「 敢告訴老師是我丟的話,我就扁 。」

  他的命令是岳母手上的繡花針,一下子,「精忠報國」四個字刺上筱婕的肩背。點頭,她帶著視死如歸的絕然表情,走進教室。

  這堂課,小朋友唱歌做康乃馨花,預備在母親節送媽媽。

  筱婕被罰站在教室後,不能做勞作,只好嘴裡跟著小朋友唱歌──

  五月裡開滿了康乃馨花,美麗的康乃馨送給媽媽……

  這次的母親節,她媽媽沒有康乃馨可拿﹗眼淚在眼眶裡滾了一圈,好不容易等到下課,老師才讓她回座位。

  廖俊傑走近她,把自己做的康乃馨扔到她桌上。

  她看他,他看窗外,驕傲的用屁股對她,說道︰「幫我把康乃馨拿去丟掉,丑死了﹗」

  話說完,他大步走出教室。

  筱婕拿起康乃馨,輕輕撫摸她的「禮物」,怔愣的表情好像……像……像被綁上刑場的文天祥,辛辛苦苦念完正氣歌,準備從容就義時,竟發現劊子手心臟病發,敵人棄暗投明,他……無罪釋放……

  傻傻的,她笑得好開心。

  ***************************************************************

  張筱婕愛廖俊傑,愛了十一年,越挫越勇。

  張筱婕的媽媽買一套小西裝,廖俊傑的媽媽買一套小禮服,一個送媳婦、一個贈女婿,兩家人看未來的小親戚,越看越有趣。

  張筱婕的老爸從國小老師升到教務主任,兩家人開香檳慶祝。

  廖俊傑的老爸在大陸開了第五家「廖師傅」,賺進人生第一個億元民眾幣,兩家人辦流水席,請街頭巷尾吃大餐,還邀請附近游民共襄盛舉。

  這些個晚上,俊傑穿張家的西裝,筱婕穿廖家的禮服,兩個小孩子並肩站在一起說說笑笑,百年好合是大家的共同用語。

  暑假快過完了,張筱婕在家裡面打掃房間,準備新學期的製服書包。

  新學期,新開始,已經發育的她像換毛小鴨,滿臉痘痘,加上五百度的近視,說她好看,簡直是自欺欺人。

  不過,她夠高了﹗將近一百六十公分的身高,站在同學身邊,隨便都高上半顆頭顱。

  筱婕的窈窕曲線慢慢在製服下面呈現,很多人說她的兩只腳好看,可以去賣絲襪賺錢;媽媽也安慰她,再長高一點,她有本錢競選中國小姐,只不過,不曉得中國小姐收不收豆花公主。

  廖俊傑就不同了,他尚未發育,整個人又黑又矮又瘦;他不愛念書,成天在社區籃球場奔跑,再不就是騎腳踏車四處逛,把自己弄得滿身汗臭。

  不過再臭,他都是筱婕的白馬王子。聽見他的聲音,她的心臟大聲小聲撞;看見他的人,她的眼睛亮出兩朵夢幻玫瑰。哦……愛情……

  這個年齡,早熟的她已經在看言情小說「撒旦的第十二個新娘」,而他還在讀「冬眠的小灰熊」;她開始撥弄窗前風鈴,細訴相思,而他還在抓青蛙嚇老師、抓蜻蜓喂蟾蜍。

  正常而言,筱婕應該看不起他的幼稚,可是,很難,尤其他一句「 不……我就扁 」退場門,她全身便像被電流電到般,愛情流竄。

  她的愛情與生俱來,是從胎教時期就做好的基礎訓練,這種潛意識像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部分很少,沉在水面下的部分大到讓你咋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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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小石子打在玻璃上。她放下擦到一半的書桌,打開窗戶往外看。

  是廖俊傑﹗

  他的腳踏車後座夾著一顆藍球,身邊幾個同伴仰頭朝筱婕做鬼臉。臉紅了紅,她笑望他。

  「下來。」他對她勾勾手。

  唉呦,動作曖昧哦﹗

  「我馬上下去。」

  風把她的劉海吹開,陽光照映在她的小臉上,紅撲撲的臉龐含羞帶怯,她是韓劇裡的女主角,水汪汪的眼睛中淨是喜悅。

  提起長長的絲襪美腿,她一步步跨下樓梯,出家門前,先拐進廚房,用塑膠袋裝起冰毛巾和一瓶用保特瓶裝起的冬瓜麥茶,這些全是她特地為俊傑做的準備。

  打開門,未站穩,俊傑便丟了一袋東西給她。幸好她的運動神經不錯,手一捧,接住他丟來的禮物。

  別懷疑,所有從他手上扔過來的,她都以「禮物」視之,即使它的名稱叫垃圾。

  「要給我嗎?」

  當﹗眼瞳開出兩朵盛艷玫瑰,感動哦﹗

  「我的暑假作業。」冷冷的,俊傑說話。彷佛他是皇帝,她是他身邊的小宮女。

  他要借她功課抄?

  就說吧﹗他心裡有她、他時刻為她著想、他欣賞她一如她愛他,盯著眼前的「巨人」,一首歌曲在她腦中響過──

  愛是恆久忍耐又有恩慈,愛是不嫉妒……

  天降恩慈,她的愛情在她人生的第十一年出現奇跡,他愛她,好多好多……

  多 我們很難理解抄個功課能有多少恩典,不過,少女情懷總是詩,就算不是七言五言,至少也是首打油詩。

  「謝謝、謝謝……」

  緊緊抱住他的包包,儘管她的暑假作業早在一個多月前就寫完,但愛情的好意誰嫌多?

  「謝什麼?有時間說廢話,不如快點把它拿進去寫完,要是 害我明天交不出去,我就扁 。」

  等等、等等,她先想清楚他的話……要是 害我明天交不出來,我就扁 ……意思是,他的暑假作業沒做?

  「你要我幫你寫?」筱婕問。

  「廢話。」他的頭高高昂起,沒見過這么笨的女生。

  「哦,好,我馬上進去寫。」

  領完聖旨,叩謝皇恩,她往屋裡跑,跑三步,想到什麼似的,倒車回原點,她追著俊傑的腳踏車喊︰「等一下,等一下。」

  嘎滋﹗車子停下來,幾個同伴不等俊傑,徑自往籃球場方向去,俊傑轉頭,滿臉不耐煩。

  「這是你喜歡的冬瓜麥茶和……」和她的愛心毛巾。筱婕把小塑膠袋遞給他,臉悄悄紅起。

  看他面無表情地收下,筱婕微微一笑,揮揮手,轉身回家。

  看著她的背影,他的評語是「無聊」,見她繞進家門,俊傑打開瓶子,喝一口冰涼的冬瓜麥茶,濃……很爽﹗

  這天晚上,筱婕沒睡,國語數學自然社會,所有功課都做好後,已經將近半夜兩點,最辛苦的是書法和作文,夭壽哦﹗這么一大堆,也不早點送過來。

  可憐的張筱婕,可憐她第二天眼眶下的黑圈圈。

  ***************************************************************

  張筱婕愛廖俊傑,愛了十八年,一心一意,貫徹始終。

  這年,他們要考大學,廖俊傑的功課勉強應付,不被留級是祖先連手庇佑,而從小就寫兩份作業的筱婕,經常勇奪全校前三名。

  三年前,筱婕放棄北一女,進入俊傑的私立中學就讀,她最感辛苦的不是學校功課,而是學校裡複雜的感情問題。

  知道嗎?十八歲的筱婕長到一百六十八,身材纖細,增一分腴,減一分瘦,婀娜多姿的體態迷人。她臉上的痘痘不見了,換成粉嫩粉嫩的雪白肌膚,七百多度的近視眼鏡讓每日拋取代,她儼然成了學校裡的風雲人物,多少男生送花送糖,企圖博取她的注意。

  這種追求讓筱婕苦惱,不得不擺出一張死魚臉逼男生退縮,她的頭永遠向上仰角四十五度,四分之三的黑眼珠擺在眼球上半部,走路時腰杆挺直,像幾百年前的從軍木蘭。

  然她的驕傲,碰上廖俊傑時立即垮台。

  在廖俊傑面前,她的討好跟小心翼翼太明顯,全校師生無人不知,張筱婕愛廖俊傑,而且是單戀。

  國二上學期,學校分好壞班,張筱婕堅持到B段班和廖俊傑當同班同學,否則寧願轉學;自然,廖俊傑也作出同樣堅持,堅持如果張筱婕和他同班,他也要轉學。

  想想,學校會介意一個B段班學生離開,還是穩上台大的優等生離校?不用懷疑,張筱婕再度獲得勝利。

  至於廖俊傑,在廖媽媽的眼淚攻勢下,他不得不妥協,但他妥協的條件還有一點──張筱婕必須負責他的功課和考試作弊。

  這兩件是小事,筱婕早在八百年前就做慣了。

  再來談談十八歲的廖俊傑,他在國二時吃了紅茄冬燉雞肉,身材迅速往上飛竄,從一百四到一百八,從又黑又瘦的矮黑人到又高又帥的白馬王子,不過短短幾百天,他的異性緣始於荷爾蒙開始分泌那年。

  對他好的女生多到成排成列,女生們還組團結盟,收集大家寫給他的情書,選出好的作品輯印成刊,並舉辦「承友會」,定期討論他的生活行為,互換心得。

  這些女人中不乏有人懷抱嫉妒情緒,她們認為能追上廖俊傑是種莫大肯定,想想,能贏過學校裡的驕傲孔雀,還不值得自我肯定?

  這天下午,廖俊傑躺在床上,手支腦後。

  高三的他還能無所事事,也算是了不起人種,他的兩條長腿在床邊抖啊抖,嘴裡喝著筱婕送來的冬瓜麥茶,說老實話,不曉得為什麼,這個味道他百喝不膩。

  一口一口接一口,若不是確定這種東西不喝不會手腳無力、全身發抖,他會認為筱婕在裡面加入毒品,害他一天天上癮。

  想到張筱婕,俊傑頭痛,她根本是快干膠,從小一直黏他,黏到他過敏成疾。她沒別的對象好注意了嗎?為什麼兩顆眼珠子非得往他身上瞧?他不曉得自己前輩子做錯什麼,這輩子得來受這種報應。

  倒倒保特瓶,冬瓜麥茶沒了,他移動身軀,辛苦自己往廚房方向走去。

  然後,他聽到媽媽和張媽媽對話,他不是故意偷聽,是聲音自動跑進他耳朵裡,成了他不得不接受的訊息──

  「筱婕她爸的意思是,如果她考上台大,就留在國內念書,不出去了。 也知道,她爸是那種死頭腦的公務人員,從小就希望女兒當律師,我很難說得動他。」張媽媽說。

  「不怪 老公,是我們家俊傑問題多,他不肯好好念書,留在國內,恐怕考不上半間學校。」

  「俊傑很聰明,我從小看他到大,以他的資質,念書不是難事, 記不記得去年筱婕爸爸學校幫學生登記分數,不過是改了個計分模式,結果東錯西錯,把全校老師弄得焦頭爛額,後來俊傑設計一個計算機程式,輕輕鬆松就把問題給解決, 說他天不天才?」

  「話是這么說沒錯,可他不想念書,這幾年唯一能看的分數是英文,他一心一意想往美國跑,我們拿他沒辦法,只好著手替他找學校。」

  「找到學校了嗎?」

  「申請到了,學校風評還不錯,他爸捐了點錢,學校留名額給我們,我還是希望筱婕能陪著過去念,有筱婕在,我放心一點。」

  「我也想啊﹗可是筱婕她爸,唉……」

  「我才煩呢﹗要是俊傑在外面給我招個番婆仔當太太,我怎么辦?到時,我肯定活活哭死。」

  「放心,先哭死的一定是我們家筱婕,我再找她爸談談,如果筱婕堅持出國的話,也許她爸肯讓一步。」

  「拜托 了,不管怎么樣,我們是一定要當親家的。」

  「沒錯、沒錯,我們安排那麼多年,怎么能出錯 」

  兩個女人雙手交握,不曉得是誰給她們這么堅定的意念,她們要當一家人,絕對﹗

  俊傑的訊息接收夠了,漂亮眼睛一 ,他不是個任人安排的男人,回房拿本簿子,走出客廳,他向兩個媽媽打聲招呼後往外走。

  「俊傑,你去那裡?」

  「去找筱婕。」

  揮手,他不回頭。

  找筱婕?兩個女人相視微笑。

  「等等,我給你錢,媽等一下要和張媽媽去逛街,晚點才回來,你順便帶筱婕去吃飯。」

  「不用太早回來沒關係,張媽媽會很晚才回去。」

  張媽媽笑得很開心,一點也不擔心自己女兒被吃干抹淨。

  收下大鈔,俊傑腳步加快,一分鐘不到,筱婕的視窗讓石頭砸中,然後比一分鐘更短的時間,她站到他面前。

  「這是明天要交的作業。」

  把功課遞給他,幾年訓練,她已經練得「兩」手好字,讓老師看不出來,她有代筆嫌疑。

  收下作業,他右手插進褲腰帶,問︰「 的程度可以考上什麼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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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希望我上台大法律,不過,我認為什麼學校都可以,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話說退場門,她紅紅的頰炸出兩酡鮮紅。

  「不準, 要是考不上台大、念不了台大,我就扁 。」

  「我……你為什麼希望我上台大?」 「因為……因為我和人家打賭,賭 念台大。」

  他隨口編一個理由。很不錯了,他要她做事從不給理由的,要不是這回事關重大,給她理由?哼﹗他才沒那個閑工夫。

  「那、那、那……」

  她念了台大,要是他考不上台大,一北一南,相思……她不敢想像。

  「等 考上,我請 吃牛排。」祭出重賞,他用眼尾余光瞄她。

  吃牛排 那是他說的話嗎?不會吧﹗他要請她吃飯 十八年來從未發生過的奇跡出現﹗

  為了這頓飯,豁出去了,了不起未來四年,她周周下鄉探訪情郎,隔空愛情不也挺美麗?

  點點頭,她笑了。「好,我盡力。」

  「很好,去念書吧﹗專心一點。」

  他叫她專心一點?他好關心她哦﹗

  頭腦清醒的筱婕遇上俊傑,清醒度立即降低,她想他的牛排、想他的關心,熬夜念書時,心裡裝的全是甜蜜。

  果然,兩個月後,她高中台大法律系榜首。

  ***************************************************************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他要去美國?

  為什麼沒人告訴她,他們的距離不是從台北到台南的四小時車程,而是台灣到美國,十六小時的長途飛行?

  沒人告訴她,當她在台北思念他時,他將在美國沙灘上欣賞天體營中的美少女。

  沒人告訴她,當她拚死拚活,要求自己進台大同時,他已經作好單飛準備。

  站在機場大廳,筱婕眼睛比核桃腫三分。

  她哭了五個小時,悔恨自己答應他的要求。台大再好,沒有他,心靈空虛、靈魂無依,空蕩蕩的感情……嗚嗚……寂寞冷清﹗

  俊傑身邊圍了一群人,送行的親戚朋友、廖伯伯的公司員工,送花的、送禮的喧喧嚷嚷,沒弄懂的外人,誤以為是總統要出訪邦交國。

  「媽……我想出國念書……」筱婕拉拉母親。

  母親無奈望她。「是 自己打定主意念台大。」她暗示過她了呀﹗只不過礙於爸爸的規定,沒人敢告訴她俊傑申請學校的事情,怕影響她考試成績。

  「我不要念台……嗚……大……嗚嗚……」

  美國人多物博,美國女生胸博比頭腦大,美國女人交男朋友速度比穿比基尼快。

  怎么辦?怎么辦?俊傑一到美國,肯定被美國女生迷惑,忘記家鄉的青梅正熟,酸著一顆心日夜等待。

  「不要哭,於事無補。」

  張媽媽輕拍筱婕,希望她暫且停下眼淚,別讓記者誤會她是空難家屬。

  「我後悔,我要重新選擇。」

  「不可以。」廖爸爸界面。

  「美國是民主法治的先驅,到美國念法律一定比台灣行。」

  筱婕感激起自己不是念中文系,否則到美國念中文……是什麼歪理?

  「筱婕, 是我們家最懂事的小孩,想想 到美國念書要花多少錢,弟弟還在念高中,我能不存點錢給他上大學嗎?」張爸爸語重心長。

  他沒說錯,張弟弟不愛念書,將來肯定上私大,私大學費貴,張家爸爸只是小小公務員,不是大頭家,沒本事把孩子一個個往國外送。

  「等我畢業賺大錢,再送弟弟出國。」

  「傻孩子, 要弟弟長到三十歲,等 賺到大錢才升學嗎?」媽媽說。

  「我……」

  「 乖乖把台大念完,要是功課夠好,可以申請獎學金,到美國念研究所啊﹗」爸爸想到折衷辦法。

  「沒錯,要出國,多的是機會,乖筱婕, 先去和俊傑說再見。俊傑最孝順,他會常回家看媽媽,屆時,你們又可以見面了﹗」

  筱婕哭著點頭,現下也只能這樣。往前走兩步,她走進俊傑的親友團中間。

  「筱婕來了,快,大家讓開,讓小兩口聚聚。」

  廖媽媽開口說話,眾人紛紛讓出一條路,這條路不是鵲橋,卻把相隔迢迢的牛郎織女星牽起。

  小兩口?廖俊傑痛恨這個稱呼。

  他並不真的討厭張筱婕,尤其是在她成為校花之後,可他討厭被認定,認定他和她非得發生事情,討厭她黏他,黏得理所當然。

  當不滿與日俱增,甩開她變成重大事情。

  越靠近他,筱婕越想哭,紅紅的眼眶是泄洪中的石門水庫,下游地區居民請嚴加防范災情,土石流的紅色警戒區,盡速疏離。

  「表嫂,不要傷心嘛﹗有沒有聽過『小別勝新婚』?」

  俊傑的小表弟湊過來,嬉皮笑臉的表情和筱婕的愁眉苦臉成對比。

  「沒聽過,我只聽過『十年生死兩茫茫』。」

  說著,她哭得更傷心了,豪雨成災。

  「那有沒有聽過『分別是為了下次再相聚』?」

  「沒聽過,我只背過『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

  她要哭死了﹗她一定會哭死﹗還是同一句老埋怨,為什麼不告訴她,她的竹馬要遠走他鄉?

  「自從艾狄生發明燈泡之後,蠟燭已經被人類淘汰不用。」表弟小小聲說。

  「不管有沒有艾狄生,思念是千古不變的悲情。」筱婕堅持傷心。

  「那麼可憐?要不要舉國降半旗默哀三分鐘?」

  「你不懂……」抽抽答答,她哭不停。

  「別難過,廖媽媽要到美國看俊傑時,帶 一起去好不?」廖媽媽舍不得媳婦的眼淚。

  「乖, 先在台灣念書,等過陣子俊傑安定了,再回來接 。」

  廖爸爸這句安慰有點不倫不類,彷佛眼前正在上演的片子是烽火兒女情。

  眾人的安慰聲,傳不進筱婕耳朵裡,她越哭越凶,恨不得連肝腸都哭出籠。

  「不準哭,再哭我扁 。」

  終於,俊傑開口,他的話抵得過一千人的安慰。

  魔咒下,筱婕迅速將淚水、鼻水吸回腹腔,滾進胃壁間做回收工作。

  「我沒哭。」

  筱婕否認剛剛的泄洪動作,否認思念需要蠟淚相襯。

  「 好好留在國內,把四年大學念完。」俊傑規定。

  母親的眼光讓他擔心,深怕她心軟,又把筱婕送到他身邊。

  「我知道。」筱婕不敢違背他的意愿。

  「 有本事第一名考進去,最好有本事第一名畢業。」

  這句話的背後意思是──好好念書,給我順順利利從台大「畢業」,不要動轉學念頭。

  「我會。」

  她接收到的意思卻是──認真念書,不要亂交男朋友,等我從國外回來,愛情繼續。

  「我畢業後,可不可以申請美國的研究所,陪你?」她輕聲問。

  「 要到美國念研究所?」他挑著眉毛問。

  「可以……嗎?」

  「隨 ,不過話我先講明,說不定四年後我決定回國念書, 碰不到我,是 自己的事。」俊傑冷冷地說。

  換句話說,四年後他回國,他們再聚守?

  難得的,臉龐透出陽光,他的話,勉強安慰了筱婕。

  她揉揉眼睛,在他眼前舉四指宣示︰「我不出國,我在這裡好好等你。」

  「隨 。」

  不理睬她,俊傑轉身出走,跨兩步,很不放心地偏頭想想,再度折返,走到筱婕身邊說︰「如果 不用功讀書,跑到美國看我,我一定扁 。」

  恐嚇完,他後退三步,再轉身,走入海關。

  筱婕愣了愣,然後想通他的意思,瞬地,甜蜜笑臉展露,她猛地朝他揮手,「我知道,我會好好用功讀書,不胡思亂想,以第一名成績畢業﹗」

  俊傑這一走,就是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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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俊傑是晚啼公雞,非到二十歲才了解朝聞道夕死可以的痛快感,於是開始認真向上。

  大三那年,他向父親貸了一筆款項,籌備計算機公司,他們上市的軟體很快地席卷美國和歐洲大陸。

  研究所畢業那年,他公司的計算機軟體已占了世界市場的百分之八強,年利潤破二十億,美國人崇拜英雄,廖俊傑這個亞洲商人的傳奇在美國廣為流傳。

  再說說筱婕,她乖乖的由台大法律系畢業、乖乖進入研究所、乖乖考上執照,也乖乖進人事務所,成了一名年輕律師。

  筱婕的成就讓家中長輩驕傲,連不愛念書的張家小弟也受感染,在第二年重考時,考進姊姊的學校,成為筱婕學弟。

  兩個優秀的張家子女,讓張家爸爸在學校裡走路都有風。

  春假,筱婕請幾天假和弟弟回家,才四月初,南台灣熱得讓人想往水裡泡,所以,小弟一回家就不見人影,只能從他黃昏回來時晒紅的皮膚猜到,他一整天都在海邊受太陽肆虐。

  筱婕畢竟是女生,她成天留在家中陪媽媽,往往一杯冰涼通透的冷凍飲料,一本濃重原裝書籍,便花掉她一整個下午,她盡量不讓身體挪動,教熱浪不至於在她身上造成影響。

  啜飲一口冬瓜麥茶,這是她最擅長的飲料,她調的比例完美,不甜不膩、香甜爽口。

  曾經……曾經有一個矮黑人的後裔,只要拿到這樣一杯飲品,就心滿意足,兩道濃墨的黑眉敞開,散去額間-點無奈。

  她迷戀廖俊傑。

  這種迷戀在科學昌明的現代找不到原因,有人說愛情的發生始於費洛蒙的吸引,問題是,她喜歡他,比荷爾蒙分泌期早上十幾年。

  還喜歡他嗎?

  當然,對他的喜歡,她從沒間斷過,不過,二十七歲的熟女,已聰明得學會隱藏迷戀情緒,二十七歲的熟女心情,再不是隔著一片清透玻璃,任何人都能輕易窺見。

  微微一笑,她從窗戶往下望。

  以前,俊傑總是從下面拋上來一顆小石子,她沖下樓,他要求她做一件事,大部分是做功課、做美勞,少部分是要她同他一起出去玩,毋庸懷疑,那個少部分絕對是廖媽媽對他提出的「無理要求」。

  廖媽媽對筱婕很好,就是俊傑在美國交女朋友,也不對她隱瞞。

  她老是拉著筱婕的手,信誓旦旦說︰「筱婕, 放心,我一定會破壞他們,叫俊傑娶 ,我只承認 是我的媳婦。」

  可惜,廖媽媽的信誓旦旦,在俊傑自美國傳回訂婚消息時破功,她和筱婕母親一路坐火車北上,在筱婕的公寓裡,抱頭痛哭半個多小時,一次次對她說抱歉,抱歉耽誤她多年青春。

  廖媽媽的哭聲讓筱婕室友坐立難安,最後不得不抱起書本,跑到同學家裡借宿。

  那夜,筱婕用最認真的神情對廖媽媽說︰「我明白俊傑從沒喜歡過我,感情不是一廂情願的事,小時候不懂事,現下我們都長大了,了解追求各自的福祉沒什麼不對。」

  她的話替俊傑解套,從此,他在美國是否再交新女朋友,他是否和未婚妻走入禮堂……所有有關他的事,再也傳不進她耳朵裡。

  「筱婕。」媽媽輕敲她房門,將她從回憶間拉回。

  「來了。」

  視線從窗外收回,放下她的冬瓜麥茶,走向房門,打開門,筱婕微笑問母親︰

  「媽,有事?」

  「我蒸了芋頭稞, 幫我送一些給廖媽媽。」

  「好。」

  說著,她隨母親一起下樓。

  「筱婕, 在台北沒交到男朋友嗎?」

  「嗯,我的工作比較忙……」

  她開始找藉口,最近母親催她交男朋友的情況越來越急,甚至三不五時找人替她作媒,這讓她很頭痛。

  「忙是忙,但終身大事也很重要啊﹗要知道,時間過得飛快,一下子 就過了三十歲,到時想找到好對象會更困難,不是我在說,台灣男人紛紛外銷到大陸,弄到後來,我們台灣的女性同胞都嫁不出去……」張媽媽嘮叨不止。

  又來了﹗自從廖俊傑決定和大陸小姐訂婚,媽媽便對對岸同胞深惡痛絕,一下子家裡所有東西全漆上綠色,成了泛綠聯盟一員。

  翻翻眼,她無奈地說︰「我知道、我知道,我會仔細看看身邊有沒有好對象,一有可以嫁的男人出現,馬上拉起他擠上婚姻列車。」

  「媽知道 身邊的都是些老男人,不過, 可以去參加什麼未婚聯誼會之類的活動,聽說現下的年輕人很流行這套。」

  「是,遵命。」

  「不要敷衍我,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不是工作事業,而是婚姻家庭,就算當女總裁又怎樣,回到家裡還不是要放下體段,相夫教子。」

  「照 這么說,女人為什麼要結婚?白天工作、晚上照顧家庭,賺錢已經夠辛苦,還要替自己找一大堆工作來為難自己,豈不是太白痴?」她笑笑回頂母親,並不真心。

  「結了婚,有事情可以多個人商量。」

  「我的人緣不錯,好朋友有幾個,可以在我有困難時提供意見。」

  走進廚房,媽媽的芋頭稞擺在桌面,剛蒸好,香噴噴的味道讓人垂涎。

  「不一樣啊﹗朋友來來去去,丈夫是 的,永遠都跑不掉。」

  「誰說永遠跑不掉?知不知道每個月 女兒要幫多少對離婚夫妻爭取權益?」

  拿起盤子,她到雪櫃門取來兩瓶冬瓜麥茶。雖然他不在……但送茶到廖家是她改不掉的壞毛病。

  「都是 的話,反正我說破嘴皮子, 就是不想結婚。」

  「好好好,我保證回台北馬上參加聯誼。」端起盤子,筱婕嘆氣,要求自己忍耐,反正再要聽到這些話,又是幾個月後回家的事。

  「要說話算話。」

  「我知道。」她加快腳步離開家門。

  一走出庭院,她松口氣,甩甩頭,把頭髮甩到背後。

  走近廖家花園,俊傑常騎的腳踏車仍停在院前,擦洗得晶亮,那是廖媽媽對兒子的愛心。

  她記得那些年,俊傑不在家的時候,她曾過來這邊,拿起刷子,陪廖媽媽清洗腳踏車,洗著洗著,耳朵裡一邊聽取廖媽媽說起俊傑的生活點滴,一邊幻想自己坐上腳踏車橫樑,由他載著,風裡、雨裡,他們並騎。

  年輕真的很好,不用多思多慮,任由不可能的想像在心底 酵,至於現下……幻想可以,但有時空限制,只能在深夜、在沒人看見的地方。

  ***************************************************************

  叮咚一聲後,廖家的佣人來開門。

  這些年廖家的經濟狀況不錯,他們早有本錢搬到更好的社區居住,不過念著這裡的老朋友,和住慣的熟悉環境,廖爸爸廖媽媽堅持不搬家。

  「請問, 找誰?」

  不認識她?是新請的佣人吧﹗

  廖爸爸身體不好,去年輕微中風,便很少往大陸去,他本想把大陸廠交給兒子,只可惜俊傑不願意接手,只好把公司交給弟弟的小孩,慶幸的是新一代人才輩出,把大陸廠經營得有聲有色。

  有了老公長時間陪伴,難怪廖媽媽老說,她這個董娘當得真福祉。

  「我叫張筱婕,是你們的鄰居,請問廖媽媽在嗎?」

  「哦,是張太太的千金,太太在,請進來。」

  佣人讓身,把筱婕請進院子。

  筱婕朝她點頭,走向客廳。這裡是她常來的地方,不管廖俊傑在國內或在國外。

  「你哦,年紀越來越大了,也不趕快結婚讓你爸媽抱孫子,想想自己是獨生子,延續廖家香火的重責大任都系在你身上。」

  廖媽媽念一句、嘆一口氣,演得和歌仔戲裡的苦旦有得比。

  「不是爸爸不開通,你和周蓉蓉都是獨生子女,除非她肯跟你來台灣,否則你們的婚事,別談了吧﹗」

  筱婕腳步遲疑。俊傑回來了?或……只是電話閑聊家常?駐足,小小猶豫,佣人在她身邊,推開廳門等她進屋。

  「謝謝。」點頭,不用猜了,答案就在面前。

  廖俊傑回來了﹗八年當中,他回國過幾次,他們卻連一次都沒見到面,也許是他的大陸女友讓她心裡有疙瘩,也許是害怕尷尬,總之,她沒出現下他眼前,一次都沒有。

  筱婕進門,他朝她望一眼。

  解釋不來那眼代表的意思,偷偷的,她輕吁口氣,歲月帶動成長軌跡,隱藏自己的情緒,足她最成功的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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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張筱婕?」

  他問她,態度和多年前的矮黑人一樣不客氣。

  揚眉,挺直腰背,她自信地朝他微笑,像對……對待客戶一樣。

  「廖俊傑你好,我是張筱婕。」她態度大方,甩除從前的忸怩不安。

  「 很不一樣了。」

  說著,俊傑抽走她手上的冬瓜麥茶,打開瓶蓋,就口喝下。

  熟悉的甜美味道入喉,暢快。在異鄉的土地上,幾度懷念,這個味道裡有他的童年。

  「我該一直一樣嗎?」

  不讓焦慮出籠,儘管頭髮沒扎在腦後,她提醒自己,她是專業律師,面對任何狀況,都該冷靜沉穩。

  聳聳肩,他沒回答。

  掠過他,她在心底告訴自己,他不再是 生活的重心,對他視而不見, 可以辦到。

  然後,她辦到了,從他身邊走去,流連的眼光收斂。 不過,她不看俊傑並不代表俊傑沒看她,他認真地觀察著她,她更漂亮了,比當校花時更添幾分魅力。

  她臉上沒有化妝品,卻仍襯出她的青春美麗,中國女人不易顯老,在國外,金發美女到了二十六、七,不是毛孔粗大到讓人心驚,就是魚尾紋多到能夾死蒼蠅,而她,皮膚好到讓人吃驚,二十七歲的老女人不靠化妝品,出門還能不嚇到路人,算是厲害等級。

  而且,她散發自信,不再是撞上他的視線,就臉紅成煮熟蝦米的青澀女性。

  有趣,時間果然能改變人,不管是外表或心境。

  再喝一口冬瓜麥茶,再次熟悉,他喜歡這個味道,一直一直,他試圖尋找類似飲品。

  在熱戀時期,周蓉蓉親手找來材料,為他烹煮一下午,可是,沒有成功,她烹調不出這種特殊味道。

  「廖爸爸、廖媽媽好,媽媽做了芋頭稞,要我帶一些過來給你們嚐嚐。」

  筱婕把東西放下,本想轉身離開,但廖爸爸的問話,讓她不得不停下來回答。

  「 回來了,什麼時候到的, 爸怎么沒叫老丁去接人?」廖爸爸問。

  老丁是廖家司機,在廖家工作多年,他最重要的工作是載兩個中年婦女,四處逛街。

  「我和小弟是昨天下午一起回來的,爸媽以為我們後天才到,但我的假安排在這幾天,再過去就開始忙了。」

  筱婕恭敬回答,對長輩的態度,她十年如一日。

  「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

  「住到下星期二吧﹗弟會再慢兩天才走,如果廖爸要找他下棋,要快點哦﹗」

  「 真了解廖爸。工作很忙嗎?」

  「還好。」

  余光閃過,發覺他在看她,筱婕的心提得老高,她用微笑來掩飾起伏的胸膛。

  「不要光顧著工作, 爸媽常擔心 的婚姻大事。」廖媽媽拉起她的手說。

  她的問話讓筱婕雙頰泛紅,似乎女人一旦過了二十五歲,感情還無動靜,所有人便理所當然地關心。

  「我想先把事業穩定再說。」

  「什麼事業穩定?事業是男人的事情,我們女人啊﹗最重要的工作是釣到金龜婿,就像我和 媽媽一樣啊﹗嫁個好老公,一輩子除了子女,啥事都不用擔心。」

  勾勾丈夫的手,她笑 一雙鳳眼。

  筱婕想,她沒本事說服廖媽媽和家裡的太上皇后,她們這輩子最好的東西不是丈夫而是運氣。

  想想多少人覓得良婿,以為終身有依,哪想得到,事過境遷,良人變心,爭奪家產時,翻臉變色,直將對方當成仇敵。

  「現代女性多半要自立自強,社會對女生的要求不比男生少。」

  比如她,加班加得不比男人少,開庭敗訴一樣要讓頭家海削,身為女人,她有吃苦認知。

  話甫說完,筱婕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她在「他」面前從不多嘴,這下子形象……算了,他又不在意她,何必去操形象的心。

  吐氣,她要求自己表現自然。

  帥﹗她不再是成天抱著言情小說的夢幻女生,她是時代女性的代言人。

  「誰說﹗廖媽媽會看相,一看就曉得 是旺夫益子相,誰娶 做妻子,誰就交到好運道。」

  她有意無意看兒子一眼﹗是兒子笨,放手跑掉這個好女生。

  「希望。」筱婕回話。

  可以走了吧?她瞧了眼門外,方自家中逃掉同樣話題,那裡曉得這裡竟然還有另一個陷阱,不曉得等她過三十歲還沒消息,是不是任何一個擦身而過的人,都要問問︰「 為什麼不結婚?」

  「對了,我們俊傑要回台灣長住, 媽媽有沒有告訴過 ?」廖媽媽見她不耐,換了話題。

  「沒有。」

  他回台灣長住?意思是他們碰到的機會將增加?意思是她回台南就會見到他?心猛嗆幾下,她有強烈窒息感。

  當天天盼望的夢想成真,筱婕竟然手足無措﹗咬唇,偏頭,她接觸到他似笑非笑表情。

  他在想什麼?想他又能欺她欺得理所當然?筱婕把視線移回,假裝那一眼她沒瞧見。

  「他在美國歐洲的公司已穩定下來,可以放給下面的人管理了,因此他打算回台灣建立新點,進軍大陸。」廖爸爸解釋。

  以他的條件需要在台灣建立斬點,再進軍中國大陸?

  不會吧﹗他的名氣響遍歐美,真有心西進,海峽對岸會拍手大喊歡迎,何況,他要當大陸同胞的半子了不是?

  他大概是顧念家中長輩身體,父母親年紀漸大的事實擺在眼前,他是獨子,對父母親有比一般人來得更重的責任感。

  筱婕點頭,不予置評。

  「他已經找到辦公大樓,正在徵募員工,筱婕, 有沒有興趣換工作?」廖媽媽對湊對這回事還沒死心。

  「我現下的工作很不錯。」她推掉廖媽好意。

  「俊傑說等公司上軌道,要帶我們兩個老人住陽明山進階別墅, 看,俊傑是不是很孝順?」

  她微笑,不發一語,心卻翻天覆地。他也要進台北盆地?所以他們碰上的機率不是幾個月一次,而是隨時隨地?

  屆時,她的戲還能演得順暢流利?她的自信還能在他面前表露無遺?不……這是要費多大力氣才能做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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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筱婕,樂觀點,台北說大不大,卻也有幾百萬人口,兩人要碰上的機率不會多於百萬分之一。

  「別聽 廖媽媽說的,到時 媽媽不住台北,誰有本事逼她搬家。」廖爸爸揶揄妻子。

  「誰說不搬,到時我邀筱婕爸媽一起住台北不就成了?﹗」

  「不,我堅持老話,俊傑不結婚我們就不搬,我倒要看看是兒子拗還是我們兩個老人固執。」

  廖家兩夫妻越談越有勁,完全忘記身邊還有兩個尷尬的年輕男女。

  他盯她,盯得仔仔細細,幾乎把她當成重大商品研究︰而她,被看得耳背發熱,卻不敢回頭證實他的眼光。

  一個念頭在他腦中成形,淺笑,他將突破僵局。

  筱婕想,她不能不回家了,再扯下去沒完沒了。

  「廖爸、廖媽,我先回去了。」

  「不留下來吃飯?」

  「不了。」

  她那裡敢,留下來?該怎么和他交談,談他的大陸未婚妻嗎?算了﹗正面交鋒比逃跑困難。

  「好吧﹗這兩天有空,常過來陪陪廖媽媽。」

  「嗯,廖爸、廖媽再見。」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卻要表現出自然大方,但在她不正眼看俊傑、不對他道再見時,焦慮露餡。

  筱婕走得相當快,至家門口時,她深吸氣、深吐氣,用調節呼吸安定心情。

  明天好了,就訂明天的火車票回台北,讓台北的人口拉開他們見面的機率。

  ***************************************************************

  筱婕的算盤沒打響,早上的車票訂不到車位,只能訂到晚上七點的火車票,整個晚上,她的心揪亂成團,嚴重程度比她首次開庭,面對強暴犯時加倍恐慌。

  她夜裡沒睡好,閉上眼睛,就看見俊傑把整個暑假的功課交到她手上,冷冷說︰「要是 害我明天交不出去,我就扁 。」

  可惡是不?要她幫忙寫沒問題,至少多給她幾天時間,可他偏不,往往弄到開學前一天,才把簿子交給她,非逼她帶兩只熊貓眼去迎接新學期。

  後來,年紀越大,人越懂得變通,她學會一放暑假就把他的作業收到自己的書包裡。可這一來,由被動轉為主動,國高中幾年,學校裡傳得多嚴重,說她為了追求廖俊傑,拋下體段,什麼事情都搶著替他做。

  謠言傳著傳著,傳進老師耳朵裡,為避嫌,她學起俊傑字跡……

  為了他,她做的事情還少了?背黑鍋,被女同學排斥、被男同學訕笑……她所有的笨,緣自於她無聊的單戀。

  記不記得她在機場哭成豬頭那次?記不記得她為他差點被海浪卷走那次?記不記得她被他的籃球砸出腦震盪那次……

  別算了﹗真要認真計數,她的愚昧比她接的案件還要多。

  「記取教訓、記取教訓、記取教訓……」

  她喃喃自語,雙手忙著收拾行李。假期結束,等她投入忙碌的工作環境,她會把他的存在徹底忘記。

  叩﹗一顆小石頭敲上她的玻璃窗。

  心震,手上的內衣滑落。沒事、沒事,是無聊頑童的遊戲,聽說街頭搬進來一個小霸王,四處騷擾鄰居,沒錯,肯定是他。

  把白色內衣撿起來,才要收起,石子敲窗的聲音又響,她直覺走近視窗,打開窗戶,居然是他……

  他在笑,笑什麼?筱婕低頭,看見握在手上的內衣,濃,拜托﹗把手背過後面,這叫亡羊補牢,該看的早就全讓人家看去了。

  俊傑沒有說話,按老規矩,勾勾手,她該乖乖自動下來。

  所以,他勾手,她……她跑出房門……

  不對,她慌什麼勁兒?

  折回床邊,把內衣放進包包,再舉步,筱婕驀地想起,她干嘛那麼聽話?以前聽話是為著愛戀他,現下還聽話未免對不起自己。

  唱反調的雙腿帶她坐下,再拿起一條內褲,折兩折……

  他會不會一直在下面等?她起身,悄悄跺到窗邊,好死不死,他又往上抬頭,這回,他看見她拿一條白色內褲……唉,又是一次亡羊補牢……

  算了,和暗戀無關,純為禮貌,客人上門,奉茶接待是身為鄰居的基礎禮貌。

  快步走出家門,她在門口見到他。

  看她空空的兩只手,他理所當然地說︰「 這么慢,我以為是在準備冰毛巾和冬瓜麥茶。」

  她的資訊也接收得理所當然,沒思考分析,筱婕跑回廚房拿來冬瓜麥茶和媽媽為小弟準備的冰毛巾。

  當她把東西遞到他面前,才驀地想起,她干嘛那麼配合?想縮手,卻又覺得不合宜。

  說不上來為什麼,筱婕的「聽話」居然讓他滿意,怪吧?沒關係,反正怪事年年有,不差這一天。

  舊習慣、老動作,俊傑把毛巾折成長條,圍在脖子上面,說不退場門的沁心涼爽,喝口涼水……彷佛多年來尋尋覓覓的,正是這份滿足。

  對一個年收入近二十億的男人來說,追求的居然只是一小杯冬瓜麥茶?這種「滿足」說出去會笑掉人家大牙。

  「走走。」

  命令下,他領身往前,筱婕再度乖乖跟在他後面。

  「聽說 這幾年過得很不錯?」他先說話。

  「談不上不錯,只是照著長輩的希望往前走。」

  「 做任何事情都依照長輩的希望?」

  「我不太有自己的意見。」她承認自己缺乏主見。

  「包括我們父母親的指腹為婚?」

  她頓了頓,這件事她的意見比較多,不過他既然搬出台階,還不乖乖順著住下走,未免笨得太過分。

  聳聳肩,算是給他一個正面答覆。

  她的答案傷人,可是,正常而言,他應該覺得如釋重負,畢竟他生命中的前十八年,腦袋裡的重要念頭只有一個--把張筱婕趕離自己身邊。

  奇怪的是,這會兒他居然覺得傷人?怪怪怪,有空去查查黃歷,查他是否今年犯太歲。

  「聽說這些年 一直沒交過男朋友,為什麼?」他將新搜集的訊息拿來質問她,沒考慮過禮貌問題。

  「沒碰上『可以』的男人。」

  嘆氣,他是她可以的男人,但可以的男人不想要她,不可以的男人她不想要,陰錯陽差,蹉跎的不只是青春,還有她停止不了的暗戀情結。

  「 的條件很苛?請問什麼叫作『可以』的男人?」更怪,他居然對她心中「可以」的標準產生興趣。

  「我處理過不少離婚案件,很多男人或許體貼、或許多金、或許幽默有才能,我相信那些條件都是促使他們走入婚姻的主要條件,但為什麼在若干年之後,這些條件不能為他們留住婚姻?」

  說起專業部分,她的自信滿滿,在這方面,她是個不錯的人才。

  「問題出在女人。」

  「律師處理事情若是都像你這么主觀偏見的話,世界上就沒有正義公理了。」她始終相信司法是人間最後一道正義。

  「律師的工作是為正義? 太高估這個行業了﹗」他認識太多為了錢,不惜出賣良知的專業律師。

  「廖先生,我已經在這個行業裡面。」

  「難不成 接案件,只選真理這一邊?」

  「至少我覺得它是真理。」

  他們說太多話了,多到她的心臟開始感覺負荷不了。相處十幾年,他們沒有過深談經驗,今天,在她出生後的二十七年三個月零六天,紀錄打破。

  「那麼, 會是個窮律師。」

  「所以,我買不起陽明山進階別墅,讓我父母親遷住。」她反刺他一刀。

  「 在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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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嫉妒是人類正常的情緒之一。」

  筱婕對他一笑。她的勇氣可佳,也許是紀錄已破,她就像選手拿到奧運金牌般,變得驕傲、無所忌憚。

  「我們離題了,說說,為什麼優越條件沒辦法替男人們留住婚姻?」他竟然不介意她的大膽,追問起她的答案。

  「當你的其它缺點掩蓋過優點的時候,對不起,優點變成不起眼的東西,然多數時候,優點會為婚姻帶來危機。」

  「 的話太深奧。」

  「我再解釋清楚些,比方你的優點是有錢,將來錢可能是促使你離婚的重大原因。」

  「怎么可能?﹗錢是最能留住人心的物品。」

  「假設你的錢讓有心的第三者介入你的婚姻呢?假設你的妻子覺得你對錢的分發不均呢?總有一天,錢會成為你的缺點。再說說男人的外表吧﹗今天的英朗帥氣,成為明天風流外遇的條件;今天的愛情 酵點,帶來明天的心碎。再過幾年,對簿公堂時,女人退場門『臉皮不能當飯吃』,是很自然的回應。」

  「我發覺律師是好辯人種。」

  「人們總是難以習慣真理,我原諒你。」她對他大膽。

  「下次 會告訴我,我結不了婚的最大原因,是我的條件好過多數男人。」他挑眉望她。

  「你不是普通驕傲。」

  筱婕盯住他的眼睛。有趣,這是她第-次正視他的眼睛--在他看她的同時。

  「如果驕傲是種重大過失,我願意鞠躬向社會大眾道歉。」

  他對她幽默?﹗他們之間的紀錄不斷不斷改寫,不曉得這種情況用糟糕來形容是否貼切。

  「道歉是政府要做的事,不是爾等小民的工作。」筱婕回他。

  「會不會 看太多婚姻失敗的例子,對婚姻失去信心?」

  「也許,不過我始終不理解,當婚姻的存在弊端比正面意義大時,為什麼有無數青年男女情願前仆後繼?」

  「說的好。」

  「你替我鼓掌?不會吧﹗你是一條腿跨進墳墓的男人。」

  「我還不到八十歲。」

  「我指的是婚姻墳墓,過幾年,你和你的大陸新娘結婚,你們將改變習慣,不再過情人節。」

  「誰規定夫妻不能過情人節?」

  「相信我,你們寧可過掃墓節。」

  「婚姻悲觀者﹗」他批判。

  她笑笑不答。她的樂觀隨著她的暗戀,一點一點深埋。

  「我想,我離過掃墓節的日子還很久,因為我和蓉蓉解除婚約了。」

  他竟然對她說了?﹗這件事沒人知道,除了他和蓉蓉,現下多了一個第三者。

  他解除婚約?筱婕做不來正確回應,安慰他?告訴他,婚姻失敗率多過成功率?

  她只是傻傻站在他身邊,傻傻看他。

  這天天氣晴朗,筱婕卻在他的眼中看見烏雲,她沒問為什麼,只是悄悄地取消了晚上的火車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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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曉得「他和周蓉蓉解除婚約」這件事代表了什麼意義,筱婕沒分析思考,自己可以從中取得幾分可能性。她只是單純地殷勤,殷勤地煮冬瓜麥茶、殷勤地冰毛巾,也殷勤地替母親跑腿,到廖家送東西。

  其實,只要稍微具備理智,她便會察覺,這種行為讓她回到過去,她又是那個罔顧一切,只求他看到自己的蠢女生。

  但是,沒辦法,一個類似他騎車經過的腳踏車聲、一顆小石頭,或者一陣麥香,都會讓她不由自主聯想到他,不由自主地做些不合實際的幻想。

  「十七歲的 做這種事,可以原諒;二十七歲的 再存幻想,不單單是可笑而已,哈哈哈﹗」她對鏡中的自己笑三聲。

  干干的笑聲,笑不出開心,只笑出尷尬。

  真是要命﹗她變笨了,在他出現的同時。

  呼--她吐氣,長長的氣鼓動頰邊長髮,吹出一陣小型波浪。

  她應該早早跳上回台北的火車,早早回到工作崗位,處理多到嚇人的離婚案件,再警告自己,婚姻是種容易造成後悔的事情。

  叩﹗小石子打上來,她轉頭望窗外。

  「鎮定、鎮定,先檢查自己手上有沒有拿內衣內褲。」她喊完話,低頭看雙手。

  「很好, 沒有,現下去拿六法全書,打開,抱在胸前,走向窗邊,讓他知道 正在忙。」

  她嘴巴喊一個密碼,手腳執行一個動作。

  「不、不好,還是一手拿檔案,一手拿錄音機,然後對他微笑,用手勢要求他等一下,代表自己忙到不行。」

  「當然, 還有選擇, 可以匆匆跑到窗邊,告訴他--對不起,我正在講電話,馬上回來。沒錯,這樣看起來比較自然,兩手拿滿東西看起來很做作,有點演戲意味。」

  終於,她決定好劇情,站到窗邊,頭往下張望。

  人呢?喔﹗不是他,是街頭小霸王。淡淡失望升起,她垂頭走回床邊。

  「姊,開門。」不一會兒,小弟在門外叫。

  她懶懶抬頭,懶懶站起身,懶懶開門,南台灣的天氣總是讓人分外慵懶。

  「姊, 一個人在房間裡跟誰說話?」他們家的隔音設備差,祕密藏不了。

  「沒啦,我在……」

  「在類比法院辯護?」

  俊傑的聲音自小弟身後傳來,筱婕嚇一大跳,原本下垂的懶眉毛,一下子神采奕奕了起來。

  「你怎……怎么……來了?」

  她軋澀難言,遺失平日的利落。以這種態度面對客戶,她大概接不到半個CASE。

  「 老了。」俊傑批評。

  「我……我老?」

  什麼鬼話?﹗在律師界她算是年輕美少女呢﹗居然說她老?他的眼睛被蛤蜊肉糊住,分不清楚事實。

  「以前 的動作沒那麼慢,我石頭一丟, 會在三秒內出現下視窗。」

  「我……我在工作,沒……沒聽到小石頭的聲音。」她扯謊。

  「好,下次我挑塊磚頭丟。」

  「好啦﹗你們有話慢慢說,先把賭金給我。」小弟向俊傑伸手。

  他合作地從口袋裡面掏出一千塊給小弟。

  「謝啦﹗給你個良心警告,和我打賭老姊的事,你穩輸不贏。」說完,他晃晃手上的鈔票,招搖離去。

  「你們賭我什麼?」

  「賭 看到我會嚇到說話結巴, 害我損失一千塊錢。」

  「我……」

  「前天我們聊得不錯, 自信又意氣風發,再加上 的工作經驗,我賭 不會說話結巴,但小弟說,從小到大, 被我嚴重欺壓,見到我,一定會一口氣提不上來,軋澀難言。他贏了, 輸掉台塑牛排一客,剩下的資金,我只能請 吃巷口的芒果刨冰。」

  「我很少……很少結巴,我只是……只是……」她在心中搜尋恰當字眼。

  「我了解,我的紀錄很差,看到我,比 面對罪犯壓力更大。」

  「誰說我看到罪犯有壓力,有壓力的人是他們。」抬高下巴,觸到她的專業領域,她果然意氣風發。

  他點頭,了解,她是正義使者嘛﹗「我口渴。」

  聽到他口渴,唉……她又乖了。

  乖乖下樓、乖乖開雪櫃、乖乖把他的最愛獻上。

  他咕嚕咕嚕喝下大半瓶,不確定自己喝下的是童時記趣,還是記憶篋裡的熟悉。

  「用這種速度喝糖水,你早晚得糖尿病﹗」她努力要求自己回複正常。

  「放心,我的體質好,胰臟強健。」

  「找我有事?」

  「出去走走。」他不是要求,是命令。

  自信的律師小姐會拒絕,並要求他為自己的無禮道歉,但暗戀她的小女生,會將他的無禮視而不見,眼前的她是……又輸了﹗輸掉的不是簡單的一千塊錢,是對他無止無盡的妥協。

  於是她跟在他身後,隨著他兩條長腿交叉,離開家門口。

  他的影子很長,長長地落在她的頭頂上方,變成一張捕夢網,由上而下,網住她的思惟和身量。

  縮在他的影子下方,她不想離去,於是亦步亦趨。

  筱婕喜歡這種感覺,彷佛她躲人他的護翼,成為他的責任之一,她不曉得這條路有多遠,只想一直走下去,不管是天邊或海角,只要他在前面,跟隨是她的唯一意愿。

  ***************************************************************

  他停下,她實時收住腳,卻仍然在他轉身時,碰上他的前胸,仰角五十度,她不矮,是他高得太過分。

  「以前,我常在這裡打球。」

  他彎腰撿起籃球,不曉得是哪個小孩遺忘的,彎腰運球,幾個箭步,他灌籃得分。

  他回頭,筱婕不在原來的位置,她站到球場邊的榕樹下,那裡是小時候他逼她罰站的地方。

  每次他不滿意母親逼他帶筱婕出門玩,就約幾個朋友到這裡打球,男生很惡劣,老拿球K她,弄得她滿臉淚痕又不敢哭出聲。

  看她被修理得差不多,他才惡聲惡氣地走到她面前對她說︰「 又不會玩球,干嘛那麼愛當跟屁虫?」

  最後,她被趕到榕樹下面罰站,看他們玩球,直到大家一哄而散,她才巴巴地跟在他屁股後面回家。

  慢慢長大,她的學習能力、變通能力增強,知道與其罰站,不如把時間拿來幫俊傑寫功課,於是,他打球,她寫作業,終於稍稍平息俊傑心中不平。

  風把她的頭髮吹開,再嚴酷的太陽,都無奈何於榕樹的寵溺,它執意替人們架起濃蔭,執意替筱婕燥熱的心,帶進一絲涼意,吸氣, 眼,她喜歡這個場景。

  放下球,他走到她身邊,飛機從天空劃過,他們同時抬頭。

  「 哭的樣子很丑。」

  看見飛機,俊傑聯想到她第一次送他出國。

  「你罵人的樣子也不怎么賞心悅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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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婕回答,他們想起同一幕回憶。

  「我不曉得,為什麼女人能哭成這樣。」他說一句。

  「我也不理解,為什麼有人可以喊『扁人』喊得理所當然。」她頂一句。

  「 真的變了。」

  「我變聰明了,不再對一個矮黑人迷戀。」首度向他證明過去,她下足勇氣。

  「我矮?從國二起,我就遠遠贏過 。」

  「很公平,我贏你前十三年,你贏後半段的十三年。」

  話匣子打開,筱婕結巴不再,他們同時發現,和對方聊天很愉快。

  「未來五十三年, 想翻盤的機率等於零。」

  「謝謝提醒,不過未來五十三年,我改比別的項目了。」

  「不管是哪一項,我的本質好、先天條件佳, 要贏我,難度太高。」

  「真驕傲,不過,這次我要比腦袋,你最好確定你不會比我早得老人痴呆症,聽說商人狡獪,為了設計別人,天天用腦過度,腦部病變的機會是正常人的兩倍半。」

  「 的數據有問題,我倒是聽說律師天天和人辯論,情緒易激動,心肌梗塞的機率是我們平常人的好幾倍。」

  「找我出來,是要我陪你詛咒彼此?」

  「不,我找 出來,是有重要的事情同 商量。」

  「商量?不會吧﹗你的字典裡面除了命令之外,還有商量?」

  「 小看我的字典了,我的字典裡面有謙遜和善、有宅心仁濃、有體貼入微………」

  他的四字成語未用完,她已笑彎腰。

  「你的字典裡有沒有雙重人格、睜眼說瞎話、說謊不用打草稿?」

  「我想……我錯了,當初我不應該叫 念法律系, 見識到太多人心險惡,不知不覺間,近朱為赤,近墨成黑, 失卻當年的溫柔甜美。」

  「溫柔甜美?我都不曉得自己這么好,那麼請問,你怎能對一個溫柔甜美的女孩做盡迫害?」

  「所以我棄暗投明啦﹗我現下的態度不錯吧?」

  「好個棄暗投明﹗你知不知道,在棄暗投明之前,有個很重要的工作應該進行?」

  「說說看,我不是太清楚。」

  「入獄服刑,這不是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的世界,想改過向善,必須先經過法律制裁。」

  「我不過是男孩子的小小調皮。」

  「卻傷了純潔少女的心。」

  「好吧﹗請問,要判刑多久,對了,當時我不滿十八歲,請法官從輕量刑。」

  「就判兩個星期,但可易科罰金。」

  「請問我要繳納多少罰金?」

  「兩千塊大銀。」

  「沒問題。」

  他拿起錢包抽出裡面的兩千塊給她,筱婕收進口袋裡。

  「這下子,連刨冰基金都沒了。」俊傑說。

  「這次,法官請客。」筱婕笑 眼。

  他很少覺得她美麗,幾乎都是男同學提起,他才發覺大概真有這么回事。他只覺得她熟悉,熟悉到像自己身體的一部分,約莫是她從小黏他黏得太緊的緣故吧﹗但,眼前,他是真的覺得她漂亮,沒有經人提醒,是單純的直覺回應。很難想像這么漂亮的女生,居然乏人問津﹗

  「要不要走了,吃冰去?」筱婕問。

  來不及回答,俊傑視線中出現一對國小生。中高年級吧﹗女孩的長髮在身後扎成長辮,個子很高,至少比男孩高過半個頭,又黑又瘦的小男生牽著腳踏車,一邊走-邊回頭罵人。

  「連顆籃球都照顧不好, 跟在我後面做什麼?」小男生怒氣沖沖。

  「對不起,我一定可以找回來。」

  女孩頭低低,明明是高個頭,卻縮得看不清臉。她穿著一襲粉藍色小洋裝,粉色的裙 上還鑲上蕾絲花邊,一看就是有錢人家的小姐。

  「 不知道天氣很熱嗎?要我到處亂跑。」

  男生頭抬得高高,胸挺得直直,臉黑不打緊,白色的T恤也黑得看不清原色才叫厲害,驕傲的態度讓他看起來儼然一副小巨人模樣。

  「對不起……」

  她開始揉起眼睛,彷佛下一秒鐘就要掉淚。

  「要是球丟掉,看 怎么賠,那是NIKE的,我表哥特地買來送給我的。」

  他全身上下都是市場牌,NIKE是他所有東西中最了不起的名牌。

  「對不……啊﹗我看到球了。」

  女生往前跑幾步,跑到籃框下,撿起球,巴結地送到男生面前。

  男生收下球,怒火明顯消退兩分。

  「下次我再也不要帶 出門了。」

  「對不起嘛﹗不然我幫你寫功課。」女生拚命討好他。

  男生想了一下,彷佛在考慮還有沒有辦法從對方身上挖到更多好處。

  他沒想到,她倒替他把好處送上門--

  「我家雪櫃裡有一個慕斯蛋糕,你要不要到我家吃?」

  「有沒有可樂?」

  「有,我們現下就去好不好?」

  小女生拉起他的手,輕輕搖,輕輕撒嬌。

  他瞪她一眼,把球交給女生,拍拍車後座。

  「坐上來,我載 回去。」意思是--我同意。

  小女生眉開眼笑,準備坐上去,突然,俊傑邁開大步,走到兩個小朋友前面,筱婕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連忙往前追。

  「小弟弟,你不可以對女生那麼壞。」

  他態度突而嚴肅,唬得小男生一愣,不曉得怎么回答。

  筱婕替男生緩頰--

  「你以前對我的態度沒比他好到那裡去。」

  「沒錯,所以哥哥要教你,這是前人經驗,你一定要仔細聽。」

  俊傑眼睛直盯著男孩,身旁的女孩居然站到他面前,替他「抵擋」眼前的壞大人,但小子很英雄地將她往後推,大步一跨,把她擠到身後,用一種不算保護的姿態護衛。

  「你要說什麼話,快說﹗」

  「你要是對她太壞,將來長大想向她求婚,會覺得很尷尬。」俊傑說。

  「我才不要娶她。」小子酷酷地說。

  「等過幾年,她越來越漂亮,變成班花校花,你的想法會改變。」他斬釘截鐵。

  「她再漂亮也不會比林芳燕漂亮。」小子比俊傑更斬釘截鐵。

  俊傑不曉得誰是林芳燕,但可以約略猜出林芳燕才是他心中的女神。

  「世界上的事很難說,以前我認定絕對不娶這個大姊姊,因為她又丑又高,每次考試還敢考得比我好,但我現下後悔了,想向她求婚,又想起以前的可惡,覺得很不好意思。」

  他……他在說什麼?他要向她求婚?日正當中啊﹗她怎會被悶雷打到,打得整個人呆呆蠢蠢?

  玩笑﹗這肯定是玩笑﹗張筱婕,不準認真﹗

  「為什麼不好意思?你就跟她說……」

  小子轉頭以女孩為模特兒,問︰「喂,我要娶 ,給 三秒鐘時間回答,要就點頭,不要就搖頭,沒什麼好考慮,一、二、三,說﹗」

  筱婕還在發呆,女生已經乖乖地點頭,小子得意洋洋對俊傑說︰「看,不是很簡單?」

  「謝謝你的建議。」

  俊傑果然轉頭,向筱婕重複小男生的話︰「喂,我要娶 ,給 三秒鐘時間回答,要就點頭,不要就搖頭,沒什麼好考慮,一、二、三,說﹗」

  筱婕仍在恍惚當中,她輕聲問︰「為什麼?」

  俊傑沒說話,小子搶先說︰「老女人比較麻煩。」

  「不是麻煩,是深思熟慮。」俊傑替筱婕說話。

  他聳聳肩,跨上腳踏車,回頭,語帶恐嚇地對女生喊︰「快點兒坐上來,不要再把我的球弄丟,不然 就知道。」

  小女生百分百合作,一下子,兩人消失在籃球場。

  目送他們,俊傑回頭,對筱婕說的話裡沒有恐嚇--

  「 不是說要吃冰,走吧﹗」

  ***************************************************************

  她渾噩不明,腦袋裡明擺的是他的「玩笑」,從小到大,他玩她玩得夠多夠過分了,現下這……

  她應該生氣的,可是面對他……唉,無能為力。

  她被拉進冰店,他點了兩碗芒果冰,然後直盯著出錢的人笑。

  「做什麼?」筱婕的回神功練得不好,恍惚還在。

  「可不可以招待我吃到飽?」

  「錢是你的。」

  「不,錢是 的,是我欠 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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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欠我?」

  「對,這兩千塊清算了我們的過去,包括我吃掉 好幾桶的冬瓜麥茶、包括 替我寫了十二年的功課、包括我把 弄哭的幾百次……等等。」

  「你這兩千塊是英磅因嗎?」

  「不對,是台幣, 應該很開心,它不是越南幣。」

  「謝啦﹗」

  「所以我們之間一筆勾消了?」

  「我從沒把它記在賬本上。」

  「所以接下來的事,比較容易談?」

  「我們有重要事情待談?」

  「有,我想請 嫁給我。」

  他重複剛才的玩笑?﹗不會吧﹗偶爾的瘋言瘋語能被人們接受,長期瘋狂,就要找醫生、用藥物妥善治療了。

  不過,千百個願意,她願意嫁給他,不管是不是玩笑,不管他是否短暫瘋狂,她願意﹗

  有前面經驗做基礎,頭昏指數下降,她試著應付,應付得好,她贏得夢寐以求的男人;應付不好,她輸掉自己的夢想。

  「可以啊﹗給我道理,說服我。」

  行吧﹗她的態度越輕鬆,讓人越覺得她勝券在握,這是她面對對手的一貫態度,雖然她對俊傑向來無能為力,但是偶爾逼自己演演戲,多少能讓自己達到水準。

  「我知道, 的父母正在逼 結婚。」他說。

  「應付他們,我自忖有余力。」筱婕盡力讓自己看起來不在意。

  「我的父母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了解,他們似乎不曉得你已經和周小姐解除婚約。」

  「對,他們不清楚,他們希望我結婚,把蓉蓉帶回台灣,幫忙打理新公司。」

  「很正常的期待。」

  「這幾年我父親身體不好,我希望回國照顧他們,更希望他們搬到台北和我同住,可是他們堅持等我結婚才搬上去,我說不動他們,更不可能要求蓉蓉配合,把他們騙上台北,於是我想到 。」

  他停了停,等待她回應。

  該怎么回應?筱婕聳肩,問他︰「我是不是應該感激,謝謝你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繼續往下說︰「 和我有相同問題。」

  「沒有,我父親身體不錯,我不要求他們搬到台北和我同住。」

  「你們姊弟的發展在台北,父母親總會一天天老去,我不認為 不想盡孝心,到時候, 將在父母和工作間面臨選擇。」

  「你想告訴我,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他略過她的問題。「上次我們談過,對於婚姻的存在性, 不以為然。」

  「你要告誡我,這是錯誤觀點?」

  「我和 一樣,不認為愛情婚姻有所代表。」

  她有沒有聽錯?他不認同婚姻?心沉,她認真了一輩子的愛情,是他不認同的東西,她是不是該一頭撞死?

  她找藉口不認同婚姻,為的是怕壓力,怕大家急著將她推銷出去,沒想到,她的嘴巴替自己布下了天羅地網,再也掙脫不去。

  「所以?」筱婕問。

  「所以,我們是很好的搭檔,我們結婚,在陽明山買一棟坪數大的透天別墅,請我們的父母親一起搬上來住,我們各有獨立空間,出入不會打擾彼此,又可以時時照顧到父母。」

  「然後?」

  「然後, 的工作照舊,我的事業繼續,我不會影響到 的生活, 不會妨凝我,我們還同時躲過父母親的逼婚。」他的說服力強。

  「於是……」

  「於是皆大歡喜,我們的相處像室友,但 不必付我房租,有困難時我們可以互相支援幫助,我們不用擔心婚姻是否干擾未來,若真有意外發生,得借重 的專業領域時,不必另外找人協助。」

  「前半段我懂,後半段那個……專業領域那邊,是什麼意思?」

  「萬一,我碰上喜歡的女人,真心想結婚, 還可以賺一筆律師費。」

  他的話刺到她了,他要的是短暫藉口不是永久關係,他的合約裡保障了他的新愛情,卻讓她的愛情身陷危機。

  「表面聽起來,我處處獲利,但事實並非如此。」

  「 覺得那裡不合理?」

  「第一,你想藉口婚姻把父母騙上台北去,於是借重我和我父母親的力量,完成你的意愿,萬一你有新歡,想離棄舊愛,我還得無條件同意,然後拎著包包,把我那雙住慣豪宅的爸媽領回台南,到時,我會被我爸媽活活罵死。

  第二,結過婚的女人身價是跌停板,我已是專坐冷板凳的壁花,要是再淪落成壁紙,這輩子,我的前途只剩下黯淡。

  第三,就你的認知裡,我是對婚姻不以為然,我不認為我該親身落實我不以為然的東西。」

  她違心違情,違背想嫁他的意愿。她逞口舌之能,只因他的保障條款戳到她的痛處。

  「我是個公平的男人, 仔細看上面的條文。」他從口袋裡面抽出一紙合約,放到她面前。

  「這一條,我們各有自己的房間,不會打擾到誰,所以 只是搬個家,沒有其它改變。

  再看這一條,我們雙方,不管誰有對象想結婚,另一方都得無條件簽字離婚,如果是 有新情人,我也會無條件終止婚約。

  再看這條,離婚後,我會付 一筆合理的贍養費和一棟房子,讓 的父母親繼續留在台北住豪宅。

  至於,被長輩責備這件事,恐怕不是 一個人獨享,我想我也跑不掉。」

  他在說服她了﹗別要矜持,答應他了吧﹗

  就是條件再爛,能換到一段和他同居光陰,都值得驕傲回味。她在心底對自己喊話。

  「那我……可不可以多加一個條件?」她問。

  她同意了﹗筱婕這號表情他從小看到大,每次她有委屈卻不得不妥協時,總是眉頭微皺,嘴角歪歪,擠出一邊酒窩。

  「什麼條件?」

  「告訴我,你和周蓉蓉的故事,我就簽約。」她大膽說。

  他一頓,不回話,低頭,一口一口吃冰。

  她搞砸了?他要後悔自己的提議了?筱婕一顆心蹦蹦亂跳,跳得又狂又亂。

  笨蛋﹗她居然把盼了二十幾年的機會推出窗外,居然親手把夢想戳破,她一定是白痴,她一定是低能,沒錯,她是,否則她不會容許自己做那麼荒謬的事。

  他越不說話,她越焦急,低頭,她學起他吃冰,一口一口,吃得比他更快更急。

  終於,他抬頭,把合約推到她面前,說話。

  「快簽,不簽的話,我就扁 。」

  熟悉的台詞出現,俊傑和筱婕相視而笑,很自然地,她簽下合約,誰教她對「扁 」這個詞缺乏免疫力。

  久久,他們各自與碗裡的冰奮戰,然後,一句淡淡的話傳進她耳裡--

  「總有一天,我會告訴 ,我和蓉蓉的故事。」

  不過是輕描淡述的一句話,卻讓她的心像被潑進一壺蜜漿,說不上來的甜滋味在心中芬芳,那大概是……是今年的芒果長得特別好,蜜了口、漬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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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她結婚了﹗恐怖吧?不過請七天假期,她就替自己找到好男人嫁出去。

  接下來的半個月,她濃著臉皮再向公司遞假條,頭家的回應是瞪她一眼,然後放她去享受蜜月。

  享受蜜月?算了吧,她忙得天昏地暗,買家具、搬新家、安頓四位爸爸媽媽、帶他們認識新環境……忙得好像真有結婚這回事。

  不過,筱婕忙,俊傑更忙,除開婚事、家事,他還有新公司要忙,所以直到她銷假回事務所上班為止,筱婕同他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其它時間裡,是他一天一封E-mail,通知她該做什麼事情。

  與其說她是他的妻子,不如說她是他的秘書更為貼切。

  俊傑的設想周到,房子是三層樓的,每層樓一百坪左右,都有客廳、書房、餐廳、廚房,和三四間臥房,且各有獨立的樓梯通向戶外。

  一樓是俊傑的父母、管家、複健師和司機同住。

  筱婕的爸爸辦理提早退休,他和妻子、兒子住二樓,房間太多,小弟一個人不客氣地占掉三間房,一個睡覺、一個讀書,另外一間辟作工作室。好笑吧﹗他連工作都沒有,居然先有了自己的工作室。

  三樓是筱婕和俊傑的天地,從搬進去那天起,她最喜歡的家具是牆上那幅巨型婚紗照,照片裡,他擁住她,她笑得開心。

  她想自己是怪物,明明知道一切全是作假,還演得那麼福祉,也許潛意識裡,她在期待著假戲真做。

  下班,筱婕回到家裡,不意外地,俊傑沒回家,他忙的程度不是正常人能想像的。

  「很公平,他賺的錢比人家多,付出的心力當然要等比級數增加。」她自號口自語。

  放下包包,筱婕匆匆忙忙搭電梯到一樓、二樓,向兩家的爸爸媽媽打過招呼,聊聊家常,吃過飯後再回到自己家中。

  又是空屋﹗她對自己阿Q一笑,獨居的日子長了,她從未感覺過孤獨,反而是結了婚,竟在自己家裡感覺寂寞。

  「一定是房子太大的關係。」她打開CD,讓房子裡增加一點聲音,驅趕空虛。

  「懂了吧﹗當有錢人,住豪宅也是不容易的事。」

  回房間,卸下妝,把頭髮往上扎,抱住衣服朝浴室走,她不停對自己說話--

  「廖媽媽說,住在這裡不錯,空氣好,也不覺得吵鬧,晚上睡覺很舒服,偏頭痛的毛病好多了。廖爸爸說,很快的他就用不著複健師了,每天光在花園裡來回走一圈,運動量就足夠。」

  打開蓮蓬頭,刷地,水沖上她的肩膀,在泡泡間,她還是喃喃自語--

  「爸爸媽媽愛上外面的花園,計畫在上面種花種菜,推展生機飲食,不曉得廖媽媽廖爸爸能不能接受他們的推展。小弟提議好幾次,想帶同學回家開Party,讓大家了解,有個富豪姊夫是件多么福祉的事。」

  福祉……福祉嗎?

  他落實合約上面所有條款,他不干擾她,她不妨礙他,他們各過各的生活,他們只是室友,偏偏她想對這個假婚姻要求更多。是她錯嗎?

  「清醒清醒,在這裡, 的獲利比付出多,有什麼好抱怨?想想 父母小弟,憑 的能力,給不了他們這樣的生活環境。」

  微笑,她逼自己快樂、逼自己不理會寂寞。

  出浴室,換上寬鬆的居家服,她走進廚房燒開水,為他熬上一鍋冬瓜麥茶。她發現,即使他們沒見上面,他依舊在上班前,帶走她為他準備的冰茶水。

  「張筱婕,別把注意力擺在俊傑身上,想想自己的工作。 該怎么幫吳小姐爭取孩子的監護權?首先,從兩人的工作比較起,吳小姐從事幼教工作,教育是她的專業領域,她最了解這年齡孩子的需求,而吳小姐前夫的工作是掛名經理,經常在外面跑,就是晚上也不例外,也許在經濟上,他的收入比吳小姐多,但養大一個孩子,錢並不是唯一必備條件……」

  突然,開門關門聲響起,那是……

  背著音源,悄悄地,她笑得開心,低頭,關上爐火。

  轉身,她漾開燦爛笑靨。

  他回來了,婚後第一次碰面,她要不要對他說「哈 ,好久不見」?

  走出客廳,走到他身邊,迎著他的臉,她討好巴結--

  「你回來了。」

  「嗯。」

  他沒看她,今天他的心情惡劣,Dink打電話來,說蓉蓉的病情更嚴重了,藥物控制不了轉移的癌細胞。

  「要不要吃飯?我可以……」她的關懷未開始,即被阻止。

  他倏地回頭,不耐的濃眉皺起,她認得,那是矮黑人表情。

  「 不用擔心我有沒有吃飯,記住,我們只是室友關係。」

  笑容悄悄退位,下一秒鐘,她以為自己又要說對不起,和小時候一樣,但是,他沒給她機會,砰的一聲,房門關起,他把自己鎖入房內。

  迅速轉身,筱婕小跑步回房間,食指放進嘴裡啃啃啃,啃掉一層指甲屑。

  沖到鏡子前面,她看住鏡中眼眶翻紅的自己,呼吸、呼吸再呼吸。

  「無所謂的,本來就是 不對,是 忘記你們之間的關係叫室友,忘記你們的同居成立,是因為一張契約,是 笨了,不是他的錯。」

  拿起面紙擤掉鼻涕,她鼓勵自己,沒事,待會兒將雨過天青。

  拿起公文包,她找出裡面的數據,跳跳躍躍的是文字,鼓鼓噪噪的是心情,她沒辦法定心。

  人越老臉皮越薄,要是在以前,她肯定貼上前去,一百句對不起,一千句對不起,總要說到他臉上的烏雲散盡,說到他的矮黑人表情恢復王子俊容。

  走到化妝台,拿出她的合約書,一條一條、一款一款,她念出裡面的內容,提醒自己別忘記,他們之間沒有她想像中親密。

  念過一次又一次,她念出平靜心情。

  輕輕吁氣,她安慰自己,沒關係,說不定時光轉移,他們會漸入佳境;說不定他是短暫心情惡化症,過了明天,他們將相處融洽,一如月前,在台南故鄉的下午,在榕樹下、冰店裡愉快聊天。

  客廳電話鈴響,筱婕走出去接,電話那頭是個女人。

  「喂, 好,請問找誰?」

  「我是周蓉蓉,請問廖俊傑先生在嗎?」

  周蓉蓉?﹗冷不防的三個字揪起她的心,她被逮個正著。

  緊咬下唇,她以為他和周蓉蓉已經成為「故事」,看來身為律師,她的推理能力有待加強。

  「請稍等。」

  撫撫沉痛胸口,壓抑,筱婕走到俊傑門前,敲叩兩下。

  「你的電話。」

  她連喊他的名字都不敢,深怕話筒傳進她的聲音,害對方誤會他們之間,打亂他和周蓉蓉的關係。夠懦夫了吧?

  俊傑面無表情,走出房門,略過她,直奔電話。

  「喂,我是廖俊傑。」

  一聽到她的聲音,明顯地,他兩道濃濃的眉毛下彎,彎出兩道優雅弧形。他不生氣了?

  原來,周蓉蓉是他的消氣筒,難怪,一個不認為婚姻具有意義的男人,願意走入婚姻,她一定是個特殊到不行的女生﹗

  筱婕低頭,走進房間。

  「 要學會照顧自己,再這樣下去,就算用綁的,我都要綁 到台灣。」他對電話那頭說。

  來不及關上門扇,他的話鑽入她耳朵,是責備,但每句都帶著濃濃關懷。

  「最好是這樣,我不希望兩頭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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