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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自改+一次po完]婚姻選擇題之一-誘婚(犬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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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改+一次po完]婚姻選擇題之一-誘婚(犬牙)

這個系列是我最愛的2位作家(季可薔,樓雨晴)聯合出的
真的很感人...我哭慘了t^t

婚姻選擇題之一-誘婚(犬牙)(完)

婚姻選擇題之二-結緣(筱傑)(完)http://www.stephylove.com/viewthread.php?tid=42083&extra=page%3D1&pag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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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簡介


  愛情對莊敖犬而言,不是一種能力,而是一個有價的物品,
  在他野心勃勃的人生當中,他絕不輕易交付自己的感情,
  除非這項投資可以帶來最大的效益;
  終於,他找到最值得以愛交換的投資標的──周大牙
      她的家世、身份,能幫助他順利爬上名利權勢的頂端,
  娶她為妻從此成為他務必要執行到底的計劃,因此,
  誘哄她點頭結婚的種種步驟,他無一錯漏;
  而他報答她的方式,就是一輩子疼她寵她,
  讓她做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永遠不知道這段婚姻的真相是他不愛她……



[ 本帖最後由 carman_LIP/// 於 2009-8-4 21:5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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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醫院頭等病房床前,站著年過半白,頭髮花白的中年男子、一名十五、六歲的美麗少女,最後,是挺直腰桿、沉穩佇立床尾的年輕男子,只為了病床上那名昏迷了三天,甫清醒的女子。

  不難想見,這三人必是她生命中最親密、也最重要的三個人。

  她看起來極年輕,約莫二十多歲,白皙肌膚原是水嫩無瑕,或許是因意外之故,略略失了血色,仍不減清麗姿容。

  她無疑盡得上天偏寵,天生的美人胚子,儘管如今右手纏繃帶、身上多處擦傷,依然透出天生矜雅的閨秀氣質。

  「爸……」女子開了口,聲音極弱。

  天生威嚴的性子,無法表現出太露骨的情緒,杜明淵只是輕撫了下她纏裹紗布的額頭,流露一絲不可察的關愛。

  女子目光往後移。「心心……妳沒去上課。」

  少女紅著眼眶瞪她。「妳都發生車禍了,還管我上不上課這種小事,我快擔心死了!」

  女子扯了扯唇角,以淡淡的笑容安撫親人。

  「還好嗎?要不要再讓醫生打一劑止痛針?」心知她有外柔內剛的倔強性子,男子主動詢問,以免她逞強。

  她的目光,對上了他。

  困惑,浮上眼眸。

  男子一瞬也不瞬地望住她,她亦不閃不避。

  一室靜默。

  終於,她開口了──

  「請問,您哪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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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結婚三年的夫妻應該要是怎樣?

  敖犬不曉得,也沒研究過,不過他想──絕對不會是現在這樣。

  盯著遞來的枕頭,他僅是一挑眉,雙手環胸俯視著她。

  「我想……家裡應該還有不少空房。」被那雙凌厲的目光一瞪,大牙竟沒來由地一陣氣虛,弱了嗓音。

  「我拒絕。」薄唇吐出聲音,毫不思考,簡明利落。

  「莊先生……」她覺得自己應該要解釋一下,舔了舔唇,試圖開口。

  莊先生你!

  像是聽到什麼有趣的言論,微揚的眉宇挑得更高,唇角微微勾起。「請說,莊太太。」

  極明顯的,那個稱呼令她倍感不自在。「你……別這樣叫我。」

  「怎樣叫?莊太太?」他有趣地回道。「我想我沒有入贅。」

  他頓了頓,有模有樣地思索,再次確認記憶庫沒有這筆紀錄,點頭強調:「嗯,應該沒有。」

  也就是說,喊她莊太太是合情合理又合法。

  大牙氣悶。「問題是我不記得了!」

  是的,很老梗的劇情,連續劇演過八百遍,小說寫過九百遍,但它就是血淋淋地發生在她身上了!

  一場意外車禍,奪去她部分的記憶,她認得出父親、認得出妹妹、認得出家中每一個傭人、甚至記得成長過程的每一件事,獨獨──不記得他。

  這就是問題所在。

  她的記憶庫裡沒有他,不記得自己與他如何相識、如何相戀、如何結婚,與他相關的一切她全無印象,對她而言,他完完全全是一個陌生人。

  「我明白。」他點頭。

  沒錯,就是這樣,非常容易理解。

  杜宛儀看著他轉身離開,安下心來。相信他已經充分瞭解她的意思,並且接受目前的特殊狀況。

  但,很明顯她放心得太早了。

  就在她悠閒地看完一本雜誌,調暗床頭燈,預備躺下來睡個舒舒服服的好覺時,房門再度被推開,去而復返的男人佔據了右側的空床位。

  「你、你、你……不是去睡客房?」

  「我從沒說過要睡客房。」他一臉奇怪地看她,不明白這結論從何而來。他不過是去書房把未完的公事處理好罷了。

  「可是我以為,你已經明白……」

  「所以我讓妳睡了我的枕頭和左邊床位,基本上躺右邊我睡眠質量會比較差,不過妳失去過去的記憶,忘記我們的相處習慣,我不會跟妳計較的,乖。」瞧,他多好商量,不是嗎?

  「……」這根本不是睡左邊睡右邊的問題好嗎?

  她開始覺得,這個男人好難溝通!

  「重點是,你對我來說只是陌生人!」她沒有辦法與一名陌生人同床共枕呀!

  「我們結婚三年了,不是陌生人。」他記得他告訴過她了。

  為什麼她會覺得,他們一直在鬼打牆?

  「這是我的房間、我的床、我、的、老、婆。而我,拒絕被踢下床。」某些字眼,他說得特別緩慢,加重語氣,並且一如預期接收到她理虧的心虛感。

  「沒意見?很好。」結案。

  拉開被子,躺上右側床位。「晚安,祝妳有個好夢。」

  大牙瞪著逕自安睡的男人,簡直無法置信。

  他是談判高手,擅於利用自身的優勢以及對方的弱點,並且,不輕易妥協。

  出院後第一回交手,大牙敗下陣來。

  ******

  如果說她不夠瞭解敖犬,嚴重錯估他剛強的意志及執行力,那麼首度交手會敗下陣來,一點也不意外。

  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貼心溫柔的好男人,妄想他會溫柔又體諒地放棄行使丈夫權,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他強勢而沈定,無時無刻都清楚自己做什麼、要什麼,決定的事情從不為誰改變,更不容他人左右,一旦下定決心,便不容規劃落空。

  所以,他說要娶她,就真的在她大學畢業那年將她娶到手了。

  所以,他入主杜氏企業,兩年之內打入高層決策核心,既有職銜,更掌實權,父親對他極為信任。

  或許,便是這樣的強勢與魄力,這幾年裡,周氏企業盈餘大幅成長,原本對他極盡刁難的股東們,也在年終股利分紅時眉開眼笑,態度逆轉。

  外界對他評價兩極,有人欣賞他的實力,也有人說他靠裙帶關係,他從不為所動。

  他付出了多少,便勢必會索回同等報酬,絕不虧待自己。

  這樣的男人、這樣的男人……她怎麼會以為,他會為了她,放棄應享的婚姻權利?即使──是一名失憶的妻子。

  她錯了,錯得好離譜。大牙洩氣地將臉埋進膝上,突然覺得自己愚蠢至極。

  「在想什麼?」下了班的敖犬尋至花房,見她蜷坐在大波斯菊花圃旁,一臉沮喪。

  「聽吳嫂說,妳在這裡坐一下午了,有啟發出什麼突破性的人生智慧嗎?」

  半帶笑弄的口吻,被她惱怒地回瞪一眼作為回報。「你走開,我不認識你!」

  真不可思議,優雅高貴的周家大小姐、天生的名門閨秀,無時無刻保持好教養,居然會有如此賭氣任性又幼稚的行止,好了不起,愈活愈回去了。

  敖犬心知肚明,有人惱羞成怒了。

  前一晚口口聲聲拒絕同房的人,今日清晨醒來,發現自己整個人自動自發縮到他懷裡,蜷睡得安安穩穩,只差沒打呼流口水,醒來那當下的羞愧感可想而知。

  她怕冷,而他又會習慣性搶被子,於是久而久之,她在睡夢中會逕自尋找溫暖來源,這已經是他們夫妻間自然形成的默契,棉被歸他,他的懷抱歸她。

  敖犬不以為意,坐到她身旁。「這讓妳很困擾嗎?」

  大牙回瞪他。「我說是,你就會讓步嗎?」

  他揚唇,答得乾脆。「不會。」

  那不就是了!問得真虛偽。

  「我們夫妻感情一定很差!」她幾近惱怒地說:「不然就是被逼著嫁給你,我一點都不愛你。」

  「妳希望我怎麼回答這個問題?」說他們夫妻有多恩愛?她根本就是抵死不認到底了,無論他說什麼都是多餘。

  論家世,他孑然一身,有什麼條件與能耐逼迫周家長千金嫁給他?她若不點頭,誰都拿她沒辦法。

  她不會不明白這一點,只是不願面對罷了。

  「那至少、至少……你應該不愛我!」

  他挑眉。

  大牙發現,這似乎是他的慣性表情,藉由揚眉的動作,掩飾底下真正的情緒,對不想回答的問題避重就輕。

  「我一點都感覺不到你對我有感情,你真的有嗎?就算是一點點?你喜歡我哪裡?喜歡到大學一畢業就迫不及待娶我?我甚至還不懂得該怎麼做一名好妻子,養尊處優的大小姐一個,無法稱職扮演好賢妻的角色……或許,或許你會娶我,只是因為、因為我是周家的……」

  他沒有阻止她,相當稱職地扮演他的好聽眾角色,還適時點頭「嗯」個一聲給予回應,配合度有夠高,反倒是她自己及時打住,一副懊悔得想咬掉自己舌頭的愧疚模樣。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說!」她立即道歉。

  敖犬不語,伸手摸了摸她的髮。若她曾認真觀察,會發現向來喜怒不形於外的男人,此刻唇角正揚起一抹幾不可察的淺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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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有人可以走的如此瀟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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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都可能如此批判他、質疑他,唯獨她,永遠講不出口,永遠做不到以此羞辱他──無論在任何情況下。

  「這就是妳的困擾嗎?覺得我不愛妳?」

  她微愕,仰起頭。

  言下之意……是間接向她澄清,他是愛她的嗎?

  「是嗎?大牙。」

  敖犬從來就不是走溫柔多情路線的那種男人,他實事求是,會主動探問,並且接連問了兩次,是不是表示他很重視這件事?

  「我、我不知道,只是覺得……很茫然。」

  敖犬伸臂將她抱來,安置在大腿上,輕柔環抱。「大牙,我要妳記住,娶妳那一天,我對自己承諾過,這輩子都會保護妳,盡其所能給予妳,妳想要的幸福,無論如何,永遠不要忘記我今天的話。」

  即使……不愛她,是嗎?

  她聽出言下之意。

  盡其所能保護她。

  成全她要的幸福,而不是「他們」的幸福。

  大牙斂眉,覆去其間那抹淡淡的落寞。

  ******

  晚上十點。

  敖犬回到房裡,妻子坐在梳妝台前,盯著第二格抽屜發呆,連他進來好一會兒都沒察覺。

  「那是日記本,妳每天都有寫日記的習慣。」約莫在十點到十一點之間,然後十一點他進到房裡來,她就會收起日記。

  「啊!」他突然出聲,嚇了她一大跳,急急忙忙關上抽屜。

  「不得記密碼?試試1109。」他完全沒把她多餘的遮掩行為看在眼裡,還好心提供她日記的密碼。沒辦法,老婆現在是失憶的人嘛。

  「你、你……」她指著他結巴。

  「何必反應那麼大?」敖犬一副她大驚小怪的表情。

  「你怎麼會知道!」難不成──她震驚地瞪大眼,不知是氣還是窘,臉色脹紅一片。

  「還真讓我料中了?」1109,他的生日。

  這名女子的心思啊,他從來就不難揣度。

  「你怎麼可以偷看!」太過分了!居然侵犯她的隱私權!

  「莊太太,妳未免太看得起我了。」他淡嘲,如此了不起的宵小行徑他傅某人還辦不到。

  所、所以……沒有嗎?她鬆了口氣。

  「莊太太,妳考不考慮去報名演員訓練班?」

  窺探她的心事,何需多此一舉去翻日記?她臉上都寫得清清楚楚了,演技差得連當丈夫的都替她羞恥。

  「什麼意思?」沒頭沒腦插來一句話,讓她一顆心又提了起來。

  「沒什麼意思。」他逕自轉身走開。

  從浴室沖完澡出來,她已先行就寢,留了左方的床位。

  唇角微微一揚,他掀被上床,由身後悄然環抱住她,淺淺啄吻嬌妻頸膚,求歡意圖極其明顯。

  他知道她還沒睡,他沒上床以前,她從來不會逕自入眠。

  「你、你……」她驚嚇得結巴,全身僵硬。

  他扳過側睡的身軀,迎面細吻美麗臉容。

  她是無庸置疑的美人胚子,家世、外貌,該有的樣樣不缺,得天獨厚的天之驕女,娶了她,他心裡明白妒羨他的男人多到難以計數。

  挲撫的指掌移至纖細腰身,她瞪大眼。「等、等、等……一下。」

  「妳最近真容易受驚嚇。」動不動就花容失色。

  「廢、廢話!你……」

  「嗯?」他有沒有聽錯?他的大小姐講粗話。

  「你……有點太超過了……」

  和自己的老婆親熱,哪裡超過?

  「你不會以為,我們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吧?」

  「當然不是,可是我現在……你知道的,我對你還很陌生……你有急到我才出院第二天就、就……」精蟲沖腦嗎?

  她還是高估他了嗎?就算從不走體貼好丈夫路線,這樣也太過分了!

  「正確來說,是一個月零三天。」以身心正常又不打野食的男人而言,他算夠容忍了。

  居然還有臉一副好委屈的樣子!

  「你就再多忍耐一下會死嗎?」她完全被氣到。

  嘖!這是他的大小姐嗎?生氣時說話音量也不會揚高一度,這種失態吼叫的言行,居然可以出現在她身上,他算是開了眼界。

  她最近情緒真豐富。

  「嗯……」他瞭解地沈吟了下。「所以妳的意思是,妳記憶十年八年不恢復,我就活該要吃齋念佛,不近女色?」

  「才不會!」

  「我這是合理假設,妳無法否認是有這個可能,不是嗎?」頓了頓。「難道妳能控制記憶恢復的時間?那麼敢問莊太太,我什麼時候能碰我老婆?」

  「……」

  「還是妳覺得我應該去找別人比較好?妳希望這樣?」

  大牙瞪他。「你敢!」

  嗯哼。「所以莊太太,妳手可以放開了嗎?」

  死抓住衣襟是在演哪一出?惡霸強行凌辱黃花閨女?

  「……」分明淨往她死穴踩。她恨恨地瞪他,不情願地鬆了手。

  「感謝妳從容赴義的美好表情。」真共襄盛舉啊,他淡嘲。

  「你到底想怎……」話未說完,他一記猛烈的吻堵去餘音。

  「唔、呃……」還給她舌吻!他是有這麼飢渴嗎?餓他很久了是不是?

  被他野蠻的吻弄疼了嫩唇,她抗議地咬他。

  敖犬不以為意,低低地笑出聲來。

  和平日與那些商場老狐狸虛應周旋的笑容不同,那是不含城府心計的笑,顯然她不成熟的報復行徑帶給他不少樂趣。

  「你覺得很可笑是吧,反正……」她就是鬥不過他。

  「哪裡。很高興愛妻的熱情回應。」

  愛妻?某個敏感字眼,令她一怔。

  持續撩撥的唇與手,不間斷在她身上點火,明明努力想撐住無動於衷,仍是在他的吻撫下嬌喘、迷亂得難以自已。

  夫妻三年,她的敏感處、怎麼做能使她快樂、挑起她的需求,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掌下挑撫的半裸嬌軀,在戰慄中首度得到難以掩飾的強烈歡快。

  他挑眉。「這麼快?我都還沒進去。」

  「閉嘴!」簡直羞愧得想死。

  看來餓很久的不只他。

  褪去剩餘的衣物,陽剛體魄迭上柔軀,只是熨貼著,她的熱情已幾乎濕潤了他,他卻只是廝磨著,不躁進,一下又一下吻囓細嫩頸膚,存心撩撥她更深一層的欲求。

  「莊、敖、犬……」她咬牙。「要就快一點,不然就滾開,讓我睡覺!」

  看來他是惹惱嬌妻了。

  他低低地笑,吻去嗔惱,毫無預警地猛然入侵。

  「啊!」她失聲驚叫。

  「小聲點,老婆。小妹在隔壁房。」他是無所謂,就怕酥媚入骨的叫聲小姑娘聽了害羞,接著太座大人又要惱羞成怒。

  他還敢講!這到底是誰害的?

  她倒吸了口氣,這毫不體貼的男人完全不等她反應過來,便強勢展開掠奪,熱烈進擊。

  「等、等一下……」她幾度吸不上氣來。

  「不。」拒絕得乾脆。是她要他快點的,她沒立場喊停。

  她氣得張口咬住他肩膀,拒絕讓丟臉死人的呻吟再度出口。

  他不以為意,深沈地進佔,霸道掠取柔軟深處每一寸美好地帶,那從來只有他、也只允許他獨佔的領域,不容她保留分毫。

  激狂放肆的縱情旋律,激得她意識昏蒙,快感層層堆棧,深陷迷眩情潮中,水霧明眸凝定他。

  「你……愛我嗎?」

  她終究,還是問了出口。

  素手輕撫陷入激情的狂亂俊顏,他肌膚熱度高溫得嚇人,她能感覺到,他在她體內的脈動、狂熱。能夠為一個女人如此燃燒,心跳失速,血液沸騰,應該是愛吧?

  對吧?他愛的。

  他動作一頓,拉下纖指,收緊臂彎牢牢環抱嬌軀,更為密實地挺進深處,難以喘息的進佔頻率,讓她無暇再思考其它。

  「夠、夠了……」她斷斷續續喘息。

  「不。」斷然拒絕,依然故我。

  他簡直像瘋了一樣,狂野得難以招架,她逃、他步步進逼,分毫不肯放過她。

  太過陌生的巨大歡愉,令她慌得害怕,如潮水般淹沒口鼻,難以呼吸,她幾乎無法承受。

  「莊敖犬!」她氣得捶打他。「你這渾蛋……我說不要了……不要了……你聽不懂嗎?」

  敖犬不理會她的拳打腳踢,染了熱度的眸子凝視她,笑吻她眼角湧出的濕淚。「妳呀,孩子一樣。」

  快樂也哭、慾求不滿也鬧脾氣,只有他,看得見大小姐任性的這一面。

  深吻住她,牢牢將自己嵌入柔軟身軀,與她同攀最後的極致。

  第二回交手,大牙再度慘敗,任他予取予求,啃得乾乾淨淨,一根骨頭也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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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丟臉、丟臉、超丟臉!

  尤其隔日的餐桌上,從妹妹眼中接收到一絲曖昧笑意,在她耳邊悄聲說:「很恩愛齁!」

  她懷疑這輩子都沒辦法抬頭做人了,忍不住又將一腔怨氣轉嫁到罪魁禍首身上,暗瞪他一眼。

  偏偏某人不痛不癢,完全當她在撒嬌來處理,伸手揉揉她的發。「看我做什麼?快吃,妳有的是一輩子可以看。」

  「拜託,你們連吃個早餐都要放閃光,眉來眼去是怎樣!」周宛心忍不住呻吟。全世界都知道他們夫妻感情好,不用這樣含嗔帶媚、頻送秋波,也不顧慮現場還有未成年的。

  「你們今天是不是約逛街?」敖犬順口一問。

  「對呀!姊夫,你要查勤喔?放心啦,姊超愛你,沒人拐得走你老婆。」

  「小鬼,吃妳的早餐!」他笑罵。「想去哪裡,我到公司前可以順道送你們過去。」

  看完財經版,他折好報紙順手放置一旁。「爸,早上十點開年度財務會報,還有度假村的案子,下午公開比案,您對這幾家參與的廠商有什麼其它的想法嗎?」

  周明淵瞧了他一眼。「這個案子從一開始就是你負責經手,一切照程序來,只要你認為正確,我沒有意見。」

  如果敖犬曾有一絲意外,也在瞬間掩去。「這樣我明白了。」

  爸很信任他,這大牙是清楚的。

  生了她這個女兒,父親從小就將她捧在手裡,寵著、護著,不捨得她受一絲委屈,完全有求必應。

  她對商業沒興趣,偏愛人文藝術,爸也由著她,總說:「只要妳快樂就好。」

  嫁給敖犬後,他一肩扛起杜家偌大基業,爸是愛屋及烏,毫不吝惜地厚待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周氏未來的真正掌權者是誰,也難怪外界對他的負面評價以及這樁婚姻的聯想,從來沒斷過。

  「還有妳,大牙。妳才剛出院,別逛太久,自己注意安全,早點回來。」交代完公事,改叮嚀老婆。

  既然知道我才剛出院,昨晚那個存心把人折磨得死去活來的禽獸究竟是誰?

  大牙有一絲迷惑。

  為什麼她會覺得,私底下處處挑惹她的男人,和眼前這個溫聲細語的體貼好丈夫,完全像是不同的兩個人。

  她甚至有種錯覺,他似乎在生氣,雖然表現得不明顯。

  生氣?為什麼?又氣她哪一點?

  「心心,照顧好我老婆,有什麼閃失,唯妳是問。」

  「厚!姊夫,你還可以再更噁心一點!」沒見過這麼寵老婆的妻奴,替老婆的家族事業做牛做馬,讓她能夠吃飽睡好當她的大小姐,這也就罷了,還體貼溫柔、噓寒問暖樣樣都來,他樹立了這樣的高標,她以後是要怎麼找男朋友啦,氣死人了!  

  說要逛街,其實周家姊妹本身就不是以血拼敗家為樂趣的人,逛了一下午,手中的提袋也沒增加多少,倒是替敖犬買襯衫、毛衣、領帶夾還有鋼筆,出身豪門的優點就在於,買東西可以不必留意標價。

  其實他也不是真的缺這些,只是覺得質感好、適合他,一股衝動就買下來了,她的奢侈通常用在他身上居多。

  「我覺得,一個人在自己心裡的地位有多重,從逛街就可以看得出來。」

  找了家咖啡廳坐下來歇腳,低頭檢視購買的物品,聽小妹這麼說,杜宛儀挑出其中一隻提袋,笑笑地遞去。「吃醋啊?喏,別說姊姊都不疼妳,十七歲了,要開始學著打扮自己。」

  周宛心接來,微訝。

  這什麼時候買的?她完全不記得她們有在化妝品專櫃停留。

  「謝謝姊。還有,這個麻煩妳拿給爸爸。」

  大牙看了袋子裡的物品一眼。「妳為什麼不自己拿給他?」

  最近天氣轉冷,給爸準備的保暖衣料,她提袋裡也有一件。

  因為爸討厭穿毛衣,裡頭的大衣,料子輕柔暖和,價位必然不低。

  宛心從來不用家裡一毛錢,寧可自己辛苦在外打工,買下它,已經是她能力的極限。

  她這個妹妹,其實很有心啊……

  後來,是敖犬教了她一套說詞:「周家的二小姐,吃穿用度能太寒酸嗎?妳是存心要讓外頭的人覺得父親、姊姊苛待妳是吧?妳自己無所謂,就連爸爸的顏面也無所謂就是了?」

  雖然這樣說很殘忍,但是管用,至少妹妹不會再拒絕他們替她打點日常瑣事。

  周宛心垂眸。「別讓他知道是我買的。」

  「為什麼?」

  「我送的話,他不會收。」也許看都不看一眼便扔到角落,歷年的父親節禮物就是實例。

  大牙答不上話來。

  這對父女的心結,不是三言兩語便能說得清,爸有爸的痛處,小妹也有小妹的心酸,她夾在中間,每次想做點什麼都力不從心。

  敖犬看穿她的沮喪,只是勸她說:「這是他們之間的問題,妳別枉作小人了。」

  「什麼話?他們一個是我的爸爸,一個是我妹妹耶!」怎麼可能不管?

  「所以母雞不生蛋,妳還能強迫牠去孵小雞?妳當自己是母雞的媽媽?」

  「……」暗喻她雞婆過頭就是了?

  「爸不見得是不愛小妹,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局外人不懂,該做的妳做了,他們誰也不肯往前走一步,妳怎麼推都沒用。」

  很不情願,卻不得不承認他說得有道理。

  看出她真的很難過,他不曉得用了什麼方法,說服宛心每個週末回周家大宅,待個兩天一夜,也因為這樣,多少牽絆住宛心與家裡的關係,不至於漸行漸遠,終至陌路。

  他總是有能耐,讓身邊每一個人都照著他的安排走。

  現在想起來,敖犬為她做的,其實並不少,他從不對她說太好聽的情話,但總是依著她的心意去安排一切,就像他承諾過她的,竭盡所能讓她一輩子快樂。

  「妳呀……」大牙歎息。「明明對妳姊夫都能撒嬌說笑,要是跟爸相處有對妳姊夫的一半自在就好了。」

  她也想啊!

  小的時候,覺得爸爸像座山一樣,好高、好有能耐,大家都尊敬他,無所不能,有他在就覺得好安心。可忘了從什麼時候起,她不再仰著臉、帶著純真的笑容追著喊爸爸,過於淡漠的臉容,讓她再也無法用熱切的眼眸仰望。

  姊夫不一樣,他也甚少給她笑容,沒有太多寵愛的舉動,但是喊她小鬼的口氣,真的讓她感受到,她不是外人。

  「姊,妳知道嗎?有時候,我好羨慕妳。在爸眼中,妳是周家唯一的女兒,在姊夫心中,妳被全心全意地愛著,女人最渴望的一切,妳都有了。」

  「愛?」連小妹也這麼覺得?「外面的傳言,妳都沒聽說過嗎?」

  「聽過啦,那又怎樣?」傳言走到哪裡都有、每個人都會說,又有幾句是真實?「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姊夫為妳做的,不是外面的人三言兩語就能抹煞。」

  那如果是她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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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心,我問妳,假如……我只是假設,那些傳言是真的,如果是妳,妳會怎麼做?」

  「妳是指,他婚前原本有交往中的女朋友,只是看中周家的財富才娶妳的那個傳聞嗎?」

  「……嗯。」

  周宛心偏頭瞧她,沒有立即回答。

  太艱深了嗎?

  連她都迷惘失措,又怎麼指望一個十七歲的小女生回答這個問題?

  「算了,妳不用……」

  「我只是在想,就算是真的,他做的那些,足不足以交換他所得到的?」

  大牙愕然。

  「不是這樣嗎?事實上,妳得到妳想要的,我只知道,妳握在手中的,是許多女人可望而不可及的,即使有所謂的「真相」,妳也永遠不會知道,這輩子妳都會過得很幸福,就算是交換好了,他也沒有對不起妳。所以我覺得,妳不用想太多,只要牢牢握緊妳所擁有的就好了。」

  十七歲小女生的思考角度,很單純,也很實際,無巧不巧,竟與敖犬不謀而合。

  難道,只有她一個人在介懷,將自己困進死胡同裡想不開嗎?

  那另一個女人呢?真可以拋諸腦後,不去想、不去看、甚至不必愧疚自己此刻擁有的幸福是由另一個女人手中奪占而來?

  「姊,妳在想什麼?」感覺她問這個問題,並不單純只是閒聊。

  大牙抬眸,正欲張口,目光不經意落在她身後,神情在瞬間僵凝。

  「怎麼了?」周宛心順著她視線的落點往後看,不過就是一對剛走進來的男女,男的西裝筆挺,女的自信優雅、標準的都你OL,長得很美,但這也沒什麼啊,她怎麼一副見鬼的樣子?

  「宛、宛心,我們走了,好不好?」大牙抓住她的手,她察覺到那微涼的指尖,隱隱帶著顫抖。

  「好,妳等一下,我先去結帳。」沒見過姊姊如此失常的樣子,唇色幾乎是蒼白的,她不敢輕忽。

  「我去外面等妳。」片刻都無法多待,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周宛心結完帳出來,站在外頭的大牙,正隔著透明玻璃窗,看向那名剛進去的女子。

  那個女人──有什麼問題嗎?

  她無聲走近,遞出匆忙中由紙袋掉落的鋼筆。「姊,妳東西掉了。送姊夫的,要收好。」

  杜宛儀接來,默默握住。

  宛心說,她的幸福就在掌心,只要牢牢握住就好。可是,她握得牢嗎?她握得心安理得嗎?

  裡頭的女子似乎感受到異樣的凝注目光,朝她望來,而後,眼中亦閃過一抹愕然。

  她心臟一跳,那一瞬間,完全無法與之對視,狼狽地轉身便逃──

  「姊!」

  所有狀況幾乎在同時發生,突然竄出轉角的小貨車迎面而來,她也煞不住步伐,刺耳的煞車聲、妹妹的驚叫,交錯在耳邊,她腦中,僅餘絕望的念頭──

  這一次,她或許逃不過了。

  ******

  開會中緊急接到電話,敖犬趕到醫院時,妻子的傷口已經處理好,除了撞傷的額頭外,其餘皆是小擦傷,並無大礙。

  「大牙呢?」

  「還在昏睡。」畢竟只是十幾歲的小女生,又看著意外在眼前發生,周宛心至今仍驚魂未定。

  敖犬拍拍她的背安撫她。「沒事了。」

  「那個……是這位小姐幫我送姊姊來醫院的。」幾乎是第一時間,連想都沒有就從咖啡廳奔來,伸出援手。

  他目光移向一旁的女子。

  「我和老闆剛好在附近,目睹事故經過,就順手幫忙了。肇事的貨車司機已經逃逸,如果有需要的話,車牌號碼我記住了。」

  她很聰明,從小就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憶,求學時的優異表現從來不遜於他。

  他點頭,溫聲說:「謝謝妳。」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她想,他的妻子應該不樂意見到她。

  「書郡!」他喊,聲調是少見的柔軟溫暖。

  她回眸,淺淺微笑,以只有他聽得到的音量低聲說:「她應該知道了些什麼,看我的表情不太尋常,你自己想想該怎麼處理。」

  始終伴在她身側的男子皺眉,粗聲催促。「走了!話這麼多。」

  留意到男子的臉色不甚愉悅,敖犬識相地沒再耽擱他們寶貴的時間。

  兩人各自背身,往自己該走的方向前進。

  人生早已不再同路,從數年前他做了抉擇開始,就已背道而馳,從他轉身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無法回頭。

  「妳對他還真是有情有義。」男人冷言酸她。

  「大老闆,你脾氣還真是說來就來,胃又喊餓了是不是?火氣這麼大。」似乎習慣了他火爆的脾氣,夏書郡完全從容應對。

  「知道就好!我要吃飯。」

  「你不知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嗎?少吃一頓飯別那麼計較。」

  「哼,明明就是妳的私心吧!」什麼救人一命,講那麼好聽。

  「……」  

  敖犬回到病房,周宛心原本放在姊姊身上的視線移向他。

  「那個女人……姊夫認識?」

  「嗯。公事上有往來,就是上次提到那個度假村的規劃案,她是參與比案的建設公司之一,爸也知道。」所以才意外,岳父竟能信任地放權給他,不疑慮他私心作祟。

  「只是這樣嗎?」她只是年輕,但是並不單蠢。

  「為什麼這麼問?」

  「今天……姊姊問了我一些奇怪的問題。你和姊姊怎麼了嗎?」

  敖犬拉好被子,留意到她握在手中的物品。

  「那是要送給你的。」她補充說明。場面那麼混亂,她整個人都慌了,沒留意到姊姊竟一直將鋼筆牢牢握在手中,沒鬆開過。

  她鼻頭酸酸的。姊姊真的很愛姊夫。

  他輕輕抽出掌心的鋼筆。墨綠色的管狀物落在掌心,沈甸甸的,靜靜散發深邃的沈斂光華。

  重點不在鋼筆的價值,而是,她始終不曾鬆開的掌心。

  長指撫過妻子臉容,他沒回頭,輕聲問了句:「小妹,妳相信我嗎?」

  「相信。我一直都是相信姊夫的。」不管外面的人怎麼說,他娶了姊姊就一定會盡全力善待,她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

  「那麼妳呢?大牙,妳相信我嗎?」

  本以為沈睡的人,緩緩地張開眼眸。

  他神色未變,定定與她相視。

  「妳,後悔了嗎?」

  後悔與他相遇,交付她所能交付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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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相識那一年,她十七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芳華。

  他是她的家教老師,每週兩日的家教時間是他們唯一的交集,除了學業上的,他們甚少交談其它話題。

  那時,對她而言,這個叫莊敖犬的家教老師是很無趣的,明明有一張好看的俊臉,卻總是不苟言笑,不過大她兩歲,卻像四十歲老頭一樣少年老成,除了悶,她找不到更多形容詞。

  不過,單就一名家教老師而言,他絕對是優秀的,個性悶,不代表講授內容也悶,事實上,他有本事讓她對痛恨到死的數理產生一點小小的興趣,就已經是了不起的能耐了。

  一個是教養良好、拘謹守禮的大小姐,而他又不像一般人會主動找話題炒熱氣氛、討她歡心,因此當了她一年的家教,兩人一直沒有太多的互動。如果不是那一天,或許他們就只會是單純的家教與學生,短暫交會後各自發展人生,許多年之後,走在路上相遇了也不會記得對方。

  因為那一天,他們不再只是家教與學生,因為那一天,未識情滋味的少女心,淺淺動了,因為那一天,造就了往後,深纏難解的緣分──  

  那一天,上完當日的家教課程,敖犬明顯察覺到她今天情緒特別低落,態度上仍與往常無異,依舊是有教養的文雅小閨秀,那應該是──一種感覺吧,明顯低迷的情緒氛圍,以及缺乏起伏的音調,與平常就是有一點點不一樣。

  不過既然她沒表示什麼,他也不會自攬麻煩去當張老師專線,他對十七歲少女的煩惱一點興趣都沒有。

  上完課,她依舊有禮地道謝,送他到門口,微微躬身。「老師請慢走。」

  如果那一天,他就這麼走了,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不過,終究沒有。

  離開杜家大宅後的半小時,他等到公交車,上車前才發現皮夾遺落在杜家,於是折返杜宅,向門口的守衛說明原由後,穿過庭院,拾級而上。

  以往推開門,客廳大燈必定是亮著的,此刻迎面而來的闃暗,令他不解。

  管家呢?廚娘呢?他以為這個時候,應該是作息規律的大小姐的用餐時間。

  客廳並非全然的暗沈,微弱的搖曳燭光帶來些許光源,他望去,端坐在客廳中央的女孩,獨自對著桌上的八吋小蛋糕,神情幽寂。

  敖犬胸口一緊。

  那樣的表情他太熟悉,熟悉到一瞬間,有呼吸困難的窒悶感。

  「周大牙,十八歲生日快樂。」她輕輕地說,揚起笑,自己祝福自己,吹熄了蠟燭。

  有一種聲音,聽起來覺得輕悄寂寥,此刻的她便是。

  「原來今天是妳生日。」來不及思考前,他已出聲,開了大燈。

  「啊,你怎麼……」她愕然,望向門口去而復返的他。

  「我回來找皮夾,應該是遺落在這裡了。」

  她點點頭。「請稍等。」

  她在方才待過的起居室裡找到那只男用皮夾,下樓來遞還他。

  「既然都回來了,那……要不要吃塊蛋糕再走?」她遲疑了下,終究還是問出口。

  他不置可否地點頭。

  本以為屬於她的十八歲生日蛋糕,她得自己一個人淒涼獨享了,意外有人分享,她臉上多了點不明顯的笑容。

  「周先生呢?」據他觀察,周明淵極為疼愛女兒,怎麼會任她一個人孤單單地度過十八歲生日?看起來怪心酸的。

  「他去香港出差,後天才回來。」原本答應了要陪她過生日,臨時有狀況,他也不能不去處理。

  其實她也習慣了,理智上能夠體諒,畢竟要撐起那麼大的家業,肩上的擔子並不輕,多少張嘴得靠著他吃飯,明白這一點,她已經注定無法當個任性賴著父親撒嬌的女兒。

  可是感情上,總難免遺憾父親錯過了她那麼多回的生日,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大餐桌旁吃飯時,心裡還是會覺得寂寞。

  「吃過珍珠奶茶火鍋嗎?」他突然問。

  「什麼?」是說用珍珠奶茶當湯底去煮火鍋嗎?聽起來好怪。

  「妳請我吃蛋糕,我請妳吃晚餐。」禮尚往來。不過大小姐會不會覺得那種粗食入不了她的口,他就不曉得了。

  「啊?」所以是……邀請的意思嗎?

  當她的家教一年以來,從沒有課程以外的接觸,難怪她會訝異得無法反應了。

  「去不去?」問得乾脆利落,沒有第二句廢話。她一搖頭,他立刻就轉身走人──

  「好!」她飛快應允,反倒是他愣了下。原本都已經準備好聽她得體大方的官方拒絕了,她是哪根筋不對?

  是說……他也沒多正常就是了。

  天曉得他發什麼神經,只是突然覺得,她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大廳,對著生日蛋糕要哭不哭的落寞表情,看起來可憐斃了,一時之間於心不忍──

  於心不忍?原來他也有同情心。敖犬諷刺地想。  

  ******

  他說的火鍋店,就在他學校後面的巷子裡,連招牌都沒有,店門也不醒目,真的要熟門熟路的內行人才找得到。

  這家店的Menu上的名目都好怪,她連聽都沒聽過,有些還懷疑應該是老闆印上去耍人的,其實根本沒有這樣東西吧?

  「啤酒鍋是長怎樣?」姜母鴨、燒酒雞都吃過,但是加啤酒的湯頭,味道究竟會是怎樣?

  「火鍋樣。」他沒好氣地回她。「妳不准點。」

  誰曉得她酒量如何,他不想伺候一個發酒瘋的小醉鬼。

  「喔。」她乖巧地應聲,最後點了她一開始就很好奇、感覺上也頗適合女孩子的珍珠奶茶鍋。

  「為什麼你不點一樣的?」明明就是他推薦的,那應該是覺得好吃才是,可是他卻在她面前吃她好奇得半死的啤酒鍋。

  「因為太娘。」男人吃什麼珍珠奶茶鍋!

  「為什麼它的珍珠都煮不爛?」快吃到底了,口感依然咬勁十足,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

  「自己去問老闆。」這次他連頭都懶得抬。

  她難得胃口這麼好,一問一答間,她竟把一整個小火鍋都吃光了。

  原來有人陪著用餐,不再只能與寂寞對話的感覺,這麼好。

  用完餐後,他們沿路散步消化,再不遠處有夜市,就順道去走走。

  「你怎麼會知道這家店?」

  「同學介紹的。妳喜歡?」

  「嗯,很好吃。」店裡的價位算是很平價,但她覺得味道很好,物超所值。

  敖犬不能說不意外。吃慣美食珍饈的大小姐,居然說很喜歡?

  他本以為,她就算好教養地不抱怨,至少也會小小皺個眉頭什麼的,他幾乎是從開口邀約的那一刻就後悔了。

  可是她除了在看Menu、左右兩難地掙扎要選什麼時小小皺過眉頭外,從頭到尾愉悅自在──就是問題多了點。

  她其實不難相處,一個小小的珍珠奶茶鍋就能討好她,這讓他不至於為自己今晚的舉動感到太愚蠢。

  「要不要吃豆漿豆花?」當作餐後點心。

  她又睜大眼了。「你是說,不淋糖水、改加豆漿的豆花?」是她以為的那樣嗎?

  「對。」

  「豆花……是黃豆磨成的,對嗎?」

  「是。」

  「豆漿……也是黃豆磨成的,是吧?」

  「沒錯。」

  「那……同樣是黃豆做成的,何苦費心把它弄硬了,又拿軟的水乳交融?」這樣不會滿嘴豆味,而且多此一舉嗎?

  敖犬大笑。

  這種說法他倒還是第一次聽到,她的思考邏輯很有趣。

  他擠進人群,很快地買了兩杯豆漿豆花回來,一杯給她,一杯逕自吃了起來,她還瞪著手上的塑料杯。

  「我沒聽過有這種吃法。」本是同豆生,相煎何太急。

  「妳沒聽過的事還多著。」

  她試著吃了一口──

  「有滿嘴豆味嗎?」他問。

  「沒有。」而且豆花很Q,也不會太甜膩,味道其實還不錯。

  他們後來在夜市逛了一圈,她簡直像剛放出籠子的鳥兒一樣快樂,雖然矜持的個性不會像一般人有明顯的情緒起伏,但輕快的步伐顯示出她真實的情緒。

  她什麼都好奇,也什麼都想嘗試。

  她甚至問他:「為什麼那麼好吃的東西要叫那麼難聽的名字?」

  「是我命令它要叫棺材板的嗎?」幹麼質問他。

  一整晚下來,她問的問題他根本沒有認真回答過,但這似乎並不影響她的好心情。

  她連撈魚都想玩玩看。

  不過──可想而知,從沒玩過的生手,紙網撈破了無數個,仍然撈不出名堂來,他實在看不下去,挽起袖子親自下海。

  「要哪只?」

  「這個、這個……啊,游走了!」

  笨蛋!他沒好氣地瞪她,技巧嫻熟地將她指定那條藍尾巴的孔雀魚撈起。

  「好厲害!你怎麼辦到的?」

  廢話,他可是混夜市長大的,只差沒有夜市小霸王的封號而已。

  更晚的時候,他送她回周宅,她掌心謹慎捧著透明塑料袋,裡頭裝著在夜市撈到的五條小魚,真誠地向他道謝。

  「今天……很謝謝你,讓我度過愉快的十八歲生日。」她很久沒有那麼快樂了。

  「不客氣。」他擺擺手,轉身走人。

  「這麼晚了還有公交車嗎?我叫司機……」

  「不用,妳快進去。」

  「那……週末見。」她揮手道別,直到目送他的背影走遠,才慢吞吞地回到那棟寬敞、卻過於寂靜的屋子裡。 

  ******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等到週末,便有了下一次的碰面。

  那一天下午上完課,肚子有點小餓,敖犬臨時興起,到校門口附近去買個點心充飢,行經巷口,聽見細微的爭執聲,一瞬間的好奇,促使他腳步轉移方向,往巷子裡走去。

  「請讓開!我說我不要!」

  遠遠就覺得聲音頗耳熟,果然真的是她──大牙,他的家教學生。

  即使是此刻,被三名不良少年擋住去路,她臉上依然是那副凜然鎮靜的閨秀風範,沒有失聲尖叫,更沒有哭哭啼啼。

  少年不容她拒絕,開始動手動腳。

  無論膽子多大,終究也只是十八歲的小女生,她眼中流露出一絲慌亂。

  嘶……

  或許是蓄意、也或許是要伸手拉她,總之失了力道的揪扯,撕裂她校服的領口,雪白的頸膚、鎖骨暴露在空氣中。

  「你太過分了!」她揚臂抵抗,對方似乎覺得她的反應挺有趣,樂此不疲地逗弄她。

  「你手最好伸出去摸摸看!」敖犬冷冷的警告聲傳來。「我也很好奇,你們可以死得多難看!」

  少年愣了愣,回頭瞧他。

  「老師!」大牙急喊,眼神求助意味分明。

  敖犬將她拉來,另一隻仍抓在纖臂上的指掌,他毫不猶豫地使勁一扳,將它扯離,對響起的痛號聲充耳不聞。

  「她要是少根寒毛,信不信她老子有辦法告得你們一輩子都沒辦法在台灣立足?」一群不知死活的小鬼!

  少年互看幾眼,當下決定溜之大吉。他們只是愛玩,可不想惹禍上身。

  接下來,換她了。

  敖犬冷睇她。「妳跑來這裡做什麼?」

  平日上下課不是都有司機接送嗎?何況這裡距離她那所學費貴得咋舌的貴族學校遠得很,順路晃也晃得太偏遠了一點。

  「我、我只是……」

  爸爸本來說好今天要回來,但臨時似乎又有什麼狀況耽擱了,那些工作上的事她也聽不懂,只知道今晚餐桌上又將只有她一人了。

  然後有一股衝動,她忽然很想再嘗嘗那一晚,讓心很暖很暖的火鍋味道,就憑著那晚記憶中,他帶她坐過的公交車路線找到這裡來。

  直到剛才,她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多輕率,至少安全上有欠考慮。

  「對不起,是我的錯,給你添麻煩了。」她立即道歉,沒為自己的莽撞與錯誤找任何借口。

  勇於認錯的大小姐,讓人連想指責都無從說起。

  敖犬省下口水,直接脫下外套往她身上丟,讓她遮掩掉了兩顆扣子的胸前春光。「我想去吃點東西,妳要不要一起來?」

  「要再去吃那家火鍋嗎?」她七手八腳地穿上外套,眼神亮了起來。

  下午五點,還不到晚餐時間,吃什麼火鍋!

  「去吃名字讓妳很唾棄的棺材板,今天換妳請客!」救命大恩,吃她一頓點心也不為過。

  「啊,好的,沒問題。」她連聲應答。

  敖犬斜瞟她一眼。答得這麼乾脆,早知道就敲她一筆六星級國宴!  

  他們之間,開始會有課業以外的對話,並不刻意,自然而然就演變成如此了。

  有時,她會很沮喪地問他:「老師,我是不是很不適合從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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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問我實話,那答案……是。」答得快狠準,沒有半點猶豫、不帶一絲迂迴,不怕傷了她的心。

  雖說,這就是他之所以在這裡的原因,但有些事情跟天分有關,不是努力去學就有用,她對數理明明就不在行,那麼差的數字概念,從商只會死得很難看。

  「喔。」她洩氣地應聲。明知他就是這種人,不像別人會說好聽的奉承話語,心裡還是小小受傷了一下。

  「怎麼?很失望我沒說:「妳已經很努力了,基本上妳還是有潛力的,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之類的話?」很抱歉,違心之論他說不出口。

  「不是。」她悶悶地回應。她知道自己不是做生意的那塊料。「我只是、只是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不是周家的長女,是不是就不用強迫自己去讀討厭的商用數學、經濟學?是不是就可以多一點時間跟父親撒撒嬌,像全天下的女兒一樣?我明明好討厭數學、好討厭一個人吃飯……」

  她頓了頓,苦笑。「你一定會覺得我太不知足,無病呻吟吧!明明過著衣食無虞的富裕生活還有什麼好抱怨的,有些人為了生活,承受的壓力比我更大,我根本是好命到被寵壞了,沒吃過苦才會這樣說……」

  「確實。」她的確不懂生活中赤裸裸的殘酷與現實,不曾體會過為了一文錢,自尊被人踩在腳底下的屈辱,那是與她完全不同的世界。

  但是他也不會嗤之以鼻地說她全是無病呻吟,或許有錢也有有錢的煩惱,那同樣不是他能理解的世界。

  「妳只是孤單。」

  一語中的。

  他這個人,不說則已,開了口就是一箭穿心。

  「我沒有朋友。」她洩氣地坦承。「你相信嗎?我甚至跟你從夜市撈給我的那幾條魚說話。」

  「人緣這麼差?」

  她不曉得這算不算差,願意靠近她的人很多,男生、女生都有,但是沒有一個人可以讓她說心事。

  為什麼願意對他說那麼多?或許因為他與那些人不同,不會曲意奉承,也沒有追求討好的意圖,反而讓她比較自在吧!

  「你知道嗎?小時候我被綁架過。」她衝動地告訴他。

  「嗯?」他挑眉。果然有錢人也是有煩惱的。

  這些話,她沒有對任何人說過,不知不覺,話便由嘴巴裡冒出來了,她對他說了很多很多。

  那一次綁架,她在不知名的山上待了三天,被蒙住眼睛、嘴巴,關在漆黑的木櫃裡,山區常常下雨,那時她以為自己會死。

  但是她沒有死,被救回來之後,有好長一段時間害怕黑暗、夜裡不敢入睡,從此聽到雷聲都會恐懼莫名。

  後來知道,綁架她的主謀,竟然是同班、坐在她旁邊的同學的父親,有一陣子她還常常去她家玩,覺得同學的雙親都很親切,她根本沒有想到,他們會這樣傷害她。

  接著,以前司機的女兒很活潑,常常跟她一起玩,有一段時間她也很開心,她以為她們是好朋友,卻察覺到對方總是從她這裡偷走一些小東西,從髮夾、CD等小東西到名貴手鍊──那是父親送她的八歲生日禮物。

  後來,她再也不敢與人太親近,對人總是有防心。

  她也覺得這樣的自己好糟糕,不曾試著打開心房接納別人,又要別人怎麼真心對待自己呢?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除了親人,她沒有辦法信任誰,她總是被算計、被利用,她已經怕了,有時好恨自己杜家大小姐的身份。

  如果她不是周家的大小姐,就不用老是想著,這個人接近她,是真心想對她好,還是想從她身上得到什麼吧?

  她還跟他說了很多從來沒對別人說過的心事,他很少回應她,但總是會安靜傾聽;他不會說好聽話安慰她,但只要一開口就不會敷衍她。

  他說:「妳有沒有想過跟令尊談一談?他不見得一定要妳為他的事業盡什麼心力。」不懂與不想是兩回事,不懂的可以學,如果是不想,他不以為杜明淵是會勉強女兒的人。

  強迫自己做不適合的事情,她不會快樂,那絕非疼女如命的杜明淵想看到的。

  該說嗎?

  她思考了很久,最後仍然沒有說出口。

  他是因為這些她不擅長的事物,才會來這裡,成為她的家教老師,一旦她不需要了,是不是──他也不會再來了?

  對現在的她而言,他已經不只是單純的家教老師,可是她不確定,對他來說除了家教學生,他們……究竟算不算是朋友?

  她還記得,孔雀魚剛撈回來的第三天,就一尾尾陸續翻白肚死亡,到第七天,沒有一尾倖存。

  那時她好自責,又怕他不悅,以為她沒好好照顧魚,漫不經心把牠們弄死了,吞吞吐吐地向他自首。

  那時,他唯一的反應是大笑,完全不理會她內疚的表情。「妳不知道那種夜市的魚只是撈好玩的,基本上都養不久嗎?」這是常識,也是經驗談,她居然還為這種事過意不去。

  敖犬發現她是真的為此而情緒低落,並且老是看著空掉的魚缸發呆。

  她真的很用心,還買了水草、彩色小石頭以及圓形小魚缸來當牠們的家,將魚缸放在書桌上,一抬頭就看得到的地方。

  我甚至跟你從夜市撈給我的那幾條魚說話。

  她這麼說過。

  有一天經過水族館,他順手買下兩條孔雀魚,一條紅尾,一條藍尾,還有兩條紅通通的小紅豆魚給她。

  「要養的話,水族館裡的魚比較健康。」

  她接過時,露出了一些些開心的笑容。

  也不過是個廉價、順手買的小東西而已,她卻好慎重地道謝。

  他突然覺得,這個嬌養在深閨裡的千金小姐,其實沒那麼嬌不可攀,說穿了也只是個真誠單純而容易討好的大姑娘。

  一天,又一天,她除了說心事,也慢慢會想瞭解他、關切他的事,可是她對他一無所知,他也從不談自己的事,包括他家裡有哪些人、他的生活、他的喜好、他的交友圈……

  她嘗試問過,當時,他沒什麼表情地扯唇,目光移向她剛解完的習題,淡漠回答:「沒什麼好說的。」

  「可是……我想知道呀。」

  「這不是秘密,隨便問一個人都知道。」

  「可……可以嗎?」他允許她私底下打聽他的事情嗎?這樣會不會……太不尊重?

  看穿她的想法,敖犬嗤笑。「死腦筋。」大小姐腦袋有夠直,她就算找一打偵探來調查他,她不說又有誰會知道?就算知道,又能耐她何?

  如此真誠的千金小姐,這年頭不多了。

  後來,有一回他來上課時,遺落了課本忘記帶走,她不確定他哪一天有課,怕他沒課本可用,向管家問了他住所的地址,請司機載她過去。

  她永遠無法忘記當時的衝擊,老舊的公寓、狹小的空間,堆滿雜物的樓梯,連空氣中都有淡淡的霉腐味……她無法想像這種地方該怎麼住人。

  他住在公寓的五樓,爬上來時她已經氣喘吁吁。這是整棟公寓的最頂樓,如果是夏天的話,陽光照射下應該會更悶熱……

  她按了許久的門鈴,沒有人響應,住在對面的鄰居大嬏正好要出門買菜,好心告知:「妳找莊敖犬的話,他忙著打工,白天都不會在啦!如果是找他媽,可能要在附近碰碰運氣,運氣好一點應該撿得到。」

  撿得到?「什麼意思?」

  「妳不知道嗎?」平日三姑六婆慣了的鄰居大嬸,完全將買菜大任拋諸腦後,話匣子一開,便抓著她說起附近口耳相傳,關於這對母子的諸多八卦。

  大牙本是覺得背地裡道人私密事的行為有欠妥當,如果傅克韞願意,應該由他來親口告知,但鄰居大嬸超熱情,主動抓著她,一說就是一長串,讓她想拒絕都不知從何拒絕起。

  她愈聽,心情愈沉重,走出公寓時,步伐幾乎重得邁不開。

  大嬸說,他母親以前是做「那個」的。

  「那個?」是哪個?

  大嬸瞪她一眼,覺得小女孩好單純。「就是「那個」!靠女人原始本錢討生活的那種!」

  她頓悟,大驚失色。「這種事……沒有根據不能亂說……」殺傷力多大啊!

  「這件事大家都嘛知道,早就不是秘密了。」又不是只有她一個人在說。

  大嬸還說,聽說他母親很不乾淨,全身都是病。想想也是,以前接過那麼多客人……

  她現在不只全身是病,人也瘋瘋的,每天在附近亂晃,隨便抓著路人講一堆莫名其妙的話。

  大嬸甚至說,敖犬是父不詳的孩子。做那種職業的,一不小心很容易有小孩,不過父親是誰,恐怕連生他的母親都弄不清楚……

  大嬸還說了好多,她內心衝擊得完全無法動彈,直到那一刻,她才強烈意識到兩人生存的世界,差異有多巨大。

  那是她完全無法想像的人生,而敖犬就是在這樣的世界裡成長,他吃過多少苦?承受過多少歧視、屈辱?為了生存而掙扎……而她居然還向他訴苦自己身為周家大小姐的諸多無奈,那與他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聽在他耳中,是不是很諷刺?覺得她無知幸福得可恨?

  但是他什麼都沒說,沒叫她閉嘴,沒罵她是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一直以來只是安靜聆聽,為寂寞的她買來小魚……

  他不是一個溫柔的男人,至少言行舉止都攀不上溫柔的標準,有時候說話還實際殘忍得刺人,但是、但是……她現在只覺得,世上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溫柔貼心,想到他陪伴生日時孤單寂寞的她、帶她嘗小吃、看穿她的失落而為她買來健康好養的小魚安慰她……如今回想起來,這些舉動讓她心酸疼痛得難以言喻。

  這樣的他,為什麼還能平心靜氣為她做那些事情?明明、明明他才是最需要被安慰的那一個……

  恍恍惚惚走出舊公寓,她沒坐上車,司機在後頭緩慢地開車跟隨。她需要走一走,釐清混亂的思緒。

  經過外頭的便利商店騎樓,前頭一名婦人蹲下身,拿棒棒糖在哄小男孩,她以為那是男孩的母親,但是在裡頭購物的少婦急忙奔出,推開婦人,將孩子拉得遠遠,也不管失不失禮,便拿紙巾在婦人碰過的男孩手背上猛擦拭,一副對方身染瘟疫的模樣,生氣地訓斥兒子以後不准靠近那個瘋婆子……

  好傷人。

  少婦拉著孩子走了,中年婦人被推倒在地,沒急著坐起,目光仍追著男孩離去的方向沒有移開。

  她來到婦人身邊,對方一伸手,也不管抓住的人是誰,便逕自說了起來。「那個小男生……好像小犬小時候,如果我有當個好媽媽,好好照顧他的話,他應該也會這麼快樂吧……」

  大牙立刻便明白對方的身份。

  她目光落在被握住的手腕上,輕輕掙動。

  婦人無所謂地笑,似乎也習慣了。「妳也要去洗手消毒嗎?」

  她沒說話,掙開手腕後,由包包裡掏出面紙,拉起婦人染了塵土的雙手仔細擦拭乾淨。

  婦人仰頭望她。

  拭淨雙手,她笑了笑,朝婦人伸出手,沒有遲疑地握住,拉了她一把。「來,我陪妳回家。」

  婦人又瞧了瞧她,遞出那根被少婦扔回來的棒棒糖。

  「謝謝。」她接過,拆了包裝放進嘴裡。

  這讓婦人露出一絲笑容。「小犬以前也很喜歡吃這個,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我都拿這個哄他。」買不起更昂貴的玩具餅乾,唯一能給兒子極致驕寵,也只是一根廉價的棒棒糖而已。

  「是嗎?」真難想像敖犬含一根加倍佳棒棒糖的樣子。

  那天,她陪婦人回家,坐了好一會兒,聽對方談了很多敖犬小時候的事情。

  「妳去過我家?」下一回上課時,他突然問。

  「嗯。」她小心翼翼,偷覷他的表情。「不、不能去嗎?」

  不是能不能去的問題,而是她沒嚇得尖叫、落荒而逃,實在頗令他意外。

  「如何?八卦應該也聽了不少吧?」如果她曾經好奇過,那應該可以滿載而歸了。

  淡漠的口氣,聽不太出情緒,她無法分辨那是不是諷刺。「你……在生氣嗎?」

  「沒什麼好氣的。」

  「那,我下次還可以再去嗎?」

  敖犬挑眉,凝視她半晌,移開視線。「妳高興就好。」

  於是,之後她偶爾有空會過去探視他的母親,送些好吃的點心給她,替她梳理散亂的髮絲,聽她說那些小時候沒辦法對敖犬說的童話故事。

  有時來了見不到人,在附近找到被鄰里無理對待的傅月華,她會牽著她的手回家,再聽她說那些旁人不願意聽的話。

  她總是懺悔,自己對兒子很差勁、很差勁。

  她想,兒子一定很怨恨她。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她沒有把他生下來,說不定他還會比較感激她,至少不用活得那麼屈辱。

  她知道,兒子很不快樂,那都是她造成的,她一直在傷害他。

  外面的人都說莊月華瘋瘋的,常常自顧自說些沒人聽得懂的話,但大牙不覺得。

  她只是有什麼說什麼,活得率性自在罷了。她常自言自語、或抓著陌生人講話,是因為有太多心事,可是沒有人願意停下腳步聽她說。

  ******

  五月裡,她考上公立大學,最後她還是告訴父親了,她不適合從商。一如敖犬所言,周明淵沒有太為難她,寵愛地摸摸她的臉。「讀什麼都沒關係,我女兒開心就好。」

  敖犬已經不是她的家教老師,但她依然時時往莊家去,她不希望,最終他們成為陌生人。

  七月,她成了大學新鮮人,讀了她想讀的人文藝術科系。

  十一月,她來莊家。有時候他回來得早,會與她聊幾句,陪她吃個點心,再送她回去,但是今天,她是刻意來等他的。

  「那個……生日快樂。」他的生日,是莊伯母告訴她的。

  見她有些彆扭地遞出掌心的物品,敖犬眉頭挑得超高。

  不管再多瞪幾次,加倍佳依然是加倍佳棒棒糖,沒有飛天也沒有遁地,更沒有鑲金又鍍銀。

  「妳出手真大方啊,勞您費心了。」這就是傳說中的禮輕情意重嗎?好重的情意啊!他算是見識到她的誠意十足了。

  她被嘲弄得嬌容一陣赧紅。她不曉得在他心目中,他們的交情定位如何,怕太慎重其事的話,他不肯收,她不想第一次送禮就被拒絕啊!

  「我、我還打算請你吃晚餐。上次我生日,你陪我逛夜市,你生日換我陪你……」

  他斜瞥她。「妳以為我跟妳一樣沒人緣嗎?」順手拆了棒棒糖,往嘴裡塞。

  原來帥氣的男人,就算叼根加倍佳棒棒糖,依然很有型……

  「我喜歡橘子口味,最不喜歡青蘋果。」他突然說。

  啊,是這樣嗎?

  「你等一下。」她打開包包開始翻找,橘子口味包裝到底長怎樣?

  傅克韞看著幾支棒棒糖在翻找過程中,不小心由包包裡掉出來。「妳不如全拿出來,我可能會更開心一點。」

  是母親告訴她的吧?用棒棒糖來討好他、給他好心情,這女孩寵他的方式,真獨特。

  「你、你要全部嗎?」她本來想說,先挑掉青蘋果口味……

  嬌嫩白皙的手,捧了滿掌的棒棒糖,那樣誠摯的心意,要說他看不懂,就白活這二十一年了。

  「妳喜歡我。」這是毫無疑問的肯定句。

  「啊?」頰上淺淺的紅暈,因這句話而炸出滿天霞光艷色。

  他、他說得好直接……

  她喜歡他。

  從一開始,他伸手將她拉離寂寞,給了她暖暖的十八歲生日夜晚的陪伴,到安靜聆聽她的心事,從不曾露出一絲不以為然,再到意外得知他的成長生涯,每聽莊伯母多說一件關於他的事情,就對他多一分憐惜。

  直到發現,心會為他隱隱扯疼,她就知道,她的感情已經超出朋友範疇。

  她喜歡這個強悍、堅毅、外表冷淡、心房柔軟、從不憤世嫉俗、認真過生活的男人。

  她既羞窘又忐忑。

  他發現了,那……他打算要拒絕她嗎?

  「不是要逛夜市?走了。」

  這……是什麼意思?

  既沒有接受,也不曾正面拒絕,之後,也不曾阻止她的到訪。

  她不懂,畢竟年輕稚嫩,初嘗情滋味,他什麼也不表示,她卻一顆心任他牽引擺佈,隨著他忽悲忽喜,起伏不定。

  十九歲生日那天,爸爸難得留在家裡陪她,替她慶生完,夜裡,她接到他的電話,告訴她,他在她家門外。

  她偷偷溜出來見他。

  「沒什麼,只是要當面跟妳說一聲生日快樂。」

  她一股衝動,脫口而出:「每年都跟我說這句話,好不好?」

  敖犬微訝。

  從他生日那天,心意被道破後,兩人都絕口不再提這件事,就好像不曾存在過,也難怪他會驚訝這句變相的告白。

  「如果我說,我有女朋友了,妳會怎麼做?」

  如果?「這是假設性的問句嗎?」還是……委婉的拒絕?

  「我會……放棄。」雖然心很痛,但一定會放棄,她不要當破壞別人感情的第三者,將幸福建築在另一個無辜女子的痛苦上,她無法原諒那樣的自己。

  「還真瀟灑啊!」他低哼。

  「那……你有嗎?」她專注望著他的側容,屏息問。

  他偏轉過頭,不發一語,就只是很安靜地盯視她,盯得她微慌,心涼了半截……

  「我想,我懂了……」

  「笨蛋,我沒有。」往後退的步伐尚未移動,便聽見他低聲駁斥,一手抓住纖臂拉回她,同時俯身貼吮柔唇。

  「呀……」驚呼聲被吞沒在他口中,沒有狂肆掠奪,只是貼上柔軟唇瓣,緩慢探吮,等待她適應,跟上步調。

  這是她的初吻,她慌得不知如何應對,緊緊揪住他胸前衣物,卻始終沒有推開他。

  他並沒有吻得太深入,很快便放開她。

  「生日快樂。」他依然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在她耳邊,低喃了這一句。

  吹拂耳畔的親暱氣息,令她渾身一陣酥麻輕顫,他掌心柔柔挲撫她背脊,而後往下無聲地握住柔荑,五指交扣。

  那一夜,他們肩靠著肩,誰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陪伴她,度過十九歲生日的最後一個小時。

  再然後,來年的二十歲生日,他仍然在她身邊陪伴,對她說同樣的一句話,並且出其不意地問她──

  「敢不敢嫁給我?」

  「啊?」

  「嫁給我,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在妳身邊,對妳說這句「生日快樂」。」這是他的求婚詞,很簡單利落,一年前她說過的話,他沒忘。

  就因為這句話,她點了頭,義無反顧將自己的一切交給他,在二十歲生日過後,與他訂了婚,再兩年大學畢業,成了他的妻。

  因為她深信,這個沈毅、穩重的男人,會信守承諾,用一輩子來陪伴她,守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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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你騙我。」當時他明明就有女朋友。

  他說謊,騙了她。

  他讓她在不自覺的情況下,成了傷害另一個女人的第三者。

  敖犬的目光始終停留在病床上妻子蒼白的臉容上,須臾不離。「小妹,妳先回去好嗎?我想和大牙私下談談。」

  周宛心來回看了看姊姊與姊夫,心想,他們之間應該有什麼誤會,於是靜靜退出頭等病房,讓他們夫妻好好溝通。他們感情那麼深摯,談完之後一定會沒事的,她是如此深信。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我讓醫生來看看好不好?」不是撞車就是被車撞,出院沒三天又進醫院,身體怎麼吃得消?

  「你騙我。」她置若罔聞,固執地重複這一句。

  他歎了口氣,坐到床邊,拇指拭去她滑落頰畔的淚。「決定恢復記憶,不當我是陌生人了?」

  「你……」她愕然。

  對,他知道,從她一張開眼,視線對上他時,就知道了。她的眼睛不會說謊,哪一天真的不愛他了,從看他的眼神裡,他會知道。

  他曉得她的失憶是借口,她只是在逃避,不想面對他。

  「這麼老的梗我都咬不下去,妳還可以演,我實在不曉得該不該佩服妳,莊太太。」

  難怪!難怪他的一言一行都很故意,像是存心挑惹她,床笫間折磨得她死去活來,崩潰求饒。

  他真的在生氣,而且反擊手法……令人無言以對。

  「你好小心眼。」既然知道她是裝的,就不能順著她一下嗎?非要逼得她演不下去,漏洞百出?

  「就算再氣我,都不准將我當成陌生人!」他霸道命令。

  她要使小性子、要鬧彆扭、要冷戰、要吵架、要耍大小姐脾氣,怎麼樣都好,就是不允許用生疏的態度躲開他、說不認識他!

  「你……知道?」

  「大概知道一點。」

  那天,書郡來找他,後來秘書告訴他,莊太太有來過。

  她沒有留話,只留下那盒精心為他製作的小點心,接著醫院就來通知,說她開車回家的途中出了車禍,醒來後,不識得他。

  整個連貫起來,發生什麼事,他心裡不會沒個底。

  「妳都聽到了?」

  俏臉一繃,別開眼,似在以沉默表達抗議。

  他不以為意。「那些話,讓妳很不開心嗎?」

  不是他說了什麼的問題,而是乍然得知的難堪真相。他在裝傻嗎?為什麼一點都不心虛?

  「她說,妳一看見她,慌得轉身就走。妳在怕什麼?」

  她在怕什麼?

  那一瞬間,為何會倉皇失措,落荒而逃?

  因為她心虛!

  即使不是有意,她依然在不自覺當中成了第三者,搶了另一個人的男人,她完全不敢讓她看見她、更不敢面對她。

  這些,她不相信聰明如他,會不明白。

  「你明知故問!」她氣得瞪他。

  「妳有什麼好怕的?做了抉擇的是我,愧對她的是我,該有什麼要承擔的也是我,妳怕什麼?妳沒有欠她。」

  「你說得輕鬆!」她畢竟是從那女人手中搶來他,怎麼可能無愧於心?

  「是書郡送妳來醫院的。」他突然插進這一句。

  「是嗎?她叫書郡?」

  「嗯,夏書郡。」

  「她……真善良。」要換作是她,會恨死這個奪走自己一生幸福的女人吧?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個胸襟救人……

  「她這個人很坦白,她說對妳沒有任何恩怨心結,那就是沒有。連她都不認為妳欠她什麼,妳更不必良心不安。」

  還敢講!「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她氣得捶打他。

  有人惱羞成怒了。

  他啞然失笑。「大小姐,是妳先告白的。」

  朝他攻擊的拳頭軟弱下來,失了氣勢地垂落。

  「對,是我犯花癡,我活該,行了吧?」

  「我沒這麼說。」賭什麼氣呀她。

  「你真的是因為、因為……我、那個……」

  他懂一直以來困擾她、卻又難以啟齒的心結是什麼。

  「家世嗎?在當時,是。」他會選擇她,放棄書郡,當時的考慮的確是家世,沒有她以為的那種浪漫的粉紅色泡泡。

  是家世,不是愛情,他承認了……

  她洩了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能怪誰?是她先動心,是她先告白,是她、是她先向他靠近……

  如今回想起來,她自己笨得把梯子搬到他面前,他只是順勢踩上去而已,一開始,他根本沒有意願招惹她,是她自找的、是她太天真、是她──

  自作多情。

  成為第三者已經夠悲哀了,最悲哀的是,還是贏在家世,才將這個男人搶奪而來……還有女人能比她更失敗嗎?

  敖犬目不轉睛地注視她,沒錯過她臉上任何細微的表情。

  明明知道真相是如此,她也不敢去質問他,寧可假裝失憶來逃避面對,因為、因為她害怕,一旦說破了,他、他會──

  「妳想離婚嗎?」

  她渾身一顫。

  果然!他果然說出口了──

  「幹麼哭得那麼委屈,一副被拋棄的樣子。」敖犬無奈,捧在她頰側的大掌,承接一顆顆下墜的珍珠淚。

  我有哭嗎?

  一張口,沒能說出半個字,只逸出斷斷續續的啜泣。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妳究竟想怎麼樣?」哭得都吸不上氣了,是有沒有這麼委屈?

  「你、你好渾蛋……還說要給我幸福……」結果還不是說離婚就離婚,一點也不留戀,騙子!

  「是妳的表情一副誤上賊船、悔不當初的樣子,我只是替妳說出來而已。」怎麼反倒成了他無情無義拋棄她?

  「我才……沒有!」連想都沒有想過!

  知道真相的打擊很大、連他自己都承認是因為她的家世而娶她,可是……就算是這樣,她還是不想放手,不想失去他……

  「那不就好了嗎?」事實已是如此,無法改變,她只能選擇接受,否則就是結束。

  「你吃定我了……」聲音好委屈,明明知道──她根本放不開他。

  「對。」他不諱言。

  這輩子,能夠吃定一個女人的感覺,還不壞。

  他俯身,輕輕吮去她頰畔濕淚,向她保證:「除非是妳不要這段婚姻,否則我絕對不會不要妳。」

  就這樣了嗎?不必追究他最初娶她的動機,只要確知他會用一生陪伴她,把眼睛蒙住,一輩子活在虛幻的幸福裡,甚至不去想──

  他究竟愛不愛她?  

  他從來沒有說過,他愛她。

  婚前的交往,沒有;向她求婚時,也沒有;婚後三年的生活當中,更不曾。

  她從未將一句口頭表達放在心上,理所當然地認為,他那種內斂的性情,本來就說不出太好聽的話,有時還刺人得很,他只會用行動表示,結婚以來,寵著她、用他的方式讓她快樂,她以為那就是愛了……

  可到那一天才發現,原來她一直不曾擁有過。

  ******

  「書郡,我這輩子唯一虧欠的人,只有妳。」

  「只有我?那你老婆呢?以愛情為手段,誘拐人家大小姐,得到你想要的,這樣欺騙一個單純的女孩子,你難道就不欠她?」

  「她要的,我給了。無論我最初的立意是什麼,她是我們三個人當中,最幸福的一個,該付的代價,我沒有少給。」他不認為他欠宛儀。

  「說得真簡單,你真的知道女人要的是什麼嗎?」

  「愛情嗎?還是真心?」他扯唇,像是自嘲。「書郡,妳很清楚,愛情不是萬靈丹,無法解決所有問題。若是真愛無敵,我們今天不會分開。」擁有他的愛情的是書郡,至少在那個時候,他愛的人是她,不是大牙,但是真正幸福的,卻是大牙,這就是現實。

  夏書郡歎氣。「你這樣說,是想讓我恨你,還是不恨?」

  「無所謂。」她恨不恨他,他真的不是很在意。「我比較在意妳過得好不好?」她若不能幸福,他會一輩子懸念、懷疚。

  「我很好,你不用想太多。其實有的時候想想,自己也分不清該羨慕你老婆還是同情她,嫁了你,算她眼睛沒擦亮。」

  他挑眉。「我這麼糟嗎?」

  「不是糟,而是沒有一個女人,能夠忍受丈夫娶她只是因為她的家世,你要騙就騙她一輩子,那我可能還會有一點點羨慕她,否則……」她一定會非常痛苦。  

  他們後來又說了什麼,她已經聽不見,甚至連怎麼走出公司、為什麼會出車禍,也全都記不起來了,那時腦子完全是一團混亂。

  原來,能夠無知真的是一種幸福,一旦知曉,又怎麼可能回得了過去在婚姻中,那種純淨喜樂的心情?

  晚上十點,敖犬回到房裡,她正好收起日記本,放回抽屜。

  「忙完了嗎?要不要吃宵夜?還是先洗澡?」她迎上前去,替他準備換洗衣物。

  口氣柔和,淺淺的溫婉笑意依舊,表面上一切都與往常無異。但是他知道,她很不快樂。

  從出院之後,她絕口不再提那些事情,但它並沒有過去,只是藏在心底,壓抑著。

  明明是他的錯,她可以理直氣壯指責他的,可是她沒有。

  她就是這樣的個性,待他包容到極致,從不耍大小姐脾氣,偶爾對他使小性子也是撒嬌成分居多,個性好得一點都不像養尊處優的嬌嬌女。

  他反倒覺得,是她要把他寵得恃寵而驕了。

  他探手拉住她,扯進懷裡。「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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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在他懷中安靜了下,搖搖頭。

  「說實話!」勒住纖腰的臂膀,收緊手勁。

  這一次,她沉默了數秒,終於低低吐出。「你跟她……什麼時候認識的?」

  「從小就認識。她家裡的狀況也不是很理想,但是她很聰明,求學成績很好,我們是良性競爭的對手,也是相知相惜的朋友。」青梅竹馬衍生出來的感情,其實有絕大部分,是在絕望中依偎,相互取暖的憐惜,自然而然就走在一起。

  「原來如此。」如果沒有她,他娶的人必然會是夏書郡,那名女子一定比她更懂他的苦,瞭解他的內心世界、還有經歷過的磨難,不像她這個被捧在手心的嬌嬌女,什麼都不懂。

  「你……說過你愛她嗎?」

  「說過。」

  原來……真的不是他不擅於說情話,對另一個人,他說過。

  不說,單單純純只是因為不愛,沒有說的心情。

  「是妳問我的!」那就不要用那種想哭的表情微笑,無聲指控他。

  難道她比較希望他說謊話敷衍她嗎?

  「那……你愛我嗎?」

  他一頓,俯視她。

  「妳想聽?」她若點個頭,他會說,說幾次都沒有問題,但是他說了,她真的會相信嗎?就算表面上相信,心裡依然會存疑,這才是問題所在。

  現下的情況,說與不說,都一樣。

  他們之間,陷入無解的僵局,進與退,都不對。

  她苦笑,從他懷裡走開。「算了,你當我沒問……」

  退離的身軀再度被他拉了回來。「生氣就說出來,不必這樣!」

  「不然你希望我怎樣?你當時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要說你沒有女朋友!你害我成了橫刀奪愛的第三者,嫁了一個不愛我的丈夫!」

  「妳打算拿它來指責我一輩子嗎?」有這樣的疙瘩存在,他們的婚姻要怎麼持續下去。「對,我承認娶妳時沒有太浪漫的夢幻色彩,但是我盡全力想把妳要的一切給妳,這樣不夠嗎?就因為少了點浪漫情懷,這樁婚姻就一點價值都沒有了,妳是不是這個意思?」

  「我沒有這麼說。」她知道他很努力地補償她,她不是想全盤否決他為她做過的一切,但是那種「交易」而來的寵愛,對她來說,無法不覺得難堪。

  他歎了口氣。「我沒有騙妳,我「當時」的確沒有女朋友。」如果不包括「之前」的話。

  也許在她心裡,已經把他定位於無所不用其極的爛人,但是他還沒有爛到腳踏兩條船,同時辱沒兩個好女人。

  他承認,一開始很卑劣地睜隻眼閉只眼,沒正面拒絕她的到訪,一方面也好奇她能做到什麼程度,玩膩了,她會自行滾蛋,用不著他自作多情去拒絕。

  但是,她沒有。

  她眼中的愛戀、癡迷,如此明顯,裝瘋賣傻的母親也沒能嚇跑她。

  她十九歲生日那晚,去找她之前他其實考慮了很久,會跨出那一步就是已經做下決定,沒有先與書郡結束,他不會走向她。

  他是負了書郡,對她也不夠誠實,甚至利用了她對他的迷戀,但是開始與她交往之後,以及接下來的三年婚姻裡,他對她都是忠誠的,沒有其它人。

  「如果妳問我愛不愛妳,當然愛。」既然這是她想聽的,他說,明知會被質疑。

  「是嗎?」他的話,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她甚至不明白,同樣是她,同樣是這個不識人間疾苦的千金大小姐大牙,為什麼他三年前不愛,三年後會愛?她無法不質疑這一切。

  「我已經不知道……該不該相信你了……」

  很好,在她眼中,他已經是毫無人格的卑劣小人了。

  敖犬沈下臉,完全看清自己今晚的愚蠢行徑。

  「是我無聊,沒事找架吵!」他氣悶地抽走她抱在懷裡的換洗衣物,轉身進浴室。

  一開始的起步點就偏了,他們之間的問題是死結,不是溝通就能解決。

  現在的他,無論再說什麼,都無法讓她釋懷。

  結婚三年,這是頭一回,躺在同一張床上妻子卻沒在他懷中入眠,背身而去的身影,無言昭示婚姻觸礁的訊息。

[ 本帖最後由 carman_LIP/// 於 2009-7-30 23:36 編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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