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帥的哥哥有問題(犬牙)
誰要和你送作堆！(鬼王)
惡男有淚不輕彈


什麼？好友竟要她去山上代她照顧小舅舅？
免談！
什麼？只要待上兩個月就有六位數的進帳？
一切好談！
誰都知道她是天生的小錢鬼，早說這麼好康咩！
她立刻就接下這份神聖的任務，
想到存款裡的數字節節高昇，她拖著條小命死也要爬上山，
只是，她真的想得太美好了，
那個「小舅舅」雖然年輕又帥氣，卻是個大怪咖，
他不苟言笑、不通人情、不人道、不上道……簡直是「不」到天邊去了，
她做的菜，他嫌像豬食；她唱歌，他嫌吵，
全世界再也找不到比他更難伺候的人了，
可她是不會舉白旗投降的，
越艱難的任務，她越有興趣挑戰，
越龜毛的人，她越想在老虎嘴上拔毛，
等著瞧好了，她一定要征服這個無敵機車男……


楔子     



　　好靜。

　　盛夏的某個星期四下午，市立美術館內冷冷清清，入館人數少得可憐，門口高大微胖的保全精神已進入恍惚狀態，腦袋一點一點的，頻頻和周公爺爺聊天去了。

　　長廊的另一頭，周小婕背著和自己嬌小的身材極不相襯的超級大包包，慢慢一廳逛過一廳，仔細欣賞每一幅作品。

　　今天下午本來有科通識課，但她蹺了老教授的課，偷得一個下午的空閒來場豐富的心靈饗宴，度過悠閒午後時光。

　　忽然，小婕停步，在原地足足站了有五分鐘之久，她目不轉睛地瞧著眼前的一幅畫，白皙的臉龐難掩驚艷。

　　好鮮明溫暖的畫風。

　　大膽的亮黃搭配溫暖的橘，背景是一片舒服的草綠，畫裡的長髮女子只有側面，明明看不見她的臉，簡單的線條卻讓人感覺她此刻正燦爛的笑著。小婕的胸口有股暖暖的熱流正在翻湧，彷彿感受到畫者畫這幅畫時對女主角滿滿的寵愛……

　　不知過了多久，小婕貪戀不捨地移開目光，在畫的右下角發現一個「傑」字。

　　傑……這是他的名字嗎？眨了眨水靈燦亮的美眸，小婕不禁暗忖。放在館內的畫往往會列出畫者，偏偏只有這幅沒有，無緣知道他的大名，一種遺憾悄悄爬上她心間。

　　作品的名字是──藍。

　　小婕今年大二，念的是美術系，嚴格說起來她和畫者也算同行，憑她可以當鐵板神算的直覺，她敢打賭能畫出如此溫暖畫風的人必有顆溫暖的心，還有常人難及的細膩心思，最後當然少不了燦爛如朝陽的笑容。

　　總而言之，畫「藍」的畫者，肯定是個溫暖的人吧？

　　深深再看了這幅畫一眼，像是被蠱惑般，小婕的目光還是難以離開，有股衝動好想就這樣把它帶回家收藏。這種感覺就像一見鍾情呵！

　　她仰著頭，貪戀的再把畫細細看過一回，把它牢牢刻在心版上，感受那難以言喻的心靈悸動。

　　「若是能知道他的名字就好了，」歎了口氣，小婕喃喃自語，語氣裡帶著遺憾，「這樣就能多認識他一點……」

　　遠處，轟隆隆的雷聲響起，震動了寂靜無聲的美術館，外頭的天氣在變化，館內的溫度似乎驟降好幾度，而小婕仍靜靜地看著那幅畫──

　　好久、好久……

第一章     



　　「請問吳綺娟小姐，不知道是小妹我資質駑鈍，還是您說的話太難理解？」坐在明亮乾淨的咖啡廳裡，小婕咬著吸管，偏頭睇向一臉懇求的好友綺娟，燦亮水靈的大眼睛眨呀眨的。「我完全聽不出這個交易好在哪裡。」

　　「當然好，而且好得無可挑剔，」綺娟戲劇化地誇張解釋，比手畫腳的。「錢多事少，何樂而不為？」

　　「既然這麼好，妳自己怎麼不去？」若真像她說的無可挑剔，她自己接下差事就好，何必再來拜託她？

　　有鬼，有鬼。

　　「呃，」果不其然，綺娟面露難色，結巴地道：「我、我不去當然有我的難言之隱，但絕不是壞事。」

　　「……」挖了一口香草冰淇淋入嘴，小婕扮了個鬼臉，擺明不信。

　　「小婕，求求妳幫我這次吧！」見她不說話，綺娟低聲下氣的哀求。「其實這份工作真的不差，除了地點偏僻了些、日子無聊了些，其餘真的挑不出壞處。」

　　「先說出妳的難言之隱，我再考慮考慮。」她周小婕又不是阿呆，當然要先把工作性質搞清楚。

　　「唉！其實也沒什麼，」像是有些煩躁的撥弄著杯內的冰塊，綺娟歎氣。「嚴格論起來他是我的遠房小舅舅，兩年前他不知道受到什麼刺激，突然躲到偏僻的山林裡自我封閉，我媽擔心他一個大男人不會照顧自己，每逢寒暑假就叫我去照顧他，做些打雜、整理、買菜的工作，小舅舅出手是很大方，但是……」綺娟欲言又止。

　　「但是什麼？」

　　「但是小舅舅的脾氣很古怪，他要不是可以半個月不說一句話，就是開口的時候會把妳變成急凍人。」綺娟揚眸看了她一眼。

　　「這麼猛？」小婕皺眉。

　　不說話的人是很難想像的，就拿她自己來說吧！要她一天不說話，她會想撞豆腐自殺。

　　「妳想想看，當妳住在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深山林內，連買瓶醬油都要開半小時的車下山，沒有百貨公司、沒有電視，身邊唯一的活人又像死人一樣，那種悶真的會把人逼瘋。」像是隱忍很久，綺娟抱怨。「但是他一說話呢！妳又希望他乾脆別開口比較好。」

　　「可是暑假才兩個月不是嗎？」忍一忍應該就過去了。

　　「不要，今年說什麼我也不去，」綺娟用力搖頭，可憐兮兮地傾身向她。「小婕，拜託幫我這回吧！」

　　「可是──」小婕猶豫。

　　要她兩個月和脾氣古怪的人一起生活也很困難呀！

　　「工作輕鬆沒壓力，就煮煮三餐、整理房子，其他時間都自由活動。」綺娟繼續勸著。

　　「綺娟，不是我不幫妳，妳看我的樣子像會煮飯嗎？」小婕很自暴自棄的指著自己的鼻尖。

　　家裡有個太能幹的老媽就會變成這德行，只會吃、不會動。

　　「不會煮也沒關係，只要東西是熟的就好。」綺娟含了冰塊在嘴裡，咬得喀喀作響。

　　「啥？」聽見她的回答，小婕一臉驚愕。

　　難不成她的小舅舅是山頂洞人？只要烤熟就能吃？真是好奇怪的老人家呀！她還以為老人家都很重視養生。

　　「小舅舅他……沒有味覺。」想了下，綺娟含蓄地道。

　　「沒有味覺？」這個答案太讓人震驚，小婕頓時成了九官鳥，只能傻傻重複。

　　「不管是放糖、放鹽，太酸還是太辣，他都能面無表情的吃下去。」

　　「哦～～」拉了長長的尾音，小婕覺得好神奇。

　　神奇到有種想去拜會他老人家的衝動。

　　「小婕，如何？幫我這一回吧！酬勞全歸妳。」綺娟雙掌合十的拜託。

　　「但是──」小婕還在遲疑。

　　「短短兩個月就有六位數的進帳，妳真的不接受嗎？」見她還猶豫不決，綺娟使出殺手鑭。

　　六位數啊～～

　　聽見高額報酬，小婕明眸一亮，立刻用力點頭，「成交！」

　　唉唉唉～～她的錢鬼性子果然厲害。

　　「小婕，我真感激妳。」綺娟開心的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耶～～終於不必去面對整天面無表情的小舅了！

　　「酬勞記得匯入我的戶頭。」推開她燦爛的笑臉，小婕故作嚴肅。

　　「沒問題。」綺娟眉開眼笑的點頭，看見她彷彿看見救星。「對了，妳還在找『傑』嗎？」

　　她知道小婕被一個叫作「傑」的畫家的作品深深吸引，追尋「傑」也成為她最心心唸唸的一件事。

　　「嗯，」小婕吞下一大口香草冰淇淋，美眸燦燦發亮。「我不信找不出他是誰。」能畫出「藍」的人，肯定是個心很溫暖的人，她是真的這麼想。如果能夠的話，她好想見他一面。

　　「妳已經找好幾年了，難道還不死心？」

　　「不死心。」小婕搖搖頭，有種莫名的執著。誰教她第一眼看見那幅畫就深深的愛上，無法從腦海中抹去。

　　「我真不瞭解妳，不過就是一幅畫。」真想知道那幅畫究竟有何魔力，可以讓小婕執著好幾年，可惜她無緣一見。

　　「『藍』對我而言不只是一幅畫。」眸光有些悠遠，小婕輕歎。

　　「那不然是什麼？」撐著下巴，綺娟狐疑地瞧她。

　　「……我也不知道，若是知道我就不用非找出『傑』不可了。」就像命中注定，當她看見那幅畫之後，她的人生就為了尋找「傑」而存在。

　　尋尋覓覓，無窮無盡，除非找到答案。

　　「好怪，這一點也不像妳會做的事，妳的個性應該要更灑脫才對。」綺娟嘀咕。

　　好怪？！她也是這麼覺得，可是她就是莫名執著呀！

　　小婕輕吁口氣。

　　碧空如洗，是種讓人看了很舒服的藍，山林間空氣新鮮，白雲飄飄，涼意拂面，寧靜的氛圍讓人感覺時間像是靜止了。

　　一輛小發財車慢吞吞駛在蜿蜒山路，開車的年輕男子膚色黝黑，嘴邊掛著大大的笑容，他邊開車邊哼歌，心情極好。

　　小發財車在一間房屋前停下，年輕男子俐落地從車上搬下兩箱生活必需品，箱內有食物、罐頭、蔬菜和水果。

　　他走到屋前按下門鈴。

　　「廖先生，我送東西來了！」看見門開，年輕男子開心的打招呼，送他一朵心無城府的笑容。

　　或許是住在山林間的緣故，連人的笑容瞧上去都是那麼乾淨。

　　廖俊傑看了他一眼，淡漠的俊顏沒有太多表情，他微微側身，方便他搬東西進屋。

　　「今年芒果大豐收，我媽要我送一些過來給你吃，」像是早習慣他的沉默寡言，紹強一個人自顧自說得開心。

　　「……」

　　「還有我媽要我提醒你，今天的夏天特別熱，你要注意別中暑了，山下的胡醫生從今天起要進城三個月進修，若是身體不舒服，可沒有醫生看病。」他碎碎叨念。

　　這位廖先生住在這兒也將近兩年了，卻還是不像住在這裡的人，除了偶爾下山購買必需品外，見到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已經算是最常見到他的一個。

　　廖俊傑的膚色太白，身形頎長削瘦，感覺有些單薄，和他們這些黝黑粗壯的本地人大不相同；他五官細緻端正，氣質陰鬱，縱使不修邊幅，仍掩不住與生俱來的貴氣。

　　根據老媽八卦的說法，他應該是某個富家公子哥來這裡養病的，人家不老說台北的空氣太差，要遠離塵囂，多往山上走。

　　「……」

　　「還有前兩天有幾名從台北來的客人，他們一看見你送給老媽的畫就驚為天人，拚命追問畫者是誰？是否住在這附近……」

　　聞言，廖俊傑過度平靜的俊顏總算有了波動，他蹙眉，張口欲言……

　　看出他擔心的表情，鄧紹強一副要他放心的擺擺手。

　　「你別煩，我們啥也沒說，只說是路過的客人留下的。」這個理由是他臨時掰出來的，厲害吧？嘿嘿嘿！

　　「謝謝。」總算開口說了今天第一句話，廖俊傑的嗓音略顯低啞，仍落在好聽的中音段。

　　「別謝、別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們當初就說好的呀！要幫你保守秘密。」紹強靦腆的搔搔頭，有股樸實的莊稼漢味道。

　　廖俊傑薄唇揚起一抹淡到不能再淡的弧度，像是笑。

　　「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走囉！」將兩大箱必需品搬進廚房，紹強抹抹臉上的汗。今年夏天果然很熱啊！只是搬個東西馬上汗如雨下，不過說也奇怪，眼前的男人怎麼一滴汗也沒有，彷彿高熱的溫度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若臨時少了什麼，或是需要什麼，撥通電話到店裡，有空我就幫你送過來。」

　　點點頭表示聽見，廖俊傑送他出門。

　　「對了，算算時間，你的遠房小外甥又要來陪你了，這樣也好，你才不會一個人悶得慌。」臨上車前，紹強回頭笑道。

　　廖俊傑漂亮的眸子裡一抹闇色疾閃而過。

　　若能選擇，他寧願不要有人來打擾他，這裡的生活極靜，適合心如止水的他。

　　只可惜家人的關心無法推卻，他遠居這裡，已經傷透很多人的心，有時候，人該懂得退一步。

　　「那我先走囉！改天見。」

　　廖俊傑目送車走遠，而後腳跟一旋，頎長的身子步入屋內。


　　「……妳老媽我和妳老爸向來樂天知命，錢夠用就好，生活幸福就好，到底是為什麼生了妳們三隻錢鬼，而且這錢鬼性子到底又遺傳誰？」

　　這是小婕臨出門前，她老媽最大的疑問。

　　可這個問題卻得不到解答。周家三姊妹中的大錢鬼宜霑是天生算盤手，很會精打細算，只用兩顆草莓大福就釣到一個少東老公；二錢鬼映潔是個標準的工作狂，就算發燒三十八度半，吊著點滴拚了老命也要去上班……至於小婕，排行第三的小錢鬼，向來對悶在辦公室裡領死薪水的工作興趣缺缺，只要哪裡有金銀財寶嘩啦嘩啦滾進來，她就往哪兒跑──瞧！她現在不就在鳥不生蛋、雞不拉屎、烏龜不靠岸的深山林內嗎？

　　真的好偏僻啊！

　　拖著一卡小皮箱，小婕依綺娟的指示在某條山道的站牌下車，放眼望去真是山巒迭翠、白雲悠悠，美不勝收，有如畫中仙境，可是──

　　請問真的會有活人住在這裡嗎？除了一根孤伶伶的站牌陪伴她之外，其餘什麼都沒有，山道蜿蜒不知道通到哪裡去，更別提附近有看到任何住家……

　　噗噗……不遠處，一輛小發財車以龜速慢慢爬上坡，小婕眼睛一亮，彷彿看見救星，她用力朝司機揮手。

　　真好，總算有活人，不然她肯定會在這個荒郊野嶺曬成乾屍。

　　鄧紹強正打算送幾瓶紅酒去給廖俊傑，看見前方有只像小麻雀的女孩拚命跳躍招手，他停車，露出招牌笑容。「妳好，有什麼地方需要幫忙嗎？」

　　「大哥哥你好！」小婕有禮地回答，笑咪咪的遞出手中的地址。「請問你知道×××路39號在哪兒嗎？」

　　瞥了眼她手中的地址，紹強忍不住多看了眼前可愛的女孩一眼，表情有些古怪。

　　「妳要去那裡？」

　　「是啊！我是去幫忙的。」小婕笑容可掬地指指自己鼻尖，笑容跟頭頂上的艷陽一樣燦爛。

　　幫忙？！鄧紹強沒吭聲，樸實的臉上有抹為難。

　　這個地址分明就是那幢白色木屋，但她怎麼看都不像是廖先生的外甥，況且廖先生有交代謝絕訪客，現下叫他好為難。

　　「你知道在哪裡嗎？」見他不說話，小婕又問一次。

　　「在……在……」結結巴巴說不出完整的句子，紹強搔搔頭，他向來不擅長說謊。

　　「大哥哥，請問在哪裡？」眨著水靈靈的明眸，小婕甜甜笑問。

　　看著她甜美如蜜的笑，邵強像被蠱惑了，愣愣開口，「沿著這條山路往上走，遇到第二個叉路右轉，然後繼續往上走，最上方那幢白色小屋就是了。」話一出口，他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有時候他真會被自己老實過頭的個性給氣死。

　　雖然答應了廖俊傑幫他婉拒一切訪客，但眼前的女孩實在讓他無法拒絕，她應該不具什麼殺傷力吧！

　　應該……

　　「往上走，遇到第二個叉路右轉……」

　　聞言，小婕直覺往山路看去，只見前方亮白一片，彷彿無窮無盡……

　　是她的錯覺嗎？她怎麼覺得等她到達目的地，不脫水也會變成一條乾屍！

　　「大哥哥和住在那裡的人熟嗎？」

　　「不熟。」鄧邵強用力搖頭，用力到有些可疑。「不認識。」

　　「大哥哥，你──」想請他送一程的話還來不及說出口，紹強已急急打斷她的話。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妳加油啦！」像是做賊心虛般，他將油門用力一踩，小發財車噗噗噗的離開她的視線。

　　溜之大吉、溜之大吉，絕對不能再和她有交集，他必須先去和廖俊傑老實招供，他剛才因為某某燦爛笑顏，很不小心的將他出賣了。

　　誰教她的笑容真的很燦爛咩！

　　「耶？」瞪著迫不及待揚長而去的小發財車，小婕小臉頓時黑了半邊。人家不是說鄉下人最有人情味嗎？她怎麼完全沒感覺到？她只是想搭個便車，那名大哥哥就落荒而逃，唉～～就算只送小小一段也好咩！

　　眼看唯一的救星離去，小婕真的覺得自己快要哭了。

　　等她拖著一卡小皮箱上山，應該已經天黑了吧！

　　


　　事實證明，等她拖著一卡小皮箱上山，天真的要黑了。

　　氣喘吁吁地爬上最後一段小坡，小婕站在白色小木屋前時已是又餓又狼狽，汗濕的髮絲黏在頰邊，雙腿更是酸到不行。

　　上回走這麼遠的路，好像是在她學生時期的某次健行吧？受到那次打擊之後，她的腳慢慢退化成植物，現在變成礦物，純粹裝飾。

　　用著僅存的力氣，她按下電鈴。

　　白色木屋裡一片寂靜。

　　無人回應，她再按。

　　「……」

　　吼～～她又餓又累，還想上廁所，那個綺娟的小舅舅不會不在家吧？小婕不死心，又按，電鈴的高分貝傳遍整間白色木屋。

　　同樣的死寂，白色小木屋裡仍舊是永無止盡的安靜。

　　不會吧？！不會沒人在吧？！

　　頹然坐在門口的台階，小婕喪氣極了。

　　真好！眼下天已經要黑了，入夜後的山路肯定是黑漆漆的，難保不會有大野狼或是黑熊跑出來，嗚……她不要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山上過夜啦！

　　早知道會有這種下場，就算酬勞是七位數，她也不要來！

　　忽地，身後傳來細微的聲響，明亮的燈光接著透出來，小婕興奮的回頭，映入眼簾的是一身白衫白褲的俊逸男子。

　　受到打擾的廖俊傑俊顏冷冰地開門，眸光掃過她嬌小的身子，緩緩上移到她圓潤白皙的蘋果臉，最後停在她燦亮如星的明眸。

　　好亮！

　　「找誰？」終於，廖俊傑開口，過於平靜的音調裡聽不出情緒起伏。

　　「你好，我是綺娟的朋友，我叫周小婕，我來幫她照顧小舅舅的，請問他老人家在嗎？」有人就好，有人就好！小婕拍去褲上的灰塵，迫不及待的站起來，笑容可掬。

　　「老人家」？！

　　廖俊傑沉默下來，漂亮的眼眸冷冷地再將她打量一回。

　　「呃，請問他老人家在嗎？」見他不說話，小婕笑咪咪地重複，露出招牌燦笑。

　　現在，她總算看清他的長相。

　　他的膚色極白，像是許久沒曬過太陽，如牛奶般濃郁的白，俊朗濃眉下，墨色的眼眸如深夜中的大海深不可測，冷漠沒有溫度，而他好看的薄唇緊抿成一條線，擺明不歡迎她的到來。基本上，他長相該是非常好看，如果別擺出冰塊臉會更好。

　　不知道為什麼，看見他，小婕心跳忽快，有種血液隱隱沸騰的錯覺。

　　「我不需要妳的幫忙。」沉默過後，廖俊傑冷淡回答，俊顏表情缺乏。

　　「我是來幫忙綺娟的小舅舅……」不是幫你──最後一句話當然是在肚裡說，小婕眨了眨明亮的大眼，語氣裡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就是她的小舅舅。」這一回，可以很明顯的聽出廖俊傑話裡的不耐。

　　拜這莫名其妙出現的小女人所賜，他今天說的話比一個星期還多。

　　「咦？」像是難以置信的驚叫，小婕的表情毫不掩飾的震驚。「你、你、你就是綺娟的遠房小舅舅？」

　　他看起來多大？二十八？二十九？頂多不超過三十！

　　綺娟沒告訴她，她的遠房小舅舅如此年輕，她一直以為是名脾氣乖張的老人家，會接下這份工作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她還挺有老人緣的，結果現在……

　　好笑了。

　　「妳告訴綺娟，她不來幫忙也沒關係。」他薄唇抿得更緊。

　　「可是我已經來了。」

　　他的冷眸睇了她一眼。「不需要。」

　　他拒絕得斬釘截鐵，刺傷了小婕的自尊心，她皺眉嘟嘴。「我已經收下訂金。」現在要她拍拍屁股就走，有違她的良心。

　　「那是妳的問題，與我無關。」墨黑色的眸子裡仍是一片淡漠，彷彿生來就是那樣冰冷的溫度。

　　可惡！綺娟只說她的小舅舅脾氣古怪，可是沒說他說話尖刻。

　　「我不能這樣拍拍屁股走人。」這樣她要如何向綺娟交代？

　　還是冷冷看著她，廖俊傑不發一語。

　　好吧！算他狠，他冷淡的目光已經說明一切。

　　「那我現在怎麼辦？」第一次遇到騎虎難下的窘況，小婕指著自己鼻尖，表情無辜。

　　「回家。」像是好不容易把該說的話都說完，廖俊傑腳跟一旋就要進屋。

　　「等等等等等……」一連五個「等」字叫住廖俊傑，她小手急拉住他的臂膀。「你要幹嘛？」

　　「關門。」冷眸掃過她大膽的手，廖俊傑非常言簡易賅的回答，一個字都不浪費。

　　這麼明顯還看不出他的意圖嗎？呆！

　　「我當然知道你要關門，」小婕拉住的手遲遲不肯放開，瞪住他的美眸像要噴出火光，比天上的星子還燦亮。「我說綺娟的小舅舅，難道您沒發現外頭天很黑，風很大，放我一名妙齡女子在外不會危險嗎？」

　　他就這樣想把門關了，會不會太狠心了一點。

　　是他的錯覺嗎？怎覺得耳膜隱隱有些發疼，肯定和她太過吵鬧有關。廖俊傑瞇細黑眸，語氣同樣冷淡。「放心，這裡治安很好。」

　　這、這、這就是他的回答？！

　　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懂不懂何謂紳士精神？虧他還是長輩！

　　小婕氣鼓了腮幫子，看上去就像只嘴裡塞滿葵瓜子的天竺鼠。

　　「天都黑了，我現在要怎麼回家？」小婕負氣地問。

　　「妳怎麼來就怎麼回去。」眉也沒挑，廖俊傑依舊是氣死人的平靜語氣。

　　吼～～

　　「綺娟的小舅舅，難道你沒發覺天黑了嗎？」小婕加重語氣，氣急敗壞地指著外頭。「容我提醒你，這裡的客運一天才三班，而且最後一班早已趕不及。」想她周小婕天不怕地不怕，就只怕──

　　黑。

　　她的表情好激動呢！讓他想起小時候看的卡通裡，那隻老是氣得臉紅脖子粗的唐老鴨。

　　「妳的意思？」他反問。

　　「我要進去……」她噘唇。

　　起碼讓她待到明天早晨搭第一班客運回家。

　　「別想。」

　　吼吼吼～～所謂河東獅吼肯定就是這樣來的，小婕扠腰瞪著他，咬牙切齒。

　　「你──」氣過頭，連話也說不出口，大腦頓時當機。

　　靜靜看著她漲紅的蘋果臉，廖俊傑沒吭氣。

　　「我說綺娟最善解人意的小舅舅，再怎麼說我也是一片好心跋山涉水想來照顧您，您該不會這麼狠心吧？」忽地，小婕語氣一軟，水靈的大眼可憐兮兮地瞅著他，和方纔的氣憤有著天壤之別。

　　好吧！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她忍氣吞聲一下沒關係，只要別把她丟在外頭就好，她真的很怕黑。

　　真是好厲害的小女人，前一秒才對他青面獠牙，下一秒就淚光閃閃，就連川劇變臉也沒她快。

　　瞥了她表情豐富的小臉一眼，廖俊傑最後還是送她兩個字，「晚安。」接著關門。

　　「耶？」他真的就這樣把她關在外面？！

　　瞪著被關上的大門，小婕眼珠子快瞪出來了。若是目光可以殺人，他肯定身上千瘡百孔。

　　想罵髒話、好想罵髒話，可惜罵髒話會被老媽掃地出門，不然她肯定送他一串。

　　沒心沒肺的臭傢伙、鐵石心腸的臭老頭、可惡自閉的臭男人！人家她都低聲哀求他了，他還把她丟在外頭！

　　啊……她快抓狂了啦！


　　慢條斯理地幫自己倒杯熱咖啡，站在開放式廚房裡的廖俊傑似乎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看著窗外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濃眉蹙起。

　　這裡位在山區，路燈少得可憐，從他的角度望出去，真的好暗。

　　總覺得心思不寧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小女人像天竺鼠般氣急敗壞的神情。

　　我說綺娟的舅舅，難道您沒發現外頭天很黑，風很大，放我一名妙齡女子在外不會危險嗎？

　　基本上依她凶悍的個性、和她吵死人不償命的嘴，放她在外壞人才危險吧？說不定連山裡的大黑熊都對她敬而遠之。

　　可是想歸想，心裡那份淡淡的不安是怎麼回事？

　　該死的！一切都怪綺娟自做主張，不想來就別來，沒事找什麼幫手？倘若那名吱吱喳喳的小女人真有個三長兩短，他豈不麻煩？

　　他可不希望明天一早看見巡警來跟他問話，說在山裡發現無名女屍一具……

　　心浮氣躁、心浮氣躁，擾得他無法安心，廖俊傑牙一咬，重重放下熱咖啡，打開門，不料台階上已不見那小女人的身影。

　　人呢？該不會真的拖著皮箱下山去吧？現在月黑風高，樹影幢幢，她還真大膽敢一個人下山。

　　種種揣測飛快地掠過腦海，就算他不願意讓別人來打擾他的生活，也不代表他真狠得下心置她的死活於不顧。

　　想了想，廖俊傑拿了車鑰匙出門，心中估算她若要走回站牌，路只有一條，他應該可以找得到她。

　　找麻煩的小女人！

　　「你怎麼出來了？」

　　廖俊傑前腳才踏出家門，立刻就看到從另一頭繞出，不斷搓著雙臂的小婕。

　　他不是存心不管她死活嗎？就算她被大野狼叼走、被大黑熊抓走，也不關他的事！

　　她的小臉好白，眼眶有些紅腫，是因為哭過的關係嗎？看著她彷彿哭過的嬌顏，廖俊傑沉默，總覺得自己像欺負小女孩的惡人。

　　該死的！明明不關他的事，偏偏麻煩主動找上門。

　　他不說話，她當然也不說話。他喜歡站在外頭喂蚊子，和她大眼瞪小眼，那就讓他瞪好了。周家人都有一身傲骨，她寧願待在外頭嚇死，也不會再求他。

　　「……進去吧！」不知過了多久，廖俊傑開口。

第二章     



　　乾淨舒適的客廳裡，飄散著濃郁的咖啡香氣。

　　廖俊傑拿著咖啡杯站在屋內一角，和坐在軟沙發裡的小婕相對兩無言，氣氛沉滯而尷尬。

　　他存心遠離人群紛擾，卻無端惹來麻煩。

　　「左邊的房間是客房，裡面有浴室，妳就住那間房。」再這樣沉默下去也不是辦法，廖俊傑說道。「我的房間在右邊，有事可以敲門。」

　　「謝謝。」悶著聲，小婕應得有些不情不願。

　　其實方纔他讓她進屋時，她心中有千百個不願意踏進屋子裡，要不是太怕黑，她還真想帥氣的拒絕。

　　俗辣周小婕。

　　「妳說……妳跟綺娟是朋友？」忽地，廖俊傑問道。

　　揚眸看了他一眼，小婕點頭。

　　「嗯。」因為懷恨在心，她的口氣不佳。

　　「她有跟妳提過什麼嗎？」廖俊傑垂眸望著杯內的黑色液體，語氣平靜難測。「有關於我的。」

　　「她沒說什麼，只說小舅舅……不愛說話。」將「個性古怪」四個字及時吞回肚裡，小婕聰明地換個說法，她可不希望又被踢出去。

　　「別叫我小舅舅。」他皺眉。

　　嚴格說起來，他們相差不到幾歲，他是廖氏家族最小的孩子，輩高年紀輕，連綺娟喚他小舅他都覺得奇怪。

　　「那我要怎麼稱呼你？」小婕不滿的噘唇。

　　真難伺候。

　　「就叫我的名字吧！」有些不在意的回答，廖俊傑切回正題。「她只跟妳說這樣？」

　　「就這樣。」不然還有什麼她該知道而不知道的嗎？

　　斂下的黑眸裡幽光一閃而逝，濃密的長睫掩去複雜的心思，他猶豫了一陣，不料和她同時開口──

　　「以後妳就住那間房吧！有缺什麼東西就告訴我。」

　　「我明天搭第一班車回去，不會打擾到你。」

　　聽見對方的話，兩人不由得一怔。

　　「妳想回去？」

　　「你要我留下來？」又是不約而同的開口。

　　「妳想回去？」這一回，廖俊傑平靜的問，俊顏神情難測。

　　「你不是要我回家，還說怎麼來就怎麼回去？」瞇細明眸，小婕小聲嘀咕，她可不會忘記他曾說過的話。

　　廖俊傑濃眉微挑，真是愛記恨的小女人。

　　「如果我沒有要趕妳回去的意思呢？」想留這個小麻煩精下來絕非他的本意，但他明白若就讓她這樣回去，他未來的日子肯定更不安寧。

　　他已經可以預見頻頻打來關切的電話。

　　「你希望我留下來照顧你？」小婕古怪的反問，搞不懂這男人前後轉變真大。

　　「我沒有希望……」倏然住口，廖俊傑發現自己竟和她玩起文字遊戲，他皺眉。「看妳自己的意思。」

　　想留下來就留下來，想走他也不會挽留。

　　「看我自己的意思？」可惡，這男人連句好聽的話也不會說。

　　「留在我這裡的規矩很簡單，準備三餐，打掃房子，其餘時間妳想做什麼都可以，至於薪水部分我不會虧待妳。」廖俊傑平靜地說。

　　哦喔！聽起來是挺容易的，輕輕鬆鬆六位數的薪水入袋，但誰知道眼前陰晴不定的男人會不會突然變臉又要趕她回家？

　　「妳的決定？」見她不說話，廖俊傑捺著性子問。

　　「你不會又突然要趕我回家吧？」小婕偏著頭問，燦亮的美眸裡滿是狐疑。

　　「我不會。」

　　「不會把我關在門外喂蚊子？」

　　「不會！」忽地，額角青筋微跳，這是好久不曾有過的感覺，廖俊傑咬牙回答。

　　他看起來像那種出爾反爾的男人嗎？！

　　「不會又──」

　　「不會！」小婕話還沒說完，廖俊傑已先一步截斷她的話。

　　真會碎碎念的小女人，要就要，不要就不要，廢話還真多！

　　「……喔！」人家她的問題都還沒問出口呢！他就說不會，但是算了，看在錢的份上，她就勉為其難的忍耐一下。「我留下來。」她笑咪咪的回答。

　　誰教她天生具有堅忍不拔的錢鬼性子，看見金銀財寶招手，她就難以抗拒。兩個月……只要撐過兩個月，她離人生裡的第三個一百萬就更近一步囉！

　　瞪著她甜美如蜜的笑，廖俊傑一時之間有種掉入陷阱的錯覺，有預感平靜的日子在這一秒已離他遠去。

　　他開始後悔讓她留下來了。

　　「青天高高，白雲飄飄，太陽當空在微笑，枝頭小鳥吱吱在叫，魚兒水面任跳躍……」清晨，金色燦陽暖暖灑向大地，白色小屋內響起清脆嘹亮的歌聲，顯得非常有朝氣。

　　「花兒盛開草兒彎腰，好像歡迎客人到，我們心中充滿歡喜，人人快樂又逍遙……」

　　被高亢歌聲吵得睡不著的廖俊傑猛然翻身坐起，捧著額，俊顏鐵青難看。

　　是他錯聽嗎？這種時間是誰在唱快樂頌？被吵醒的他一點都快樂不起來！掀開薄被，他直接開門找兇手。

　　「早安，廖先生。」看見他走出房門，小婕送他一枚霹靂無敵大粲笑，比外頭的艷陽還耀眼。

　　她過度清亮的聲音震動了他的耳膜，廖俊傑瞇眸，一時之間頭彷彿更暈了。「妳在做什麼？」他咬牙問。

　　瞥了牆上的掛鐘，清晨六點半，剎那間肚裡燃起無名火，讓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不翼而飛。

　　習慣近午才起床、有低血壓的他只覺頭暈目眩。

　　「我在做早餐。」對他鐵青的臉色視若無睹，小婕笑咪咪的解釋，慢條斯理地將太陽蛋放在吐司片上。

　　「在這種時間？」

　　「這種時間用早餐很正常。」點點頭，小婕還是甜美如蜜的笑。她可是早睡早起的好孩子呢！

　　可是對他而言完全不正常。

　　漂亮的黑眸微瞇，廖俊傑沒好氣地睇她，胸臆間隱隱有股怒焰在燃燒。「我從不在這種時間吃早餐。」他捺著性子提醒。

　　昨天開出的條件忘記加入最重要的一條──保持安靜，不可以大聲喧嘩。

　　「早睡早起身體好呀！」小婕眨眨燦眸，走過來，踮起腳尖撫上他的額。「你看，你的膚色好白，一點都不健康，應該要多曬太陽才對。」

　　她突如其來的碰觸嚇了廖俊傑一跳，他皺眉避開。

　　「……我的生活方式用不著妳多管閒事。」廖俊傑語氣忽冷，明顯拒人於千里之外。

　　應該說，他謝絕任何人對他的關心。

　　看見他抗拒的神情，小婕的手停在半空，好半晌才尷尬的縮回手。她不是會記恨的人，既然決定留下來，她自然想和他融洽的相處。

　　可是他的態度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廖俊傑給人的感覺好冷，像顆永不融化的冰塊，誰靠近他三尺，馬上凝結成冰。

　　「我說過，只要煮好三餐，整理完房子，妳想做啥都隨妳高興，」廖俊傑別開俊顏，陰鬱之色浮上眼眉。「但不包括打擾到我。」

　　他的態度真的、真的很不討人喜歡哪！鼓起腮幫子，小婕負氣地想。虧她先伸出友誼之手，沒想到卻碰了軟釘子。

　　「我可是為了你的健康著想。」她嘀咕。

　　「我的健康不在妳的工作範圍之內。」

　　說話會氣死人的可惡臭男人！算了，不管他了！他喜歡當冰塊就當冰塊好了，不跟他說話，她樂得輕鬆。

　　「我懂了。」小婕輕哼，可愛的臉龐寫滿不高興，毫不掩飾。「我以後不會再犯了。」

　　以後就算他廖俊傑暴斃在房間裡，她也絕不會去管他，哼！


　　她絕對是故意的！

　　午餐時間，廖俊傑瞪著眼前宛若泥漿的湯，向來平靜的俊顏微微扭曲。因為今天早上的事件，所以她懷恨在心故意做出這種難以入口的東西？聰明如他怎能輕忽這個小女人的報復心！

　　「吃午飯了，廖先生。」小婕故作無事狀的在他面前坐下。「盡量吃，別客氣。」

　　生平第一回她周大小姐下廚，沒想到就要先毒死人而後快。誰教他一大早就給她軟釘子碰，哼！

　　漂亮的眸子瞥了眼一桌子色澤古怪的菜餚，更別提濁如泥漿的不知名湯類，警訊從腦中疾閃而過。

　　倘若他還要留下這條命，最好眼前的食物一樣也別碰。

　　「你不吃嗎？」見他猶豫，小婕過於甜美燦爛的笑容顯得有些可惡。

　　「……」

　　「我可是忙了一早上呢！」她還是在笑，只是更奸詐了。

　　提起筷，沒有一樣菜他能放心的夾下去。一盤黑呼呼的青菜，一條爛兮兮的魚，還有某種瞧不出原形的肉類……

　　就算讓他親自下廚，做出來的菜肯定也比桌上這些好上千萬倍。

　　「怎麼？您不餓嗎？」眨了眨明亮的燦眸，小婕明知故問。

　　「我不餓。」光看就倒胃口，又如何餓得起來？廖俊傑好看的薄唇冷冷吐出話。

　　「咦？我還以為你肯定餓了，畢竟你早餐也沒吃。」捧著頰，小婕故作驚訝狀。

　　虛偽。

　　「……」她這句分明是廢話！對於凌晨將近三點才就寢的人而言，清晨六點半誰吃得下早餐！光是起床就是一種折磨。

　　「你現在不吃也沒關係，我可以幫你留著，等晚點再熱給你吃。」小婕裝出乖寶寶的樣子，十分體貼地說。

　　「不必了。」瞇細黑眸，廖俊傑謝絕她的好意。

　　這種東西還需要特地留給他嗎？她想毒死他的企圖會不會太明顯？

　　「完全不吃啊？好浪費，難道你沒聽說過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這句話？人家農夫很辛苦，不管是艷陽天或是颳風下雨都得到園裡工作，暴殄天物是會被雷公爺爺打的喔！」小婕偏著頭認真地說，無奈微微上揚的唇角洩了她的底。

　　嘿嘿嘿！不毒死他，也要餓死他。

　　廖俊傑只有無言兩個字。

　　其實真正暴殄天物的人是她吧！好好的新鮮食材被她弄成這副德性，就算雷公要劈也是先劈她才對。

　　他一直以為經過兩年平靜的日子，他的心已到了平靜無波的地步，直到如今才發現他依舊是個人，人都會有七情六慾，所以他現在還是有想活活掐死她的沖勵。

　　「那妳自己吃光它。」廖俊傑面無表情的起身。

　　耶？叫她自己留著吃？不了，不了，她還想活到七十歲，當名可愛的小歐巴桑環遊世界。

　　「不行，你是我的老闆，你都沒吃，我怎能吃？」靈活的眼珠子一轉，小婕笑道，心虛地飄開目光。

　　古靈精怪，分明是連她自己都不敢動筷吧！

　　「我這裡沒這種規矩，」面無表情的睇她一眼，廖俊傑轉身走出屋外。「妳盡量吃，我無所謂。」

　　眼看他頭也不回地離開視線，小婕粉唇微彎，綻開一抹賊兮兮的笑容。

　　哼！沒聽說過別得罪女人這句話嗎？尤其得罪像她這麼……可愛又大方的美女，下場肯定會很淒慘的！

　　半撐著小巧的下巴，小婕無意識地夾口青菜入口，驀然小臉一皺，差點又把菜給吐出來。

　　好惡……她還是先找找看有沒有泡麵好了，要不然在毒死他之前，可能會先把自己給餓死。

　　廖氏集團　三十五樓辦公室

　　「俊傑還是沒有消息嗎？」偌大的辦公桌後，表情嚴肅的老人緩緩開口問道。

　　「是的。」年輕男人低頭回答。

　　「那孩子究竟打算任性到什麼時候？」老人臉色微變，原本凝肅的臉龐如今看來更為駭人。「他懂不懂何謂家族責任？」

　　「……」頭垂得更低，年輕男人聰明的在此時保持安靜。

　　「唯安。」眸光變得悠遠，老人喚道。

　　「總裁有何吩咐？」

　　「你替廖家工作多久了？」

　　「將近十年了。」蕭唯安恭敬的回答。

　　「十年，不算短的歲月啊～～這十年歲月，廖家發生的不幸你也全看在眼底。」

　　蕭唯安不再說話，他當然明白總裁指的是哪一件事。

　　「沒想到廖家將近百年的基業，卻被一名女人搞得烏煙瘴氣，讓我……一次失去兩個兒子。」老人無聲歎氣，從蕭唯安的角度看去，剎那間，總裁彷彿又老了好幾歲。

　　「唯安，你是俊傑最好的朋友，你認為他會回來嗎？」老人抬頭問道。

　　「總裁，我不敢確定。」蕭唯安語帶保留。

　　兩年前發生的那件事，不只是悲劇，對廖俊傑而言更是莫大的打擊，讓原本個性溫和的他簡直就像徹底變了一個人。

　　變成他們不認識的陌生人。

　　「唯安，我希望你幫我找回俊傑，我年紀大了，對公司裡的事漸漸力不從心，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僅剩的兒子能回到我身邊。」老人低語。

　　「總裁，我會盡力而為。」從不曾聽過總裁用如此沉痛的語氣說話，他向來是意氣風發、高傲自負的。蕭唯安點頭允諾。

　　「你知道他現在人在哪裡嗎？」

　　「若真要找，我相信能找到他的。」

　　「那就拜託你了，除了你，我不知道還能托付誰。」

　　「總裁，您放心，我一定會帶俊傑回來。」蕭唯安恭敬地朝老人鞠躬，邁開長腿堅定地步出辦公室。

　　他出身於一個破碎的家庭，他家除了喝醉之後會對他們拳腳相向的酒鬼父親，和長年委曲求全而臥病在床的母親之外，他底下還有個小他六歲的弟弟。進大學的那一年，他父親因為酒駕意外身亡，家庭重擔全落在他一個人身上，好幾次，龐大的經濟壓力讓他不得不考慮休學，直到他遇見了俊傑……

　　廖俊傑向來是天之驕子，卻又沒有富家子弟的驕氣，只有讓人心服口服的才氣。要不是俊傑，他不會進入廖氏集團工作；要不是俊傑，他無法順利完成學業，對他而言，俊傑不只是他的朋友，更是他的天、他的神……

　　當年，是廖俊傑把他從地獄深淵拯救出來，給他莫大的希望，而現在是他回報的時候了。


　　「……工作守則第五條，禁止進入後屋。」垂眸看著眼前氣得腮幫子鼓鼓的小婕，廖俊傑面無表情地道。

　　晴空萬里，熾熱的艷陽把地烤得熱烘烘的，白色小屋外一大一小的身影各據一方，大眼瞪著小眼，誰也不讓誰。

　　小婕不服氣地噘唇，瞇細美眸，氣嘟嘟的。

　　工作守則不是只有三條嗎？何時多了第四條？第五條？越來越多、越來越多，說不定哪天跑出第八條、第九條……還有一千零一條……

　　「那晚你的規矩明明沒這麼多。」扠著小蠻腰，小婕不滿的模樣活像只小茶壺。

　　一下子禁止大聲喧嘩；一下子禁入後屋……

　　「那是我沒想到妳會這麼麻煩。」濃眉微蹙，廖俊傑不冷不熱的回答。

　　麻煩？！他居然說她麻煩？她只不過非常盡責的想要幫忙打掃一下後屋而已，他居然這麼說她！

　　吼～～真是氣死人了啦！早知道這傢伙這麼難伺候，她當初肯定會再三考慮。整天冷冰冰的，活像顆千年不化的冰塊一樣。拜託！現在是夏天，也請他融化一下好嗎？她最最討厭這樣冷漠沒溫度的傢伙了！

　　廖俊傑見她不說話，從她像只天竺鼠般氣鼓鼓的粉頰來推測，也知道她肯定在心裡碎碎念。

　　基本上，那張透明臉還能藏得住什麼秘密？就連想毒死他的壞心眼都表現得一清二楚。

　　其實若他們不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相識，他會覺得她挺有趣的。

　　「總而言之，後屋絕對禁止進入，妳做什麼都好說話，就是進入後屋，我絕不原諒。」無視她氣紅的可愛小臉，廖俊傑的態度堅決。

　　後屋，就是廖俊傑每天從眼睛睜開到回房就寢前待的地方，位於白色木屋後方，一間約十餘坪大的小房子，除了吃飯、睡覺、上廁所，他幾乎一整天都窩在那裡頭。

　　陰陽怪氣的自閉男，哼！

　　「我不會進去！」他的語氣激怒她了，小婕咬牙切齒，不知道是她的錯覺嗎？他倆好像從第一眼起就不對盤。「就算你求我都不會進去。」彷彿覺得第一句不夠有力，小婕再次用力重申。

　　就算大蟑螂在裡面生了一群小蟑螂，母蜘蛛生了一堆小蜘蛛，就算他被一群蟲蟲咬死，她也絕不會進去救他！

　　絕對不會！

　　靜靜看她許久，廖俊傑薄唇忽地微勾，冷冷的，像是笑。

　　「放心，我不會求妳。」他用氣死人的語氣說道。

　　吼吼吼～～她真的要抓狂了啦！感覺自己就快被憤怒之火燃燒成小火球，小婕恨得牙癢癢，偏偏莫可奈何。

　　生平第一次，從小以調皮搗蛋聞名，老是欺負人的周小婕遇到強勁對手，輕而易舉被他一句話堵得啞口無言，真、真、真是好不甘心！

　　「廖先生，你還有別的吩咐嗎？」頭很暈，分不清是氣過頭還是天氣太熱導致，讓她頭昏眼花的。

　　「沒有，妳可以去做妳的事。」他優雅的比出請的手勢，無疑火上加油。

　　頭一偏，小婕氣呼呼地走回白色小屋，邊走邊踢路上的小石頭出氣。

　　不管！不管啦！這口氣她一定要討回來，從小到大她從沒吃過虧，居然讓他這麼耀武揚威的！真搞不懂他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讓她留下來？難道是嫌山間日子過得太無聊，找個人來氣氣也好嗎？吼～～她要怒爆腦血管了啦！

第三章     



　　雙手環胸站在櫥櫃前，小婕腳下不斷踩著拍子，看著櫥櫃內的各式糧食，有不知名的豆子罐頭、肉醬罐頭，詭異的水果罐頭以及泡麵，總之沒有一樣令她滿意。她不懂人生在世怎能缺乏甜食？沒有甜食的日子不就像生物缺乏陽光、水、空氣一樣嚴重嗎？

　　她真的不懂，而且不想懂，因為她非常認真的打算下山覓食，並且不打算動用退化成礦物的雙腿走下山，頭頂上烈陽肆虐，她可不想曬成扁扁的人干。

　　腳跟一旋，小婕走出白色木屋，直接走向後屋，大剌剌地拍著門板。

　　啪啪啪！啪啪啪！

　　木門緩緩開起一道縫，露出廖俊傑俊逸冷漠的俊顏，他垂眸睇她。「找我？」

　　「嗯，」小婕毫不猶豫的點頭，明眸亮燦燦的。「我想到山下採買生活必需品。」

　　「我們有缺什麼嗎？」

　　「都缺。」

　　「喔！」簡單的單音回應，廖俊傑頷首。「慢走。」

　　「等等！」見他又要關門，小婕連忙伸手擋住門板。「就這樣？」她嘟唇。

　　還真是惜字如金哪！跟她多說兩個字都不肯。

　　「不然？」廖俊傑蹙眉，從她過於燦亮的眸子裡發現算計的光芒。

　　「外面天氣很熱。」她暗示的努努下巴。

　　「是很熱。」他點頭，表示贊同。

　　「在這種高溫下，我可能還沒走下山就脫水了。」小婕捺著性子解釋。他該不會希望等會兒去認領某條乾屍回家吧？又不是開博物館，要展覽木乃伊。

　　廖俊傑靜靜看了她半晌。「我可以把商店的電話給妳，缺什麼東西請他們送上來就好。」這是他所想到兩全其美的辦法。

　　「不要！」小婕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皺眉扠腰，活像只小茶壺。「我要親自去買，整天悶在屋子裡無聊死了，我想去透透氣。」

　　一個人怎能每天待在同樣的地方，難道他不膩嗎？好吧！就算他不膩，可是她卻快悶瘋了。

　　微微瞇細黑眸，廖俊傑發現眼前的小女人越來越不怕他。不！應該說她從來不曾怕過。

　　「我把車鑰匙給妳。」遞出車鑰匙，廖俊傑表情帶著一絲不確定，有些懷疑依她莽撞的性子，車子能否完好如初的開回來？

　　天知道他是鼓起多大的勇氣才拿出車鑰匙給她。

　　瞪著他手中的車鑰匙，彷彿它是從外太空掉下的不明物體，小婕目露凶光，有些咬牙切齒。

　　「我不會開車。」可惡，他是故意刺痛她的傷處嗎？

　　「妳不會開車？」難掩驚訝，廖俊傑挑眉反問。

　　「不會。」沒好氣的瞇細明眸，小婕悶悶重申。她不是沒打算考駕照，只是當她第二次路考不過之後，她聰明的選擇放棄。

　　搭乘大眾交通工具總比她上路製造麻煩來得好。

　　「……」不會廚藝、不會開車、不懂得保持安靜，這個小女人到底來做啥的？特地跑來破壞他平靜的日子嗎？

　　「妳想怎麼做？」沉默了一陣，知道不把話說清楚她絕不可能善罷干休，廖俊傑緩緩問道。

　　從他開門見到她的那一刻起，他已經注定惹上麻煩。

　　「你載我下山囉！」燦眸彎彎，小婕送他一朵甜美如蜜的笑，和方才氣嘟嘟的模樣有如天壤之別。

　　載她下山？！虧她說得出口。

　　「別想。」廖俊傑面無表情地一口回絕。

　　「……」吼～～想咬人、想踢人、想罵人，想把他生吞活剝，她真的要被眼前的冷面惡魔給活活氣死了。動不動就回她「別想」這句話，從小到大她從沒像現在如此痛恨這兩個字。

　　「為什麼別想？難道你不知道這是種紳士風度嗎？」和善的假面具破裂，小婕燦亮的美眸像要噴出火光，她咬牙問。

　　又來了！像卡通裡唐老鴨般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表情。廖俊傑微微瞇細黑眸，不發一語。

　　不知道為什麼，她生氣蹦蹦跳的表情看久了，竟會讓他覺得……

　　可愛？！

　　「但我在忙。」

　　其實在這種平淡的日子裡，有事沒事看她充滿生氣的豐富表情，也可增添小小的娛樂。

　　娛樂？！忽地，他的心微驚，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訝異。他躲到這裡來就是想封閉自己，何時又需要娛樂了？

　　一切都是這個吵雜的小女人帶給他的影響！

　　忙？！她才不相信整天悶在後屋裡能有多忙！忙著抓蟑螂和蜘蛛嗎？不管，她今天存心和他卯上了。她周小婕向來越挫越勇，這一回也不例外。

　　「我要下山去買東西。」她執拗。

　　「請自便。」他冷淡依舊。

　　「我說廖先生，廖小舅，如果不載我下山，你別想安寧。」再也隱忍不住，小婕咬牙道。

　　她可以拿著鍋子在外面敲敲打打唱山歌，直到把他逼到精神崩潰為止。

　　「妳威脅我？」黑眸不悅的瞇細，廖俊傑聲線微沉。

　　這膽大包天的小女人。

　　「我是告知。」小婕無視兩人身高的差距，仰起小臉，無所畏懼地回視他。

　　這個小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居然……

　　「如何？成交嗎？」

　　「……」

　　「我是認真的喔！」小婕瞇細燦眸，狀似要回白色木屋拿鍋鏟出來唱山歌。

　　「走吧！」見她神情認真，咬咬牙，廖俊傑不情不願地關門走出後屋。算他認輸，因為他深深體會過她吵起來的恐怖。

　　她有別一般女人的作風還真讓他刮目相看了！

　　「廖先生，好久沒見到你親自過來，有缺什麼打電話到店裡就行了嘛！何必辛苦跑這一趟？」

　　一看見熟悉的黑色休旅車停在店門口，紹強立即奔出來，咧著大大的笑容打招呼，可當他看清下車的不只廖俊傑還有小婕後，笑容瞬間凍結。

　　「耶？是你！」認人向來是小婕的強項，她激動地指著他的鼻尖。

　　那天狠心棄她於不顧的大哥哥！

　　「呃──」萬萬沒想到會再遇見她，紹強直覺後退，不料小婕卻越逼越近。

　　「你還說對廖先生不熟，他的車尚未停妥你就知道是他來了！」負氣地鼓起腮幫子，小婕指控。

　　「這是、這是有原因的。」紹強話越說越小聲，最後終至聽不見，他求救地看向廖俊傑，後者無動於衷地走進鄧家超市。

　　「你明明就認識他，為什麼要騙我？」尾隨著他走進超市內，小婕跟在紹強身後碎碎念。

　　從沒遇過如此牙尖嘴利又難纏的小女人，和那天可愛的笑臉有著天壤之別，紹強幾乎被她這得落荒而逃。

　　「我、我、我……」「我」了老半天也說不出好解釋，紹強苦著臉，欲哭無淚。嗚嗚嗚～～他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咩，請放他一馬吧！

　　「小婕，妳不是要採買生活用品嗎？妳先去挑吧！」已經坐下來和鄧媽媽喝茶的廖俊傑終於開口幫紹強解圍。

　　畢竟紹強是因為他的緣故才招惹到這個小麻煩，他總不好眼睜睜看著他被吱吱喳喳的小麻雀糾纏。

　　「好吧！我先逛逛，等等再繼續和你算這筆帳。」小小婕瞇眸嘀咕。她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拖著一卡小皮箱狼狽登山的窘狀。

　　「妳慢慢挑選。」聞言，紹強的臉比苦瓜還苦。

　　「咦耶？」

　　才以為可以稍微讓耳根子清靜，沒想到超市另一頭又傳來驚呼。

　　「怎麼啦？」紹強被小婕驚天動地的喊聲嚇一跳，還以為她發生什麼事，急忙奔過去。

　　「這個……」小婕怔怔看著牆上的油彩畫，結巴地道：「這幅畫是──」

　　雖然畫風變了，灰暗的顏色也不同以往，但這是「傑」的畫，她絕對不會認錯！

　　心臟一下一下跳得好快，這是四年來，她第二次見到「傑」的畫。

　　「這幅畫怎麼了嗎？」順著她的目光往畫的方向看去，紹強不懂她為何大驚小怪。

　　「這幅畫你們從哪兒得到的？」小手緊握成拳，小婕激動的回頭問。

　　沒想到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她尋尋覓覓多年，卻是在這荒山野嶺再次見到「傑」的作品。

　　「當時是某位客人留下來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的名字。」聽她問起畫，同樣的謊言再說一次，紹強漲紅臉。

　　「某位客人留下來的？」小婕聲音微微揚高，引來廖俊傑的注意。「我不信。」誰會在旅行的時候莫名其妙留下畫，這分明是謊言。

　　打從四年前看見「傑」的畫的那一刻開始，她心裡就有一種莫大的渴望，渴望能見到「傑」。如今「傑」好不容易用另外一種姿態出現在她眼前，激動的情緒讓她的心臟狠狠跳動，撞得胸骨都疼了，而她怎能輕言放棄這一絲線索？

　　「周小姐也懂畫？」直覺想轉移危險話題，紹強囁嚅。

　　「秘密。」瞪他一眼，小婕沒好氣地回答。誰教他每次碰見她，都是滿滿的謊言。

　　「呃──」沒料到會碰軟釘子，生性老實的紹強立刻被堵住了嘴。

　　「其實……我一直在找『傑』。」忽地，小婕軟下語氣，可愛的蘋果臉顯得有些喪氣，卻沒發現此刻廖俊傑幽闇的眸光正瞬也不瞬地望住自己。

　　「找『傑』？」對她的話滿頭霧水，紹強分不清「傑」到底是人名？還是畫名？

　　「如果能夠，我好希望能見他一面。」抬起頭深深望住掛在牆上的油畫，小婕低喃。

　　「『傑』的畫有何特殊嗎？」聽她說得感性，紹強還是一頭問號在發光。

　　別笑他沒有藝術氣息，這幅畫在他眼裡就單單只是一幅很美的油彩畫而已，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意義。

　　小婕回眸睇了他一眼。

　　「我第一次看見『傑』的畫是在市立美術館，他簡單的線條和溫暖的畫風感動了我，從他的畫裡，我感受到他滿滿、滿滿的愛。畫最能表現出一個人的心境，我相信『傑』是個很溫暖、很溫柔的人。」

　　很溫暖？很溫柔？

　　聞言，紹強下意識覷向廖俊傑。

　　不是他喜歡潑她冷水，但她的直覺肯定錯了，而且錯得離譜，因為無論怎麼看，廖俊傑都和溫暖和溫柔扯不上關係。

　　「就算他現在畫風變了、用色變了，但我相信人的本質不會改變。」從前溫暖明亮的色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粗硬的線條和灰暗，但這絕對是「傑」不會錯，只不過這幾年他究竟發生什麼事？為何畫風丕變？

　　她好想見到他本人，好想親眼看看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會有比女人更細膩的心思？和比陽光更溫暖的胸懷……

　　有種錯覺，她四年前的那一天注定要看見那幅畫，而她的人生就是為了尋找「傑」而存在，她至今仍深信不疑。

　　坐在超市另一端，廖俊傑緩緩斂下眸，濃密的長睫掩去複雜的心緒。

　　小婕所說的話他一字不漏的全聽進耳裡，像把鋒利的劍，猝不及防地擊潰他的心防。

　　他不知自己的畫為何會給她這樣的感覺，但是有一點她錯了──

　　因為他變了，他再也不是從前的「傑」，再也不會是了……

　　接過手，廖俊傑將兩大提袋的食物搬上車，沉靜的俊顏濃眉蹙起。

　　他完全無法贊同小婕這趟所買的東西是「生活必需品」，一如他無法贊同巧克力棒、彩色棉花糖球和洋芋片對生活的重要性。

　　「這就是妳非把我拖出來買的『生活必需品』？」靠在車邊，廖俊傑黑眸微微瞇細，挑眉問道。

　　「是呀！有什麼不對嗎？」心仍留在超市裡的那幅畫上頭，小婕不是很認真的應。

　　「妳的『生活必需品』就是巧克力棒和棉花糖球？」額角青筋微跳，廖俊傑努力保持不慍不火的語氣。

　　她死命要他開車送她下山，就是為了買這些垃圾食物？她絕對是上天派來考驗他的，絕對是！

　　「巧克力棒和棉花糖球非常重要。」小婕神情認真的瞧他。「多吃甜食可以保持心情愉快，還可以改善暴怒的壞脾氣，我覺得你就是甜食吃太少，所以脾氣才會這麼壞。」

　　他脾氣壞？！她居然敢說他脾氣壞？他的脾氣會壞肯定也和她這只吵死人不償命的小麻雀脫不了關係！

　　「如果妳能保持安靜，哪怕是五分鐘也好，相信我的脾氣會更好。」薄唇微抿，廖俊傑冷冷地道。

　　「別把我形容得和過動兒一樣，」小婕不服氣地鼓起腮幫子，小手扠在腰間。「想跟你說話也是為你好，怕你變成孤僻怪老頭。」

　　居然說他是孤僻怪老頭，眼前這個小女人真是活膩了！

　　「話說回來，我非要你載我下山也是為你好，整天悶在小房子裡遲早會悶出病來的，不然你以為我愛黏著你嗎？」小婕不服氣地咕噥。

　　「我說過犯不著妳──」

　　「對！我當然知道你不希罕別人的關心，可是人不是獨居動物，就算你不希罕，我還是會關心你。」小婕飛快截斷他的話。

　　她的話讓他有些驚訝，他頓了下。「為什麼妳非關心我不可？」

　　「因為我覺得這樣的日子不適合你，在我的感覺，你就像只被囚禁找不到出口的黑豹，看似冷靜，其實焦躁不安……」

　　她的話像一把刀刺入他心中痛處，他深深看住她，好多情緒漲滿胸口。

　　她說得沒錯，他就像只被囚禁的豹，內心深處焦躁不安，而做出那座牢籠的人，就是他自己。

　　沒想到自己竟會被她看穿，廖俊傑直覺築起心防，拒絕她更進一步的探究。

　　「妳──妳才是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他故意激怒她以轉移話題，掩飾此刻激盪的情緒。

　　「孤僻怪老頭！」果不其然，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小婕馬上中陷阱。

　　「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他面無表情地反唇相稽。

　　「孤僻怪老頭！」

　　「喋喋不休的小老太婆！」

　　「呃……」站在一旁看兩人針鋒相對的紹強完全傻眼，他從沒想到總是惜字如金、溫文如水的廖俊傑也會有這幼稚的一面。眼看他們像幼稚園大班的小朋友在吵嘴，他真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這位周小姐還真厲害，能讓漠然的廖俊傑恢復人性。

　　「廖先生，」他尷尬地插進話，換來兩人不約而同兇惡的一瞥，他嚇得後退一步。「你們要不要先回家？咳咳，氣象報導說下午好像會有雷陣雨……」

　　聞言，廖俊傑輕吸一口氣，朝紹強點頭。「你說得對，我們先回去了。」

　　俊傑和周小婕互看一眼，接著各自把頭一甩，上車。

　　暫時休戰。

第四章     



　　風吹，一片片火紅色楓葉隨風飄舞。

　　人走過，踩在滿是楓葉的小徑上發出沙沙聲響，他微笑看著她開心從眼前奔過，雪白色的裙子旋轉起來像只飛舞的蝶。

　　「俊傑，」她回過頭，絕美的臉龐滿是甜笑，眩惑了他的眼。「我最最喜歡你了，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可能像現在這麼喜歡一個人。」

　　她撲入他張開的懷抱，水靈靈的美眸眨呀眨。「我發誓，我這一輩子只愛你一個人，永遠永遠都不會改變……」


　　暗夜，墨黑色的眸子倏然睜開，廖俊傑瞪著天花板，呼吸急促，胸口像壓了塊大石，好沉。

　　他有多久沒作這個夢了？久得連自己都以為早已遺忘，直到現在他才發現，那抹痛還是深深埋在心裡。

　　閉上眸，廖俊傑一手擱在額間，輕輕吐出一口長氣。

　　事隔兩年，看來他不能忘，也不會忘。會再夢見這個夢，肯定和周小婕今天在超市說的話有關。

　　瞥了眼床頭的鐘，時針和分針停在三點四十五分，又是個無眠的長夜。坐起身披上外衣，他推開房門直接走向長廊。

　　屋外滿天星斗晶亮，微涼輕風拂面。

　　「咦？你也還沒睡呀？」冷不防，小婕清脆的嗓音在他身旁響起，她嬌小的個子幾乎被夜色吞沒。她穿著白色睡袍，小小的身子靠在欄杆旁，見他出來，小手可疑地抹抹臉。

　　「三更半夜不睡覺，站在門口喂蚊子嗎？」不知道為什麼，一見到她的蘋果臉，冷淡會氣死人的話就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平心而論，他並不討厭她的。

　　「……」聞言，小婕沒好氣地瞪住他。

　　她不記得自己有欠他會錢，更不記得哪裡得罪他老人家，幹嘛每次和她說話都夾槍帶棒？！

　　「那你三更半夜不睡覺，是打算陪我一起在門口喂蚊子嗎？」氣不過，她反唇相稽。

　　垂眸睇她一眼，廖俊傑薄唇微抿，方纔的夢境重回腦海，熟悉的心痛又起。

　　「我睡不著。」別開眸光，他淡道。

　　耶？是她錯看嗎？他眼底一閃而過的落寞……嗯，肯定是她錯看，冷面惡魔怎可能會有落寞的時候，他氣死她都來不及。

　　「我也是睡不著。」她小聲嘀咕，大口喝下熱牛奶，臉上有絲失落。

　　唉～～她突然好想家呀！想到失眠。

　　想念老媽煮的糖醋排骨，想念肥嘟嘟的草莓大福，想念二姊的壞嘴巴……搬到白色小屋快半個月，她想家的心情越來越濃烈。說穿了，這還是她第一回單獨離家這麼久。

　　嗚嗚嗚……想著想著都快掉淚了。

　　「為什麼睡不著？」難得見她的小臉失去生氣，他還以為她永遠都是神采奕奕，充滿朝氣。

　　原來像是永遠靜不下來的小女人也會有沮喪的時候。

　　「我、我──」說了半天沒有下文，小婕在他面前如何也說不出「想家」兩個字。

　　「嗯？」

　　「沒事，秘密。」小婕話到舌尖又急急吞回去。

　　見她倔強地別開小臉，微白的臉色分明有事卻不肯明說，廖俊傑斂下眸，神情沉靜難測。

　　「我剛才作了一個夢，所以睡不著。」沉默了陣，他淡淡開口。

　　這件事，原本他打算永遠不再提的，沒想到今天卻破了例。或許是心情太沉悶的緣故，讓他突然有想聊一聊的衝動。

　　「什麼夢？」咦？天要下紅雨了嗎？這可是他第一次心平氣和的和她說話呢！小婕驚訝的回頭。

　　「很不好的夢，一個我以為已經忘記的夢。」廖俊傑黑眸裡幽光閃過。

　　「哦？那個夢讓你很不舒服？是噩夢嗎？」小婕狐疑的問。

　　她小時候常作噩夢，尤其是夢見鬼怪，那時老媽總在半夜裡耐心地哄她入睡。

　　「那個夢是我一輩子都不想再提起的事。」目光落在遠方，他的聲音極輕，像是會隨時吹散在風裡。

　　縱使他的語氣極為平靜，像是在訴說和自己無關的事情，但是小婕就是敏銳地感覺出他的不對勁。此時的廖俊傑就像只負傷的野獸，強撐起尖銳的爪牙，其實身上鮮血淋漓的……

　　從沒想到他會在自己面前露出另一種截然不同的面目，已經習慣他冷言相對的小婕怔怔看著他陰鬱的俊顏，瞧見他眸底好深好深的傷痛，剎那間，她彷彿看見他身上套著枷鎖，讓他喘不過氣，就是這個原因所以他才會渾身冰冷帶刺嗎？

　　眼瞳裡映滿他沉鬱的俊顏，心口泛起莫名的抽痛，她不懂到底什麼樣的夢能讓他出現如此沉痛的表情？她不會問，也沒有勇氣問，但廖俊傑身上滿滿的孤寂落寞她不會錯看。

　　沒來由的，她竟為了他此刻的表情心揪，真是活見鬼了。

　　倉皇的移開目光，小婕不習慣面對這樣的廖俊傑，她倒寧願他面無表情、冷言相向，這樣她還比較自在。

　　「……我睡不著，是因為我想家。」有時候安慰他人最好的方式，就是掀開自己的傷疤，小婕握緊牛奶杯。「說起來丟臉，我從沒有單獨離家這麼久過，所以我──」感覺到他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小婕住口不語，突然莫名緊張。

　　廖俊傑垂眸瞅她，只見她低下頭，小小的肩頭垂著。

　　「……我說綺娟的小舅舅，你別再傷心了，人家常說夢境和現實相反，所以你別再耿耿於懷……」腦袋有些混亂，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說些什麼，她剛剛不是在說自己的事嗎？怎麼又突然繞回他身上了？「你要不要喝熱牛奶？能幫助你心情平靜。」她笑得有些勉強。

　　她的表情很難過，是因為他嗎？

　　廖俊傑垂眸看著她手中的牛奶杯，語氣難測。「誰跟妳說我很傷心？」

　　他只是跟她說作了一個夢而已。

　　「我有感覺，不用你說我也知道。」小婕小聲咕噥。沒辦法，誰教他的感覺就是如此直接的傳遞到她身上，滿滿的。

　　所以無論他的喜怒哀樂，她總是可以很直接感受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