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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花魁女温柔清倌(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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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花魁女温柔清倌(翊潔)

小说简介:

温家的女子最是叛逆!温柔也不例外!花魁的身份恰好给了她极大的方便,

让她看遍世间男子的德。可偏偏有个楼砂看穿了她「夜来香」的身份,

亏他贵为小王爷的师傅,怎会与她这个清倌牵扯不清?神龙谷奇遇后,她

的心就再也不如从前顽皮好动,牵挂的不舍的,全都是那一个名字……

他们两人,真是恰逢温柔吗?

男 主 角:楼砂—— 邱胜翊

女 主 角:温柔——吴映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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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老娘曾骄傲地说:吴家的女子,最是叛逆。
  
别误会,所谓的叛逆,并不是爱撒娇胡赖,更没有泯灭亲情,祖宗不认。事实上,虽然老娘老娘地叫,我对老娘……嗯,对「家慈」,还是非常孝顺的。
  
老娘所谓的叛逆,也不过就是骂骂圣贤,烧烧女则,顺便将三从四德踩在脚下而已。吴家的女子,该是最媚也最野的,并且从来不亏待自己。
  
所以我,十九岁的吴映洁,身为杭州第一块招牌「红香院」的花魁,也勉强可以算是光宗耀祖吧?老娘闺名叫范玮琪,年轻时在苏杭是风骚一时的名妓,身后常拖着一大票名门子弟爱慕的眼光,随时奉献大把的银票。所以,老娘常说女人脸蛋漂亮点,在哪儿都占便宜。看她自己吧,从出道后就呼风唤雨,身后靠山一大堆。从来只有她挑人,哪有人家挑她的份?到人老色衰时还有个漂亮女儿可依靠,争气地买下城郊八十亩地给她养老,加上自己从前攒下的金山银山,她只差没成天高唱:「我得意地笑,又得意地笑……」
  
说实话,也许是在红香院长大,从小眼前无不是赏心悦目的胭脂美女,我并不觉得自己太特出。倒是老娘和路嬷嬷,坚称我就算自封江南第一美女也当之无愧。老娘常自傲地说:「也不想想是谁生的女儿,爹娘这等相貌,出个无盐女才有鬼!」
  
那么我的亲爹,到底是何许人也?跟据老娘的说法,最有可能的人选是她的头号靠山,英俊威武的镇南将军陈庭卫。当然,也极有可能是风光南海的青龙帮少主,人称玉面修罗的江浩。
  
二十年前,芳龄二十四的老娘也许是太无聊了,突然异想天开要生个女儿来玩玩。于是和路嬷嬷商量,请假一年让她挑个好男人,定定心心地生个漂亮女儿。路嬷嬷大概觉得投资前景看好,竟爽快答应了。
  
老娘挑来选去,最后看中相貌、才智堪称高h一等的陈庭卫和江浩二人。于是将避孕汤倒了出去刷马桶,破例拖着「不幸患了心绞痛,气虚的病体」接见那两个……呃,两匹种马。偏偏她接见的时间通常间隔十天不到,难怪精明如老娘,也分不清谁才是我的亲爹了。反正,熬过怀胎九月的苦,女儿顺利到手,她也管不了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从小听她说这个故事,总觉得隐隐不太对头。到了七岁那年终于悟出疑点,问老娘说:如果生出来是个男的,那又怎么办?
  
聪明的娘竟楞了半晌,最后瞪了我一眼:「老娘肚皮里出来的,我说是女儿便是女儿!」
  
呵……我那可爱自信,坚信人定胜天的娘亲﹗其实后来想想,若不幸生了个男婴,结局只有三种:送给青龙少主;赖上镇南将军;或一气之下丢到便壶里溺死了,其中又以第三种结局的可能性最大。青楼中女娃是个宝,男娃反而是根草,在这红粉当家的地方,总算也换龙子们尝尝便壶的滋味。虽然那很残酷,我自己铁定下不了手,可是幻想起来,竟忍不住有一丝扬眉吐气的快感。呵呵……果然最毒妇人心。
  
又是多么幸运,我身为毒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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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唉呀小姐,你怎么一个人站在窗口发呆啊?头发都吹乱了!路嬷嬷说,今晚王计银楼的那位肥猪公子要来,让我给你打扮呢!」
  
肥猪公子?一个失神,迎风而立的美人儿就让丫环小媚给推到梳妆台前坐下。小丫头两只巧手灵活地抽出步摇,解开丝带,打散了吴映洁长长的发辫开始梳理,口中犹自嘀咕:「小姐就是爱发呆,头发吹成这个样子都不理,还穿这么单薄,也不加件披风,万一受了风寒又怎么办?」
  
吴映洁不语,淡然笑了笑算是答复。
  
这主仆二人,个性处处恰成反比。一懒散一勤快,一个爱清净一个偏说个不停。内心狂放的吴映洁总是贪玩寻刺激,留下身后的丫头成天哀叹被吓得短寿……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在她两手上栽了个觔斗。
  
看身后那张嘴犹自一张一合说个不停,吴映洁突发奇想,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媚,你现在的样子,好象荷花池里的……哈哈……的……金鱼!」
  
「什么?金鱼?」小媚一楞,涛涛不绝的数落突然中断。回过神来,她瞪了偷笑的主子一眼,将脸凑到她面前,奋力鼓起两腮:「小姐,除了偷吃厨房糕点时,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如此『丰满』过?」
  
「就是……现在啊﹗哇哈哈哈哈……」吴映洁被她标准的金鱼脸逗得爆笑出声,笑不可抑地趴倒在梳妆台上。这一动,三千烦恼丝就从小媚手中滑掉了,如一件闪亮的黑披风,散了吴映洁满肩。
  
「小姐﹗叫你别乱动的!你看你看,又要重梳了!」小媚抗议,威吓地扬了扬梳子,完全忘了让人家笑成这样的罪魁祸首是谁。
  
「好好,不动……不动。」屈从于小媚的「淫威」,吴映洁揉揉发痛的肚子,坐端正了乖乖让她梳头。
  
镜中的人儿粉腮桃红,云鬓散乱,别有一番慵懒风情。小媚细心地将吴映洁一头乱发理顺,突然叹了口气:「人美真的什么都美,连头发都又细又滑,像丝缎一般……小姐其实何必梳妆?就现在这模样,也足以让王公子口水流一地了。」
  
「是给我吓得口吐白沫才对吧?」吴映洁吐了吐舌头,看着铜镜里映出自己披头散发的样子,直觉活像女鬼。呵……美艳厉鬼,王公子不敢要吧?「小姐老是说自己不漂亮,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小媚喃喃抱怨,一面将吴映洁拉起来,俐落地为她整装。
  
身在福中不知福?她淡淡笑了笑,不置可否。她……算是美人,这自己当然知道。看着铜镜中的倒影,不难看出她的好相貌七成是传承老娘范玮琪的。和娘几乎如出一辄的大眼睛、新月眉、高腰细腿、白得被人誉为欺霜胜雪的皮肤……而高挺的鼻粱和薄嘴唇,大概是父系的真传了。若还硬要说自己是丑,那不但虚假得恶心八拉,对她亲爱的娘更是一种侮辱。
  
只是所谓青菜豆腐各有所爱,她的相貌,绝非小媚、路嬷嬷她们所说的那样倾国倾城吧?对一些男人来说,也许她的眼睛太亮,嘴唇线条太冷硬,胸前也不如红香楼的一些姐妹那么伟大……吴映洁有些自嘲地撇了撇嘴。嗯,反正有本钱迷倒大多数男人,也就够了。真要是生得如西施再世,她还得担心红颜薄命呢!
  
顶着一头珠花起身让小媚为她换上紫纱衣裙,楼下就传来路嬷嬷中气十足的大嗓门︰「吴映洁,快下来招呼客人!」
  
「来了来了!」她又回头看了眼窗外,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遗憾。唉!月色如水的夜晚,偏要应付那头色猪……想了一下,她突尤地低声道:「小媚,帮我把衣服面具准备好,待会儿我要出去……散个步。」
  
「啊?小姐你又……」
  
她对一脸吃惊的丫环眨了眨眼睛,不等人家有机会发表长篇大论,抱着琵琶逃下楼去了。
  
一到了楼下,吴映洁轻轻放慢脚步,脸上堆起微笑,有几分骄傲,有几分卖弄风情地扭着腰,以一个名妓该有的姿态朝最喧哗的那一桌走。一路上四面八方投来无数注目,大厅里声量顿减。可惜那桌的仁兄偏偏后知后觉。
  
「路嬷嬷,你家吴映洁怎么还不下来?要老子等到几时啊?」
  
还没到,就听到王公子没水准的粗嗓门。细细一看,此君今天穿了件紫色绣金的长衫罩袍,将他肥硕的身子衬托无疑,难怪小媚刻薄地称呼他为肥猪公子。
  
「呵呵呵,王公子真爱说笑!奴家怎敢对公子耍大牌?待会儿奴家罚酒三杯,给公子您陪个不是。」她挑准了时间出场插话,顺便拋了个媚眼过去。
  
王公子的绿荳眼一亮,咧嘴笑道:「好好……美人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啊!」
  
「唉呦,怎敢当呢?公子您不愧为世家之子,出口成章,才华横溢啊!」她捏细了嗓子陪笑,心里不屑至极。
  
……才华横溢个鬼!还摇头晃脑地,自命风流……看那一桌油头粉面的富家子弟纷纷大笑拍手加马屁连篇的蠢样,真不懂有什么好笑的,莫名其妙!
  
路嬷嬷眼见气氛热融,立刻起身为各人斟酒:「来来,我敬公子爷们一杯。我们家吴映洁弹得这一手琵琶,可是杭州城数一数二的。是不是啊王公子?呵呵呵……吴映洁?」
  
「是。」她假装柔顺地应了声,在一旁凳子上坐下。试了几个音,便漫不经心地弹奏起来,跟着曲音清亮地唱:「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活」
  
淡淡送出一曲「白头吟」,乐音婉转,词意缠绵,只是曲不对人,她弹唱无心,听者只怕也意不在此,白白糟塌了这汉乐府的精华佳作。
  
一曲完毕,众人纷纷鼓掌喝彩。吴映洁放下琵琶福了一福,风情款款地坐到王公子身边敬酒。
  
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也是王家公子肯来砸钱的原因。
  
红香院二十一个姑娘,其中连吴映洁在内不过才两个是清倌。男人的心态,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所以她们两人,特别是吴映洁,算是红香院的台柱了。
  
娼妓和清倌之间的关系,就好象钱和银票般微妙:钱不一定是银票,银票却一定钱。娼妓不一定曾是清倌,清倌到最后却总会变成娼妓!客人对待清倌通常和对待娼妓没什么两样,除了……嗯,带不上床,其它的基本上无可避免。
  
果不出所料,酒还没过三巡,那只毛绒绒的猪爪便蠢蠢欲动起来。
  
「吴映洁啊,好个吴映洁,果然是水当当的俏人儿……」猪爪悄悄朝美人的臀部挪近。
  
吓!开什么玩笑﹗她连忙倒了杯酒,边露出最媚的笑容,边整个人做势朝王公子身上帖去:「公子您谬赞了!呵……来,奴家再进公子一杯水酒……」
  
酒杯还没到他面前就越倾越斜,大有泼翻之势,而着落点恰好会制造出宛若尿湿裤子一样的效果。
  
「啊,美人小心!我来,我来就好。」王公子两只手慌忙接过酒杯,她娇笑着,趁机坐直身子,理了理头发。
  
哼!要是那么容易被肥猪吃到豆腐,她还真是白白糟蹋了娘和路嬷嬷十九个寒暑的辛苦教育。身为艺妓,就要有一手看似赔尽本钱倒帖,却让人吃不到多少豆腐的公关本事。不然货经万人手,就不值钱了﹗偷眼望了窗外一眼,窗外是可爱的月夜……吴映洁眼神无奈地闪了下。唉,老天保佑她快点灌醉这头死猪!
  
说真的,富不过三代这句话,王家是个活生生的例证。王家银楼在杭州已有近五十年的历史,当年王家老太爷白手起家,从一个酒楼伙计卖命攒钱,终于撑起一片豆腐干大的地方卖珠花首饰。那苟延残喘的小店铺靠着童叟无欺的信誉和精巧讨喜的货色,竟越开越大,到了王家老爷手里更是发扬光大,终于力排众敌,一跃成为杭州城内的第一银楼。
  
也许她也是酸葡萄心理吧?反正看着王公子眼茫茫的肥样,会忍不住觉得含了个金汤匙出生,未必就是福气。王家三代一脉单传,对这唯一的命根子一昧宠溺,对他花天酒地毫不约束。可以想见,偌大的家财,总有一天会在王公子手中败光耗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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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可惜了那金山银山。
  
说到金山银山,这个……再不走,今晚就别想睡觉了。
  
桌上十来瓶白酒已经滴水不剩,眼看那头猪被她灌得差不多了,吴映洁偷偷向大厅另一头的路嬷嬷使了个眼色。路嬷嬷收到信号,很爽快地立刻跑了过来,充份发挥她长袖善舞的好本事。
  
「唉呀王公子啊,您可别再喝了!这个老白干吶,后劲足!伤了身子咱们吴映洁姑娘可会心疼的!」
  
「吴、吴映洁……」王公子口里叫着美人的名字,头却歪向另一边,显然是醉得不轻。看来吴映洁是高估他的酒量了。再不快点把他弄走,可就要让人给抬回去了。
  
他的酒肉朋友也终于看出这一点,七手八脚地起身扶他:「来来,走了走了!天色不早,吴姑娘也该早些歇息才是……」
  
哼﹗现在才想到,好体帖啊﹗吴映洁在心里冷笑,顺水推舟地站起来福了一福,软语笑道:「多谢各位公子关心。小女子不远送了,各位走好,走好……」
  
不等那票人走远,她立刻抱起琵琶快步回到楼上。不出所料,一套黑色夜行服已经在绣床上等着她了,旁边站着个脸色非常臭的小丫环。
  
「唉,陪猪吃饭真累啊!好累,好累。」她夸张地嚷着,放下琵琶走到架子前,掬水洗去脸上的胭脂水粉,对一旁那两道哀怨的死光来个视而不见。
  
哀怨的小丫环气得七窍生烟,反而变得灵活起来,凉凉地接口:「唉,服侍小姐真惨啊!好惨,好惨……惨无人道啊!」
  
她拿棉巾擦净了脸,转身笑道:「不错不错,在我的调教之下果然大有进步,孺子可教也!」
  
「小姐!」那两片红唇噘得半天高,可以挂油瓶了,「明天中午有群芳宴,晚上要去康成少王爷的画舫上助兴,你现在居然还要溜出去!你当自己是神仙吗?都不用睡觉!」
  
「是啊!」她随口应道,自顾自地换上夜行衣,胡扯道:「城南有个江半仙,城东的温半仙,就是姑娘我啦﹗」
  
「小姐!」
  
「好了好了,别啰哩啰嗦。过来帮我把头发绑好。」她端出主人的架子坐到床上,边手忙脚乱地卸下耳环、项链、手镯,随手丢在一旁。
  
小媚走过来,不情不愿地替她挽髻:「小姐不能老是那么贪玩,迟早会出乱子的!」
  
「谁说我贪玩?我是在很认真地存钱孝敬老人家,顺便做做善事,不好吗?」
  
真要靠当艺妓的那点收入,比下是绰绰有余,比上却万万不足,就算她吴映洁有倾国之姿,又哪有可能出道五年就为娘亲购得那八十亩地的豪华宅院?
  
「可是小姐……」
  
「好了,再让你拖下去,我真的别想在天明前回来补眠了!」她系上黑鬼面具,满意地审视铜镜中的自己。嗯,一切妥当,就是那脸谱丑得可以。下次记得买个何仙姑之类,好看点的。反正她又不会束胸虐待自己,万一不幸和人打了照面,一眼就会看出她是个女人,戴什么面具也一样。
  
「小姐,万一路嬷嬷来找你,我怎么和她交待啊?」小媚今晚特别紧张,不死心地一百零一次端出路嬷嬷来吓人。
  
「你就告诉她,我勾搭上龟奴,私奔了!」呵呵,粗鲁的她。
  
看小媚一脸错愕,吴映洁窃笑在心。吹灭蜡烛翻上窗台,看看四周没人,她伸手搭着屋檐,足下一蹬就倒翻上去,借着月光朝可怜的小媚挥挥手,开溜了。
  
也不想想,若不是事先和路嬷嬷打过招呼,她哪有可能总是夜里开溜,五年之久还没穿帮?……这个笨丫头!
  
不过,人家做贼都选月黑风高,死气沉沉的时候,她却偏偏诗情画意,总挑天气清朗的月夜,也难怪小媚会说她玩命了。
  
一个会武功的妓女……想想挺不伦不类的,对吧?其实不用太惊讶,早说了,吴家的女子不平凡嘛!她的外婆可是当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妙手观音温有容,可惜死得早,死前盗来的奇珍异宝早在黄河水灾时全数捐了出去,只留下一册武诀给范玮琪。范玮琪怕练武后身材会变粗,没练。那册武诀最后传到吴映洁手中,吴家侠女的一身武艺才算后继有人。
  
不过别误会,她吴映洁和「侠」字,可沾不上一点边。她和外婆的行事处世很不一样,真的不一样。外婆是那种见不得人受苦的慈悲心肠,博爱,爱世人胜过爱自己,可以无私心地献出一切。她年纪轻轻便香消玉陨,便是因为刚烈如火的脾气,为人打抱不平惹上不该惹的人,赔了性命不说,女儿也被卖入妓院。而她吴映洁,自认没有她的善心,没有她的佛性。
  
她吴映洁……算是个很自私自利的女人吧?有恩会报,有债会偿;只偷奸商贪官,她有她行事的原则。但是她不相信什么人性本善,也从不会想要为素昧平生的人付出什么,每次偷来的钱她会抽一成捐出,只为了良知未泯,图个心安理得而已。就算有哪个讨饭的要当街饿死,捐一成便是一成。
  
自私的她,只懂得要善待自己。
  
而今晚她的目标,是只不折不扣的肥羊:康成王。
  
康成王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虽然不似圣上最偏爱的几个兄弟那样得意,但是到底身份尊贵,在地方上呼风唤雨,作威作福还是绰绰有余。康成王在西湖旁有栋豪宅,民脂民膏收藏了不少。原本她较为安份守己,也不太敢动那里的主意,不过最近闲得慌,终于忍不住了。
  
明天康成少王爷西湖上大宴贵客,还特地写了个帖子差人送到红香院,要她赏脸助兴,言辞竟颇为客气。这位小王爷可想得到,明日座下客,就是今夜的梁上君?
  
到底有树大招风的自知之明,康成王的西湖别院青石围墙砌得半天高,显然守卫森严。吴映洁小心翼翼地避开巡逻的家丁,绕着外墙走了大半圈,才总算看到沿墙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高出围墙数丈有余。
  
是个好机会!趁四下无人,她提气上纵,手脚并用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幸运的是,天助美女,在这一刻恰巧刮过阵风,将她攀枝踏叶的那点细微声响也掩盖过去。
  
可惜吴映洁的得意洋洋才维持了三秒钟不到,低头往下一看,差点没跳起来。
  
搞什么,皇宫内院吗?在她脚跟下来回走动的守卫,竟有五个之多!看这样子想过这第一关已是困难重重,更别说去金库的路上会有多少障碍了!
  
吴映洁咬着嘴唇,从口袋里掏出五颗小圆石,拿在手里掂了掂。
  
说实话,她这流星雨的暗器手法挺烂的,打中了一个不一定可以打到第二个。唔……如果不幸被逮到,可不可以假装她是来私会康成小王爷的?
  
还是……抬出老的那个比较有说服力?还是……干脆打道回府,太太平平地睡个大头觉算了?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异声。不是风声!吓得吴映洁连忙低下头,屏住气息一动都不敢动。
  
然后她看见的景象,差点让她的下巴脱落。
  
一个黑色劲装的高大人影如苍鹰般从她头顶掠过,飘落院内。一瞬间,五个侍卫如泥塑般僵住,脸上的错愕之色也既诡异又可笑地定了格。可是……从头到尾都没见他出手!
  
隔空打穴!吴映洁的脑海中闪过四个大字。原来这就是她未曾有幸亲见的隔空打穴!那男人在扑落的剎那间,从手指驭气劲连点五个人的穴道,快、准、狠!
  
偶像!简直帅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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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男人蒙着面,看不出他多大年纪。只见他快速地打量一下四周,便毫不迟疑地向左斜纵出去,转个弯三两下没了人影。
  
吴映洁窃窃笑,连忙跟着跳进院子里,拔腿就追。
  
真是天助美人也﹗正愁着呢,平空就蹦出这么一位高人。呵,反正康成王钱多,那位仁兄持剑开路,她刚好坐享其成。人家是弱女子嘛!不偶尔占占便宜,太对不起自己了﹗这黑衣人似乎对康成王府熟悉到了邪门的地步。他东绕西拐,尽挑偏僻小路走,前进的方向却始终不曾迷失。倒是一路进来,被他点穴的人越来越多,姿态各异的木头人多到就快可以媲美秦王俑了。
  
终于,他老大到了目的地。只见他袖子微晃,点倒了四个一字排开的守卫,闪身进入一间书房里,顺手掩上门。
  
书房?吴映洁犹豫地隐身在假山后,不知该怎么想。她……终究是太莽撞了些。主观地认定他是同道中人就一路跟了来,完全没考虑到这人也许是别有所图。
  
怎么办?她偷偷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眉头不自觉地拧起,衡量手上的选择。康成王府警卫太过森严,凭她一人独闯,能全身而退的机会微乎其微。所以她只有两个选择:原路退回,或是进入书房。
  
吴映洁叹了口气。
  
唉,没鱼虾也好,她向来不挑食。谁知道?也许书房里也很有些宝贝呢!抱着乐观的心情,她藏身在假山后,静静等待那黑衣人的离去。
  
可是……可是这一等,居然就是半个时辰!
  
……不会吧?难道说,他老大早就从后门溜了,留下她一人在这里迎风苦候?
  
唉﹗难不成真的傻傻等到天亮不成?不管了!她理了理耳边散落的发丝,大模大样……唔,也不能算是太嚣张地,闪进书房里。
  
掩上门,里面是一片漆黑。不等她回过神,火褶闪过微弱的光,隐约照出一个高大的身形,将她娇小玲珑的身躯笼罩在他的阴影下。
  
「你还真的有胆跟来。」很低沉,颇具威信的声音。
  
鬼面具下慧诘的眼睛眨了眨,确定没有误解人家的言下之意:「你在这里耗了半个多时辰,只是为了看我是否跟来?」
  
他耸耸肩,算是默认了。
  
也许是紧张过了头,吴映洁荒谬地觉得很好笑,轻笑出声来:「那么,我是否符合你的期望呢?」
  
即使火光微弱,她依然能感觉他近乎咄咄逼人的注视,但是那目光中有多少笑意,她可不敢说了。
  
黑衣人盯着她面具下闪亮的眼睛,淡淡说了四个字:「与众不同。」
  
他也在打量着眼前的女人啊﹗刚进院里就发现身后多了条影子,原以为她必定是为秘籍而来,现在,他不是那么肯定了。
  
「指我吗?」她跳开些,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心里的紧张。这男人有双好锐利的眼睛!太亮了,彷佛能看透人心,她竟无法正视。
  
嗯,好特别的女--贼?他无意相逼,调开视线望了望窗外,语调仍是平静无波:「康成王府,不是你该乱闯的地方。」
  
「因为我是个别脚的贼,还是因为我是女人?」这人……算是关心吗?对一个萍水相逢的贼?吴映洁无意多想,看桌上放着一斗明珠,随手抓了些塞入怀中。今夜的收获怕也只能有那么多了。
  
他有些意外轻轻嗤了一声﹕「你倒是不浪费时间。不过,你来错地方了吧?」
  
她轻笑,含糊地想要混过去:「技不如人,只好捡现成的便宜啊,大侠!何况……你也志不在此,不是吗?」冒险夜闯王府,若不是为了现成的财物,就一定是更重要的理由了。搞不好搜着康成王什么把柄,一辈子吃喝不尽了。
  
好直言无忌﹗他在心底觉得自己有点恶劣,因为,他起了戏弄之心。
  
「胆大的女人。」蒙面巾下的眼睛危险地瞇了起来,阴狠的语气完全听不出是假装﹕「不怕我杀人灭口?」
  
「你无需多此一举。」吴映洁嘴上说得笃定,心里到底是打了个突,好象被当头棒喝,一下子清醒过来。
  
她……是怎么了?这样冒冒失失的,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真是糟糕!好象从走出红香院的那一刻起,她的脑子就拒绝运作了。
  
明知王府戒备森严,就不该不自量力还想要闯;不该跟了进来在书房前徘徊不去,妄想捡便宜;更不该明知这武功高得如鬼魅般的男人有可能还在其中,就贸贸然推门而入。
  
笨啊﹗吴映洁几乎想要为自己的愚笨仰天长啸。这下子,她的命是捏在他手里了。
  
「杀了你,就没有人知道今夜来这里的人是我,何谓多此一举?」他的语气虽然不善,不过两手还是放松地低垂身侧,告诉了她,他一时三刻还没有出手的打算。
  
「不杀我,还是没人会知道你来过。我和你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难道我和自己的脖子过不去,跑康成王面前请他赏口牢饭吃?何况,我也没看见你的脸,不是吗?」如果不是身在险境,她几乎要为自己稳定的声调鼓掌了。天晓得,背上湿湿黏黏的,在这冷静的外表下,其实早已汗浸重衣。
  
不能慌,不能慌……她的心跳都震得自己耳膜嗡嗡响了,但是感谢老天,终于还是没有崩溃,声音听起来……还算镇静吧?「放我顺手牵羊一次,于你并无损失,为什么不行个方便呢?」……行个方便?唉!原来这就是她吴映洁「高明」的公关手腕,听起来还真是万分无赖。
  
她想她是幸运的,因为他投来的眼光似乎饶有兴味。微微摇头,他不缓不急地开口:「素昧平生,我为什么要给你方便?」
  
现在,是最大的赌注。她要赌他的……幽默感?
  
「因为我是美女,不靠上床赚康成王银子的美女。」顶着黑鬼面具,吴映洁大言不惭,给对方来个语不惊人死不休。
  
他有一瞬间的错愕,然后仰头大笑。好样的﹗这女人有够独一无二﹗当然,能把武功练到这般境界,他也不是白痴。他笑,却没有鬼哭狼嚎地将整个王府熟睡的卫兵全引出来﹔然后大玩官兵捉强盗,奋勇突围的把戏。
  
他的笑声宏亮,可是明明对面而立,吴映洁却觉得声音似从她的左侧传来。显然是千里传音的功夫,那笑声也只有她一人听得见。
  
她该庆幸吧?隔空打穴,千里传音,这两门高深到被人神化的武功,她在一夜间全目睹了。
  
他终于止住笑,淡淡朝她拱了拱手﹕「再见,不送。」
  
从小在路嬷嬷身旁跟前跟后,吴映洁当然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抱拳答谢,然后掉头就走,不给他反悔的机会。

目送她离去,黑衣人在心里玩味片刻,微微瞇起的眼睛显得高深莫测。

『3』第二章

原路退回,一路上三三两两的侍卫依然僵立不动。宽大的庭院加上怪异的人形,那诡异的气氛实在是怪恐怖的。那人果然厉害!隔空打穴还是劲力十足,都过了一个时辰还解不开。虽然早料到会这样,但是一想到他武功的境界,吴映洁心下仍不免骇然,更加不敢逗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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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康成王府,一颗心仍然跳得又猛又急,双腿像是不受控制地飞奔,直到远远看见红香院金碧辉煌的招牌,才微微松了口气。感觉像是迷路的人终于看到熟悉的路标,好如释重负的感觉!
  
慢慢放缓脚步,早就酸软的双腿终于向她提出抗议。吴映洁倚墙而立,低头看自己的双手,竟还有些不受控制地发抖。
  
下次绝不再这般玩命了﹗虽不是什么上有老下有小,一家黑压压的人头等着糊口,可是到底有个老娘在啊﹗她一连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终于平静了。忘记吧﹗这只是一场出轨的梦,是她一时冲动做下的愚行……都忘了吧﹗明天,她还是风情万种的青楼名妓,还是颠倒众生,美丽,冷静聪明的吴映洁,不会冲动做蠢事的吴映洁……今夜的失策,当是一场梦吧!
  
「再见,不送。」那黑衣男子清冷的话,没来由地又在脑中回放了一遍。吴映洁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顿时片刻失神。心烦意乱地抬头,红香院的招牌不经意地又映入眼帘。她……淡淡笑了。
  
再见?是后会无期吧!何况,纵使相逢应不识,又有谁会把白天卖弄风骚的艺妓和晚上飞檐走壁的女贼联想在一起呢?唉……其实晚上那隐藏面具下的,才是最真实的她吧?不过,不会有人知道,不会被认出的……深吸了口气,她驾轻就熟地跃上屋顶,悄悄回到红香院里最深处的飘香阁里。无声无息推开顶楼的窗户,腰一低就回到了那间布置颇为雅致的绣阁。
  
小媚已经回楼下睡了,不过,她尽职地为主子留下一枝昏暗残烛,甚至连明天群芳宴要穿的衣服,也为她准备妥当了。
  
吴映洁边摘下面具,边随手摸了摸那衣料。这就是路嬷嬷上次差杭州第一绣坊金织坊为她裁制的新衣吧?好轻软,好有动感的料子!已经能想象这粉珍珠色的轻纱随风飘动的样子。
  
其实,这些华美的衣物首饰,而非一个个奇丑面具,才是她行窃身份的最佳掩护。只是……回身掩上窗户,多看了依旧灯火辉煌的前院一眼,吴映洁的心还是难免抽了一下。始终躲藏在孟浪又风骚的伪装下,她是否在不自觉中改变了呢?还是……有时候,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了。红香院在杭州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而老鸨路嬷嬷,也算是杭州城的一则传奇。年轻时她曾是苏杭第一块红牌,美艳动人,能歌善舞,不知有多少公子王孙慕名而来砸钱,恨不能用银子填平西湖水,只为能与美人双宿一夜。李婉柔这名字响亮无比,连皇帝秘下江南也指名了这苏杭第一名妓陪酒助兴。美女丽质慧心,侍候得龙心大悦,赏赐更是不在话下,风光一时。
  
不过路嬷嬷可不是那种胸大无脑型的笨女人,她从一开始就深知花无千日好的道理,早就盘算好了人老色衰后的出路。
  
三十二岁那年风光退休,不屑从良嫁人为妾的她,在几个有权有势的恩客帮助下自立门户开了红香院,为大街小巷长舌妇的「青楼娼妇传」开拓了全新的辉煌一章。
  
路嬷嬷是个精明的生意人,果断,善于打理。不像一些其它的妓院,顶着什么「醉香轩」、「烟雨坞」的风雅名字,让人乍听之下还以为是酒馆茶楼,背地里却干逼良为娼的恶勾当;红香院就是红香院,一个俗气、风骚、招摇、也招财的名字。这「招财进宝」四个字才是重点。套句路嬷嬷的不太--呃,风雅--的名言:「有钱赚就好,什么风流雅洁,管个屁用!」
  
红香院旗下姑娘二十余人,绝大多数背后都有段凄凉的故事,有些简直是恍若隔世,催人泪下。不过那凄凉之中,绝对没有被逼良为娼这一段,有的,只是认命的心酸吧?这天底下,有多少女人是心甘情愿用倚楼卖笑的方式来养活自己的?刚进来时大多数人免不了哭天抢地,凄凄惨惨切切。路嬷嬷会开导,会劝解,甚至要姐妹们做说客,可是若人家还是死活不愿意,她也不勉强,转手卖了给人做妻做妾做丫头。也许无情,但还是人性,不会看哪个女子美貌便像捉住了金块不放,硬逼人卖笑为生。
  
女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被男人踩在脚下,世道如此,路嬷嬷也是有几分感叹的。所以她说,女人何苦还要欺压彼此?
  
吴映洁总是猜想,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不过红香院上上下下,至少都是很尊敬路嬷嬷的。有几人如艺妓詹雅雯,更是将她视作了救命恩人。
  
红香院的艺妓总共只有三个。吴映洁、詹雅雯、和视吴映洁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前」头号红牌黄瀞怡。
  
黄瀞怡对吴映洁的敌意,已经浓烈到整个红香院全是她的酸醋味了。戏班出身的她身段柔软,舞姿颇为动人。可惜,不管当事的两人愿不愿意,从三年前吴映洁的地位就渐渐取代了已经二十有三的黄瀞怡。
  
清倌嘛﹗又是年轻貌美,风情款款,身价自然不同于开了苞的黄大美人。理所当然的,从此被黄瀞怡恨入骨髓,搞不好还被扎草人用钢针钉过。更何况三个艺妓红牌,就只有黄瀞怡已非清白之身,也难怪每月两次的群芳宴,她总是千方百计要独揽风头,就像今天,又抢头筹表演了。
  
群芳宴是路嬷嬷为了招揽生意而出的花招,人说王不见王,通常那三块红牌会凑在一起,也只有在群芳宴上,再加上红香楼所有姐妹全都会出来伴舞、陪客,所以每次总吸引一大帮的纨裤子弟前来喝花酒。其中有些是初入此道,来挑漂亮姑娘晚上好风流的,有些压跟就是败家子、老色鬼,离不开纸醉金迷的生活。当然也有少数略显倨促不安者,显然是受了好奇心唆使,又摆脱不了罪恶感。但总的来说,宾客满堂没几个是好东西﹗不过,比起那些周旋于人丛中的姐妹们,吴映洁觉得她真是好命太多了。此时她正悠哉悠哉地倚坐在粉色纱幕之后,边小口小口喝着香片,边欣赏黄瀞怡卖力的演出。
  
只是,站在她身后的小媚此时该是脸色铁青了吧?嘻……这丫头好象比以前稍微沉得住点了,不过很好奇她忍得了多久?嗯,先数二十吧。
  
二十、十九、十八……九、八、七、六--「小姐﹗黄瀞怡简直欺人太甚﹗」
  
果然,还是熬不过半柱香的时间。吴映洁忍不住笑了,侧过脸仰头看她:「这霓裳舞跳得很好看啊!你气什么?」
  
「小姐﹗你怎么事不关己似的?她一定是听你说想跳霓裳舞,故意抢了去,好可恶的女人!」
  
「算了,她本是戏班出身,她爱跳就随她吧﹗」
  
唉!身为红牌也有这点不好,想表演什么都不必呈报,才让黄瀞怡抢了先。不过,霓裳舞虽有引人暇想的意境,她也表现得太过了!再加上那身衣服,那表情……啧啧,真是名副其实的春宫曲了。
  
「哼﹗好粗俗放荡的步子!霓裳舞让她抢了先,真不值。」在吴映洁左侧,始终静坐不出声的詹雅雯突然开口了,一贯冰冷的脸上此刻除了淡漠,还有不屑。
  
她偏头看詹雅雯那清雅出尘的容貌,实在不忍开口反驳她:身在妓院,又有谁真正圣洁得起来?
  
唉﹗人家终究是好意为自己抱不平,吴映洁朝她感激地笑笑:「无所谓,谅她也没本事次次抢我的戏。」
  
詹雅雯不语,只是看着帘外黄瀞怡越来越起劲的表演。她突然微微皱眉,朝吴映洁比了个手势轻声道:「你有没有觉得,她好象……?」
  
嗯,的确。詹雅雯不说她倒没留意,黄大姐的步子好象越跨越大,超出正常的范围了,而且她似乎在往两人所坐这边靠近……这纱幕前的一桌没坐人,只放了十来壶上好的绍兴花雕酒。
  
不会吧?黄瀞怡真的恨她恨到这地步了?唉唉唉……好善妒啊!真可惜投错了胎,这女人若是身在大户人家嫁了人当正室,丈夫是绝对没那个三妻四妾的齐人之福好享了!
  
眼看妖娆美人越舞越近,吴映洁在心里轻叹了声﹕呵,我不犯人,人却来犯我……对不住了啊,路嬷嬷!
  
果然,黄大美人假装舞得兴起,突然毫无预警地长袖一带,纤手扫起两三壶酒,盖头盖脑往吴映洁这边砸来。
  
吴映洁万分配合地惊叫一声,拉着小媚往纱幕外冲。当然,她一界弱女子难免惊惶,很不小心地忘了手里还拉着纱幕,又很不小心地让纱幕随她牵动,撞上舞得收不住势的黄大姐,将人半反弹半卷带地撞了回去……于是在一连串的混乱巧合下,封美人在尖叫声中撞翻桌子,狼狈倒地又被淋湿一身。
  
再回头看,詹雅雯人如其名早有防备,机灵地俯身躲过一劫。她们谁也没像黄瀞怡预料的那样傻傻坐着被砸,于是酒汁就完完全全淋上了背后路嬷嬷钟意的那幅洛阳牡丹绣屏,可以想象路嬷嬷此刻发青的脸色……唉!天作孽犹可恕,这自作孽--「唉呀黄姐姐,您好讨厌啊!怎么硬逼得小妹出来,是想做小妹的入幕之宾吗?」跺跺脚、拢拢发、再扭扭手绢,吴映洁无限娇羞,给对手来个最后的痛击,「可是……唉呀死相!人家还是清倌之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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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堂哄笑,注定了封美人要凄惨一阵子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要犯我,我必十倍报之。这是吴家女人的座右铭。
  
被丫环搀扶起身,黄瀞怡看她的样子真是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了。吴映洁偷偷翻了个白眼,无语问苍天。呵,是谁对不起谁在先啊?
  
好吧,送佛送上天,气人气到底。小媚机灵地为主子递上古筝,吴映洁挑寡地对黄瀞怡笑笑,在众人饶有兴味的注目下大方坐下。
  
对满堂贵客福了一福,她放弃原本属意的「南进宫」,改弹民间小调「山坡羊」。
  
这「山坡羊」的好处嘛,就是简短,词又容易改,不必多费神。
  
特地意有所指地看了狼狈的黄瀞怡一眼,她唱得很大声:「朝朝六桥,夜夜重楼;
  
辗转行经岁岁年年,愿体健,长自在。
  
草庵破瓢喜分清粥,遥看朱户宫墙柳。
  
荣,或天许;辱,人自取。」
  
嗯,她不是曹植,没那个七步成诗还能脍炙人口的本事。说实话,这「山坡羊」是临时起意,篡改得真是有够烂的,不过……气得到人就好了,不是吗?连一惯冰颜的詹雅雯也偷偷掩嘴笑了,至于黄瀞怡离去的难看脸色……不说也罢。
  
辱,人自取啊﹗吴映洁偷笑在心,在满堂捧场的掌声下开始自在优闲地弹她的「南进宫」。比起黄瀞怡的退场,吴映洁的就风光太多了。不过她并不急着回房,便坐到一旁喝茶等詹雅雯。晚上要去康成小王爷的画舫上助兴,再怎么说也得打扮得体面一些。詹雅雯的眼光一向独到,不妨拉她给自己拿个主意。
  
唔……詹雅雯弹的曲目好熟悉,是--「蕉窗夜雨」?
  
天!听着她的琴音峥峥,脆亮如珠落玉盘,从来在琴艺上偷闲的吴映洁不禁再一次有些汗颜了。不愧曾经是大家闺秀,书香门地的千金小姐,这琴上的造诣,所呈现的意境,实在是她望尘莫即的﹗詹雅雯……真是可惜了!官家千金的命,到头来落了个风尘女子的运,也难怪她总是不苟言笑了。并非自命清高,而是她的出身,本来高出平民女子许多,如今家道中落,又遭不肖叔父陷害推入火坑,她……唉!虽然感激路嬷嬷仁慈地保住她的贞操,可是心里总是苦痛难言的吧?记得一年多前她刚到时,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常常呆呆、默默地垂泪,谁也劝不听。后来心死了,泪干了,就成了现在这冷若冰霜的样子……说她吴映洁是幸灾乐祸也罢,可是心里……是有些庆幸吧?不曾身家显赫过,就永远都不会体验詹雅雯的痛。感谢她那思想独特的老娘,她,只要默默地发她的横财就好。「荣华富贵」四字中,她也只求那个「富」,其余的,高攀不起,更无福消受!
  
一曲完毕,自是掌声四起。詹雅雯既无微笑也不答谢,按规矩匆匆福了一福,面无表情地转身就回到吴映洁身边,低声但有些急切地问︰「走了吧?」
  
吴映洁也只能点头,随着她朝后面的飘香阁走。詹雅雯总是拖到最后一个表演,两人又不相熟,吴映洁甚少留下来等她……她一点没变!还是如此不懂圆滑,也难怪才情最高,赏金却永远很少了,不像她和黄瀞怡两个,多福几福,陪几个笑,外加两句「多谢大爷捧场!」,「各位大爷慢慢玩,玩尽兴啊!」的应场话,赏银便滚滚来了。
  
不过,就像半年前那次一样,吴映洁决定当个聪明人,省下开导詹雅雯的口水。詹雅雯到底曾经一无所缺,个性不似她们这些人爱财。要这位前礼部尚书的千金卖弄风骚,直接叫她去跳井还比较有可能。
  
「吶,就是这件。你说配什么首饰好?」随意将所有珠花首饰拿出来散了一床,温柔拎起那件粉珍珠色的宫装换上了,边束带边问正好奇打量她房间的詹雅雯。
  
也许是昨晚没睡多少时间,感觉有些累,便将小媚差去买她最爱的冰镇酸梅汤提神了。现在这房里只剩她和詹雅雯二人。人少了,詹雅雯显得比平时自在了些,有些「人气」了。
  
「吴映洁,你怎么东西都这样乱放?」有根金炼缠上了珍珠耳环,詹雅雯巧手用了不一会就解开,两只耳环凑成一对送到她面前:「戴这对吧,这南洋珠光泽亮,和你的衣服相衬。」
  
「好。」她接过沉甸甸的耳环戴上,看詹雅雯费力地转和另外两条纠缠在一起的金炼奋斗,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歉,我这人邋塌惯了,也没理一下就--」
  
「无妨。」詹雅雯随口答道,转眼又为她挑出一对镂银凤纹白玉镯、一块带着六个紫金小铃的雕花锁片、一条垂着翡翠坠子的珠炼,和相衬的珠花步摇。「今晚有什么大人物要来吗?」
  
「嗯?」吴映洁一楞才想起赴宴的事只有路嬷嬷知道,没大声喧扬,怕善妒的黄瀞怡再发神经。
  
「今晚康成王的独子在西湖赏月,命我前往助兴。」
  
「哦?」詹雅雯似有片刻怔忡,「……赏月吗?」
  
「怎么了?」吴映洁边梳起头发边从铜镜里看她,詹雅雯的神情有些奇怪,难道是被她无意间勾起了什么回忆吗?到底也曾经贵为尚书之女,想来有过画舫赏月的风光吧?「……没事。」詹雅雯很快掩饰起那短暂的失态,淡淡说道:「耳边留几络散发吧,好看些,别全梳进去了。」
  
「嗯,好。」吴映洁手下未停,听从了她的建议。既然人家不想说,她就没必要追问了。太鸡婆了徒惹人嫌,何必呢?
  
詹雅雯像是欲言又止,犹豫片刻终于放弃,不过她也无意离去,心不在焉地把玩吴映洁茶己上杂七杂八的小玩意。
  
「这是景德镇的细瓷做的,底下有印章吧?」见她似乎对自己那只暖炉爱不释手,吴映洁随口问了她。
  
「……」詹雅雯好象到现在才看清她手上拿着什么,叹了口气,她低声道:「是啊,景德镇陶瓷闻名天下,当真不一样……我以前也有一个,与这好象的。」
  
「是吗?」从一年多前詹雅雯泪干心死之后,这是第一次看见她又露出伤感。不似以前激烈,轻轻淡淡的,却不知为何格外让人心痛……到底是个古典美人啊﹗西子捧心、貂婵拜月,便是她这模样吧?又一次,找不到什么话来安慰她。没痛过,没体会,说什么都是空洞枉然,吴映洁跟着叹气:「这暖炉你如果喜欢就拿去吧。」
  
天晓得这东西是前些天张三还是李四送的,她本想过两天去当了换些银子的,没有意义的礼物,留之何用?
  
「吴映洁,这……」
  
看得出来她是想要的,吴映洁转头朝她笑了笑:「和我客气这许多做什么?我可能体质好,冬天也不太会冷。你用得着就收下,不然也是放着积灰尘罢了。」
  
「……那多谢了。」詹雅雯的拘束又去了几分,她走到吴映洁身边坐下,看着她打理好头发,又拿起眉笔细细地勾勒眉线。
  
「我们这,是为谁装扮啊?」詹雅雯幽幽叹了一声。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有个黄瀞怡撒泼也算了,冰做的詹雅雯竟也开始长吁短叹起来,真让她有些招架不住。要她使媚耍赖,甚至骂街扁人都行,就是安慰人做不来。从小待在红香院,被老娘揪耳朵吆喝着长大的,她吴映洁的字典里又几时曾有过什么悲春伤秋,风花雪月?
  
吴映洁……其实不「吴映洁」呵!
  
「打扮,为自己喽!」吴映洁表面上答得不假思索,心里实在是心虚得很。为自己?呵呵……她骗谁啊?!身在这烟花之地,哪个女人浓妆艳抹是为了自己?詹雅雯笑了笑,出神地看窗外沙沙轻摇的树叶:「女为悦己者容……女人,当为悦己者容啊……」
  
她突然轻道:「吴映洁,我想从良。」
  
「吓!」这没头没脑蹦出的一句,差点让她把眉线描到鼻子上。连忙搁下笔转头看詹雅雯,吴映洁觉得自己脸上的神情一定只有张口结舌这四字可形容了:「你……你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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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啊?吴映洁摸摸刚才差点被自己毁容的可爱鼻子,决定有耐心地慢慢问:「那,是哪家公子?」
  
詹雅雯笑了,很淡的笑。她终于将视线从窗口调开,转头看吴映洁时又恢复平日的样子了,冷冷的眼中藏着无尽的嘲弄。
  
「不,没有人……看到现在,你说有那个男人是能下嫁的?」
  
嗯,要是有,她也不至于被吓一跳了。会来这里的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偶尔还来打野食,就是独身未娶却早就纵欲过度夜夜笙歌,其中十个里还有七、八个肥得像猪,蠢得叫猪也偷笑……这种男人,能嫁吗?更别说詹雅雯曾是何等身份,她……詹雅雯还在笑,似是自嘲:「我徒有从良的心何用?这身子还是清白,却已经下贱了!看过那些什么李娃,红拂女的故事没有?骗人的,全是骗人的!一入风尘,便终身不得翻身……」
  
詹雅雯哭了。
  
原来,泪从未干,只是心灰意冷,结成冰,冻起来了……只是她两原本只比陌路人好一些,她竟然激动到在自己面前落泪……看来过了今次,这个朋友是注定要结交了。
  
吴映洁忍不住将凳子挪后些,环住她的肩:「何必如此悲观呢?又不是一辈子被锁在这里了。」
  
她抬头看她,幽幽地问:「你是说,契约满了后削发为尼?」
  
这些人,非得把自己的未来想得凄凄惨惨切切吗?吴映洁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说把卖身契买回来,死脑筋﹗路嬷嬷是怎样的人你信不过吗?只要你攒够了钱,她不会为难你的。」
  
「你说,自……自立更生?」詹雅雯皱眉。
  
「是啊。」她站起来转了一圈,舒展筋骨后重新在梳妆台前坐下,继续画她的眉:「自由自在的,不好吗?」像她老娘,好动时绣两张帕子托人卖,想偷闲时逛逛市集,茶楼里听些八卦,再和小贩讨价还价,扠腰斗嘴一番,乐趣无穷的样子呢!
  
铜镜里詹雅雯的嘴张了又合,终于确定她不是在说笑:「吴映洁,你不想嫁人?」
  
「嫁人做什么?」吴映洁笑得冷淡,为修饰完毕的眉稍勾勒出最后一笔,然后拿起胭脂在两腮抹了些许。唔,大功告成!
  
詹雅雯还想说什么,小媚却在这时推门而入:「小姐,你的梅子汤--啊,詹姑娘好。」小丫头一脸惊讶,显然没料到詹雅雯会待那么久。
  
詹雅雯立刻站了起来,泪痕未干的脸上有着狼狈。她低着头,匆匆告辞了。
  
掩上门,小丫头立刻跳到主子面前逼供:「小姐,詹姑娘和你说了些什么?都哭了。」
  
「体己话,你站一边凉快去。」吴映洁老实不客气地抢过酸梅汤喝了一大口。哇!真是久违了,这凉凉的,酸酸甜甜的好味道!
  
小媚眼珠转了转,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小姐,我跟你也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就不和我说体己话啊?」
  
「想听体己话是吧?你过来。」吴映洁很一本正经地拉着她坐下,坏心地附在她耳边悄声道︰「下月初一,我就要下嫁你口中的那个肥猪王公子啦﹗姐妹一场实在舍不得与你分离,我已经很有肚量地答应他收你做妾了。」
  
小媚一楞,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又被顽劣的主子摆了一道:「小姐﹗」
  
「好啦好啦,」吴映洁拍拍她气呼呼的小圆脸,「别老是探人隐私,做点正事吧﹗乖,帮我去把琵琶拿上来,我要先试几个音。」
  
「哦。」被她吃得死死的小丫头心不甘情不愿地下楼去了。
  
一口气喝完剩下的酸梅汤,吴映洁擦净了嘴,走到铜镜前拿起红纸放在口中抿了抿,弯腰打量镜中的自己。
  
呵……真的蛮好看的耶!嗯,去色诱康成小王爷都应该合格了。
  
她朝镜中人笑了一笑。嘻,这就是她,自恋、自大、有时很蛮横的吴映洁。要嫁人?等下辈子吧!不,应该说,要让她心甘情愿被男人踩在脚下,下辈子,下下辈子,永远都不可能!
  
圣贤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所以她决心谨尊圣贤言解救天下苍生,自己养活自己。男人……闪一边凉快去!

『4』第三章

果然是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两个时辰前送给黄瀞怡的话,这会儿砸回她脸上了。吴映洁将琵琶上弦调好了音色,抱着琵琶一身的光鲜亮丽想要下楼,才走到门口,冷不防那门竟「砰」一声开了,亏她闪得快,不然一张脸可就成了锅帖。
  
哇,谁来踢馆啊?吴映洁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被一只魔手揪住耳朵一路拽回屋里。
  
「哼﹗小兔崽子,给你一点颜色就开起染铺来了啊?!你赔我的绣屏来﹗」
  
哇﹗倒霉了﹗「唉呦痛啊!嬷嬷饶命……别、别……我要是一失手砸了这琵琶、可要一百六十两银子耶!」
  
「哼!下次用自己的琵琶﹗」看在她那把上好的乐器份上,路嬷嬷终于松了手。温柔连忙跳离三公尺,小心翼翼揉了揉被凌虐的左耳。哇咧好痛!果然姜是老的辣,身材比她还小一号的老人家,下手不是普通的狠!
  
「小兔崽子,别以为我会这样放过你,你赔我的绣屏来!」看路嬷嬷一张脸臭得可以,足见她对那幅洛阳牡丹的绣屏是心痛得要死。
  
吴映洁只好装胡涂外加陪笑:「唉呀,不小心打翻酒壶的是黄姐姐,嬷嬷您怎么怪到我头上?」
  
路嬷嬷扠着腰白了她一眼:「你这兔崽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坏心眼我会摸不清?黄瀞怡吶,所有的坏全在皮面上,泼妇一个,其实脑子里空荡荡的一包稻草!哪像你呦,笑里藏刀的小狐狸,满肚子的坏水!」
  
看她装成生气的样子,语气中却颇有几分调侃之意,吴映洁这才确定她的抱怨全是有口无心。这下,她的胆子又大起来,放下救命琵琶,笑着跑过去环住老鸨的肩:「唉呦嬷嬷,那我究竟是兔崽子还是狐狸精啊?」
  
「你呀,贫嘴!」路嬷嬷纤纤兰花指在她额头戳了一下,一张脸还扳得死死的。
  
「是是,小女子罪该万死,小女子给嬷嬷陪不是,嬷嬷请坐。」吴映洁将她扶到椅子上,奉上热茶,又非常谀媚地绕到她身后轻轻给她捶背。
  
唉,这会儿自觉十成十的小人模样……真怀疑小媚是不是早听见风声,所以才迫不及待地籍口和其它丫环结伴逛街,逃出去避难了?没义气的家伙!也不过就是有事没事喜欢玩她两下,这么记恨做什么?路嬷嬷满足地喝了口茶,闲闲地扳着指头数落:「你们这两个赔钱货,就会给我破财!你知不知道那幅牡丹绣屏可是地地道道的苏绣,名家绘图,名家绣线,开价六百两白银吶!你嬷嬷我好说歹说,差点磨破了嘴皮子才给他杀到五百三十两,你们这两个臭丫头竟敢拿酒来淋﹗还有那十壶绍兴花雕,都是正宗陈年货,一滴水也没搀过!值五十两耶﹗还有纱幕二十两、湘妃褟十两、黄瀞怡那件衣服十五两、那张桌子是十两……还是十二两?」
  
哇哇哇!越说越离谱!湘妃褟、桌椅也不过是打翻沾了酒,那绣屏也可以拆下清洗啊,怎么说得好象全都回天乏术了?「好了好了,下回我让您扣红包抵债总成了吧?嬷嬷啊,您别皱眉了,小心会老哦!」吴映洁赶紧拿这「老」字来赌她的嘴,免得她越说越起劲,把红香院所有的财产全来和自己清算一遍。
  
路嬷嬷白了她一眼︰「你以为嬷嬷我在乎你那几两碎银子啊?小没良心的,以后记得多来找嬷嬷瞌瞌牙,我就偷笑了……嬷嬷老喽!俊俏公子都不理了……」
  
「瞎说,嬷嬷一点都不老!您可是红香院的天字号大美人啊!」吴映洁撒娇地搂住路嬷嬷的脖子,心里却不期然地悄悄地震动了一下。她……已经有十多天不曾回家探望老娘了。娘从来都表现得很淡然的样子,但是……是希望常常看到她的吧?该回家去一次了……路嬷嬷好象看得出吴映洁的心思,拍拍她的手站起来,让她站直了,伸手替她整理胡闹间弄乱了的发丝:「你呢,没事多回去陪陪可人,嬷嬷准你的假,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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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吴映洁乖乖地回答。
  
路嬷嬷对她不一样,是大家都看得出的事,也许这也是让黄瀞怡抓狂的另一个理由吧?从苏杭第一名妓一路走来成为红香院的主人,手腕高明、冷静、理智到近乎无情,是必备的条件。路嬷嬷算是个很好的,呃,老鸨。她不小气,不刻薄,更不会逼良为娼,命龟奴们拳脚相加,但是要说她对姐妹们视若己出,那未免太虚假肉麻了。
  
只有对她吴映洁,路嬷嬷是真的疼爱。或许因为她是出生在红香院吧?从小除了老娘,她最喜欢在路嬷嬷身边跟前跟后的,何况她的出生,有一半是因为路嬷嬷的恩准和共谋,才会如此顺利的。听厨房的花婆说,路嬷嬷只对她们这两个吴家女人另眼看待。嗯……是臭味相投的缘故吧?突然想起一件事,吴映洁连忙问道:「嬷嬷,您有责罚黄瀞怡吗?」
  
路嬷嬷翻了个白眼:「说了她两句。什么为什么不小心啊,笨手笨脚啊……意思意思就算了,不然还能怎样?我要是真扣了她的钱,她不把你恨到骨子里才怪。嬷嬷也不希望她再找你的碴。黄瀞怡呢,就是鸡肚肠,气量只有丁点大!你多避避她的风头,嗯?」
  
「我会尽量。」只能这么回答了。她的脾气不是很好,能容忍的也有限度,不然也不会逞一时之快,在众目暌暌下将黄瀞怡整得凄惨。用纱幕绊倒人家还可说是无意,但是那曲「山坡羊」,多数人听得出来是有心了。
  
「你啊……」路嬷嬷知道她的脾气,笑着摇了摇头,俐索地为她拉拉领口、拍拍裙边,又扶着她的肩细细打量一番。
  
满意了,她将琵琶递给吴映洁,推着她往门外走:「王府的马车应该快到了,下去大厅等吧。那小王爷挺重视你吶,居然派人来迎接。」
  
「嗯……」吴映洁心虚地含糊应了声。就凭那蒙面人的身手,昨夜他一定是安然脱身。不过,王府发现有东西失窃了吧?所以才会草木皆兵,一早差人送口信说要派马车接自己去。表面上是殷勤,是重视,但实际上是不想给人李代桃僵的机会,混进画舫对小王爷不利。
  
当然,这些是不能告诉路嬷嬷的。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昨夜翻墙进康成王府「观光」,不知要狠敲她多少个爆栗了。
  
「吴映洁?」眼看快到大厅,路嬷嬷突然出声唤住她。
  
「啊?」回头看路嬷嬷的脸色有几分认真,吴映洁顿时心中忐忑。从小,路嬷嬷就对她的脾气了解得好生透彻……该不会真的有读心术吧?
  
「吴映洁,有机会的话可要好好把握,如果看到可靠的男人,不能错过。你还是清倌所以……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知道了。」吴映洁偷偷看了路嬷嬷一眼,不曾注意过,她鬓边的银丝、眼角的鱼尾纹,似乎又多了些……她这番话,算是个迟暮美人的感叹吗?吴映洁有些下意识的逃避,慢慢走到大厅里,不敢再看路嬷嬷的眼。女人,真的非嫁人不可吗?嫁了又如何,会快乐吗?她……她不同意。她的生命中还有很多人,很多事……只要她够强,让自己忙碌,她可以不需要男人养活,也不会寂寞,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就像、就像她老娘范玮琪喽!
  
路嬷嬷的话,姑且听之,不必为之吧?王府派来的马车果然很气派,两匹毛色油亮、颈挂铜铃的红鬃马,拖着华美的车厢。人坐在里面不但稳当舒适,甚至还有两名神采奕奕的侍从随行。嘻……王府如临大敌,刚好让她吴映洁过过做有钱人的干铎d。
  
才到苏堤畔,老远就看到王府那灯火辉煌的画舫。点点灯火映在湖面上,头顶是一轮明月倒映水中,西湖……真是无论什么时间,永远诗情画意!看到这良辰美景,她私心地有些期盼了。但愿可以偷闲赏月啊!
  
犹记得去年中秋佳节,杭州知府顾广拓的二公子邱翊橙游湖,将红香院一半姐妹全招了去陪酒。本来正想趁机欣赏那闻名暇耳的西湖三潭映月,没想到杭州三大妓院四十多人,顾二公子偏好死不死地看上吴映洁,指名要她侍候他用膳。这位顾二少爷世学公子果然是「世学」,铁定将他祖宗十八代好色的本事全学了去!一夜下来她又要陪笑,又要不让顾公子吃太多豆腐,疲于应付之余哪还有空欣赏什么奇观美景?
  
现在虽只是四月中,但是那一轮皓月终究是很美……希望这次不会再错过了﹗看那小王爷给她的邀请函,措辞尔雅,该不是急色之人……但是一纸书函终究还是做不了准!王府中人才济济,想要找先生代笔写封文雅信易如反掌啊……吴映洁正想得入神,马车突然停下了。画舫已近在眼前,上面隐约传来萧鼓乐声夹杂着谈笑声。踏下马车,那两个一直和车夫同坐的侍从来到她面前,一人接过她的琵琶,另一人引她至船舷边,扶她上了船。这两人都是一般低头微微躬身,那样子竟是万分尊敬,将她奉若上宾。
  
见他们如此,不由吴映洁不讶异。她只是一名艺妓啊!是王府的下人有过于严苛的教养,还是小王爷当真对她很重视?
  
「小王爷,吴姑娘到了。」
  
「有请。」那声音听来颇为年轻谦冲、若是能以声音来猜测一个人的容貌,这位小王爷该是个翩翩公子……至少不是急色鬼那种。
  
她被领进华丽的主舱,一眼就望见居中的主位上端坐着,正朝她微笑致礼的康成少王爷。
  
呵,这位小王爷……看上去挺顺眼的耶!约莫刚过二十的他,一顶玉冠束发,衬托着看起来斯文中带着点阳刚的脸。他的五官端正到颇为秀气,但是却有一双神采奕奕,泛着薄冰的眸子,平添几分威仪。他穿著一袭昂贵的白袍,不过,华而不俗,没让人觉得刺目。
  
用人中之龙来形容他,也不算太肉麻了。
  
在小王爷的身侧坐着个身着青衣的男子,似乎没比小王爷大出多少。那男人并没有小王爷的俊俏,但是他的五官异常深刻,是让人过目难忘的那种容貌。男人礼貌地朝她点头致意,然后就移开了视线,自顾自地端起酒来喝了一口,没有表情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他……是小王爷的好友吧?
  
然后两侧还分坐了些四五人,但很显然的,这些人就没那么好的教养了,其中两人看她的眼光虽不是嫖客的那种露骨,却是不以为然得很。
  
也只来得及把这群人匆匆看一眼,小王爷指指她面前那张背门、正面对着他的桌子,要她坐下,很正式地开口为她介绍:「吴姑娘,在下廖俊杰;这位是在下的老师邱胜翊;那边的是翰林学士张卫国的儿子张业,这位是--」
  
吴映洁欠身:「奴家见过各位公子,各位公子安好。」没刻意去记那一长串的头衔名字,反正这些人将来也不会再见了吧?
  
倒是忍不住多看了那青衣男子,小王爷的老师一眼。只有他一人落座在小王爷身侧,那他就是小王爷唯一的老师了?像康成小王爷这种贵族子弟,为表身份尊贵,人品不凡,多数都是文武双修。这位「老师」不老,看上去未过三十,不比小王爷大多少。他……他行吗?小王爷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有点侮辱人的思绪:「多谢吴姑娘赏脸前来,一路辛苦了。」
  
坐在马车里看看风景发发呆,有什么辛苦的?这位小王爷还真多礼。没奈何吴映洁只好礼尚往来,端出被她废弃在脑后多时的那些斯文客套,万分端庄地福了一福:「小王爷过谦了。能受邀来此为小王爷助兴,是奴家的荣幸。」
  
「姑娘请坐。」看她坐下了,康成小王爷微微一笑,说道:「月前有幸路过红香院,正值群芳宴,因此幸闻被冠为杭州三绝中的两位姑娘弹奏。在下对吴姑娘的技艺实在万分仰慕。」
  
杭州三绝?她什么时候又多了个封号?唔……他说三绝中两个在红香院,那另一个指的是詹雅雯了?反正不会是黄瀞怡。只是……若是小王爷听过詹雅雯的曲子,为什么还指名邀请她?詹雅雯的乐艺堪称一绝,好过自己很多啊!
  
这位关少王爷看上去颇为随和,吴映洁胆子一大就摇了摇头,笑道:「小王爷认错人了吧?」
  
「呃,此话怎讲?」他微怔。
  
「小王爷既听得我二人演奏,难道不觉得詹雅雯詹姑娘的乐上造诣高出奴家许多?」吴映洁笑着看他,直言不纬。
  
呵,眼角望见旁边那位张兄还是陆兄的脸色,眉头微皱,似乎对自己的快言快语极为不屑。对一个风尘女子,他期望多少大家闺秀的教养呢?再说她也是见风掌舵啊!若这位小王爷不是随和的人,她也只好把好奇往肚里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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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王爷楞了下,然后笑了:「姑娘过谦了。詹姑娘乐艺堪称一绝,指法已经炉火纯青,但是……请恕在下冒昧,詹姑娘有些过于拘泥指法,且乐音中总似有淡淡哀思,引人共呜。反观姑娘指法较为随兴,落落大方。在下游湖纯为聚友散心,所以,请来姑娘。」
  
「奴家不敢当。」啊!的确,詹雅雯弹奏虽然指法严谨,但是乐声有魂,总是会不经意映出她郁闷的情绪。而她自己呢,散漫随便惯了,常常兴之所致变换节奏和音阶长短。没想到这些,廖俊杰全都听出来了。
  
这位小王爷,是个懂乐之人啊!这样一来,吴映洁不由地对那身为人师的邱胜翊多了点敬意……不过也只是一点啦!虽然不是欺世盗名之辈,但是康成少王爷的私人老师,怎么说也有点攀权附贵的味道在,干嘛摆出那一张没表情的冷脸,好象他对这场景有多看不起似的。
  
正在心里偷偷、坏心眼地想象邱胜翊的桌下突然裂开个大映d,她自己脚下感觉一阵轻晃,是画舫开动了,缓缓掉头朝湖中心去。廖俊杰对她微微一笑:「还请姑娘赐乐?」
  
「是。」吴映洁垂首应了声,身后立刻有人递上她的琵琶。既然小王爷图的是轻松怡神,那么虽然被一些清高之士列为俗曲,「春江花月夜」无疑是十分应景的了。她调了调弦,弹奏起来。
  
小王爷廖俊杰的乐品极好,除了偶尔和身边的邱胜翊还有那些公子轻声交谈两句,他是很认真地在听,在--品乐,好似品酒。就连说话,他都是极轻的。没像红香院里的那些纨裤子弟吆喝笑闹,当然更没有那种挽袖踩凳,猜拳行令的狂妄样出现。
  
再看邱胜翊,每每她擅改节拍他都听出了,常常会略挑剑眉。但是显然的,他颇为欣赏她的不拘泥。两人目光相交时,他微微一笑,大方地向她举杯微微致意……算是种认同吧?弹到一半往窗外张望了下,远处隐约可见黑幽幽的岛屿。这画舫,看来是往湖心亭开去了……嗯,是喝茶赏月的好地方。吴映洁刻意稍稍放缓速度,当画舫在湖心亭畔靠岸时,她也正好弹完。……呵,运气不错,估算正确。
  
一放下琵琶,小王爷立刻带头鼓掌,其它人也很给面子的跟着捧场。于是少不了又是你客气来,我谦虚去;什么「姑娘才艺果然是杭州第一,技冠群芳」啦;「奴家愧不敢当,微末技艺,有辱公子们清听」啦……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废话。
  
唉!这位小王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只可惜那一大堆的客套规矩,实在让人有点吃不消。好不容易一群人终于起身,鱼贯地往外走,吴映洁高兴得差点放声狼啸……唔,也没那么夸张啦。不过,很迫不及待就是了。一来偏爱湖心亭的景致;二来人说南船北马,用在她身上并不恰当。她这南人曾试过骑马西去洛阳游玩,去五天回五天全在马背上,还玩得兴高采烈。反倒是坐船,一遇上浪头大些就会发晕。不至于自毁形象地吐个满地,但是……从来不太喜欢坐船就是了。
  
走到船舷边,只见那位姓邱名砂的仁兄手一撑﹔人就凌空飞起,宛若一阵青色狂风,旋身落在岸上。啧……爱现的家伙!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那身手又快又轻灵,当真漂亮至极。
  
出乎意料的,廖俊杰居然也跟进,跳上栏杆纵身跃下。姿势虽不如邱胜翊来得潇洒,落地却也是极轻极稳。一个贵族子弟能有这等身手,是少见的了。
  
「吴姑娘?」
  
「嗯?」转头看见唤住她的王府侍卫,她这才发觉自己刚才目不转睛欣赏的行为叫做发呆。尤不自觉中,她的脚也已经移到船舷边,连手也搭了上去。就想跟着抄近路,跳下去现现轻功卖弄一番。
  
天,她真是疯了!快回魂,快回魂。
  
装做漫不经心地离开船舷,吴映洁刻意表演得楚楚可怜,一手扶着额头︰「这船晃得我有些发晕……」
  
娇弱的女人果然最能引起大男人泛滥的同情心。那侍从只道她是真的难过在透气,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姑娘保重。」
  
「……我没事。」心里对这样骗人有一点点歉意,但还是要将戏演完,她柔顺地配合侍从的脚步,跟在剩下的那些公子身后,任人家像来时一样又将她搀下去。
  
湖心亭位于西湖三岛之一上,四面环水,水外环山,不论晴天月夜,景色如虚如幻,秀美不在话下。
  
「掌灯。」
  
原来王府的仆人早就等候多时,小王爷一声令下,亭中和四面树丛立刻全挂上了精美绝伦的宫灯。湖心亭中一张红木八仙桌上铺了华丽雅洁的淡绿绣荷桌布,等小王爷等人分宾主坐下,马上有人端上一壶浓茶,两壶酒、四碟下酒凉菜、四碟甜点、四碟咸点。
  
吴映洁被安排坐在一侧的小圆凳上。「吴姑娘就随意唱两曲吧。」小王爷廖俊杰如是说。
  
呵,这人好说话。略一思索,她选了苏轼的水调歌头、永遇乐,以及秦观的鹊桥仙,是娱人,也是自娱。还想喘口气再唱,小王爷抬手阻止了她,命人多摆一套碗筷邀她同坐。
  
「姑娘不但乐艺精纯,看来对诗词也涉猎颇广?」小王爷亲自为她倒了杯龙井茶,感兴趣地问道。
  
嗯……这位小王爷显然是个君子,不逛花楼,所以才会对她们这些艺妓所受的训练一无所知。想要当上花魁,琴棋书画,缺一不可。
  
「要说涉猎颇广,奴家愧不敢当,只是略知一二罢了。」吴映洁嘴上说得客气,筷下不停,率先进攻那一盘好看又爽口的水晶糕。没敢告诉小王爷,闲来无事,她连老子、孙子、墨子、管子等人的典集也差不多读了个全。必竟女人是不应该看那些的,做人还是收敛点好。
  
「哦?那姑娘可是才女了。」那群公子中有人发言了,吴映洁已记不起他是张公子还是秦公子……是姓张吧?只见他兴致勃勃的,「北宋有才女李清照,写下无数脍人口的佳句。听说此女平生爱酒,不知姑娘是否有同好?」
  
她笑了:「古来诗人多豪兴,奴家怎敢相题并论?不过,奴家量不算太浅,可喝上十来杯而不醉。」
  
「那好!」这位公子从画舫上喝到现在,显然有几分酒意了,对小王爷笑道,「今日大家都为尽兴而来,不如就来行个酒令如何?」
  
「这……」小王爷转头问她,「姑娘可会玩?」
  
「会啊。」吴映洁微笑应道,为自己倒了杯酒。
  
「小王爷,三思而行。」突然,她的左侧平地刮来一阵阴风,直扫对面的那位公子︰「张公子,和青楼女子猜拳行令,成何体统?」
  
嗯……她是否应该觉得被侮辱?吴映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位张公子已经拂然不悦︰「刘公子此言差矣!自古文人墨客亦在饮酒时猜拳行令,难道也是粗卑?」
  
「饱学之士的雅兴又另当别论。但和青楼女子嬉笑胡闹却有伤风化,不合君子身份礼节。」
  
「廖世兄……」小王爷皱眉了,显然不悦。
  
这位刘公子的「君子礼节」足可以逼疯圣人!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把她当成隐形人?还是认为她本就身份低贱,所以不会觉得受辱?人的忍耐度是有限的!她……生气了。
  
吴映洁忍不住冷冷地发问︰「敢问公子,何谓君子礼节?」
  
「所谓礼节,」刘公子清了清喉咙,引经据典,「礼之理诚深矣,「坚白」「同异」之察入焉而溺;其理诚大矣,擅作典制……」
  
哇﹗绝……绝倒!吴映洁顿时忘了生气,一抬头,刚好看到小王爷一脸错愕,邱胜翊则毫不掩饰地翻了个老大的白眼;害她差点失控,连忙端起茶杯,将即将逸出的爆笑尽数灌回肚中。这位刘公子真是--唉!不知该怎么形容了!居然搬出荀子的「礼论」……再怎么扯,喝酒赏月的礼节也扯不到那处世的哲学上去吧?「……辟陋之说入焉而丧;其理诚高矣,暴慢恣孳轻俗以为高之属入焉而队。故绳墨诚陈矣,则不可欺以曲直;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刘公子突然停下,一张脸上的酒气似一下子重了很多,尴尬地清喉咙,「不可--欺以轻--重……」
  
唉,看不下去!「衡诚县矣,则不可欺以轻重;规矩诚设矣,则不可欺以方圆;君子审于礼,则不可欺以诈伪。故绳者,直之至;衡者,平之至;规矩者,方圆之至;礼者,人道之极也。」吴映洁顺口替他接完一段,尔雅地喝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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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必要再背下去了吧?「哈哈哈哈哈……」邱胜翊很不给人面子地爆出一串朗笑,对她拱手赞道:「妙极,妙极!」
  
「师父!」老好人的小王爷又出言相劝,脸上却隐约有笑意。
  
看那刘公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真是非常狼狈了。唉!不知下次说话前他会不会懂得尊重人些,掂掂自己斤两再开口呢?真是……「自命清高者,呆瓜也;死记烂读而不知其用;枉然也!」吴映洁很小声地自言自语给他下了注解,却一时忘记邱胜翊武功深厚,听力优于常人。这两句低喃别人听不见,他倒是听见了。只见他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又笑,毫不掩饰的。
  
吴映洁心中莫名地一动。好奇怪,他那恣意的笑,有……有点似曾相识……她以前见过他吗?正在疑惑,突然直觉背后一冷。她连忙回头﹔只见三道黑影从树丛中窜出,直扑而来!
  
「低头!」邱胜翊脸色骤变,一挥手茶壶飞越吴映洁头顶,狠狠砸上冲得最前的那人。只听一声痛叫,那人忙不迭地护住头脸,身形顿缓。邱胜翊人已跃起,手下不停,两碟点心准确地向另外两个灰衣人的咽喉呼啸而去,听那劲风,若被削到恐怕会身首异处,两人连忙闪躲。
  
转眼间,树丛里又接连跃出七八个灰衣人,但是目标很显然只有一个:康成小王爷廖俊杰。
  
所以,目前是没她动手的必要。吴映洁很符合身份地挤出声高八度的尖叫,忙不迭效仿那些公子哥们的榜样,一头往八仙桌下钻去,不忘顺手把一旁凳上那把琵琶也拖了进来抱在怀里。一百六十两银子买了来的高级琵琶,坏了路嬷嬷会砍她的头。
  
在这种场合,一露身手便是讨打,所以她还是乖乖等邱胜翊和小王爷两人解决了这帮莫名其妙的家伙再说吧!看邱胜翊身手好得很,不用她来鸡婆,所以……这种风头还是别出的好。
  
躲在桌下看外面的混战,吴映洁忍不住想为邱胜翊叫好。只见他一人堵住了八、九人,只放了两个过去陪小王爷过过招。看他那游刃有余的样子甚为潇洒,举手投足看似轻描淡写却威力十足,全是好看又中用的架式。唉……不知她的武功,是否有一天也能达到那种境界?
  
「去!」廖俊杰突然大喝一声﹔凌空一个旋踢,和他过招的对手被踢出来一个。
  
这招「鸳鸯连环腿」实在是使得很好、很妙,但是……天杀的!小王爷没看一下他把人往哪边踹!
  
头顶上一声巨响,是那被踹中的倒霉鬼,横飞过十几尺远,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八仙桌上;翻了两翻,「砰」一声摔在地上,离她不过一尺远的距离!……可恶!吴映洁连忙放下刚才一直紧抱着的琵琶,松脱肩上的披风。说不得,只好等他一行动就掀桌给他个当头罩。
  
已经有人行动了。吴映洁身边的不知哪位公子发一声喊,掀了头顶上的桌子就要落跑。那坠地的灰衣人已经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此刻不假思索,挥刀就要砍过来。吴映洁连忙将手中披风扔了上去,随手操起个较能砸人的凳子……没想到,她身边那位公子看钢刀砍过来,也行动了。他的行动竟是拉住身边的她当成挡箭牌,狠命往前一推!
  
「啊!」吴映洁一个没防备被推出去,刀光寒锋近在胸口,这下是真的惊叫了!脚下用劲盼望能收住去势,她连忙将凳子挡在胸口,闭着眼迎上刀锋……「扣」一声闷响,是凳脚撞上刀锋的钝声。冲击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可是到底煞不住脚,又向前跌出两小步才站稳。
  
咦……向前?她连忙退出几步,定了定神才看见,刚才还挥舞着大刀的人,此时居然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眼前这景象……实在是有够诡异!
  
上一秒钟还凶神恶煞的人,此刻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是被她撞倒的?他脸上甚至还蒙着她慌乱中罩上去的白色披风,而握刀的手僵硬地指着天,分明是被点了穴道。
  
地上一颗还在骨碌碌打转的小圆石顿时吸引了吴映洁的注意力,是……隔空打穴?邱胜翊出手救了她?吴映洁向他那边看。
  
和他缠斗的那些人此时都露出倦态,邱胜翊见小王爷终于摆平另一名对手,突然低喝一声︰「鸳鸯连环腿可不能乱踢,你给我瞧仔细了!」
  
话音未落,他的身形突然快了一倍。一模一样的鸳鸯连环腿,甚至和刚才小王爷是一模一样的角度,只不过腿略弯曲,脚上带勾,便将人踢得横飞出去,狠狠撞在树上。邱胜翊拳脚未停﹐发挥出刚纔一直有所保留的实力,不多时就见刺客躺了满地。
  
终于,他最后的对手胸口连中两脚,委顿不起。邱胜翊哼了一声,转身面对小王爷:「接下来是你的场面了。」
  
「是!多谢师父解围。」富家弟子虽名曰拜师,很多是将老师踩扁在脚下的,小王爷对邱胜翊却是恭恭敬敬,看不出一点轻浮的样子。
  
邱胜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这一趟,称得上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留下仆役们收拾残局,多半是要将人捆绑回去审训。小王爷先招呼一行人回画舫,返航了。画舫上,吴映洁未再踏进主舱,推说头晕不适,请求留在甲板上。小王爷立刻准了,又加上一堆抱歉的话。
  
看他招呼那一群人回舱房里,嘴里喃喃重复着惶恐道歉的话语,吴映洁不想再听﹔转身趴在船舷上,看底下黑漆漆的西湖水隐约泛着寒光。
  
其实……只是虚惊一场。人都毫发无损,就连路嬷嬷宝贝的这把琵琶,也靠着几分运气,没刮伤损裂一丁点儿。唯一的损失,只是那件不值几个钱,被圬弄弃下的薄绢披风。
  
可是,如果今天的她不会武功呢?如果她反应不够灵敏,没及时在手里抓了个凳子呢?那么被人在背后这么一推,纵然邱胜翊出手相救也来不及,她的胸口一定已经多了个窟窿。呵……她该庆幸自己反应敏捷救回一命,还是哀悼自己的性命在富家公子心里原来这般轻贱?舱中,廖俊杰满脸的自责显而易见。邱胜翊终究不忍心,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刚纔的事是你失误,但是也不能全怪你。习武首重练习,你经验不够,犯错是难免的。」
  
小王爷沮丧地低着头,不能忘记当他回头看时,见到的是吴映洁心有余悸地站在倒下的灰衣人面前。若不是师父出手快,那……「若不是我学艺不精,吴姑娘也不会--」
  
「少王爷,这也不能怪您。吴姑娘现下平安无事,就别太自责了。」林学士的公子婉言相劝。
  
刘公子点头,吶吶地附合:「是啊少王爷,不过是一个妓女罢--」
  
「刘公子,」邱胜翊冷冷地打断他,「请你闭嘴。」
  
好一个拿活人当箭靶的臭书生!若不是不想廖俊杰难做人,他真想将这臭书生丢进西湖里去醒醒脑袋。
  
「你!……」刘公子满脸愠色,却终究不敢说什么。一方面小王爷对这老师极为器重,另一方面,邱胜翊此刻的脸色也着实有点吓住他了。那五官本就深刻得如雕塑出来一般,此时罩上了一层寒霜,更显得致命。
  
轻嗤一声,邱胜翊对廖俊杰点了点头,径自走出舱房。与其和那群惺惺作态的公子哥客气一堆,他倒是更想会一会,那朵独一无二的夜来香。「吴姑娘。」
  
吴映洁连忙转头。讶异地看到是邱胜翊,不声不响已经站立她身后,她竟没发觉。
  
「对不起,刚才发生的事,我也有错。」见吴映洁回头,他道歉了。很平淡,却很恳切,很实在的语调,听得出他是诚心诚意。
  
「邱公子言重了。」她又怎不知道,凭邱胜翊的身手,那十多人他哪里放在眼里。他的用意是要让小王爷磨炼磨炼罢了,有那一手暗器本事,他可以长短皆顾﹔本来是万万不会伤到旁人的。只是没料到不知哪位公子,临逃跑还要找个挡箭牌,将她往刀口上推。这却是怪不得邱胜翊啊!
  
「奴家还没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哦?」邱胜翊有趣地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是我出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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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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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12-19 19:51  資料  個人空間  短消息  加為好友 
「奴家……猜的。」好险,差点说漏了嘴!普通人是不可能从地上一颗小圆石,联想到什么隔空打穴的手法上去的。
  
「是吗?」他笑得很高深莫测,站在她身边一同看着底下幽深的湖水,突然开口道:「刚才推你的是廖家的公子。」
  
啊,原来邱胜翊全看见了!难怪刚才一直脸色不善。这位刘公子……好一个君子礼节啊﹗「臭书呆力气倒是很大。」吴映洁只能苦中作乐了。
  
邱胜翊看了她半晌,突然低低笑了。果然﹗先前听她的谈吐和琴音就一直在猜想……他果然没认错人﹗「勇气过人啊!好一朵夜来香!」
  
夜来香?她身上从来只沾白兰香气……等等﹗夜来香?难道、难道昨夜是他?所以他会隔空打穴,所以觉得他放纵的笑声耳熟?这……吴映洁惊疑不定地看他,谨慎地回报一笑:「公子你认错了,我这是白兰熏香。」
  
「嗯。」他漫不经心点了点头,那样子分明是不置可否。
  
算了,和这人说话简直是打哑谜,累哦!吴映洁转头看船外,岸上点点灯火,已经很近了……邱胜翊好笑地发现她和他竟是非常相像,不太甩人……有意思。「吴映洁,」他连名带姓地叫,夺回她的注意力︰「幸会。」
  
「幸会……邱胜翊。」
  
他点了点头,。转身回舱房中了。
  
吴映洁看他的身影消失在帘后,忍不住呼出口气。这人真是个标准的怪人!他到底是不是昨夜的蒙面人?她还真没把握下结论。
  
可是不管怎样……的确是幸会啊!这样文武双全的男子不多得。
  
待画舫靠了岸,离原定时辰还早,苏堤上尚无人迎接。廖俊杰脸上颇见尴尬:「吴姑娘……是否稍等片刻?」
  
「红香院离此不远,奴家自行回去便是,小王爷无需麻烦。」没了披风,她的手脚已经微冰,再等下去可就会越来越冷了。
  
廖俊杰满脸歉意:「游湖未尽兴反累姑娘受惊,明日我会差人送几疋丝绸过去,给姑娘陪个不是。」
  
「这怎敢当……」她微微欠身,「奴家谢过小王爷。」
  
「姑娘保重。」
  
吴映洁被侍从护送下船,一阵夜风吹来,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唔,等下得走快点热热身,可别让自己感冒了。
  
「吴映洁!」船上只见邱胜翊解下自己的披风,一扬手,黑色披风不偏不倚落在她面前,让她顺手接住。
  
吴映洁笑笑兜上,朝他拱了拱手:「多谢。」
  
从身边侍从手里接过琵琶,刚好读见那人脸上来不及掩藏的不屑,船上小王爷也是一脸错愕。
  
嘿,人没冻着最重要,还管它什么繁文褥节!再说她是个妓,他们又奢求她把「女则」读几遍?……嗯,严格说来是一遍也没读完,看了两页,就不屑地把整本书拿来当草稿纸了。
  
走在回程路上,吴映洁心里不经意地想着邱胜翊。如果他是昨夜那蒙面人的话,那……果然是「再见」了﹗突然了解当时心里的不安为何而来,身上还披着他的披风,是否代表至少还有一次的「再见」?……唉!她忍不住叹气。早知道年初就去城南江半仙那里卜上一卦了,今年她是不是刚好有颗姓邱名砂的扫把星当头照?

王府出内贼其实和她没关系、小王爷让人行刺更和她没关系,她……不会被卷入这一团乱吧?

『5』第四章

也许是这次游湖经历实在与众不同,也或许真的是担心吧!多数时候吴映洁是倒头就睡,一觉到天明,这天晚上却破例失眠了,半个晚上脑子里尽想些有的没的杂事,直到天近破晓才迷迷糊糊睡去。
  
睡中无梦,等再次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唔……为什么都没有人叫她一声?睡得太晚了,头有点昏昏沉沉。她揉揉太阳穴,随手拉过椅背上的披风兜上,赤足下了床。
  
看到眼前的东西,吴映洁挑了挑眉。一觉醒来,怎么她又变得富些了?桌上堆着两疋光泽亮丽、绣工精致的蜀锦,上面附着一纸薄签,是用两锭黄金镇着的。吴映洁拿起一看,直觉那字迹好生娟秀清盈,该是出自詹雅雯之手吧?红香院里再无人有她那一手好字。
  
……唔,原来詹雅雯是代小媚执笔。大意是说康成王府一大早就差了两个人来,除了原定的报酬,还多送了十疋蜀锦和五十两黄金。路嬷嬷一开心就吩咐准她一天假,任她睡懒觉。
  
末了,右下方画了个方不方圆不圆的太阳,太阳下是一头好梦正酣的猪……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这是小媚的真迹了!这丫头,越来越不把她放在眼里﹗吴映洁将纸团起,置之一笑。既然有一个下午的空闲,那……去看看娘吧﹗她打开樟木衣橱翻了半天,挑出一件白缎面刺金绣,彩锦滚边的上衣,配红绫襦裙,再加上一条金线薄纱罗披帛。嘿,老娘对她的服饰装扮向来跳剔得紧,要去朝见,可不能邋邋蹋蹋的了。
  
等她好不容易编好头发,插上簪钗梳蓖,又上了脂粉,已过了半个多时辰。吴映洁连忙下楼,和路嬷嬷打了声招呼就出门去。走到一半想起两手空空,又绕道十里香,买了三鲜烧卖和蟹黄小笼孝敬,这才走出西城门。
  
范玮琪的这栋宅子占地颇大,两年前买下时,在吴映洁的坚持下两人各摊一半,就这一半,还是花了吴映洁十分之六、七的积蓄。不过看范玮琪住得开心,吴映洁觉得也值了。算是她的一点孝心吧!老娘都四十多岁的人了,再要她寄居红香院也说不过去。
  
范玮琪很有生意头脑,那八十亩的地她自己住在主屋,剩下的七十多亩全拿了去出租,当个快乐的地主,衣食无缺。不过,尽管称得上是个富婆,她还是喜欢逛市集,杀价捡便宜。范玮琪常分辩说那无关钱财,只是一种生命的享受,让她精力充沛……呵,原来讨价还价亦是养生之道。
  
一进大门,院子里那棵洋桃树上架着梯子,身材娇小,风韵尤存的范玮琪正忙着用草纸包洋桃。洋桃果实汁多甜美,容易引来鸟雀垂涎,所以要趁果实眼看快熟,香味开始外溢时,用草纸做袋将其套起,扎牢袋口。否则就只好日日空做树下赶雀儿了。
  
看见吴映洁,范玮琪挑了挑眉:「咦,小兔今天怎么有空来混?」
  
据说,当吴映洁尚在襁褓中时,范玮琪是和路嬷嬷一样唤她为小兔崽子的,后来怕她认错亲娘,范玮琪选了「小兔」这个符合自己美女身份,较为斯文的昵称。
  
「昨天赚了一笔,路嬷嬷放我假。」等她下了梯子,吴映洁将手中的竹篮举高到她眼前,「十里香的三鲜烧卖和蟹黄小笼。」
  
「乖女儿,你老娘的肚子正饿。」范玮琪亲热地挽着女儿走回正厅。她到后面洗净了手,又泡了壶茶出来,和吴映洁对面坐下。
  
「咦,娘开始喝菊花茶了?」吴映洁喝了一小口,讶异地问。而且还是野生黑菊,很清热降火,却有股苦苦的味道。
  
「修身养性吧。」范玮琪耸了耸肩,拈起个小笼包丢在嘴里,边嚼边问:「这两天过淂好吗?」
  
吴映洁笑了笑︰「每天都差不多啊!无所谓好不好。」
  
「哦?我看你像是过得挺好,穿那么考究。」范玮琪又开始进攻三鲜烧卖,若有所思地看女儿,「有什么心事啊?」
  
「心事?没有啊……」吴映洁心虚地低头喝茶。奇怪,好象从小到大没什么事逃得过她老娘的这双眼睛……范玮琪哼了一声:「是吗?小兔,那没事你打扮成这样干什么,色诱你老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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