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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轉+1次PO完]猎个狐狸婿(翊潔)
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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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1次PO完]猎个狐狸婿(翊潔)

【书籍简介】

什么样的女人面对未婚夫背叛仍心平气和

若不是爱得太深就是压根不爱那男人

他好奇的是她究竟是前者抑或是后者?

乍闻三姑六婆说她是弃妇他气得出手教训

只因他妹妹就是破坏她姻缘的「狐狸精」

为表达歉意他押送妹妹的嫁妆转送给她

并趁此机会一探萦绕他心底的疑问

佳人的表现让他以为她只是知书达礼的闺秀

事事听从他人意见毫无自己的主见

直到事实真相一一揭开他才知道错得离谱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被她耍着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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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子與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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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相较于人声鼎沸的前院,位于东西跨院交会处,四周环绕着回廊、亭榭,一派江南园林风光的中庭花园,仅管处处可见成排的双喜字红灯笼高高挂着,依然显得寂寥。

白日里繁花斗妍,翠竹与水光相映的风景,全都笼罩在夜雾里,夜风吹拂下,枝叶婆娑起舞,有如张牙舞爪的魔怪,看得人胆战心惊。

但有人生来胆大,偏贪图这份不受人打扰的静寂,矫健的身形不受酒意影响,一眨眼便登上屹立有百年历史的银杏树,藏身在不管是白日里阳光普照时,还是黑夜里星星一般的灯火照明下,都提供了最佳的屏障,形成一处可以观视外在世界,却不被人窥见,由浓密的枝桠掩蔽的隐密空间里。

伸展身躯仰躺在枝干上,透过随风摇曳的树叶隙缝,一弯新月伴随着繁星点点,薄薄的夜雾轻笼在花树间,夜色美得诗情画意。

呼出满嘴的酒气,隐隐飘来的桂花香令人心情荡漾,意识涣散在良辰美景里,任酒意拉下沉重的眼睫,鼻息逐渐浓重……

“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春迟。”

不知隔了多久,遥遥听见一道凄凉的女声吟诗着李清照的词句。

可都入秋了,哪能说春迟呀!

同样是雾夜,“花明月黯飞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不是比较旖旎吗?

然而,雾中隐约可见的娉婷身影却无郎可偎。

她的郎呀,是今晚的新郎,怀里拥抱着另一名女子。

是以,为伊憔悴损芳姿,倩影显得格外孤单,瘦弱的双肩抖得伶仃可怜,载不动哀愁呀。这番景象扯紧了他的心。

姑娘,他想喊住她迷失在浓雾里的身影,告诉她还有一双心甘情愿的臂膀等着她投来。

轻盈的身躯停了下来,似乎听见他热情的告白,犹疑地正待转身——

悉悉卒卒,悉悉卒卒……

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干扰了待转的娇躯,等待的心不由得焦灼地暗呼不妙,一道高昂的尖笑声不受欢迎地闯进了情境旖旎的梦世界里,震散了转过来的身影,也震醒了迷失在梦境里的魂灵。

什么……

一口气还没喘过来,身子便滑出树枝的支撑,幸好他反应够快,及时抓住另一枝叶,稳住受惊过度的身躯,只有短促的枝叶摩擦声泄漏了窘迫的处境。

这些声音听在寻常人耳里倒不觉得有异,只当是夜风穿林引起的枝摇叶动,咯咯的笑声不受影响的一路飙高,直到尽兴了,方接上心满意足的赞叹。

“从来没吃过这么入味的蜜汁熊掌……”

“鹿唇才好吃呢!肉细鲜嫩……”另一道没那么高亢的声音啧啧不绝地辩道。

男子在树干上坐好,镶嵌在俊雅脸上的一对卧蚕眉微微蹙着,残留在眼里的惺忪与惊诧一扫而光,替代的是浓浓的不悦,眸光阴郁地穿透树叶隙缝落向不远处——从通往前听的走廊缓缓走来的一票女眷。

“我倒是喜欢那道八珍过海。有鱼翅、辽参、鲜贝、紫鲍、乌龟蛋、鱼骨、鳌肚、鱼皮,全都是得来不易的材料,据说只有皇帝才吃得到。”身材圆润的妇人边咂着舌,边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那我们不都当了皇帝吗?”先前惊扰人美梦的女声咯咯地笑了起来。

“没错,没错……”另一名同伴附和着,“我尤其喜爱冰糖炖燕窝那道。采用的是最上等的血燕,还是进贡给皇帝吃的那种喔。为了等这道甜品,我可是忍尿忍得好辛苦。对了,齐夫人,你要带我们到哪里上茅厕?”说到后来,她的语气有些急迫。

“就在前方不远。”低柔的语音温慢地回答,灯光映照出一张妍丽的娇容,那是名约莫三十许年纪,装扮得极为体面的贵妇人。

“不远?从刚才你就说不远了。到底还要多久?”尿急的人忍不住埋怨。

“是有点距离。”齐夫人似笑非笑地溜了同伴一眼,“不过比起跟其他人挤外头的茅厕,多走一点路也值得。许夫人再忍耐一下吧。”

“噢。”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否则也不会眼巴巴地跟来了。

深吸了口气,许夫人试着移转自己的注意力,努力忽略膀胱处的急迫压力,红艳的唇叨叨说了起来。

“邱家庄今晚的喜宴可说是我生平吃过的宴席中最精致豪吴的。”

“没错,就连邱庄主的寿宴都及不上。哎,瞧我这记性,例忘了许夫人和张夫人上回吃寿酒时都没来呢。”穿得几乎要比新娘服还红的万字袍服的瘦小妇人摇着团扇道,刚才就是她啧啧不绝地大赞鹿唇好吃。

“裘夫人爱说笑了,你都记得起我们上回没来了,哪还能嫌自己记性差呀。”许夫人脸上带笑,却暗暗酸在心里。

对方分明是故意炫耀自己有来参加寿宴,别人却没办法来嘛。

哼哼,她不过是连泻三天,下不了床,所以没法随夫君前来罢了,可不是没接到贴子喔。

“寿宴错过虽然遗憾,可喜宴上我是吃够本了!”身材圆润的张夫人呵呵接口。

“这倒是。吃这场喜宴,胜过吃三十场寿宴。邱家这次是跟北方第一堡胡家堡结为姻亲,宴席当然不敢马虎。外传胡家堡富可敌国,这次嫁女儿,备的嫁妆好比公主出嫁的阵容,光是送嫁的排场让人说上三天三夜都说不完。邱家在这种情况下,若把喜宴办得寒酸,凯不是削了自己的面子吗?”许夫人议论道。

“没错。据说胡家小姐的嫁妆里,光是南洋来的珊瑚树就值千金了,遑论还有白象牙簪云母屏风、和阗宝玉、南洋珍珠……”裘夫人如数家珍。

“这些虽然名贵,还比不上价值连城的血璧呢!”齐夫人懒洋洋地插嘴。

“那是故世的胡夫人传给女儿的嫁妆。据说能解百毒、治百病,贴身收藏有冬暖夏凉的效用,行动时还能治愈内伤、加强内力,可说是无价之宝哩。 怪不得要出动胡家堡的两位公子爷亲自送嫁。”高亢的笑声再次咯咯响起,宫灯将那张扁扁的大嘴照得分外鲜明,也令树上的男子从心底打起冷颤来。

“刘夫人说得没错。 光是血璧便足以引起各方觊觎,其他珍宝就不用说了。对了,许夫人,茅房就在前面转角过去,你……”齐夫人话还没说完,尿急的人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

众人不以为忤,索性在附近继续聊下去,张夫人乎先赞叹道:“两位舅少爷都这么俊,新娘邱定也美得很。”

“美当然是美……”齐夫人语带保留。

“邱少庄主这下不就是人财两得了吗?”张夫人呵呵笑道。

“人是得到了,财可未必。”刘夫人扬眉笑道。

“什么意思?难不成新娘的嫁妆,邱少庄主还不能碰吗?”张夫人好奇地追问。

“你不知道吗?”刘夫人眼里有抹众人不知、唯我独知的得意。

“你指的是,新娘的嫁妆要原封不动地送给吴家的映洁小姐吗?”齐夫人优雅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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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原来你知道呀。”刘夫人的气焰馁了下来。

“知道什么?你们快点说,逗得人家心里好痒。”

“张夫人别急,我这不是要说了吗?”齐夫人转向中庭,目光幽幽地看着天边月,娇柔的语音如泣如诉。“你知道邱夫人是我跟刘夫人的表姐吧?”

“当然知道。”

“这件事便是从她那里听来的。当日吴家同意退婚,吴俊彦向胡淑萱提出以嫁妆相赠其姐的要求……”

“退婚不是吴家主动提出来的吗?那个吴俊彦怎么会……”张夫人感到奇怪。

“怎么你也信他们用来欺瞒愚夫愚妇的那套!”刘夫人语带不屑地哼道。

“难道不是邱炽冲到吴家的运,那个吴俊彦才提出退婚的吗?”虽然觉得刘夫人的话有些刺耳,求知若渴的张夫人仍按捺下不悦求证。

“当然不是!”刘夫人斩钉截邱地否决。“事实上是……”她神秘兮兮地左瞄右看,最后还压低嗓音,“胡淑萱怀了邱炽的孩子,吴俊彦不愿他姐姐嫁到邱家来受委屈,才决定退婚。”

“啊!”张夫人惊呼出声,“我就在奇怪,若说邱炽会冲到吴家的运,订亲时候不也有合八字,那时怎么没算到!即使真是如此,取消婚事不过一个半月,邱炽便成亲,于情于理都太匆促了,倒像是存心给吴家难看,怪不得吴家人没来吃喜宴……”

“你这么说,倒把吴家人给小看了。”齐夫人意味深长地道。

“怎么说?”张夫人一脸茫然。

“吴家不是因为心生不满,才不来吃喜宴,吴家没这么小器。你们都知道源兴行吧?”

“唔,那是吴家的产业嘛。”裘夫人逮到机会插嘴。“从船运起家,三代下来,规模已经扩展到钱庄、当铺、造船、酿酒、布料、茶叶、珠宝、古董……总之,能赚钱的正当买卖吴家都有插一脚。”

“我家老爷说,那个吴俊彦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哩。”张夫人补充道。

“不厉害的话,哪能在他父亲过世后,镇住源兴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五十六名大掌柜呀,那年他才十四岁耶!”刘夫人说。

“喔,那他的确是很厉害。可他不厉害,跟吴家没来参加喜宴有什么关系?”张夫人仍是不明白。

“因为每年中秋节前,源兴行分布在全国各地的大掌柜都会齐聚杭州总部,向吴俊彦报告辖下的生意情况。这件事当然比参加喜宴更重要,吴俊彦根本抽不出空前来。不过吴家也没失礼,好几天前便派人送来大礼了,礼单还是映洁小姐亲笔写的,那笔秀丽的字直追王羲之……”

“吴家送什么样的礼呀?”张夫人对吴映洁的字直追谁谁谁,一点兴趣都没有,直率地打断齐夫人充满赞叹的话语。

“有江南云绣坊的百子千孙绣画两幅,景德镇佳瓷花瓶一对,天香一品的牡丹花一百盆,南海珍珠十二颗,金线绣的龙凤织锦被套一组,上好的绫罗绸缎共十二匹。”齐夫人每念一样,便引起在场者的惊呼。

“哎哟!光是送一样,我都觉得太贵重了,况且还六样哩!吴家怎么送得出手呀,那个吴小姐都不心疼吗?”裘夫人几乎将两道柳眉扭缠在一块,好像这些礼物是从自己的荷包送出去似的,心肝疼得都要碎了。

“就是呀。邱炽移情别恋,吴小姐已经够可怜了,还要送这么厚的礼,我都替她觉得不值呢。”张夫人深表同感。

“我也是这么想。”刘夫人跟着附和,“先别说像邱家这么好的亲事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到了,就算以后嫁得不差,光是到嘴的肥肉被硬生生夺去这点,我要是守了三年父丧,好不容易盼到婚期的吴小姐,那口气绝对吞不下去!”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至少有胡小姐的嫁妆可以弥补,吴小姐不愁没人上门提亲了。”从茅厕出来的许夫人懒洋洋地接口。

“什么叫不愁没人上门提亲?”神情一向温婉的齐夫人,目光陡然转为凌厉,语气更充盈着愤懑,“吴家本来就富冠天下,财势上丝毫不逊于胡家堡。若不是邱庄主与故世的吴老爷交情不凡,在映洁小姐年龄尚幼时便说好亲事,以她的条件,媒婆早踩烂吴家的门槛,哪轮得到邱炽!现在倒好了,人家等着嫁,邱炽却移情别恋,明理的人自然是谴责邱炽的负心,胡淑萱的横刀夺爱。但难保胡涂一些的人,会去怀疑映洁小姐是不是有什么毛病,邱炽才会喜欢别人。虽然有吴俊彦替姐姐来胡淑萱的嫁妆,可这下才糟糕,别到时候守礼的君子没招来,反倒招来一群贪图财富的豺狼虎豹,毁了映洁小姐的一生。”

“喔。”众人瞧她那么气愤,倒有些傻了眼,但转眼便心领神会。

敢情齐夫人是借题发挥,发泄自己的苦闷呀。

嫁到那种夫婿,的确是不幸。

张夫人虽然同情,也知道现在开口准是找骂挨,可不断冒出心头的疑惑逼得她硬着头皮提出询问:“那个……映洁小姐长得如何?”

恶狠狠一个白眼扫来,张夫人怕怕地回避齐夫人的眼光,急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咳咳……虽然说娶妻娶德,但男人不都是好色的吗?”

“张夫人说得对极了。”刘夫人慢吞吞地颔首答道。

“你是说那个映洁小姐……”

“人家可是个大美人哩。”裘夫人横了同伴一眼,似在谴责她的胡思乱想。“邱庄主大寿那日,映洁小姐也在场祝贺,端庄秀丽的模样活像一尊玉观音似的,将在场的未婚闺女全都比下去了。重要的是,她举手投足间满是当家主母的气热,让邱夫人赞不绝口哩。”

“观音有什么用?在男人眼里,哪及得上狐狸精骚媚可爱!映洁小姐这尊玉观音,不就败在狐狸精手下吗?”刘夫人语气凉薄地道。

“狐……”虽然人家是姓胡,也犯不着用这么难听的称呼来损人家呀!可是胡淑萱抢了吴映洁的未婚夫邱炽又是不争的事实。一时间,裘夫人不知该点头附和,还是摇头反对了,最后决定模糊带过。“刘夫人说得也不是全无道理。吴小姐虽然是天香国色,气质高雅,不过胡淑萱随便一站,即艳光四射,嘴角一勾,便能迷得男人失魂,难怪邱炽会为了她抛弃吴小姐……”

“抛弃?”齐夫人听得银牙暗咬,双目喷出红光,“明明就是邱炽轻薄无行,为什么端庄守礼的映洁小姐却得承担这么可怕的字眼?她又没做错!”

“话是这么说……”刘夫人嘲弄地挑着眉,“可是男人想抱的还是狐狸精呀!湘君妹妹对这点还不够了解吗?”

“你!”齐夫人一时气结,妆点得极为精致的容颜登时变得狰狞。

“哎哟,该气该恼的对象是你那口子,是抢你夫婿的狐狸精,可别迁怒到我这里。”刘夫人在她的怒目瞪视下,连忙摇手。

“刘夫人,你就少说几句。”张夫人见情形不对,连忙上前打圆常“大家都是姐妹,可别起哄。”

“我没说什么呀。不过说胡淑萱那狐媚子手腕厉害,迷得邱炽团团转,吴映洁那种知书达礼、文雅端静的千金小姐哪里是她对手,只能沦为被人可怜的弃……”

话还没说完,众人便听见她惨叫一声,双膝软倒地扑向前,跌了个五体投地。

齐夫人暗暗奇怪,虽然她是气得想上前推她,可是什么都还来不及做,怎么这女人就自己跪倒了?

“刘夫人……你要不要紧?”张夫人惊愕地上前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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裘夫人则惊恐地左顾右盼,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无法将同样的巧合视为平常,脸上血色全无,语气跟着结巴了起来,“那……天……也……”

“裘夫人,你在说什么呀!”许夫人纳闷道。

“你们不知道啦。”一等张夫人吃力地扶起跌得浑身无力的刘夫人,裘夫人畏惧地频往后退。“邱庄主寿诞当日,我与刘夫人走到这里,她也是说了这件事,结果就这样跌倒……”

“你……别……说了!”好不容易站起身,全身痛得骨头似要散去的刘夫人登时胆战心惊,想到自己两次的莫名遭遇,周遭的风声、树影,都仿佛化身成恐怖的魔物随时要向她扑过来。

“我我……”她上下排牙齿都打起颤来。“快走!”

其他三人见两人神情慌张,心里跟着发毛,急忙跟上她们的脚步,循着来时跳逃离现常

直到悉卒的脚步声离去,中庭再度恢复静寂,仰视着天空的男子以为不会再有人来打扰,蹙着眉想事情,五名妇人消失的方向却传来一道沉稳醇厚的男声,打扰了他的思绪。

“人都走了,你还舍不得下来吗?”

丹红色的柱子暗影里,缓缓走出一名俊朗的男子,似笑非笑的眼光准确地投向他的藏身之处。

若不是空气里一阵细致的震动,胡礼赞也察觉不到胡胜翊藏身在银杏树上。

那群女人一走远,他便扬声招呼,屏气凝神地等待着,勉强捕捉到从暗乎乎的树丛深处忽闪出的身影。

看似轻缓地飘来,眨眼间,一袭浅湖色折枝牡丹花缎袍服已来到跟前,随风掀动的布料隔着两步距离归于静定,胡礼赞这时才能眨动微微发酸的眼睛,发亮的双瞳里难掩惊讶的情绪,炯炯望去。

父亲独步天下的轻功由胜翊施展开来,不仅掌握了轻似棉絮、翩若惊鸿的精髓,那融入空气里的无声无息,悠然出尘的神韵,都是同门习艺师的师兄弟——包括他自己,难望项背的。

胜翊是怎么办到的?

仅管自己凝聚目力,连个眨眼都不敢,依然无法捕捉完全他每一丝身法。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不着痕迹地穿出那片浓密的树丛?仿佛化身成没有形体的风,穿梭在枝桠与叶片的隙缝中,整齐且干净的袍服上,甚至没沾到一片树叶,连一丝皱摺都没有。

这样臻于化境的轻功身法,他如何练成?

怎么自己做不到,胜翊……

脑中飞快地回忆刚才目睹到的身法,直到眼光无意识地滑过与他有七分神似的俊颜,看进那双长得跟他很不一样的明艳美眸里。

那是承袭自母亲,一双深受父亲喜爱、但镶嵌在男人脸上总会被认为太过妩媚的眼睛,此刻正掀动着一抹暗潮,不耐烦地朝他涌来,似在提示着……

“你——回神了没?”

温慢低沉的嗓音极度地悦耳,搞不清楚状况的人会以为他正在对你嘘寒问暖,只有熟识他的人才晓得那语气里藏有多浓郁的讥讽和不快。

“我可没空陪你在这里吹一夜冷风!”

“咳咳……”

好无情的话!

他们是兄弟耶,陪他吹一下冷风又怎样!

心情微微的受伤,自尊也有一些些的受损,毕竟被人当面揭他在发呆,总是尴尬的,即使对一个脸皮比寻常人厚的男人而言。

礼赞收敛心神,摆出为人兄长的威严,以掩饰失态。

“这是跟大哥说话的口气吗?你中途溜走,放我一个人被围攻,我还没跟你算帐!”

围攻?说得好像他是那种不顾兄长死活,贪生怕死的懦夫哩!

也不知道是谁姗姗来迟,害他在婚宴上被人包围着敬酒,说一些言不及义的废话,才会在忍无可忍下,趁众宾客被兄长的出现吸引,围过去打招呼时,闪身离开,打个清静地方打个盹、醒醒酒。

而现在他居然要跟他算帐!

胜翊冷睨礼赞故作严峻的表情,微挑了下眉。

要算就来算吧!

眼皮一抬,他望着苍天似在自言自语地喃道:“我被围攻时,你又在哪里?”

仅管那声音又轻又柔,却听得礼赞想打哆嗦。

弟弟何时把爹的神情学得这么像哩?

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怪吓人的!

“不能怪我。”礼赞摆出无辜的表气,语气却有些心虚。“我被钱老板缠得脱不了身,才会晚一些些到抄…”

“是是……”胜翊像是被说服似地优雅颔首,徐慢的语气冷不妨一转,目光跟着凌厉如刀地掷向兄长,“被秦淮河畔的名妓顾小怜缠得脱不了身吧。”

“咳咳……你真是爱说笑!”没想到自己跟钱老板去见顾小怜的事会被他知道,礼赞狼狈地咳嗽、摇头。

“不晓得大嫂听了后,笑不笑得出来。”他冷冷一哂。

“想谋杀亲兄呀!”礼赞脸色一变,见胜翊只是耸肩,不置可否,表面的冷静立即龟裂,破口大骂了起来。

“我还以为你转性了!上回陪淑萱到邱家庄找邱炽讨回公道,刚才又出手教训污蔑淑萱的八婆,表现得很有手足之情,没想到一转眼就翻脸不认人,打算隐害向来待你不雹忠肝义胆的大哥,你好狠的心呀!”

这番控诉字字血泪,句句揪心,纵是顽石也会被骂得点头,不信你胡胜翊会比没灵性的石头冥顽!

果然见到胜翊转过身,低头往通向花园的阶梯走去,宽厚的肩膀抖动得异常厉害。不会是羞惭得痛哭流涕了吧?

虽然无法相信弟弟会被他几句话就骂哭,礼赞还是好奇地加快脚步绕到他面前,却见那张俊朗倜傥的脸上非但没有他想像中的泪水,还一副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登时气结。

“噗哧!”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胜翊立即破功,不顾形象地呵呵笑出声。

“你你……”

“什么叫讨回公道?”胜翊止住笑声,仍在颤动的嘴角不留情地掷出数落。“明明就是淑萱灌醉邱炽,害他酒后乱性,还拉着我到邱家庄强逼邱炽负责!那位夫人对她的指控也非无的放矢,邱炽的确是为淑萱神魂颠倒才……”

咦?怎么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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礼赞不由得感到狐疑,没提防到胜翊话锋急转直下,将箭头指向他。

“至于你,平常不是逼着我孔融让梨,便是像今天一样,自己跑去快活,把事情都丢给我一个人扛,还有脸说自己待我不薄,忠肝义胆?”

礼赞登时傻了眼,他今天吃了什么,脾气这样冲?

“我没这么过分吧?”他委屈地说,“只是上回听到顾小怜的琴音歌声难以忘怀,才会跟着钱老板再去一回。我也是确定事情都安顿好了,才出去的呀。而且跟钱老板谈好一笔买卖,没有只顾着快活,忘了正事。”

胜翊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过分,兄长别无爱好,独独雅好音乐,难怪会对顾小怜难以抗拒了。

“我不是怪你。”他语气缓和了下来。“我讨厌跟人应酬,今日若不是淑萱的婚宴,我早就拂袖走了。”

“我知道你受苦了。”礼赞眼底充满同情。

他到时,看到众人围着胜翊敬酒,虽然胜翊脸上带着笑容,眼神却泄漏出心里的不耐烦,当时心里便很过意不去。可在下一刻钟,便发觉被围着灌酒的人换成自己,胜翊不知去向,才会在喜宴散后,前往内院寻人。

“我保证下一次,绝不会放你应付这种场面。”

“没有下次了!”胜翊冷冷地回答,“咱们只有一个妹妹。”

“这倒是。”被弟弟这么提醒,礼赞登时生出一种“吾家有女已长成,嫁给别人做老婆”的心酸。

想到向来宠爱的妹妹终于是别人的了,以后再不能朝夕相对,不禁有些凄然。

可……比起娘子的脾气,心酸、凄然都只是小事情。

“你不会告诉你大嫂,大哥去……”他硬着头皮要求保证。

“真不懂你。”胜翊对着兄长摇头叹气。“明晓得大嫂妒性坚强,老是背着她做坏事。”

“那算是什么坏事!”礼赞为自己辩解。“男人不偷腥,就不叫男人了!何况,我只是去听顾小怜弹弹琴、唱唱曲……最多摸摸小手,亲个嘴罢了,又不是多坏的事。只是你大嫂是个醋坛子,为了咱们家的和睦,你一个字都不准说。”

“当我三姑六婆呀!”胜翊白他一眼。

兄弟那么多年,兄长竟听不出来他是在逗他。

“呵呵……我就知道你最好了。”礼赞心情一放松,先前被忽略的事便浮上心头。他纳闷道:“你知道是淑萱设圈卷给邱炽跳,也认为那女人没说错,为何连续两次暗算对方?我还以为你是为淑萱教训她哩!”

“你到很久了?”胜翊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虽然全副的注意力都放在那群女人的谈话上,兄长的身手也非泛泛,仍然无法解释自己何以一直到兄长出声,才发觉他的到来。

当时他在想什么?

某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在心底深处引发钱塘海潮般的震撼,他似乎明白了。

“我以为你知道。”礼赞狐疑地注视着弟弟苍白的脸色。以胜翊的功力,岂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到?

但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不然以他的个性,会把教训人的机会留给他。

可是胜翊不应该不知道。

他并没有刻意隐藏形迹,若不是那群女人聊得太专注,连她们都可以发现他。

那群女人还说,上个月邱庄主大寿时,口出恶言的妇人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出事,他敢说出手的人便是胜翊。

他同样藏身在银杏树上,出手点中妇人的环跳穴,害她五体投地扑倒在地。

他原先以为胜翊是为了替淑萱出气,才会出手教训人,胜翊却否认自己是帮淑萱讨公道。

但如果不是为了淑萱,胜翊有何理由接连两次出手对付一名妇人?

越想越不明白,礼赞只好询问当事人,但还来不及问出口,便看见胜翊快速转身,连忙喊住他,“你要去哪里?”

“新房!”

回答的声音隔着一丈距离飘来,礼赞无心赞叹弟弟敏捷的身法,而是讶异自己完全跟不上他的想法。

胜翊去新房干嘛?

他不是那种会去闹洞房的人,那么他……

恐怕就像前一道难题,即使想到头痛,仍是思索不出缘由来吧。

索性跟过去瞧罗!

第二章

胜翊很明白自己是为什么出手。

说到底,不过是一股冲动。

然而,两度让他不由自主出手的冲动,都不是为了替妹妹出气,而是……

奔向新房的脚步,距离两回冲动的发生地——中庭花园逐渐遥远,他的思绪却相反地贴近……重叠……

事情要从一个半月前说起。胜翊忍无可忍地离开邱家庄主人邱雄的五十岁寿宴。

那时约莫过了未时两刻,比起寿宴会场上的喧闹,风光明媚的中庭花园犹如空城般静寂。

胜翊一眼便看中那株高耸的银杏树,眨眼间,已在树上找到舒适的安身之处。

几次到邱家庄做客的经验告诉他,枝叶茂密的银杏树是逃避人声喧嚣最好的去处,只要藏身树上,除非他主动现身,谁也猜不到他会在那里。

闭上眼眸,感觉着拂过水面的夏风湿润地吹来,周遭是安静了,思绪却凌乱纷纷,越发不可收拾。

向寿星公拜过寿后,本来可以更早离开寿宴,有个人……却让他留了下来,目光好几次不由自主地落向同桌的少年,那穿着一袭金银色凤纹袍服的吴俊彦。

他有着一张令人惊艳的脸孔,却不是吸引他的原因。

他虽是看着吴俊彦,盘旋在脑中的影像,却是另一张皮肤白嫩、五官更形细致娟秀,与吴俊彦从同一个模子刻印出来的柔美秀颜。

她是吴俊彦的孪生姐姐吴映洁。

胜翊当然不承认是因为吴映洁才盯着吴俊彦看,他会看他是……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吧?

打从昨晚见过吴家姐弟后,有道声音不断地在脑中回响:是谁作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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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邱炽通知他和淑萱,吴家姐弟在了解全盘情况后,提出跟他们见面的要求,一束束难以言喻的战栗便窜过他全身,那是每次将遇上对手时,会有的兴奋预感。

他知道事情的发展将超出他与妹妹的期待,而他也等到了。

当时的情形仍历历在目,胜翊仿佛还听得见邱雄夫妇带着吴家姐弟踏进他居住的独觉院里的每个脚步声、每个呼吸声,还有每一句交谈。

“挺清幽的跨院。”清朗的声音别有深意地传来,胜翊猜想那年轻的声音应该是属于吴俊彦。

“胜翊到庄里做客时,习惯住这里……”习惯大嗓门的邱雄语音出奇地显得软弱低微,令胜翊暗暗叹息。

这不是越描越黑吗?

据他所知,吴家姐弟今天是初次造访邱家庄,邱雄不但声音显得心虚,还说出这番亲疏有别的话,两人不心生疙瘩才怪。

果然听见吴俊彦从鼻孔里哼出了个代表心情不爽的“哦”来。

“其实贤侄和贤侄女的住处……”邱雄亡羊补牢地急忙解释。“不在之前的院落,总管已将你们的行李和随从都安排进老夫寝处附近的毓秀轩了,见过胡家兄妹后,老夫亲自带你们过去,有哪里不满意,仅管开口。”

“世伯客气了。”清郎的声音缓和了下来。

“哪里,哪里。”

听到这里,邱炽已大步走出屋外迎接,胜翊基于礼貌,和妹妹起身相迎。

随着邱雄夫妇进屋的,是一双金童玉女似的人儿。

胜翊直视吴俊彦,那张俊丽的容颜虽脱稚气,灵秀深澈的眼眸却比他估计的还要锐利。

俊彦不躲不藏地迎上他的眼光,微带笑意的眼眸闪烁出一抹淘气的光芒,仿佛在说,“我不是来找你吵架的,没必要瞪我”,便装做不经意地往淑萱瞄去,闪动的星眸充满惊艳。

虽然妹妹的美貌一向令男人趋之若鹜,俊彦的反应仍让胜翊觉得好笑,同时,视线自有主张地捕捉住俊彦身旁的清丽佳人。

第一印象是,她跟吴俊彦长得好像,随即恍然大悟,两人应该是孪生子。但比起弟弟,吴映洁多了女性的妩媚和娇柔,行步间散发出娴雅文静的闺秀气质,给人一种端庄、不可侵犯的感觉。

不知为什么,这点格外地挑起他性格上恶劣的一面,眼光更加不客气地侵犯着她,从头到脚,又从脚到头缓缓地来回打量,比俊彦看淑萱更加地放肆,且无意收敛。

映洁薄嫩的白皙脸颜上,浮现起胭脂般醉人的流霞,他听见她呼吸一梗的急促喘息,然后,就在他没有提防下,她扬起浓密的眼睫,烂起一束束似河上月光般温暾的光芒朝他闪来。

他无法动弹,无法眨眼,心火熊熊地烧起,看着她,脑中一片空白,直到邱雄的声音传来,才恍然回神,垂下眼眸平静自己的心情。等到他重新看去时,映洁已转开眼光,而他的心……跳得厉害,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位是胡家堡的二公子胡胜翊,那位则是他的妹妹胡小姐。”

“阁下就是人称玉面狐的胡家堡二公子呀,果然如江湖传言般俊美如玉。俊彦热络地上前招呼,注视着他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在下吴俊彦,久仰大名了。”

胜翊眼光深沉地回视他,上一个当面唤他玉面狐的家伙,她像当众掉了裤子,足足有大半个月不敢上街见人。他评估着该用什么方法回报俊彦的直言不讳。

“吴爷的大名才是如雷贯耳。”淑萱担心二哥当场给人难看,艳笑如花地上前打圆常

“胡小姐也是人如其号,不但一身红衣,还是位不折不扣的红粉佳人。”

淑萱外号是红狐,对外号的感觉同兄长一样不满意,但谁教她姓“胡”,江湖人士向来不拘小节,久而久之也释然了。然而在俊彦重新诠释她的名号后,不由得对自己这个外号有了全新的感受,原来在这名气质尊贵的美少年眼里,“红狐”是指穿红衣的美女哩。

她笑得眉眼盈盈,语音更加娇媚温柔。

“吴爷过奖了。”

“咳咳。”邱炽不悦见情人对另一名男子展示温柔,以咳嗽声打断两人继续这种言不及义的客套,招呼道:“大家坐下来再谈。”

待众人依序入座,仆人在主人的示意下奉上香茗,一时间都没有人说话。直到仆人退下,形成的沉默开始释放出压力,邱家三口最先感到不自在,即使刀斧加身他们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却被这小小的沉寂逼得要发疯。

尤其是邱雄,妻、儿都将眼光望来,令他想逃也逃避不了,只好硬头皮朝吴家姐弟望去。

“咳咳咳……”他先清了清喉咙,试图用咳嗽声打破一室的沉寂。“不晓得吴贤侄和吴侄女商量过后,对我们夫妻的提议,呃,有没有……呃……”

这番吞吐不明的询问,没有得到俊彦的回答,他仍徐徐啜饮着甘洌爽口的茶液,像是在鉴定茶茗的好坏。

胜翊瞄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回映洁身上。

那张清新秀丽的娇容自始至终都维持着娴雅的笑容,端庄的仪态连最挑剔的贵妇也挑不出一丝缺点,胜翊却越看越狐疑。

知道邱炽与淑萱的事后,她都不伤心、不难受吗?

瞧她那副安然若素的模样,她像她是来与好友品茗聊天,而不像个乍闻未婚夫婿与人有染、打算跟情敌谈判的女人。

她心里在想什么?

邱雄则是一眼都没看向映洁,他根本没指望她开口,全副注意力都在俊彦身上,偏偏对方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令他更加不安。

邱雄深吸口气,提起勇气再次唤他。

“吴贤侄?”

“嗯……”俊彦这次总算出声了,在众人屏息注视下,他优雅地放下手中的茶杯,整了整脸色,朱唇方启。

“我们姐弟商量过了,即使如邱世伯提议的两头大,对家姐或是胡小姐仍然是委屈了。”

“贤侄的意思是……”

他没有回答邱雄的话,表情更加凝重地道:“尤其是在见到胡小姐明艳无俦的娇容后,更让我认为这个决定是正确的。”

“什么决定?”还是一头雾水,听不懂他在讲什么,邱雄备感挫折地望向妻儿,两人同样一脸茫然。

“与其委屈她们任何一人,倒不如解除邱吴两家的婚约,成全胡小姐与邱大哥这对有情人。”

此话一出,像一锅烧开的水似的,在众人之间沸沸扬扬了起来。

淑萱自然是惊喜万分,她完全没想到吴家会退让这么多。她以为……吴俊彦顶多同意她与吴映洁共事一夫,没想到会完全出让。邱炽的表情在惊诧下显得茫然,他的父母更在相互对视一眼后,双双剧烈摇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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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是在跟老夫开玩笑吧!这么做岂不是毁了吴侄女的终身,老夫将有何面目见令尊于九泉之下?”邱雄激动地喊道。

“是呀,俊彦,你要想清楚。”邱夫人也着急地劝说。“退婚对映洁的闺誉有损呀。”

“我们知道这件事是邱家对不住吴家,只要老夫有一口气在,绝不容许孽子弃元配不顾。”

”老身也愿意保证,映洁入了邱家门,我们夫妻会加倍疼爱她,不会让她受一口闲气。”

“老夫会让邱炽补……”

“世伯,伯母。”俊彦摇头叹息,目光深深地瞅着两位长辈,语气首度严厉了起来。“委屈家姐与人共事一夫,她的终身就没毁吗?她的闺誉就无伤吗?”

如冰刃尖锐、冻人般的目光轮流往邱家三口脸上看去,看得他们不寒而栗,千言万语全都冻在喉头。

“先别说邱大哥与胡小姐早有情愫,如今就说胡小姐怀有身孕,纵然两位再疼爱家姐,纵然邱大哥也愿善待家姐,但一来丈夫的心先就不在自己这里,二来胡小姐已先家姐有妊,将来生出来的儿子便是邱家长子,家姐还没嫁进邱家便已经输了,我能指望她在邱家过得幸福吗?”

“贤侄……”邱雄夫妇被问得哑口无言,邱炽亦渐愧地低下头。

“我们无意责怪邱家。”俊彦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只是希望能将伤害减损到最校”

“可是这样……”邱雄愧疚地低垂着头,“我怎么对得住令尊,对得起映洁?外头的人会怎么想?”

“世伯若是担心邱大哥会蒙上负心的骂名……”

“不……”邱雄摇着头,“再难听的骂名,错在邱家,我们便该承担。老夫担心的是映洁的闺誉呀!”

“就因为这样,我们才厚着脸皮提出两头大的建议,不是故意要委屈映洁。”邱夫人嗓音暗痖地道,眼中混合着疼惜与歉疚的情绪注视着模样依然文静娴雅的映洁。

吴家的教养实在太好了,都到这种景况,她仍像个没事人似的。

“这些我都考虑到了。所谓清者自清,况且以家姐的才貌,吴家的门风,不怕没有识得家姐好处的名门君子相求。当然,退婚的要求必须由吴家提出,一来邱家不必承担负心毁婚的骂名,二来也可以杜绝众人的闲言闲语。理由我都想好了。”

“可是……”就因为吴家把什么都替邱家想好了,邱雄更感到羞愧。

或许是看出这点,俊彦俊秀可爱的脸容忽的闪出一抹诡奇的笑意,胜翊有种不好的预感。

“邱、胡两家若觉得愧对家姐,我倒是有个主张。”俊彦故作不经意地道。

“什么主张?”一心觉得愧对吴家的邱雄,着急地询问。

“胡家不仅是武林世家,亦富甲一方。胡小姐为胡堡主的掌上明珠,嫁妆必然丰盛,若能赠予家姐,恁这笔庞大的嫁妆,还怕没有名门公子向家姐提亲吗?”

众人又是一怔。

胜翊注意到映洁端静雅丽的脸庞浮起一抹讶异,眼中闪烁出难以置信的光芒,仿佛在提出质疑:她不会没这笔嫁妆,就嫁不出去吧!

但她嘴角随即衔起一抹自嘲,宛如是领悟到,或许情况真像弟弟所言。

在世人眼里,是如此吧!

即使退婚是由吴家提出来的;即使是因为邱炽与胡淑萱木已成舟,她在不愿二女事一夫的情况下成全两人,有些人还是会因此看轻她。

胜翊莫名地为她感到心疼,仅管一切都是他的猜想,这份猜想却贴近现实,因为忠肝义胆、诚信持家的邱庄主不旋踵便热烈附和了起来。

“如果能这么办,就太好了。不仅是胡家的嫁妆,老夫还愿意倾尽所有为吴侄女添妆,以补偿她受到的伤害。”

“不……”映洁摇头。

“吴侄女千万不要客气。此事是老夫教子不严,如果不让老夫尽一分心力弥补,老夫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映洁连忙投给弟弟一个警告的眼神。

俊彦会意,随即笑道:“世伯千万别这么做,姐姐心地善良,定然不肯接受。”

“可是不这么做,老夫……九泉之下怎么有脸见你们的父亲?”

“胡小姐若肯割爱陪嫁,足显邱家的诚意,世伯不用再觉得对不起我们。”

俊彦话一说完,邱家人的眼光便朝淑萱射去,后者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儿,随即绽出一抹艳丽的笑容。

“吴公子的提议说到我心坎里了。”她莺声呖呖地开口,神情显得热切诚恳。“映洁妹妹不但不怪我与炽哥,还愿意玉成我们,这番大恩大德,淑萱即使倾尽所有也该报答,何况是身外之物。”

这话说得极是漂亮,不但讨了邱家夫妇的欢心——反正嫁妆随她嫁入邱家,便是邱家之物,只要邱家人不心疼就好——亦能拔除邱炽的愧疚,她何乐不为。

胜翊在心里赞叹妹妹的能舍就得。

“胡小姐真是快人快语。”俊彦笑嘻嘻地说,“索性好人做到底,等嫁妆随胡小姐进邱家后,商请胡二公子亲自押送到吴家如何?”

“这是应该的。”心愿得偿的淑萱乐得晕头转向,顾不得询问兄长的意愿,点头如捣蒜。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胜翊回想起来,不免讶异自己当时何以没有反对,是因为吴映洁那双朝他望来的眼眸吗?

灵秀的眼眸流露出满满的期待,激起了潜伏在他心底的渴望,渴望去弄明白她所期待的,渴望完成她的期待。

等他回过神,邱雄夫妇已带着他们姐弟起身告辞,他才惊觉到自己的反常。

无法像妹妹一样沉醉在心想事成的狂喜中,他的思绪快转如疾奔的车轮,对事情的发展如此顺妹妹的意,感到纳闷。

说话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俊彦,映洁像个知书达礼的闺秀静静坐着。然而,偶尔闪现在她眼中那抹似笑非笑,嘴角不时若隐若现的笑窝,却勾起了他满心的疑惑。

她真的如表面一样,全由弟弟做主吗?心里无怨无恨,平静得像一尊没有情绪的木偶,随吴俊彦牵着鼻子走?胜翊觉得她不是那种没主见的人。说不定,根本是她自己作的决定,吴俊彦只是代她说出来而已。

但事情会是像他想的这样吗?

在这个不许女人有主见,必须倚赖男人生活的世界里,吴映洁能超脱出世俗的成见,即使赔上闺誉,也不肯委屈自己,与另一名女子共事一夫?

她有这种智慧,这等胆识吗?

想了一整夜,又想了一个早上,胜翊仍无法理出头绪,才会在寿宴上瞅着俊彦发呆。

退婚的决定是吴俊彦下的,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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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爷这次前来,除了祝寿外,还为了吴小姐跟邱炽的婚事吧?”

突如其来的询问犹如一患鞭炮将胜翊炸回现实,他瞪着说话的汉子,认出对方是邱炽的表哥。

“嗯,我……”

俊彦还来不及回答,便有自诩为万事通的家伙迫不及待地发表高论。

“上个月七日,吴家才为吴老爷的忌日做了场隆重的法事。当年若不是吴老爷突然过世,吴家和邱家如今已经是儿女亲家。这一耽搁便是三年,吴爷一定着急地想帮姐姐完婚。”

“说得也是,再美的鲜花也禁不起放……”一名中年汉子方接口道,立即被人严厉地打断。

“阁下此言差矣,吴小姐岂能用寻常的鲜花来形容!就算要用花形容她,也该是天上永不凋谢的仙花!吴爷,您说是不是?”

“呵呵,方老板的谬赞,我们不敢当。”俊彦笑容可掬地颔首,目光朝胜翊飘来。“我个人以为,家姐像一坛美酒,而且是一坛耐得住时间陈放,越久越香醇的美酒。”

“吴爷说得太好了。”胜翊却听得极为不爽。

吴俊彦有毛病是吧?怎么可以跟其他人瞎起哄,当众品评起自己的姐姐来着?

不管是仙花,还是美酒,对吴映洁都是侮辱!

“可是,吴爷,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令尊生前便将吴小姐许给了邱炽,于情于理,都该尽早替他们完婚。”邱炽的表哥热切地建议。

“这件事……”俊彦微笑地将眼光投向邱家父子,缓缓地启唇道:“吴家和邱家已经商议好了。”

“呵呵……那我们应该很快就有喜酒喝了!邱庄主,邱少庄主,恭喜了。”

众人热情的道贺令邱家父子难以招架,急忙望向俊彦求助。

胜翊也因弄不清楚俊彦的用意而旋紧眉头。

昨晚不是说好了,难道吴俊彦变卦了?

还是,他在试探什么?

“各位误会了。”俊彦笑咪咪地再次天口。

“误会?”众人听得满腹疑惑。

“很遗憾大伙是吃不到这杯喜酒了,吴、邱两家决定要取消婚约。”

“取消婚约!?”众人全都一脸难以置信。

“两家联姻原是美事,可前不久,我们请到一位精研易经的大师卜算良期,大师却算出邱世兄若与家姐成亲,运势会旺盛到冲撞俊彦。忠肝义胆的邱世伯一听怎么得了,俊彦是吴家孤苗,若真为大师说中,这桩婚事有害俊彦性命,如何对得起家父临终所托?邱世伯于是决定撤销这门婚事,好保住俊彦性命,此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有这种事?”众人哗然。

还真会扯!

胜翊暗暗松口气的同时,也对俊彦唱作俱佳的演出感到佩服,却完全没料到众家宾客接下来的反应会那么荒唐。

“吴爷,在下虽不敢与邱少庄主相比,但有相命大师说我荫妻旺舅,不嫌弃的话,可否拿在下的八字与吴小姐合一合?”先前说映洁是永不凋谢的仙花的方老板热切地推荐自己。

“我的八字也不错,吴爷不妨……”

“吴爷,我的更好呢……”

“吴……”

眼前一群似豺狼争食猎物的贪婪嘴脸,令胜翊再也无法忍受。

他霍地拂袖离席,气冲冲地离开大厅,原本想回独觉院,但来到中庭时,看到屹立的银杏树,想也不想的鼠窜到树上。

午后微风徐徐吹来,凉爽宜人梦境,但好却满脑子想着吴家姐弟。

可恶的吴俊彦,要是胆敢把吴映洁的终身托给虽人,他绝对不饶他!

混杂着惊人怒气的意念方掠过脑中,胜翊随即全身一僵。

但在他能进一步整理出心头那一凛的慌乱是什么前,一道低微的声音窜进耳内,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个是邱炽的未婚妻?”

第三章

循着声音瞧去,连接西大厅的长廊走来三名妇人。

“就是吴家小姐呀。”走在最左边,穿着秋香色大袖衫袄,外罩比甲的瘦小妇人回答。

“吴家小姐?是在邱夫人身边跟前跟后,穿红色衣服的那位吗?”先前说话的女声再度出声询问。她走在三人中间,大概三十来岁,打扮得雍容吴贵。

“那是胡小姐,不是吴小姐。邢夫人不是还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怎还弄不清她是谁!”右手边的高瘦妇人语带嘲笑地纠正同伴。

“我哪弄得清楚。”邢夫人咕哝地回答。“我原本也记得她好像姓胡,可瞧见她跟在邱夫人身边帮忙招呼客人的样子,便搞混了,以为她是邱家未过门的媳妇,才会向你们确认嘛。”

“难怪邢夫人误会,那个胡小姐简直当自己是主人,反观吴家小姐就太安分了,静静坐着当客人。”瘦小的妇人道,细长的眼眸越过邢夫人看向高瘦的同伴询问意见,“刘夫人,那个胡淑萱不是邱炽的师妹吗?听人说,她与邱炽不时相偕在江湖上行走,还有个响亮的外号叫红狐什么的。”

“不会是因为她那身从头到脚红得炫目的妆扮,才叫这外号的吧?”邢夫人插嘴问。

“没错,加上她又姓胡,江湖中人才会给她起这个外号。”刘夫人含笑地回答。

“我还在想,怎么有人穿一身大红来参加人家的寿宴,这不是抢了主人的风采吗?不过,她穿红的,倒不显得俗。”“那是她的招牌,不管去哪里,都是一身红。”

“不会参加丧礼也一身红吧?”邢夫人眼露不可思议。刘夫人干咳了声,掩住嘴巴笑道:“这倒没听说。”

“先别说那种闲事了。”瘦小的妇人不耐烦同伴们将话题越扯越远,言归正传道:“重点是,胡淑萱是邱炽的师妹,吴小姐才是邱炽的未婚妻。做师妹的,亲热地喊着未来的师嫂叫映洁妹妹,你们都不觉得奇怪吗?刘夫人,你是邱夫人的表妹,依你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像是没意料到她会如此敏感,刘夫人越过邢夫人投给对方一个富含赞许的眼神。

”袭夫人问得好,我也酌量了许久呢。”

“酌量什么?”邢夫人间。

“邢夫人看不出来吗?”裘夫人摇头叹息。“邱炽拜在胡家堡堡主门下已有好些年了,他与胡淑萱朝夕相处的机会少得了吗?我听说他跟胡淑萱常常结伴在哪里去行侠仗义,胡淑萱也常和她兄长到邱家庄做客,可谁有听过邱炽去探视未婚妻,或是吴小姐来邱家庄玩了?谁亲谁疏不就一目了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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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与吴小姐的婚事是邱家庄做主的呀。”

”话是没错。”刘夫人眼底充满悲悯,“表姐跟表姐夫绝不会允许儿子抛弃吴小姐,可是……人家若日久生情,乃至于生米煮成熟饭,以胡家堡的地位,邱家庄也不能不认帐呀。”

“刘夫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裘夫人眼睛一亮,声音跟着兴奋地颤抖了起来。“难道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喔。”刘夫人赶紧撇清自己的立场,细长的眼神却灿起一抹狡黠。“我只是怀疑而已。若不是得到主人的默许,胡淑萱凭什么表现得像个当家主母般穿梭在满堂客人之间?”

“你说的是没错。不过胡家堡难惹,吴家就好欺吗?人家都说北胡南吴,就知道吴家的财势足以与胡家堡相抗衡了!何况与邱炽订亲的人是吴家,于情于理,他们都站得住脚。”

“裘夫人,你不要太天真了。这不是谁比较难招惹的问题,就拿我那位湘君表妹来说……”

“你是说齐夫人?”

“没错。我这位湘君表妹年轻时,可是南京有名的才女。年方十三,以诗礼传家的高家就前来下聘订亲了,结果两年后,嫁进高家的人却是她堂妹。”

“有这回事?”邢夫人与裘夫人面面相觑。

“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我那位湘君表妹什么都好,就是太拘礼了,虽然跟高公子有婚约,还是谨守男女分际,即使见着面,也只敢隔着老远点头问好。偏偏那位高公子与她堂哥交好,时时往她伯父家去,与她堂妹见面机会多,竟然暗通款曲,乃至于蓝田种玉,我那湘君表妹性子又倔,一气之下退了亲事,还赶在两人成亲之前嫁入齐家。她这负气嫁人,可害苦了自己。高公子虽是负心,倒也人品端正,齐家这位尽管风流倜傥、财大气粗,却是个花心浪子,结果不要跟人共事一夫的她,还是得眼睁睁地看着夫君每隔一段时间纳进新宠,说有多呕就多呕呀。”

“你是说……”邢夫人仍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可没有咒吴小姐的意思。但今天的情形,大家都看到了,吴小姐的处境比我湘君表妹还要险恶,胡淑萱可不是那种肯委屈自己当妾室的人……”

“吴小姐更没道理委屈自己从元配变成妾。吴家可是南方首富,怎吞得下这口气。”裘夫人不以为然。

“就算吴小姐愿意委屈,邱庄主夫妇也不会答应。邱庄主是那种宁可被天下人辜负,也不会负人的邱汉呀。”邢夫人跟着附和。

“所以我才要左思右量嘛。”刘夫人辩解道。“我猜想,极有可能是吴小姐认了栽。她不是答应退婚,便是打算忍气吞声,同意两头大了。”

“事情可以这么办吗?”邢夫人狐疑。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平常,吴小姐要是能忍一时气,未必不能得百年安。就担心她像我湘君表妹一样气怒下同意退婚,嫁个更糟的。”

“那就惨……”

裘夫人的“惨”字未完全吐完,便传来“哎哟”的惨叫声,几乎在同一时候,不远处的银杏树上也响起了噗噗的羽翅拍击声,几道灰色的小身影飞出浓密的枝桠,气氛登时有些诡异。

“刘夫人……”邢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同伴往前跌出去,根本来不及出手相救。

“刘夫人,刘夫人……”裘夫人很快回过神,慌张地过去探视。“你怎么了?”

“我我……”趴在地上的刘夫人痛得几乎说不出话来,最后在裘夫人的扶持下勉强起身。

“走路要小心嘛。我们年纪都不小了,可禁不起摔呀。”邢夫人埋怨道。

“我我……难道是故意的吗?”刘夫人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走着走着,右脚突然没力,就摔着了。”

“哎呀,现在可……”

“邢夫人,你也别埋怨了,快帮忙扶刘夫人到客房休息。你不是衣服弄脏了,要换一件吗?邱夫人请了春风班来演蟠桃会,咱们得快一点,不然赶不上了。”

别看裘夫人身材娇小,指挥起人倒颇具气势,邢夫人乖乖地上前帮忙扶人,一行三人往后院的厢房走去,渐行渐远。

胜翊低眉注视着自己的右手,像是没听见刘夫人一路上的哼哼哎哎,修长洁净的食指与拇指和搭在一块,彷佛仍可以感觉到一束力量众集在指尖,虽然那道夹带着怒气的内息早已消失在刘夫人身上的环跳穴。

不曾对一名弱女子动过武,也从来没有让脾气失控过,刘夫人却让他破了戒。

像是想不通自己为何这么做,胜翊回忆着出手时的情形。

怒气并不是陡然而生的,而是逐渐增幅达忍耐的限度,瞬间如狂浪般席卷了理智,直到出手时才发觉自己被惹恼了。

认真说来,刘夫人的话不过是导火线。先前在寿宴上,看到那些贵客在得知吴家与邱家解除婚约,争相向吴俊彦推荐自己的丑态,才是他气恼的原因。

他们怎么可以把吴映洁当成大奖一样地争夺!

还有吴俊彦,他不应该让自己的姐姐成为被人争夺的对象,这对任何女子都是一种亵渎,何况是像吴映洁那样娴静柔雅、姣好聪颖的女子,她值得更好的对待!

还有那些夫人,谈论人家的私事已是不该,怎么可以认定吴映洁唯有忍气吞声,答应与人共事一夫,才有好日子过;如果选择退婚,将来的姻缘就会不好云云。难道女子遇到这种事,就只能……只能含悲忍辱地逆来顺受吗?

为什么她不能走别的路?

为什么她不能有更好的人来疼惜?

只要想到吴映洁有可能遭遇到刘夫人口中的那种遭遇,他就无法忍受。

至于为什么——

胜翊缓缓抬起的眼眸,透过摇晃的绿叶朝天空望去……

“呼!那三个八婆总算走了。”

娇脆的嗓音猝不及防地窜进他耳中,惊愕的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循声望去,只见两道窈窕的身影就站立在他所藏身的银杏树下不远处。

一株石榴开得正艳,火焰般的颜色渲染着映洁洁净的雪颜,明媚的眼眸闪闪发亮地朝他照来,彷佛知道他藏身在树上。

胜翊心头一惊,复杂的情绪在体内汹涌,连忙深深吸了口气,稳住心情,目光如火地盯着她瞧。

如果妹妹淑萱为寿宴的盛装打扮像一朵艳丽的牡丹,吴映洁便如晨曦下清丽、不染尘俗的粉莲了。

她上身是一袭珍珠白的衫子,领口、袖幅皆饰以彩绣,下系着月吴裙,外罩一件蓝地四季花织金纱比甲,洁净的额头上挂着以好几条极细的金丝炼串着一颗雕饰成粉莲衫状的玉珠,清灵的模样有如传说中的瑶池仙子。

胜翊心想,即使她不是这身吴贵却脱俗的装扮,只是荆钗布裙,亦胜过满室浓妆艳服的仕女,尤其是那双柔和如月、清灵似水的眼眸,只需被照一眼,浮躁的心登时沉静清凉。

就像此刻他的心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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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至此,胜翊才发觉自己竟然看着她失神了,连忙收敛心神,连串问号随即冒出。

她何时来的?难道是在他失神想着她的事时来的,才会没被他发觉?

蹙眉凝思时,那甜脆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姐好不容易从宴会里脱身,想图个安静,那三个八婆偏要来扰人安宁,真是可恶!幸好老天有眼,施予薄惩。”说到最后一句,小丫头一双圆亮的眼睛状似不经意地往银杏树上飘去,但随即移开,继续嘀咕埋怨。“小姐千万不要信了她们胡言乱语,坏了心情。”

“坏了心情的人,不是我吧?”映洁收回投向银杏树的视线,睨向丫环。

“呵呵。”小丫头心虚地伸了伸舌,“福喜是替小姐生气呀!若不是怕被她们发现我们主仆在这里,过来夹杂不清,打扰到小姐,福喜早就冲出去撕烂她们的嘴了!”

“没必要。”

“福喜知道小姐脾气好,可是这种八婆若不给点教训,不晓得还要说得多难听哩!”

“人家也没说什么。”映洁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小丫头,纤白的指头轻轻碰触着红艳的花蕊,目光又朝银杏树飘去。

“还没说什么!”福喜尖嚷一声,气红了小脸。“小姐没听到她们的话吗?好像小姐没嫁成邱少庄主,会多悲惨似的!哼,分明是井底之蛙,都不知道小姐有好多好多人在爱慕,若非老爷先答应了邱家的婚事,小姐就算想当娘娘也成的!”

“什么娘娘?”清澈的美眸难得地蒙上一层迷雾。

“上回潞亲王见到小姐,不是惊为天人吗?还说好可惜小姐已经订亲了呢。”

听到这里,胜翊心头火起,阳光在他脸上折射出盛怒的表情,眼睛跟着发红。

“那只是玩笑。”

映洁淡柔的声音像一泓冰凉的泉水,瞬间浇熄了他的怒气,他注视着她,某种难言的渴望替代而生,他想要……“才不……”

“好了。”映洁不理会丫环的抗议,旋身朝通往廊道的阶梯走去。“我们该回去了。”

“可是小姐不是出来透气吗?怎么……”

“福喜!”她轻喊一声,小丫头立即闭上嘴巴,乖乖跟上。看着两人脚步轻盈地往前移动,胜翊知道再不叫住她们,主仆两人便要走远,冲口喊道:“吴小姐留步。”身躯迅捷地跃下。

映洁缓下脚步,轻轻柔柔地转回身,即使胜翊的出现很突然,深澈的眼眸里也不见一丝意外,反而闪亮地直视着他。

胸口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到,不感到一丝疼痛,心跳和呼吸却为之急促了起来,胜翊的喉头紧缩,身体发热,瞪着她发呆。

映洁似乎也不急着说话,汪汪的目光泉里似有情意闪动,但转眼又复消散。

这使得胜翊的呼吸变得又急又浅,情绪浮躁着,暧昧不明的情意往往比任何言语都要撩动人心,甚至教人想要不顾一切地奔向她。

“咦,你是谁?”忠心耿耿的丫环护在主人身前,阻断了两人的凝视,也阻止胜翊险些不顾礼仪地冲上前。

他稳住激烈的心跳,稳住放逸的情思,双拳在衣袂里握紧。

“这样盯着我家小姐看,很不礼貌。”话虽这么说,福喜还不是直瞅着对方好看的容貌直瞧,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是不是也不礼貌了。

“在下没有恶意。”胜翊嗓音沙痖地回道,视线略过丫环,直射向映洁,似想从那双平静的潭眸里,窥出隐藏的心事。

邱炽的辜负,可曾让她感到丝毫悲愤、不满?

如果有,她的表情怎能如此恬静?

旁人的耳语,可曾形成阴影笼罩她?

如果有,她的眼神何以还能澄明清澈?

在她似飞星碧银银闪亮的眸光注视下,胜翊又觉得自己的猜想好无稽。或许吴映洁真的不在意邱炽的负心,或许她就像表现出来得那样安然。可是世间女子遇到这种事,即使不感悲痛,亦不可能无一丝怨怼呀。

“喂,你嘴里说没有恶意,可是你瞪着我家小姐直看,一句话都不说,也会让人觉得很有恶意耶。”夹在两人中间的福喜脸红红地说。

“抱歉,在下失礼了。”胜翊回过神,朝这对主仆拱了拱手,注视着映洁道:“吴小姐还记得在下吗?我们昨晚见过。”

这个提示让映洁眉稍轻扬,眼里有抹似笑非笑。

“记得。”她优雅地颔首回答,转向丫环道:“胡公子没有恶意,你退下吧。”

“是。”福喜乖巧地退开。

两人之间少了障碍物,胜翊注视着映洁恬静的神情,那双清澈的眼眸定定地回视着他,似在等待他进一步说话。

他深吸口气,鼻间流荡着兰蕊般的清芬,不知是园里的花草,还是少女的体香……心头火热再起,他连忙控制住放逸的思绪,整了整脸色。

“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请小姐代为解惑。”

“公子请说。”

“退婚是由你,还是令弟决定的?”

映洁眼里有抹讶异,但她并没有质疑他提问这事的原因,嘴角柔柔牵起,不答反问:“昨晚见面时,舍弟不是都交代得很清楚了吗?”

胜翊困惑地看进她眼中,失声道:“令弟有说吗?”

“有。”彷佛他的疑惑取悦了她,映洁唇上的笑弧扬得更高了,澄静的美眸带着令人难以看透的神秘感朝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没别的事情,容我告退。”

说完,她没等胜翊回答,带着丫环翩然离去。

胜翊不记得俊彦有提过退婚是由谁决定,但映洁说得如此确定,会是他错漏了什么吗?

那天,他应该追上去问清楚,却待在原处瞪着她离去的倩影发呆,隔了许久才回过神,任由她留下的谜团盘绕心头。后来也找不到机会当面问她——吴家姐弟在邱雄寿宴隔一日早上便离开邱家庄,而为了筹备淑萱与邱炽的婚事,他与妹妹也在同一天起程返回胡家堡,失去了再次交集的机会。

然而,不再见面,不表示就能遗忘,映洁的身影及那道谜不时萦绕他脑中。

到了后来,胜翊也弄不清楚是因为对映洁一见钟情,才顽固地想知道答案,还是好奇退婚的决定由谁主张,因而对映洁念念不忘。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满脑子想着她,想着她是否会因为邱炽与淑萱的成婚伤心,想着人言可畏对她可能造成的伤害,更想着她是否也……想过他!

一瞬瞬的回忆天马行空似地在他脑中闪了又闪,随着惊风似的身影来到位于后院的新房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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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好安静,却丝毫不显寂寥,在一盏盏大红灯笼映照下,胜翊修长、有力的手掌轻轻按在贴着双喜字的垂花门上,随即将门震开,跨过门槛,踏上一路通往新房的红毯,并注意到两旁的花径上依序摆着一盆盆盛开的牡丹,那应该是映洁送给新人的礼物之一。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为前任未婚夫挑选新婚贺礼呢?

“吓!”从屋内闪出来的娇小身影被不该出现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上捧着的瓷盘给摔下,待看清楚瞪着牡丹花发呆的人俊美的容貌,方抚着胸口急促喘息。

“二公子,您吓着金碧了!”红衣少女娇嗔道。

她是淑萱的陪嫁侍女,所有的侍从都被遣退了,剩下她收拾新人用过的残肴,准备端到小厨房清理。

胜翊幽悒地望她一眼,一个跨步,已晃过她,伸手朝新房的格扇门推去。

金碧想要阻止已来不及,快转过身,心急地喊道:“您不能闯进新房啦!小姐和姑爷……”

话还没说完,颀长潇洒的身影已闪进门内,接着听见新房里传来低微的咒骂声,金碧心知要糟了。

屋内两情正缱绻的新人没料到胜翊会闯得那样急,虽然有听见金碧的拦阻声,但在高昂的欲望下却无法迅速做出反应,等到双双回过神,不速之客已进入内室,掀开红色的纱帘与衣衫不整的两人面面相觑。

“二哥!你你……”淑萱又惊又怒,眼中未褪的情焰瞬间转换成熊熊怒火。

手中的布料登时成了烫手山芋,胜翊迅速放开,倒退一大步,恍然领悟到自己坏了什么好事,俊脸涨得通红。

淑萱坐在邱炽腿上,两手勾着他的肩,吴丽的喜服衣襟全开,露出鸳鸯戏水的肚兜,雪白的肌肤上浮着可疑的红印,也不知是什么。

“咳咳……”邱炽尴尬地清着喉咙,从未遇过这种事的他,僵在原处,不知该如何是好。

“大公子!啊碍…您不能进去啦!”房外再度传来金碧气急败坏的声音。

淑萱气坏了,今晚是她与邱炽的洞房花烛夜,旁人没敢来闹洞房,两名兄长倒自己闹上了!

她从夫婿怀里跳下来,在另一名兄长闯进来之前,火速冲到屏风后整理衣服。

邱炽跟着站起身,方将敞开的襦衣系好,便听见胡礼赞笑声朗朗地道:“胜翊都进去了,我没关系啦。”

“可是大公……”

在金碧的嘀咕声下,礼赞闪进房内,显然是注意到气氛诡异,眉稍高高扬起,脚步停留在原处。

“怎么了?”他看向表情僵硬的胜翊询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淑萱气呼呼地掀起纱帐出来,除了秀发仍凌乱地披散在肩上,衣物倒是整齐。“小妹是哪里得罪了两位哥哥,让你们非得这样闯入我与邱炽的洞房来兴师问罪!”

“啊?”礼赞被骂得莫名其妙,“我只是跟着胜翊来的,又没怎么样。”

“还说没怎么样?”淑萱尖声嚷道,胸脯剧烈起伏,纤纤玉指着两名兄长,控诉道:“你没拦着他就算了,还跟过来看热闹,还有脸说自己没怎么样?你这是当人家兄应该说的话吗?”

热闹没看成,先招来河东狮的狂吼,真是无妄之灾呀!偏偏觉得心虚,礼赞只能僵在原地,不敢回嘴。

“血璧交出来!”同样是淑萱的哥哥,胜翊却不像兄长那么虚心就教,转向妹妹的俊脸已恢复向来的莫测高深,语音冰冷地掷出目的。

“你闯入新房,就为了跟我要血璧?”淑萱气红的眼满满的不可思议。

“是你自己答应要把嫁妆送给吴小姐。”他说得理直气壮。“你对我说,只要能嫁给邱炽,和他白首,再珍贵的宝贝都可以舍。”

“我是答应了没错,也没有舍不得,但不能等到明天吗?”她无法明白向来沉稳有度的二哥,怎会变得这么急性子,连一夜都等不及。

“不能。”胜翊回答得理所当然,“嫁妆要送给吴家的消息已经外泄了。”

“这又不是秘密。”淑萱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

“坏就坏在这一点上。你当初答应得太草率,根本没和我商量。”

“吴俊彦当着邱……”她看了一眼跟出来的夫婿,改口道:“当着我公婆的面提出这个要求,我若不答应,两位老人定然对我不谅解……”

“所以你就不知轻重地同意了?”

“谁说我不知轻重?”她不高兴地瞪视兄长,“我可是衡量过。只有这么做,才能消灭公公婆婆及炽哥对吴映洁的歉疚,我是哪里做错了?”

“你有没有想到一旦被人知道你将娘留给你当嫁妆的血璧送给吴映洁,将为吴家带来多大的危机?”

“什么危机?”

“你还装傻!”胜翊疾言厉色地怒斥。

“我是真的不知道呀。”淑萱的表情显得好无辜。

“连市井小民都知道的江湖传言,你会不晓得?”胜翊一个字也不信。

“我……”淑萱怔了下,眼底渐渐浮现一抹领悟,并在兄长严厉的注视下,心虚地垂下头。

“现在你明白血璧将会为吴家带来多大的危机了吧。”

“我……”

“那怎么办?”听到这里,邱炽再也按捺不下心中的焦急插嘴,“吴家姐弟并非江湖人,他们根本不谙武艺呀。”

“胜翊不是要护送淑萱的嫁妆到吴家吗?”被人晾在一旁当旁观者的礼赞,不忍心妹妹被弟弟骂得狗血淋头,跟着提出自己的意见。“凭胡家堡的招牌,和胜翊的武功,我不信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东西送到吴家之后呢?”对于兄长那副不知人间疾苦的乐观态度,胜翊仅是礼貌地提出进一步的请示。

“之后?”礼赞狐疑地眯起眼,“那就是吴家的事了,不是吗?”

“可是吴家人不会武功,根本应付不了呀!”邱炽烦躁地抓着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吴俊彦不过是个殷实的商人,那些如狼似虎的江湖高手随便一个出手,都能把他给拆了!血璧一旦送进吴家,带给他们的只会是灾祸!”

“炽哥,你先别急……”

不理会娇妻的劝说,邱炽自责地低吼:“叫我怎能不着急?都是我不好,没想到那么多。胜翊说你要把嫁妆给吴妹妹的事,已经泄漏出去了,我担心……”

“邱炽,我不认为事情有那么严重。”礼赞眼中灿起精光。“吴家能与胡家堡在商场上并称‘北胡南吴’,足以显示吴俊彦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就算没有血璧,吴府所藏的珍宝也足以引起有心人士的觊觎,但有听过他们被打劫吗?吴府的总护院成钢曾在大内当过侍卫,在江湖上的名头也不小,有他在,宵小哪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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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常的宵小是不敢,但一些觊觎血璧的武林耆宿、江湖魔头,不见得怕成钢。”突来一道冰冷的质疑。

“胜翊说得没错!”邱炽眉头深锁地附和。“以胡家堡的名头,都有人敢擅闯夺宝了,况且是吴府。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师父……”

“你该改称岳父了!”

娇妻的娇嗔,让邱炽连忙改正道:“我指的便是岳父。他被誉为武林第一人,血璧在他手上,即使有人不怕死地想要抢夺,也都败在他手下。但现在血璧随着你的嫁妆要送给吴妹妹,师父总不可能进驻吴家,代为保护吧。”

“爹又不是吴家的护院,当然不……”

“所以我最好现在就赶去吴家……”

“你去干嘛?”淑萱又气又急地问,担心夫君心系吴映洁,打算和她破镜重圆。

“我要去保护他们……”

“这件事二哥去就行了,我不准你去!”她气恼地拦住他。“可是我……”

“等一下。”礼赞再度插嘴。“我看不出来吴家有立即的危险。 毕竟,血璧还在邱家庄,不是吗?如果我们不把血璧送去……”

“这就是大哥的看法?”胜翊眼底充满嘲弄。

“怎么?你不认为这是釜底抽薪之计吗?”礼赞还以不解的白眼。“釜底抽薪?请原谅小弟看不出来。”胜翊优雅地回答。

“你……”礼赞被他的语气惹恼,“不然你认为怎样?”

“小弟以为,如果我们不把血璧送到吴家,人人将会认为淑萱和邱炽是因为舍不得血璧而食言,胡家堡和邱家庄背信忘义……”

“不……”邱炽惶恐地摇头。

“嘿,我们是为了吴家好呀!”礼赞不悦地说。

“就算有聪明人体会到大哥的苦心……”胜翊吊人胃口的拉长语音。

“怎样?”在兄长的追问下,他的眼光转为寒酷,咄咄逼视,“若那些人挟持吴家人逼我们交出血璧,我们交是不交?若吴家人因此而受到损伤,我们岂不是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们而亡?大哥的良心能安吗?”

“这……”礼赞说不出话来。

“胜翊说得没错。”邱炽握紧双拳,“财帛动人心,何况是血璧这种武林至宝,谁知道那些居心不良的江湖人会做出什么事,说不定……”

他语音一顿,脸色忽然转为惨白,盛满忧虑的眼眸看向胜翊,在那双彷佛已预料到一切的眼睛里,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并非杞人忧天。

“不……”他语音破碎地喊道。

淑萱一看邱炽的表情,便知他心中所想,连忙拥住他安慰,“炽哥,你不要自己吓自己。二哥早有主张,我们都听他的便行。”

“你也太高估我了。”胜翊冷冷地瞅着妹妹。

“二哥!”淑萱半是嗔恼,半是乞求地望向他,“你闯进新房,不就是为那件事吗?你想带着血璧,在消息还没有传开前,赶到吴家。妹妹知道你的苦心了,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逗我们了!”

他掷给她一个白眼,好像在说:我可没有闲情逸致逗你们,分明是你们愚不可及,跟我夹缠不休!

“二哥!”

挨不过妹妹的软语相求,胜翊软下姿态道:“我这么做,只是因为你当日答应吴俊彦由我将嫁妆送进吴家,不愿你食言而已。”

“我知道二哥最疼我了。你就行行好,赶去吴家,摆平这件事吧。”

“说得容易。”胜翊眼神复杂地注视着妹妹,语气半是宠溺、半是无奈。“你以为我摆得平吗?就算能护得了他们一时无忧,也未必能保他们一世平安呀。”

“你就留在吴家嘛。”淑萱想也不想地道。

“我留在吴家?”胜翊瞪着妹妹。

领悟到自己的话太过荒唐的同时,淑萱心里生出另一个奇想,美眸里灿起一抹狡黠,越想越觉得是个好主意。

“二哥若能赢得吴映洁的芳心,血璧不是又回到胡家堡了吗?到时候,吴家的危机自然能解除。”

“妙呀!”礼赞忍不住为妹妹的计策赞叹。

邱炽却震惊在当场,像是这个主意有多么异想天开似的,瞪进胜翊因淑萱的话而烧亮的眼瞳里。

第四章

晨光乍起时,一艘挂着邱家庄旗帜的商船以满弓的箭矢速度自码头疾驰而出,行驶在宽阔的河面上。

沿岸不时可见到垂柳在风中摇曳,淡淡的雾气弥漫于周遭,形成江南温婉美丽的常见风景,舱房里的胜翊却无心欣赏,盘坐在床上闭眼调息。

虽然一夜没睡,对他这样的练家子并无妨碍,可他心里明白,每接近杭州一步,他所承担的责任也越沉重,必须随时保持在最好的状态以应付任何可能降临的危机,保护他希望守护的人。

二哥若能赢得吴映洁的芳心,血璧不是又回到胡家堡了吗?到时候,吴家的危机自然很解除。

淑萱的话在他心里擦触出火焰,照亮了他这些日子来的阴晦心境,所有不可捉摸的心事跟着一一掌握在手心里。

与其在梦里看着吴映洁渐渐远去的孤寂身影,猜测着她的心情,倒不如亲自来到她身边守护。即使她曾为邱炽的负心伤过心,他也要以柔情抚慰她的伤痛,使她为他灿笑如初放的晨花,将她所有的伤心全都埋葬,心情的天空再度回复晴朗的天青色。

想到这里,心头一阵火热,胜翊连忙收敛心情,没多久便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时间在光影交叠间倏忽溜过,又是另一个白天了。

胜翊透过窗口看向倒映着蓝天白云、阳光下波澜起伏的运河河面,极目处船帆蔽天,那里应该就是杭州城北的关口——北关码头。

稍后证实了他的猜想,当邱家庄的商船泊进忙碌的码头,胜翊发现停泊在附近的几艘大船都挂着源兴行的旗帜,工人们鱼贯地往返船上与码头间装货、卸货,足见源兴行的生意有多兴隆,而这还仅仅是北关码头一处见到的隆景。杭州城自古便是繁吴的都会,胜翊知道吴家的源兴行在杭州城每一处码头都设有据点,也都有商船载运货物交通五湖四海,光是船运一项便获利可观,遑论其他买卖。

思忖间,邱家庄的管事来到他身旁禀告,“小船给您安排好了。”

胜翊收回视线,朝他点了下头,拿起随身的包袱跟着他下船,穿过人群走往码头区的另一端,换搭进城的乌篷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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