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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转+1次PO完】谁与争疯(翊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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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1次PO完】谁与争疯(翊洁)

小说简介

我对你的爱,谁与争锋,谁与争疯……玉兔公子,如果对我好,把我伺候得干干净净,

只是为了一己之私生吞活剥,那我宁愿永远眷恋在最初的萝卜坑里。

至少那里没有自私、没有利用,只有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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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家荡产 序+第一章



夜色中的城楼在无数灯笼地映照下犹如白昼,守城的侍卫率领着成堆群众围在城楼边,动作一致地仰着脖子,一双双好奇目光聚向高高的城楼之上。

那里站着只本该住在月宫里的玉兔,确切地说,是站着个打扮得好像玉兔般诱人的公子。满身的霜白恍如和月色融为一体般,衣袂飘飘,一派出尘之姿,只是面色上的阴霾就连愈渐凛冽的秋风都吹不散。

就在他身边还有颗红得刺眼的……萝卜。再确切地说,那只是个穿得好像萝卜的姑娘。

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跑到城楼上去,从守城侍卫率先注意到他们起,至今两人已经对峙了大约半柱香的时辰。

“你喜欢我?”终于,萝卜姑娘出声了。

“呵……”玉兔儿溢出凉笑,皮不动肉不动连嘴角都没有丝毫牵动。

“你喜欢我!”不死心的萝卜继续道,语气比方才多了份坚定。

“啐……”这一次得到的回应是不屑轻嗤。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就是喜欢我!一天到晚偷偷瞄我,只要我跟你一说话就脸红,还把每个月领的俸禄都交给我让我买零嘴吃,这不是喜欢我是什么?”

“是讨厌。”

“嗳?”

“听清楚,我打心底里讨厌你……和你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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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南堰吴氏为五大望族之首。位极人臣权倾朝野,有吴家的份;外戚弄政架空皇权,也有吴家的份。

吴家有女,名为荡,系庶出,家中排行十三,人称……

“十三荡要上学堂?!”

“有什么问题?现在不是正流行吗,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家小姐都去你那求学了,我家十三荡当然不能和时代脱节。”吴家四少爷狄花眸笑眯成了一条缝,满心思忖如何让自己妹妹融入上流社会,丝毫没在意到对面的人脸色越来越趋近于惨白。

“吴、吴四爷,不能盲目追求潮流……您难道就不觉得‘十三荡’这名字完全没有知识份子的气息吗?难道不觉得十三荡的手完全不适合捧四书五经吗?难道不觉得硬是把萝卜放在一堆白玉翡翠里很不协调吗?”

“不觉得。”差一点,他就要控制不住点头附和,好在千钧一发间,及时觉醒。

“那不如……我介绍个夫子来府上……”

“不用,我不想有人死在吴府,不吉利。”

“那……我介绍家更好的书院……”

“不用,我宅心仁厚,不舍得殃及无辜。”

“……”卫夫人无语凝噎。想到自己一手创立、苦心经营、终于不再非主流的学府,即将沦为吴家十三小姐的后花园,她觉得痛心疾首、肝肠寸断!

细密的雪子洋洋洒洒飘落,转眼,浅浅的一层积雪覆住了通往山顶的蜿蜒阶梯。

伴着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一双质地上好的青白雪靴跨下最后一层阶梯,停在了山脚下那栋鎏金琉璃牌坊前。领襟镶有白狐皮草的大氅牢牢包裹住他略显纤瘦的身形,雪点落在他月白色的发间,很快就融为一体消融殆尽;那张有些干涩的薄唇微张着,呵出阵阵白雾,氤氲在一旁的金漆柱上,形成一片水汽。

他歪过头,骨节分明的葱白指尖在柱上轻划了几下,勾勒出一个“蛰”字。

是清秀内敛又不失苍劲的鹤体,笔锋张扬,线条流畅又娴熟。

他却只是讽笑,嫌自己这笔迹承载了太多心念,掌心胡乱一抚,便拭去了所有痕迹。

刚巧,身后传来了一阵聒噪吵闹的嬉闹声,由远及近。

他抿嘴扬笑,等的人出现了,于是收敛肆意的心神,换上惯用的纯然神情,转身望去。

片刻后,一道被四五个姑娘簇拥着的金色身影跃入他的视线,当真是灿得晃眼,活像块新鲜出炉的萝卜糕。他频眨了几下眼帘,不加掩饰自己的错愕,早就听说并非把所有的奢侈品牌全堆身上就能倾国倾城……

云鼎轩的成衣、花想容的胭脂、琉璃阁的发钗、天路坊的靴履,全都是些琉阳城里上档次的字号,可惜,“萝卜糕”的混搭技巧尚还不够高端。

他收回赤条条的打量目光,没有拒绝余地地把她们那些刺耳的交谈内容纳入了耳中。

“学堂里每天都要做些什么?”他的目标歪着头,好奇地问,软软滑滑的嗓音倒是很好听。

她的话音刚落,各色答案此起彼伏地飘来。

“用膳、睡觉、逗玉兔咯。”

“就每天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然后去调戏玉兔。”

“我每天做的事很多呢。吃零嘴、看小艳本、研究新发型、逃课去买每季新上架的衣裳、欺负玉兔。”

——谁是玉兔?

他无奈轻笑,迈开颀长双腿,挡在了众人面前,打算自首领下这娘味十足的名号。

“啊!死玉兔!你鬼鬼祟祟地躲在山脚下做什么?吓死人了。”

尖锐的嗓音抢在他前头道出了“玉兔”的真相,他嘴角熟练地抿出无措姿态,声音轻得几不可闻:“我来迎吴姑娘。”

“哈、哈哈哈哈,你?迎吴姑娘?笑死人了,话都说不清楚,你怎么迎?”

“嘁,吴姑娘跟你非亲非故,轮得到你来迎吗?多事。该不会是为了讨圣上欢心,打算跟吴家套近乎吧?”

尖酸讽刺夹杂着刻薄讪笑声声入耳,他不动气依旧笑脸迎人。这些刺骂削不了他的肉扎不进他的骨,他的辩驳声仍旧是足以让人忽视的调调,“我可以用唱的。”

如预料中一样,这细若蚊吟般的嗓音,轻易就被姑娘们特有的唧唧喳喳掩盖。

由始至终,身为整个事件主角之一的吴映洁都沉浸在木讷中,顶着一堆珠串金饰的脑袋转来转去,左右视线去跟随那些七嘴八舌笑话眼前这位公子的人。她捕捉不到重点,搞不明白学府派个人来欢迎她有什么问题?若是一定要挑些茬子出来,也无非就是这位公子为什么不举欢迎牌?为什么欢迎她的排场如此小?怎么也该夹道红毯。

正一头雾水处于困惑边缘时,忽地,一阵惨烈歌声从她身前着飘来,或者更该说那是一道吠嚎声,就像猪在临死前的最后嘶叫。终于,吴映洁后知后觉悟出真谛了。

“吴映洁哟,我的妹哟,哟喂,我对你的爱哟,浓哟,哟喂,浓得好像你的癸水哟哟哟哟喂……”他想,不如还是直接引吭开唱。

“噗!!”吴映洁很难再维持镇定、置身事外,她朱唇微张,呆滞傻站在原地,品味那道扑面而来仍在持续的嚎叫声。

满心满脑只有一个念头——她竟然被人拦路告白了!

“玉兔!跟我进暗房!”忽然一道威严中透着庄重、气愤中又不失仪态的吼叫声响起。

闻声,“玉兔儿”立刻收了声,众人目光也一致地看向声音的主人,周遭霎时变得鸦雀无声。

吴映洁吧唧了几下嘴,愣愣地看着来人一步一顿踏得甚为有力地逼近自己,那是个年近四十的妇人,挽起的发髻一丝不苟,几乎没有一丝碎发散落在外,修长的身段配上琥珀色长袍把她衬得好像巫师。

当吴映洁再回神时,“巫师”已经停在了她身前,眉心聚得很近,眸色纠结地上下移动品评着她的打扮,一声不着痕迹地浅叹后,她拾起威仪,“你也一起来!”

“我不要。你是谁啊?凭什么命令我?”在吴映洁的印象中,暗房就是小黑屋,是用来关人的,又阴又冷还有蟑螂虱子,她有些害怕地后退了几步想要逃。

“卫夫人。”那位“巫师”露出雪白牙齿,微笑,回道。

吴映洁没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想起四哥再三警告她要收敛性子,尤其不准得罪卫夫人。

她哭丧着脸,求救地目光飘向身旁那些方才还和自己一起嬉闹的朋友,可那些人却默契地全都避开了她的视线,充分表现出“大难临头各自飞”的画面。无奈之下,吴映洁只好舔了舔唇,视线紧锁住自己那双镶着两只布萝卜的靴尖儿,认命地跟着卫夫人朝传说中的“暗房”走去。

一场闹剧落了幕,始作俑者谢幕归于沉默,端出兔儿该有的姿态亦步亦趋尾随其后去领罚。这出邂逅戏码有些荒诞?他倒是觉得人人称心如意了。

不知检点、不识礼数、不懂尊卑。

寥寥几项莫须有的罪,就把吴映洁锁进了小黑屋里。尽管这里并不黑、有茶点、有暖炉,可她仍旧觉得不甘,本是带着兴致勃勃地心情来学堂的,还想着能结识好些人,往后日子便不会再无聊了,爹也不会再说她不学无术了,谁曾想会出师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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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对卫夫人无礼,一日为师便是终身为母。”蜷在角落里的吴映洁翕张着唇瓣,不断咕哝着早上出门时四哥千叮万嘱的教诲。唯有如此,她才能隐压下澎湃的冲动。

只可惜,怒火还是不受控制地窜到了喉咙口,既然不能对卫夫人发泄,那总不能放过罪魁祸首吧?想着,她悠悠地转过头,阴森森的目光紧扣住另一边的“玉兔儿”,直至瞪到对方缩手缩脚不敢直视,她才气呼呼地吼道:“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做什么第一天就要这样整我?”

“对不起对不起……”他颤了颤,双手环住曲起的膝盖,露出一丝腆然微笑,“是我不好,跟他们打赌输了,刚巧输了,所以才被派来对你唱小曲,吴姑娘别误会。”

“打赌?你们竟然敢拿姑打赌?!”她猛地站起身,吞咽下的气焰全数释放。原来还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只“兔儿”是对自己一见钟情,顶多是表白方式极端了些,至少初衷还是让她心花怒放的。

结果,他居然不怕死的在连累了她之后,还残忍至极地将真相全盘托出。什么叫“别误会”?潜台词是想说他断然不会看上她吗?

“不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他们打赌,我就看看我不说话的。”他抬高下颚,丝毫不介意处于劣势地仰视她,不断地摆手摇头,企图想安抚住这位脾气看来很火爆的十三荡。

“你丫的给我把舌头捋直不准结巴再说话!前因后果,我要听前因后果!”

“哦。”他乖乖点头,嘴角拉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讨巧点头,深吸了口气后才开口,“是太子说十三荡今儿第一天来学府报道要给她一个惊喜所,以硬拉着我一块玩石头剪子布玩之前又问我出什么我说出剪子结果他们全出了石头把我砸输了,我就来唱小曲了。”

匪夷所思是吴映洁眼下所有的情绪,原来他讲话不结巴的时候可以如此顺畅,学府里的博士难道没教过他何时该喘气何时该加顿点吗?又原来这天下间竟还有人蠢得如此无可救药,人家摆明了耍着他玩,他还一副愿赌服输无怨无尤的死相?

“你爹娘生你的时候没问题吧?是时辰没挑好抑或是喝醉了?他们没考虑把你塞回炉子里重新打造吗?”她凑近再凑近,难以理解地端详起他。

分明有张漂亮得令人发指的脸,月白色的长发松松垮垮地挽了个髻,用精致的发饰固定住,发饰的尾端还有几抹流苏垂下,盖住了耳郭,像是极为随意的打理,却很清爽;盘扣深衣外罩着皮草大氅,银红丝绦束出楚腰。吴映洁暗叹摇头,无奈地感叹起暴殄天物,人物综合平均分偏是被那颗不够聪慧的脑袋给下拉了。

注意到她毫不避讳赤条条的视线,他酡红着脸,不自在地别过头,害羞腼腆的模样当真像只受了惊的兔子。舔了舔唇掩去孤男寡女相顾无言的尴尬后,他轻声回道:“吴姑娘,我没有爹,只有父皇。”

“啊?”轮到她受了惊,瞠目结舌只挤出一个错愕的单音。

父皇?那是皇子对圣上的称谓吧。所以,眼前这个看似软弱无能好说话、温吞中庸好蹂躏的玉兔儿,其实深藏不露是当今皇子?没理由啊,最高学府里大多是达官显贵家的公子小姐,还有不少皇子公主,理应都知道他的身份,有谁敢这样欺负皇子,那是搞不好会被株连九族的罪吧。

思来想去,几番挣扎,吴映洁只分析出了一个可能性,“你是八皇子公子钦?”

“呵、呵呵,许久没人这么唤我了呢,吴姑娘还是叫我邱胜翊或是死玉兔吧,那样我会更习惯些。”他憨憨地伸手摸着自己的后脑,纯然笑容染上眉梢。

吴映洁震了震,沉睡的母性光环在萌动,勉强算是同命相怜的情绪在滋生,她咬了咬唇,郑重点头,扑上前,全然不顾他闪躲地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友爱拥抱,还附带着用手掌轻拍他的背,以示安抚,“往后你不会再被欺负了,我罩你!”

“……”他不语,任由她像是逗弄婴孩般蛮横地将他挤在怀里。怎么罩?如同这般一直抱着吗?会不会觉得勒得太紧了些?能否考虑换个姿势相拥?

“放心,没人敢与吴家为敌,也没人敢跟我斗,以后你就跟我混,吃香的喝辣的拉肥的,一样都少不了你!嗯嗯!”

钦家荡产 第二章

一辆辆宝马香车停在山脚下,陆续接走了各家的少爷小姐,喧闹了一整天的最高学府归于静谧。浓重的暮霭之色覆染住学府前头的孔庙,几缕轻烟袅绕在殿里,忽地,一阵不太和谐地惊呼声打断了这份安静。

“保护你?吴家十三小姐说要保护你?爷,这笑话太冷了点吧。”

“我像在说笑?”邱胜翊略微放慢脚步,转头,漂亮凤眸斜睨着身旁一惊一乍的随侍。

闻言后,苏又旦蹙起眉心,单从自家主子的神情中很难猜测出他的情绪,他斟酌了片刻,才收敛错愕,反问道:“她凭什么?”

“吴姑娘说,没人敢与吴家为敌。”他扬起嘴角轻笑,一五一十地复述着吴映洁说过的话。

“得了吧,吴四爷今儿放话了,说是十三荡往后不管闯了什么祸,都与吴家无关。”主子不问世事,他这个做随侍的当然要第一时间掌握各种消息,尤其是那几家望族,哪怕是稍有动静他都能嗅到。

“哦?”邱胜翊眉梢动了动,轻软的音调上扬了几分,带着些许玩味。

“生意人不是最重信誉了吗?吴四爷不像是会出尔反尔的人。何况他撂下话就离开了琉阳,说是去各地巡视商铺了。”想了想,又旦提着几分担心,多了句提点,“爷,你还是离十三荡远些吧,太麻烦。”

“有多麻烦?”一则漫不经心的问题从他的嘴缝里飘出。再多麻烦,是她的事,与他无关。

可苏又旦还当真寻思起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多麻烦?这要怎么衡量?出了名的嚣张跋扈,名声臭到连街边乞儿都不稀罕她的施舍;三天两头的打架滋事,前些日还听说在赌坊输了不认账,最后还得吴四爷去赎人;据说还强抢人家小妾拉进府里做丫鬟……诸如此类的事迹,一整夜都说不完啊。

就在又旦纠结着该用什么词汇一言以蔽之时,有人替他来诠释了。

“哎哟,兔八弟,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这般尖锐讥诮的语调,邱胜翊不用抬头,也能猜到来人是谁。他恭谨作揖,垂下眼眸不敢直视来人,唯唯诺诺地给出回应,“是啊,太子还没回宫吗?”

“呵,特地等你。”说着,太子举步,逼近他。却被忽然蹿出挡在邱胜翊面前的又旦硬生生地截住,他不悦蹙眉,厉声喝道:“死奴才,我们兄弟间说话,有你什么事,给我死一边去。”

居高临下的命令并没吓退又旦,倒是邱胜翊抬了抬手,轻搭在他肩上,未发一言,却让轻易让又旦乖顺地退到了一旁。

这一幕落入太子眼中,愈发觉得憋气,他说的话还不如邱胜翊有份量?斜瞪了又旦一眼后,他暗暗把这笔账记了下来,矛头又一次对准了邱胜翊,打算先把今天的帐清干净,“你以为巴结了十三荡就能把爷吓住?爷会怕了她?!”

话落,他头一偏,眼风扫过身后那群狗腿。

众人迅速会意,领头的是工部尚书家的公子,手落在了邱胜翊的衣襟上。

——砰。

闷闷的声响在孔庙的大殿里回荡。

邱胜翊只觉得身子被人甩了出去,眼前一黑,下意识地用手臂去撑,一阵皮搓开的感自掌心传来。

“知不知道她刚才跟爷说了什么?她说你是她的人,警告爷往后再也不准碰你,是警告!”怕邱胜翊的理解能力不够,太子特地把重点提了出来。边说,他边举步,直至把邱胜翊逼到了墙角。

他抬脚踢跨在邱胜翊的肩边,稍稍弯身,手肘轻撑着微曲起的膝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面前狼狈的人,稍稍觉得畅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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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这只“死兔子”不懂看人脸色,尽挑了些太子不爱的话说,“吴……吴姑娘她也只是被家里人宠坏了,以为吴家无所不能,所以才那么不知天高地厚,太子别同她一般计较。我经常陪你玩石头剪子布就是了,太子还是别去找她麻烦了。”

听起来像是求饶,可太子却觉得刺耳极了。什么叫“以为吴家无所不能”?吴家那群人平时见了他不行君臣之礼也就罢了,至少个个都还懂得客客气气的,现在算什么意思,连个庶出的死丫头都能蹦到他头上了,他还必须碍于吴家势力忍气吞声,不去找她麻烦?呸!笑话了!

“帮她求情?还真是情深意重啊。想要表现男人气概是吗?好啊,我放过她,就由你代她受过咯。”太子索性把所有的气撒在了邱胜翊身上,说完后,他便放下腿,站直了身子,轻佻地吹了声口哨,手一挥,示意狗腿们可以行动了。

“太子爷,要怎么玩?”狗腿还是有理智的,邱胜翊毕竟是个皇子,没有太子的明示,谁也不敢做出头鸟。

“今儿玩点新鲜的吧。”扬唇露出一抹坏笑后,太子的视线停留在了邱胜翊身上那件华贵的衣裳上,依稀记得这是父皇前些日嫌邱胜翊穿得不够体面,特地赏赐的,可惜这兔子配不上这名贵料子,“把他衣裳扒光,谁拿到衣裳就到爷这儿来兑奖,奖品丰富。”

可想而知,奖项设置如此诱人,谁会不卖命?

邱胜翊错愕回神,掀开眼帘,视线涣散的绿瞳凝了凝。皮肉之伤玩腻了?蹂躏人的手段也开始走高端路线,流行起精神鞭挞了吗?

奉命而上的人挡住了光线,被围困在阴暗角落间,邱胜翊清楚自己逃不开,他们甚至没给他做足准备的机会,顿时就蜂拥而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挡在前头,微偏过头,视线掠过人群落在了一旁的又旦身上。

淡淡的一道视线,几乎没有夹杂丝毫的情绪,却让护主心切的又旦不得不收住冲动,落在腰间佩剑上的手无奈移开,最后索性别开视线。唯有不去看眼前的画面,才能够做到安守本分;也唯有他安守本分,太子爷才不会变本加厉。

当邱胜翊被强行剥去衣裳后,殿里顿时陷入静谧,太子诧异地看着楚楚可怜缩在墙角的目标,并没能如愿见到光着膀子的邱胜翊……“死绷带兔!你有没有毛病?大男人居然还在衣裳里头绑布条!”

“别碰我。”邱胜翊忽而出声,仍旧是轻浅嗓音,如柔风过境,只掀起些微涟漪,勾勒不出波澜壮阔的气势。却又似乎不同于以往,一字一顿间的吐纳,透着隐隐阴狠。

太子愣了片刻,蹙眉看向面前那个低垂着头的邱胜翊,像是颓败的,可又让他觉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气息。最终,他把一切归咎于阴冷的寒风,反倒对那层布条存在的意义更为好奇,“继续,继续剥,把那些缠在他身上的白布条给剥下来!”

太子爷意志坚定,自然没人敢再进谏违了他的意。

冷眼看着面前那只“绷带兔”被一层层剥开,太子的嘴角不断抽搐。他到底每天是有多闲?可以闲到把自己绑成这样?就算是个娘们,都无需如此洁身自好吧!

半晌后,手下的人大功告成了,太子的表情却比先前更惊愕了,四周又一次归于沉寂,蓦然响起的清脆声响变得尤为刺耳。

——啪!

邱胜翊猝然抬头挥手,看起来只是指尖轻擦过某只还来不及从他身上移开的爪子,可这“轻擦”制造出的声响足以泄露出实际威力。喉头在他白皙光洁的脖间轻颤了下,那双向来只承载着天真的眸冷冽得有些突然。

只是,谁都没心思去在意他的转变。

除了又旦之外,那一双双眸子全都聚集在了邱胜翊赤条条的身子上。试问,若是一只软弱、没个性、人人随意蹂躏的玉兔,被扒光后却赫然回馈给众人一道诡谲纹身,以线条来看是只正弓着身子的黑豹,栩栩如生,兽瞳间仿佛还散发着危险光芒,极为传神,这种意料之外的冲击感,让人怎能不惊讶?

有纹身不奇怪,他若是纹只兔子,太子很能接受。可偏偏是只性机警、擅蛰伏的豹。

一道道费解又失神的目光,让邱胜翊眼神一沉,思绪变得有些模糊。他似乎见到了有个明黄色的身影就这么立在他跟前,负手而立,含着玩味笑容,带着赏玩之意用视线便碾碎了他的尊严。

冷着脸,他抬起手,没人知道下一刻他原本究竟想做的是什么,因为有块板砖不安分地从殿外飞了进来,不偏不倚地砸中了某只狗腿的脑门,随即而至的是道怒不可遏的娇嫩嗓音。

“你若是有种就去把均国皇子的衣裳给扒了,欺负自家皇弟,算什么男人!”

甩出板砖后,吴映洁拍了拍手上的尘,冲上前拦在了邱胜翊跟前,顺手解下身上的大氅塞进他怀里,不怕死地朝着当朝太子爷叫嚣。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教训我。以为抬着吴家的招牌,本太子就不敢动你是不是?”

“哈,太子爷也需要自己动手?禀告圣上说吴家十三小姐忤逆犯上、意图谋反,诛了吴家九族,不就得了。”她极为挑衅地往前迈了一步,瞪大双眼死死逼视着太子,好心地帮他出谋划策。

“你……”任是目中无人如太子,仍旧知道吴映洁惹得起、吴家却动不得,若是真这么做,怕是离改朝换代的日子也不远了,“好,别说爷以权谋私。这只兔子就放这儿,你大可以带他走,但你最好想清楚,领着他跨出这院子,往后在学府你就别想有好日子过!”

“啐。”她不屑地嗤出声,跨步上前,有些吃力地扶起邱胜翊。

见状,又旦挣回神,赶紧上前帮忙。

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吴映洁把邱胜翊给带走了,只留下一干不知所措的围观群众,外加脸色难看至极但子爷。

“笨蛋!傻子!白痴!被人欺负成这样都不懂反抗!”

“有权也不懂得用,老天爷让你投胎到皇家,真是暴殄天物!”

阵阵咬牙切齿的谩骂声不断从吴映洁唇间飘出,为了表现出自己的怒其不争远不止于此,她还用力地踏着每一步,恨不得把脚下的阶梯给蹬穿了。偏偏身旁的男人像是完全感觉不到她的不爽,竟还能扬起一丝和他身上青紫伤痕全然不符的笑容,他到底是有多习惯这种屈辱至极的生活啊?就哪怕一丁点的反抗精神都没勇气挤出吗?

“笑什么笑!也不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活像是倌倌楼里伺候人的兔相公。你好歹是堂堂八皇子啊,就算曾经沦为在质子,也不能这样自暴自弃。架势懂不懂?麻烦拿出点皇子该有的架势啊!”显然,吴映洁已经快被气得呕出血了。

再看向身旁的邱胜翊,散漫地把她的大氅搭在肩头,连系带都不懂得系,任由它敞开着,招摇着惹人垂涎的□上身,简直就跟那些卖艺卖笑兼卖身的男人一个样。

“吴姑娘,我七岁就被送去均国做质子了。呵呵,还没来得及学皇子该有的架势。”他弯起嘴角,加深笑意,藏掩掉心思。

“笨蛋,就是像我刚才那样对着太子大小声的架势!”

“哦。”他露出一脸“孺子可教”的神情,用力点头。

却换来了吴映洁的将信将疑,她完全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真谍懂了,又是不是真的会运用了?转了转眸子,她觉得还是保险一点好,“呐,你现在试着对我吼吼看。”

“上车。”

“欸?”这不是吼,是命令!

“我说,上、车。”

“……”她没听错,这真的是命令。是彷佛可以蔑视万物、凌驾于众人之上的口吻。比她对对着太子吐出的大小声更具威慑力,比太子张口闭口爷来爷去的更有君上架势。

“我不想说第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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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你你……”吴映洁转身,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见他已经钻入恭候在山门外的马车里,葱白手指挑聊着车帘,身子微弓,脸色冷峻,眉梢挑出的弧度甚是漂亮又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容置疑。

瞬时,她脑中蹦出了个大胆又离奇的猜测,他的柔弱好欺负,该不会全是装的吧?

很快她就自我否决了这天真愿望,因为马车里的人即刻就被打回了原型。

绿瞳间的清冽神色涣散开,取而代之的是无措,另一只手搭上了后脑,尴尬揉抚,憨憨笑意跃然于嘴角,他噙着极不自在的语态,为自己方才的表现而忐忑,“唔,我实在不会吼人,是不是学得很不像样?不好意思,我……”

“没有没有,很好!贵在神似!保持住!”

保持?他听话地再次扫去清澈笑容,瞳孔间的不耐氤氲住一缕阴霾覆在了眉宇间,“你若是想冻死在这,那恕我不奉陪了。”

“欸,等我,等等我……”这杀千刀的死兔子悟性会不会也太高了点?不仅神似还形似,当真就撂下帘子,示意随侍挥动马鞭,弃她于不顾。吴映洁咬牙,不知道是该欣喜自己的教导有方,还是该咒骂他的忘恩负义;倒是很清楚她傻乎乎地在山脚下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了,都没瞧见吴府派来接她的马车,若是不搭这顺风车,她是真有可能会被冻死在这。

邱家荡产 第三章

自然地,邱胜翊没敢让吴映洁追太久,最终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她迎上了马车,送回了吴府。

透过马车窗户,他凝神静看着那栋巷子深处的奢华府邸。

门楣上悬挂着的匾额,只简简单单地写了“吴府”二字,不含任何官阶。仅此而已,也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忽然的,视线范围内的景物被苏又旦那张欠扁的笑脸所取代。

邱胜翊蹙了蹙眉,冷觑着他嬉皮笑脸的模样。

“爷,人影都没了,该是瞧够了吧?我们能回府了吗?”

“再等等。”他不悦地撇嘴,伸手拨开又旦那颗碍眼的脑袋,只掷出三个字。

却换来又旦暧昧笑容,“我就说嘛,你怎么会莫名其妙让个女人来保护,原来是看上人家了。”

闻言,他稍稍收回了视线,饶有兴致地靠在了窗户边,挑起眉梢反问,“真聪明,那你觉得我是看上她哪一点了?”

“漂亮呗。”纵然十三荡的确是个很大的麻烦,又旦仍是不可否认,她真的很漂亮。

“你家爷像那么庸俗的人吗?”漂亮?他闭了闭眼,发现丝毫都想不起吴映洁究竟长什么样,记忆里窜出的只有胡萝卜。所以,长得像萝卜,也算是漂亮的?

“像。”综合这些年来他家爷一贯的品味,又旦老老实实地回道。

都说爷儿们在一块,话题总离不了女人。可他们这对主仆在一块,话题却总是无聊得让又旦想撞墙。难得,邱胜翊今天总算正常了那么一回,他还没来得及兴奋研究自家主子发情是什么模样,这种纯爷们之间正常蹈话模式就被三个字轻易终结了。

——出来了。

“欸?”又旦后知后觉回不过神,就瞧见邱胜翊视线定定地落在吴府门口,张嘴掷出了这三个没头没脑的字眼。

顺着他的视线,又旦才发现方才还静谧肃穆的吴府门口,眼下简直堪称鸡飞蛋打。

去最高学府报道的头一天,应该是什么感觉的?

对于吴映洁而言,只有一个想法……

——要找四哥抱怨,这日子不是人过的!哪有第一天就被罚跪的!哪有到处喊打喊杀还剥人衣裳的!哪有累了她一整天还不派辆马车来接她回府的!!

这种想法在她跳下邱胜翊的马车、跨进吴府后,越来越强烈。

然而,守在院子里的家丁却只给了她一句回答,“四爷去外地巡视商铺了,跟老爷说是没个一年半载回不来。”

“不可能!他都没和我提过。”四哥去巡视商铺是常有的事,一年半载才想到回家一趟也实属正常,但往常他都会先告诉她,还会叮嘱她乖乖地别闯祸。这是吴映洁记忆里,他第一次走得如此仓促。

所以,她绝对有理由怀疑是爹把他逼走的!想着,她转头就往书房走,通常这个点她爹多半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可才刚旋过身子,那些家丁就齐刷刷地挡在了她跟前,“走开。”

她的声音很轻,比起在外头嚣张的模样,反而对着家里的下人时,是难得露出的怯弱。

“十三小姐,老爷吩咐了,不准你进府。”

“……为、为什么?”她目瞪口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她爹从不给她好脸色看,这她习惯了,但赶她出家门……好歹也给个心理准备啊!

“这个月的衣裳,小姐一共要了三套,赊了人家六两白银;胭脂,小姐赊了五两;发饰,一共是十两;冬靴,是二十两;哦,另外还有您欠下的赌债,连本带利据说是一百两整。这儿是账本,您要不要过目一下?老爷说,这季度的零花早就给您了,等您付清了这些帐,他随时欢迎您回家。尤其是那笔赌债,老爷说一天到晚有人来吴府要债,怪难看的。”

管家推开了那些家丁,挡在了吴映洁跟前,噼里啪啦打着算盘,一笔笔地跟她清帐。那些数字听得她晕头转向,只晓得她欠了好多银子,还顺带被扣上奢侈无度、挥金如土的罪名。

“那……”好不容易,吴映洁把话儿给消化了。要她自食其力是可以啦,但也不至于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不给她吧。

“你们几个,帮小姐把细软拿出去,顺道把小姐送出门。”不等吴映洁把讨价还价的话说出口,管家就熟练地抛出命令,似乎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画面会很混乱,率先拔腿闪人。

“啊喂喂!刘叔,刘叔!给个重新做人的机会吧?不用那么绝吧?我怎么说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啊……要不然你去告诉我爹,最多我以后不吃不喝,上学堂基本靠走的,穿衣裳基本靠打补丁的,哦哦哦,我还可以帮忙做丫鬟的活,辞了个丫鬟让我住吧,睡下人房也没关系……不要推我,让我把话讲话完啦……不要丢我的东西哇,所有家当了呀……”

吴映洁的话还是说晚了,又或者即便她说早了也不会用人理,总之她那点屈指可数的家当,仍是被毫不留情地丢到了门外。

砰!

一阵推搡让猝不及防的她拌到在门外阶梯边,石梯边沿的尖锐刺得她脸颊一阵。

砰!

顾不上去揉抚探视脸颊上的伤口,又是一道声响,吴府的大门重重地被关上,似乎是怕她继续死缠烂打般。

身旁刚好有个穿着吴家粉色丫鬟服的姑娘路过,扫了她眼,是居高临下的架势,脚步就从她身上跨了过去。吴映洁认得那个丫鬟,是六姐房里的。眼睁睁的,她瞧见丫鬟用门上铁环紧叩了几下,喊了声,吴府大门徐徐拉开一条缝,让她侧身钻了进去,很快,又阖上。

吴映洁眯了眯眸子,瞪着那扇朱红色的气派大门,多可笑,说是吴府十三小姐,可其实她连个丫鬟都比不上。

她也没闲情再去顾及形象,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转眸看了眼散落一地的杂物,之前滔滔不绝的力气全数散尽,这真的就是她的全部家当了吗?

为什么就连筷子都有?她爹就连她用过的一双筷子都容不下?!那碗呢?也顺道把碗扔出来呀,走投无路时还能扛着家伙去要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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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中作乐的情绪在她捕捉到落在门边石狮旁的东西后,再也维系不下去了,一股酸涩在心尖上梗着,刹那便涌上了喉头。随后的感觉她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走到石狮旁蹲下身,她小心翼翼地拾起那块牌位,撩起衣袍下摆,擦拭了几下。

——喜凤。

深褐色的小小牌位上,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是她娘的名,并没有姓。据说出嫁之后便要冠上夫姓了,只是至死,爹都不屑在娘的牌位上添上“吴氏”二字。

吴映洁把牌位藏进怀里,收拾好心情,一点点地把地上那些东西捡起来塞进散开的包袱里。还算好,都是些玉饰金银器,当掉的话应该还能凑合过日子吧?问题是,去哪过呢?

“吴姑娘。吴姑娘!吴姑娘?”

“啊?”一声声的叫唤把沉浸于冥想状态的吴映洁拉回了现实,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眸,下意识地朝着声音来源看去。

视线对上的是一只煞是好看的手,指节修长,白皙干净,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就是掌纹错乱了些。那股香气,竟让她鼻间涌起一股暖意,还没瞧清手的主人,就无端生出眷恋,不知不觉的,就探出指尖交握住那只手。

“上车吧。”

那道好听到惹得人心酥酥麻麻的嗓音还在持续,她抬起头,当看清眼前的人后,不禁一愣,“兔、兔相公?”

闻言,他脸颊边泛起潮红,没再说话,腕间力道稍稍加重了些,把她拉上了马车。

“去哪?”

“我家。”他答道,视线垂下,落在她怀中的包袱上,溢出一声笑,“或者暂时可以称为我们家。”

吴映洁不知道其他姑娘听了这话会是什么感觉,这平实话语却让她心头微颤,颤出一股说不清的酸痒滋味。他没有问太多,也没有端着居高临下的同情姿态说要收留她,只是一句“我们家”,让她随时随地处于状态的泪腺松了闸。

她背过身子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眼泪。

似乎是如了愿,身旁的邱胜翊没丝毫的变化,依旧是那种夹着笑的平缓嗓音,娓娓絮叨着:“吴姑娘爱吃什么?我们家什么都一般,厨子倒是很一流,父皇御赐的……”

她没心思去细听那些话,只觉得一条帕子被塞进了手心里。

“不过我们家没丫鬟,都是男人,不知道你住得惯吗?明儿我差人去跟母妃说,让他拨些宫女来。吴姑娘还缺些什么?我让人去置办……”

话音仍在,他分明知道她哭了,却又极力想借着唠叨来佯装不知。笨死了,那做什么还要递帕子给她嘛,装都装不像!吴映洁吸了吸鼻子,用帕子胡乱抹去了眼泪,原本是打算就此收住情绪,然而,当不经意间嗅到他的帕子上传来的味道后,向来算得上牢固的心理防线又一次崩塌了。

“哇呜……为什么连你都有爹疼……”

“吴姑娘,我没有爹,只有父皇。”

“你用的防皲膏哪家铺子买的,呜呜……我就缺这个……让人去置办、置办呀……”

“我不用那东西。”还真当他是女人了?有哪个纯爷们会用这种娘里娘气的玩意。

“呜,呃……”她已经没什么精力再说话了,只有隐隐抽噎还在响起。

原来哭完之后会那么累那么想睡?吴映洁把那条帕子捂在了鼻子上,靠在马车上,慢悠悠地阖上眼帘,时而又挣扎着想睁开。

帕子上的味道,让她安心。小时候,每到冬天,娘都会亲自用热帕子给她擦脸,然后帮她涂上这种味道的防皲膏,娘的手上一直都有这种好闻的气味。

娘还常抱着她说:玄国的冬天真难熬,以后娘带你回家乡过冬,娘爱闻家乡冬天的潮霉味。

至今,吴映洁都不知道……家乡,究竟是哪?

随着马车的颠簸,“咚”的一声,她的头顺势落在了他肩上。他收住话音,从她均匀的呼吸中猜想她该是睡着了,瞥见她颊边那一块已经有些呈现出紫色的淤青后,他坏心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满意地看着她在睡梦中疼得皱眉。

她很痛吗?可他却有一丝凡事尽在掌握的畅快感。

邱家荡产 第四章

“咦,这厅堂怎么冷飕飕的,那个谁谁谁,去找些棉褥子铺凳子上。真是的,红木椅子又冷又硬,不铺棉褥子怎么坐啊。”

“哇、哇哇!书房怎么连本书都没有啊,兔相公,明儿给我些银子,我去给你买些书吧。”

“啧啧,这院子阴沉沉的,像我这种女孩子阴气重,不适合住。兔相公,不如咱俩换个屋子睡?”

……

精神奕奕的聒噪喊声把邱胜翊的钦云府填得满满,向来冷清的宅子顿时热闹了不少,待在花园里胡侃的随侍家丁们谁也没逃过被呼来喝去的命运。眼前突然造访的姑娘,俨然一副钦云府女主子的架势,再看向自家真正的主子,也不过亦步亦趋地尾随其后、不发一言。

嗯,这姑娘来头不小,识相地就该听命行事莫得罪。

于是,钦云府上上下下忙成了一团,而邱胜翊……万事好说话地收拾包袱,从主院子搬去了专给客人住的别院,偏偏某人尤为得寸进尺。

“欸,兔相公,我觉得你这边风景比较好耶。你看,好多奇花异草,假山也叠得比较漂亮,不如这园子腾给我晒衣裳用吧,反正你看起来也不像爱赏花赏月赏假山的人嘛。”

他的确是没那份闲情赏花赏月赏假山,但!也同样没嗜好去赏那些悬挂在假山棱角上的肚兜、亵裤和衣裳!她还真是完全不把他当男人,甚至连他府上所有人也连带着不需要被当成男人?

“爷,您悔了吗?”看着面前“彩旗”飘扬的景象,苏又旦揉抚着皱成一团的眉心,无语凝咽,分明觉得即将有股温热液体从眼角淌下。

“有点。”闻言,邱胜翊嘴角暗抽,伸手抚住那颗正在绞痛的心,对于悔意丝毫不加掩饰。

“您说实话,是不是早料到十三荡会被赶出家门?”思来想去,又旦都觉得这事有蹊跷。

就当是方才邱胜翊没急着离开吴府,是因为看上吴映洁,打算看着人家家门怀念下好了。那在外人眼里向来光鲜亮丽、呼风唤雨的吴家十三小姐,竟然被一堆下人赶出吴府,就连她家丫鬟都能轻蔑待她,如此难得一见的戏码,邱胜翊居然没有流露出丝毫惊讶,这要怎么解释?

“旦旦。”邱胜翊旋过身子,弯着嘴角,轻拍着苏又旦的肩,语重心长地嗟叹,“就跟你说不要太崇拜我,我不是神,纯属巧合而已。”

言下之意,他预料不到那么多。

对于这种说法,苏又旦完全有权利半信半疑,显然他家爷对“巧合”这两个字拥有最终解释权。他知道,做下人对于主子的事最好是不要多问,也不要妄加揣测。正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冲淡这个话题时,余光瞥见不远处的银杏树后站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又旦收起玩心,替邱胜翊发问,“王总管,有事禀报?”

“是这样的,我瞧爷带回来的那位姑娘脸上有伤,是不是该去其他皇子府上借几个能干的丫鬟来,一来能帮那位姑娘疗伤,二来也能伺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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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总管话音还没落尽,邱胜翊就迫不及待地应允。

神情间看起来分明是觉得这提议妙极了,却被又旦硬生生地打断,“不用了,又不是什么贵客,一些小伤不碍事,爷身上的伤比她严重多了。”

“可是听那位姑娘说是吴家的,钦云府怕是怠慢不起。”

“那一会就让爷亲自去慰问下。”眼见王总管似是还有话要说,又旦迅速补充了句:“难道王总管觉得皇子屈尊降贵的慰问,还不及几个别处借来的丫鬟?”

“怎么会,那些身份卑微的丫鬟怎么能和爷相提并论。既然又旦有安排了,那我先告退。”

王总管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院子里,邱胜翊勾起嘴角一丝淡笑染上了眼角眉梢,抬起的指尖落在又旦的脸颊上,用力地掐了掐,满意地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再次被该有的稚嫩覆盖,“这才像样,才多大的人,上下都没成型,太老成的表情不适合你。”

“还不是为了护着您。”又旦微红着脸颊,挥开了他的手。

“往后不用了,我有吴姑娘护了。”说着,他举步,穿过那一面面随风飘扬的“彩旗”。

“就她?得了吧,不害你我就给他们吴家上高香了,今儿若不是她去挑衅太子爷,您至于遭这罪吗……”又旦嗤哼着,恨不得把十三荡从头到脚贬一下,可却发现自家主子完全没心思听,兀自离开了,“欸,爷,您要去哪呀?”

“慰问钦云府怠慢不起的贵客。”

苏又旦收住声,拔腿便追了上去,充分表现出寸步不离的护住心切。

只可惜,邱胜翊并不领情,眼见吴映洁住的屋子就在前头,摇曳烛火将她的身影倒影在窗户上,似乎穿得很单薄,隐约可见绰约身姿。他停住了脚步,回眸道:“在门口守着,有事叫我。”

絮叨的抱怨声被邱胜翊甩在了身后,他举步跨过幽暗小径,视线锁着那道映在窗上的黑影,想到的是假山上的缤纷色彩。

屋子里足足被塞了四只暖炉,烧红悼偶尔传来细微的“噼啪”声。

如此了,吴映洁仍嫌不够,小腹上还捂着个雕花方形手炉。等到身子觉得暖些了,她才不情不愿地掀开覆在身上的被褥,叠好,垫在背后。身上只草草裹了个薄毯,□在外的双肩片刻就冻得发凉,她打着颤,蜷起身子往卧榻里头挪了挪。

榻正中的矮几上被一大盆冒着热气的水占据,她嘟着微红的嘴,拧干浸泡在热水里的帕子,水很烫,吴映洁还是硬着头皮,左手右手不停交换着,好不容易把帕子折腾干折好,捂在了颊边痛处。

她不知道脸颊上的淤痕呈现出什么色泽了,只晓得稍稍碰一下,连牙龈都跟着作痛。热热的温度刚敷上,吴映洁就倒吸了口凉气,这种消肿方法成效颇微,还会让疼痛加剧,却是眼下唯一能做到的。

趁着等待帕子变凉的空挡,吴映洁认真地点算起她的那些家当。

本想排除掉四哥送的,把剩下拿去当掉,很快她发现,若是去掉那些,竟都是些不值钱的。

四哥……若是他在多好,起码就不会无家可归。不对,若是四哥在,压根没人敢把她赶出家门,就连爹都会忌惮着几分对她稍微和颜悦色些。

“吴姑娘,要不要我想办法找人通知你四哥回来?”她是想得太过出神了,以至于邱胜翊敲了许久的门都没人应,又在她面前杵了些会,只听闻她溢出了声浅浅淡淡的“四哥”,愣是没反应过来眼前站在个男人。最终,他索性出声,主动唤回了她的神。

“啊?”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吴映洁一惊,指尖按着的帕子顺势滑下,她匆忙抬头,瞧清来人后,才定了定神,重新拾回帕子捂住,挤出灿烂笑意,忙不迭地摇着头,“不用不用,他忙完了总会回来的,你这挺好,我住得很舒服。”

他配合着一起笑,显然,这女人完全没有在关心他是不是舒服。

邱胜翊可以忽略掉那些悬挂在假山上的女人贴身衣服,可他很难忽略掉摊放在面前的活色生香。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有床有女人有气氛,不懂善加利用,就枉为男人?他确信自己是个正常男人没错,也确信他房里那张床很适合翻云覆雨,更确信这个香肩□、脸色被熏得绯红的东西是个女人。

“明儿去买书的时候,多买些介绍牲口习性的。”他眼瞳一暗,轻眨的动作打散了所有欲念。

“做什么?”原来兔相公不爱人文爱牲口?

“吴姑娘需要了解下,就算是兔子,也懂得如何繁衍后代。”这算什么,善良地提醒这块到嘴边的肉该怎么逃脱?这种善意,有够窝囊。

“我当然知道,哪还需要看书了解,你当我是白痴吗?”

“原来你不是啊。”邱胜翊颇为感慨地叹了声,不是白痴又怎会如此没有防范意识,以为他钦云府上上下下全是阉人?随着她的动作,很快,他就提不起闲情同她计较衣着打扮这些琐碎,口吻也不自觉地被诧异浸染,“哪来那么多伤?”

他很肯定那些覆在她白皙肩头的淡淡疤痕,绝非今天留下的。烫痕、鞭痕,各种痕迹交织出了一幅足可用“触目惊心”来形容的画面。只是,很淡,淡到不仔细看不易察觉到,可见有些年头了。

“哦哦,只是小时候不小心留下的。你不要乱看啦,懂不懂什么叫非礼勿视啊……”吴映洁颤了颤,变得有些语无伦次,慌乱地把方才刚叠好的被褥又抖开,牢牢把自己包裹住。

这动作很可疑,她倘若懂得避嫌,早该在见到他时就这么做了。邱胜翊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肯定了她在撒谎,却无意去多问。好比她会被赶出家门一样,她若是不说,他也没有立场去多嘴。

何况,有些事即便了解得不够透彻,他至少也能猜到她的日子绝非表面看来那般光鲜。

看她那张不停翕张着的唇,逞强地用各种无关紧要地话题来掩盖被拨乱的心绪,邱胜翊忽而涌起了一丝许久不曾有过的恻隐之心。他伸手,不管那些“男女有别”的教条,堵住了她滔滔不绝的话语。

“我身子不好,太吵会头痛。”他无力地提起嘴角,笑容虽淡,却成功盖住所有心思。

这个借口找得很好,成功让吴映洁闭上了嘴,还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重重点头。关于邱胜翊的事,她听说了很多,甚至要比他父皇还多。知道他生性懦弱,做质子的时候受了很多苦,甚至是安逸环境下长大的她无法想象的苦;知道他身子很差,随时可能会一命呜呼,所以才破例被替了回来。

一个连被送去做质子,都被人家嫌弃,迫不及待丢回来的人,要比她可怜多了。

长久以来,邱胜翊成了她最好的参照物,每每听闻关于他的消息,吴映洁都觉得自己很幸福。

只是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需要依靠一个比她还惨的人……

“能把头抬起来吗?”

居然有一天这个比她还惨的人会用这种酥软嗓音来安慰她。

一味沉浸在自己思绪中的吴映洁,没有发现邱胜翊在屋子里翻找了阵,又折了回来,客套询问换不来她的回应,他索性自己动手抬起她的头,拍掉那块已经凉透了的帕子,沾着药膏的棉签轻触上她的脸颊。

冰凉沁心的感觉让她神游归来,一回眸,直直地对上了邱胜翊那张近在咫尺的脸。等意识到他在做什么后,她微愣,头一回享受这种待遇,有个男人竟然亲自为她上药消肿,还是个皇子。受宠若惊的感觉,让她无波无澜的心荡出了涟漪,女儿家燥乱的小心思在蠢蠢欲动,有破土萌芽的趋势。

幸好,一道响亮的通传声及时扼杀了这种要不得的念头。

“爷,冷小姐来了。”

又旦故意扬高的声音,打断了邱胜翊的专注,他停下动作,看了她眼,很快又像未曾被打扰过般,继续了起来,只是唇张了张,算是给出了些回应,“知道了,领她去厅堂候着……”

“我才不要,王总管说暖炉、手炉都搬来你院子了,厅堂里冷死了,你想冻死我是不是?”没等邱胜翊把话说完,一道让吴映洁觉得有些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伴着粗暴地踢门声,逐渐飘至了耳边,“十三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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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似乎很诧异她的存在,在她姐妹团里流传甚广的称呼,让吴映洁好奇心满溢,愣愣地转头看去,随之也迎来了不亚于对方的惊愕,“淑雨?”

“你怎么会在这?”冷淑雨的视线转了转,在邱胜翊身上停留了片刻,又瞪大眼绕回了吴映洁身上。

“我才比较想问这个问题呢。”吴映洁狐疑地皱眉,是错觉吗?为什么淑雨的表情活像是在抓奸一样。

今儿在学府姐妹们提起邱胜翊时,淑雨也有发出不屑嘲笑吧,害她还以为淑雨同大家立场一致,都瞧不起兔相公呢,以至于她只好掩藏掉保护兔相公的念头,不敢同任何人说,怕姐妹团里的人也会连带着瞧不起她。

“我、我……我……”淑雨支支吾吾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话,下意识地把求救目光飘向了邱胜翊。

好在对方笨虽笨了点,却很懂她,只是一道眼神而已,先前还不发一言的邱胜翊就接过了话茬,“哦,冷姑娘是听说太子的行径,觉得过分,所以想代太子探望我一下。刚好,我就让她顺道带些衣裳来,好让你换洗。”

“对吧对吧,连淑雨都觉得太子做得很过分呢。我就知道我们是好姐妹,观点一定也会很一致。”吴映洁完全不疑有它,像寻获知音般地拉住淑雨,分享自己的感受。

见状,冷淑雨松了口气,心不在焉地听着吴映洁抱怨太子。事实上,若非吴映洁说得够详尽,她当真不知道太子今天玩得那么过火。想着,她偷觑了邱胜翊一眼,原本只是道淡淡的扫视,可当瞧见他凝神小心翼翼地替吴映洁上药,像是有多雄她的伤般,指尖的每一个动作都斟酌着力道,她没能再移开视线,只觉得面前画面很刺眼,如同本该是她拿捏在手心里把玩的东西就要易了主。

邱家荡产 第五章

针尖悬在冷淑雨的心头,忽进忽出地扎着她的心。终于,在吴映洁不解风情的话音落下时,她也按捺不住了,接过了邱胜翊手里的药膏,扬起温婉微笑,“我来,你笨手笨脚的,会把十三荡弄疼。”

“那麻烦你了。”邱胜翊没有过多的坚持,爽快地把手里东西交出。支头托腮,乖乖待在一旁,欣赏起冷淑雨口中“不会弄疼十三荡”的高端技艺。

“啊,轻点轻点,很痛欸。”几乎只是片刻,吴映洁就以最有发言权的身份,挤出痛吟。

“你懂什么,良药苦口利于病,就是要痛才能消肿。”是非黑白全在淑雨漂亮的唇瓣间翻来覆去。为了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她愈发加重手间力道,仍旧让人如沐春风般的细软嗓音掩盖了吴映洁的叫喊,“还没问你呢,怎么那么晚还不回家?一会你四哥急了有你受的。”

“四哥去巡视商铺了。”吴映洁痛得龇牙,分神老老实实地给出回答。

“难怪你无法无天了,可是钦云府上上下下全是男人,这么晚还不走,传出去你就不怕惹来闲言碎语?”

“别尽说我,你不也是。”吴映洁奉上顽劣的笑,反正外头关于她的蜚短流长从来都是精彩纷呈的。人言可畏,那是说给良家闺女听的,她知道在外人眼里她和“良家闺女”不搭界,倒是是淑雨,会出现在这才更耐人寻味。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娘连骂我都舍不得,你就不同,你爹和吴夫人还有你那些哥哥姐姐们,要是知道你又干出什么丢了吴家脸面的事,还不得骂死你。四爷又不在,看到时候谁护着你。”

“这次不同啦,我不是夜不归宿,是我爹他……”

“她最近暂住我这儿。”若是姐妹之间闲话家常,邱胜翊会识相地置身事外不做打扰,可现在显然不是那么回事,冷淑雨的话里句句含着刺,她就丝毫都感觉不出?甚至还有闲心对着人家挖型肺。

“哦,对啊对啊,暂住这儿。”这种说法也没错,吴映洁点着头附和。

“暂住?吴家不是就指望着你们几个闺女嫁个权贵,好稳住外戚第一家的位置嘛。你爹若是知道你和公子钦牵扯不清,会气死!”一时情急,淑雨没能拦住脱口而出的话,也完全没想到这话不该当着邱胜翊的面说。

倒是吴映洁,地瞟了眼兔相公,见他笑容依旧,才稍稍松了口气,刚想把事情始末解释清楚,又被抢白了。

“是吴四爷临走前托我让她暂住一段日子,说是去学府方便些,也好让她收收心,免得闯祸。”

“你什么时候和四爷那么亲近了?”淑雨没那么好糊弄。

“呵呵,前些天去他铺子逛了圈,聊了几句,就一见如故了。”

吴映洁诧异了,事实证明,纵然是再聪慧的女人,当处于某个特殊阶段时,总会变得愚笨。就好比淑雨吧,算得上是她们姐妹团里最为聪明的,谁会料到像兔相公这样的人,随口几句话,竟把她糊弄得疑心全无,又寒暄了几句后,轻轻松松就打发走了。

目送走淑雨后,吴映洁用手肘撞了撞身边的邱胜翊,“兔相公,为什么不跟淑雨讲实话?”

“被赶出家门很光荣?你想要琉阳城人人皆知?若是这样,我可以帮吴姑娘去宣传。”邱胜翊头都懒得抬,径自打量着淑雨送来的那些衣裳,目测着吴映洁的尺寸。

“可是淑雨是自己人……”

“旦旦说,最危险的就是自己人。”边漫不经心地说着,邱胜翊边想起了她近乎可怕的混搭技巧,亲手替她挑了件银红色的衣裳递上。

“是哦是哦,你还真听你家旦旦话。”片刻后,吴映洁才反应过来“旦旦”是他家那位形影不离的随侍,“那你家旦旦有没有跟你说过淑雨的身份?人家是丞相千金,和太子有婚约,你父皇指的婚,是你招惹不起的人。”

没料到她会抛出这么一句话,邱胜翊迅速绷紧了松散下来的神,“嗯?吴姑娘是不是误会了,冷姑娘她只是替太子来……”

“得了吧,她要不是常来你这,怎么会那么清楚钦云府上上下下全是男人?”吴映洁知道自己不是聪慧过人的那类,但都说环境缔造个性,在吴家那种环境下长大,她至少懂得看人脸色。

邱胜翊垂眸不语,意识到他低估了吴映洁,对她的防心也撤得太快了些。

“你呀你,算了,总之以后离淑雨远点。最好是只待在我身边啦,这样我才能就近保护你。”

什么叫做就近保护?至少邱胜翊只感觉到了“就近伺候”。

即便是被扫地出门,又即便昨日还像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一觉睡醒,秉性依旧,她仍是街头巷尾声名狼藉的十三荡。一顿早膳便要求八大菜系齐聚,任伊择选;去学府的马车要暖香四溢,还不能太颠;吵着闹着正午休息时要陪她去买新衣裳,说是不要别人的嗟来衣食。

在踏进最高学府之前,邱胜翊认定这绝对是缺点多到罄竹难书的女人。

可在跨下马车,和她并肩拾步踏上通往学府的阶梯时,他收回了那些念头。看来,挑剔、别扭、难伺候,是她必须粉饰上的保护色。

“他们真的一起来耶,果然是住一块了。好奇怪,吴四爷怎么会托‘玉兔’照顾十三荡?”

“有什么好奇怪的,四爷做事向来都没章法。”

“那以后谁欺负兔子不相当于跟吴四爷杠上了?”

“可是四爷不说不管十三荡死活了吗?”

“又没说不管兔子。往后惨的人是十三荡吧,太子他们有火还不都得往她身上泄。你不知道,淑雨说十三荡连能穿的衣裳都没,你们看她身上那件衣裳,是淑雨送的。可惜,淑雨穿着比她漂亮多了。”

“这算什么,去年年关四爷没回来,她才叫惨呢。找她出来玩,坐的马车又破又旧,能把人骨头都颠散了,大老远就听到‘咯吱咯吱’声;哎哟喂,身上还有股熏死人的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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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我记得我记得,淑雨说是因为那天没人给她留早膳,那味儿是啃蒜头留下的。”

……

各种议论声从四处陆续飘来,似乎完全没人顾忌被她听到会怎样。邱胜翊默不作声觑了她眼,捕捉到的只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彷佛那些话语到了她周边,会被自动打散,她没有在听、没有在意,极力想置身事外,仅仅是行动不受控制。

挑剔地逼着他家御厨折腾出八大菜系,只是为了挑一道不会留下味儿让人嫌弃的?

非要暖香四溢又不会太颠的马车,就可以不要大老远的又让人听见“咯吱”声?

不想要别人的嗟来衣食,是早料到冷淑雨会这般添油加醋渲染出去?

他提不起同情,却也无法将习惯性的漠视保持住,转眸看向不远处聊得正欢的那几个姑娘时,邱胜翊没心思去拿捏眼神间泄出的情绪,等到成功止住那些聒噪声后,他只觉满意。如果没记错,昨儿早上,也正是那几个前簇后拥地陪着吴映洁来学府的。

若是吴映洁不曾为了他得罪太子,又若是她四哥没有在这种时候对她撒手不管,那些人现在是不是还会待在她身边,说着些谄媚奉承的话?

“喂,兔相公。”

他想得出神,吴映洁却忽然停住脚步,转身唤道。

闻声,他讷讷抬头,奉上温煦笑容。

“你说到底是我穿这件衣裳漂亮,还是淑雨穿着漂亮?”她嘟嘴皱眉,见他认真打量,似在斟酌回答,又恶狠狠地补充了句,“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

“吴姑娘,我哄不来女人。”他抿唇,低语。

“……”

“你漂亮。”他再次出声,眯了眯绿瞳,丝毫都不觉得自己为她挑的衣裳会差。

并且深刻觉得这件银红宽袖长袄更衬吴映洁明艳逼人的气质,这应该是他头一回细细打量她的模样,就如同又旦先前所描述的一样,很漂亮。卸去昨日那些繁复的发饰,三千发丝披散而下,配上简简单单的珠串坠饰,粉唇微嘟,鼻翘,比起淑雨时时刻刻维持着的温婉,他更为偏爱吴映洁的张扬。

他不知道,这般细致打量的目光,搭配上那句言简意赅的夸赞,氤氲出的真实感,足以让自信早就被打击殆尽的吴映洁扫去阴霾。

她不擅长藏掖心情,感动了满足了,就顾不得姑娘家该有的矜持,大喇喇地挽住他的手,“你别听她们乱说,啃蒜头是因为我爱吃,又破又旧的马车也是因为我爱坐。哼,我才没她们说的那么可怜,我爹待我挺好的。”

“真的?”

为了加强说服力,她捣蒜如头。

“那明儿我让旦旦去换辆马车,早膳就吃蒜头。吴姑娘,你还爱什么,不用客气,直说就是了。”

“……不、不不不用对我那么好。”

“要的要的,你保护我,我回报你,待你好,是应该的。”他放松心神,陪她嬉闹,看她舌头打结,气得掐他,生动至极的一颦一笑宛如夏花,多少带着些许能燃沸周遭的气息。

只可惜这朵能灼伤人的夏花绽放得迅速,衰败得更迅速。

先人说过一日之计在于晨,当遭遇了这么一个不甚美好的清晨,吴映洁隐约预料到她会倒霉一整天。

她的好心情只在和兔相公独处时出现了片刻,转瞬,就被阴霾掩盖。

就因为卫夫人闲了,心血来潮大抽查。她也曾怯生生地为自己申辩,试图阐述像她这种基础颇低,只懂识字、不懂如何把字儿拼凑出妙句的程度,就不必参与这种诗词大会试了。

可人家卫夫人只轻声细语地回了她一句:“必须参加,我要知道你到底是什么程度。”

吴映洁完全有理由坚信,这场临时起意的会试是针对她的!

“给我。”

“什么?”正当吴映洁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把整张宣纸涂满时,身后飘来了邱胜翊的声音,她满脸困惑,不解他的目的何在。

“把你那张鬼画符给我。”他闭了闭眼,不厌其烦地重复。

“凭什么!你不会自己答啊。”她像袒护宝贝似的,把那张纸紧紧护住怀中,鼓起眼珠瞪着他。

邱胜翊没好气地赏了她一道干笑,“吴姑娘觉得我的程度会比你差吗?”

“……”这很难说,一个书房里连本像样的书籍都没有的人,有什么资格质疑她的程度。她犹豫不决,拔长脖子打量他的桌案,嗯,字迹很漂亮,但也不能说明什么……“喂!”

“嘘。”没耐心等她做出决定,邱胜翊索性自己动手,抽过被她护在怀里的宣纸,迅速递上自己那份。在她溢出惊诧叫喊的同时,他伸出纤细食指搁在唇间,做了个让她噤声的动作,顺势冲她眨了眨右眼。

吴映洁恍惚了半晌,她不懂为什么这种孩子气的表情出现在他脸上,会那么搭调又十足;更不懂不过是个简单表情,她为什么会脸红?这种彻底处于状况外的心境持续了许久,久到她来不及去审视邱胜翊的那份东西是否能帮她过关,却知道,等她回神时,那只笨兔子已经被卫夫人一脸阴郁地揪去了书房。

真是笨,他以为自己很有能耐吗?又懦弱又没用凭什么反过来替她受责!

为什么要帮她?

邱胜翊也难理清看她纠结时忍不住出声的心情,或许更多是习惯,习惯了用这种姿态去对待任何人。

呆立在卫夫人的书房里,耳边充斥着滔滔责骂,他闭眸不语,出神看着卫夫人手中的戒尺很有规律地落在他的掌心上。错综掌纹映入眼帘,就彷佛他和吴映洁间短时间内扯不开的牵连。既然扯不开,那他宁愿把气氛调整到最佳状态,以免太过痛苦。

“读出来给我听。”

一张被揉皱的宣纸塞进了他手心,邱胜翊垂眸扫了眼,纵然是有了心理准备,也难掩眉宇间的错愕……她可以试着再离谱一点!

“读啊。怎么,连自己都不好意思读了?还是说,这份压根不是你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要死也是你先死。”

“继!续!”

“只要貌似十三荡,天下谁人不识君……师母,您不如继续打我吧。”那样或许还好受些,至少不用憋笑憋得那么辛苦。

“读最后那句。”卫夫人凉笑,兴味地打量着他的表情。

“天若有情天亦老,我爱兔子我不老。”呵,这傻妞。

居然笑了,虽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那双凤眸弯出弧度,清楚表明这笑意是从心间氤氲出来的。卫夫人不着痕迹地叹了声,收起戒尺,洞穿了一切,却不想多说,反而忽然地将话题扭转,“你师父说,怕是连你父皇赐的御厨都未必能比他更清楚你的喜好,有空就来家里吃顿便饭,他许久没同你闲话家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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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家常?颇为耐人寻味的四个字。邱胜翊挑了挑眉梢,点头,算是应允。

见状,卫夫人觑了他眼,唇儿张了张,欲言又止,最后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跨出书房门槛后,邱胜翊舒出一口气,渐渐已有些不太习惯和那些太过了解自己的人相处。卫家夫妇,是他的恩师,更像是他的爹娘。就像卫夫人所说的,就连他父皇都未必能比他们更懂他,可那种一言一行皆被人看透的滋味,并不好受。

正想着,不远处飘来一阵阵促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兴奋调调的话语,钻入了他耳中。

“不是吧,太子这次玩得那么大?”

“你怎么那么啰嗦,快点,不然要错过好戏了。十三荡居然会被欺负到哭耶!有生之年,你都未必能看到第二回。”

“哈哈,照现在这局势,恐怕往后只要她还来最高学府,这种场面咱们天天都看到。”

十三荡被欺负到哭?

邱胜翊不知不觉就迈开步子,紧追上前面两人的步伐。虽不了解她,可他至少知道,连被赶出家门,她都倔强到不愿在他面前哭,更遑论是在学府这种地方。若非太子这次真的玩大了,她定是不会这般示弱。

邱家荡产 第六章

“都怨你,走那么慢,看吧看吧,连个人影儿都没了。”

“你怎么不说是你自己唧唧歪歪的,还非要学什么淑女风范走小碎步呀。”

正如那些此起彼伏的抱怨声所描述的,邱胜翊还是来晚了,错过了一场“好戏”。面前是栋废弃的园子,荒野蔓草,残亘剩墙,薄薄一层的积雪上头有不少脚印,用来昭显这儿方才的盛况。

他收回神,环顾了圈,没有吴映洁,也没有太子。

几乎是立刻的,邱胜翊转身,朝着课堂的方向走。才刚迈开步子,身后就传来一阵叫唤声,“喂,兔相公。”

他猛地停住脚步,震了震,迅速回眸。

等到看清声音的主人后,绿瞳间淡淡的欣喜之色随即散开,看了眼周遭人群,他拾起礼数冲着眼前人作揖,“冷姑娘,是否能考虑换个称呼?”

“怎么,只有十三荡可以叫你‘兔相公’吗?我觉得这称呼不错呀,难道你更喜欢听我叫你‘死兔子’?”冷淑雨不悦地蹙起秀眉,对于他下意识里为吴映洁保留的那份特权很不爽。

“呵呵,我的确比较爱听你唤我死兔子。”侧了侧身子,他不着痕迹地挨近了冷淑雨几分,倾身,用只有彼此才能听清的声音补充道,“听着像在打情骂俏。”

“死兔子!”闻言,她忍不住溢出娇笑,微嗔地瞪了他眼。

眼见把人哄服帖了,邱胜翊才绕到了正题上,“发生什么事了?怎么那么多人?”

“都是我不好,昨儿拿来给吴映洁的那件衣裳是太子送我的,太子见她穿着,就生气了,本来也只是找几个人想把衣裳剥下来,就吓唬吓唬她。哪知道她会动手打人,太子觉得颜面扫地,就用那边的火把烧她,幸好我及时赶到,也就烧了些头发……”

“她在哪?”这算什么描述,句句都在邀功,又句句都透着吴映洁咎由自取。他没兴趣听下去,索性出声打断了她。

“不知道,刚才我忙着劝太子息怒,无暇顾及她……喂,死兔子,你去哪呀,我还有话和你说啊!”淑雨的话才说到一半,就瞧见邱胜翊转身就走,纵然她再笨,也能意识到他难得肯在学府和她说话,原来只是为了打探吴映洁的事。

像吴映洁这样的人,受了委屈会做些什么?

邱胜翊几乎是绞尽脑汁去思忖这个问题,才意识到,他对女人的了解用在吴映洁身上全数失效。她不像一般名门望族的大小姐,会气呼呼地离开学府回家告状;更不会呼朋唤友,在一群姐妹的安慰中泣不成声。

最终,他竟是在自己身上找到了答案。曾经,刚沦为质子时,被人欺负了,会怎样?

——找间无人问津的屋子把自己锁起来,远离人群,也就远离了一切伤害。

“吴姑娘,你在里面吗?”他找遍了学府里每一间杂物房,总算是有一间被人从里头落了锁。邱胜翊抬手轻叩了几下木门,放低声音询问。

半晌,正当他以为自己寻错了地方,里头传来了带着些微哽咽的回答。

“……不在。”

他哑然失笑,不禁溢出感慨,“傻妞。”

“你才傻呢!”

气势汹汹的叫喊,是她一贯的调调,他松了口气,斜靠在门边,隔着门板和她喊话,“出来。”

“我不要。”黑洞洞的屋子里,她只能借着窗户微弱的光线,看清里头东西的大概轮廓。吴映洁很怕黑,可她仍是蜷在角落里不愿动,因为这儿有股潮霉味,让她觉得安稳。

“听话。”

“你以为你是谁啊,凭什么要我听你的话。”

“你想要我一个人回去吗?太子见不到你,兴许会迁怒我。”

“我才不要回去,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丑很丢脸,他们全把我当笑话看。太子要是见到我,一定很得意,我才不要演丑角哄他们笑……”

她扁着嘴,缩了缩脚,越说越觉得委屈,不自觉地鼻间又冒出一股酸意。为了不让话音里透出哽咽,她停住,吸了下鼻子。

“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吴映洁想要继续抱怨下去的念头,吓得她一阵瑟缩。白花花的光线迎面洒来,刺得她睁不开眼,只隐约瞧见一个人影从窗户边跨了进来。

“呼,原来爬窗也是件体力活。”他长吁出一口气,当真觉得有些喘,平复了呼吸后,才抬步停在了吴映洁面前,耐着性子蹲下身,轻笑,“那我们回家好吗?”

逐渐适应了光线的吴映洁放下挡在额上的手,眨了眨眼,怔愣地看着正蹲在她面前的兔相公,歪过头,她看向窗边,是碎了一地的雕花窗户。收回目光,她嘟起嘴,第一反应是伸手挡住他的眼,“不要看啦,头发被烧掉了好大一截,一定很丑。”

“吴姑娘,我们现在不是在相亲。”他弯起嘴角,勾勒出漂亮的弧度,拨开她那只微凉的手。弦外之音,他没兴趣去关心她究竟是美还是丑,纵是被人踩扁搓圆了,能认得出就好。

“你!”她被这话堵得噎住,他难道就不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吗?

“我在。”邱胜翊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依稀感觉到脚部优麻木感传来,他站起身,没耐心再同她待在这黑漆漆的杂物房里闲聊,“走了。”

“去哪?”一听到“走”这个字,吴映洁就竖起防备,她有些怕,原来学府并不像她原先想象得那么美好。

他挑眉,拍了拍方才染上白衣的尘,提步,自顾自地朝着门外走,“哦,机会只有一次,想走就自己跟上来。我考虑去宫里逛一圈,挑两个像样点的宫女报答你;今儿天气也不错,适合逛街买衣裳,然后好好吃一顿……”

“兔相公兔相公,那我们能不能顺便去逛逛书斋呀。”没等他把话说完,她就已经不争气地贴了上去,牢牢攀附住他的手肘,索性把自己挂在他的手臂上,任由他拖着走。

他忍俊不禁地溢出笑声,侧眸斜睨着身旁女子。得寸进尺、没节操、外加好了伤疤忘了疼,着实是个没什么优点可言的女人,偏偏那种怎么都打磨不掉的活力,让人移不开眼。若是凡事都能像她那般,痛得快也忘得快,会不会活得更轻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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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说邱胜翊没地位的?吴映洁深刻觉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还是挺靠谱的。

他胆小怕事、一无是处,可仍是当今八皇子,他拥有太子都没有的东西,是他父皇的亏欠。

只可惜他笨到不懂利用这份特权,提出的要求可笑又可爱。

替她讨来款式最新质地最好的衣裳、最华贵的发饰、又添置了仅次于太子御撵的马车、还顺便讨来了不少珍贵食材、找人帮她削去烧焦的发尾折腾了个很得瑟的新发型……

吴映洁不是没尝过有人对她好的滋味,曾有一人给过她狐假虎威的岁月,让她受尽阿谀,大摇大摆地出入宫门,日子过得比淑雨那位太子妃更风生水起。就包括她四哥,在的时候,也从不吝啬给她疼宠。

她向来知足,认定自己算幸福的;可也向来有自知之明,明白那些好都是顺便的。

唯独这一次不同,小小恩惠被兔相公说出口的理由诠释成了久旱后的甘露。

——我什么都不缺,倒是缺了点欢乐。所以吴姑娘既然要待在钦云府,就记得要开心。

这激得心尖酥麻的话让吴映洁回味了许久,就连梦境中,都依稀可闻。

“呵呵……”记得要开心吗?她很开心,连做梦都能笑出声了。

这笑声虽甜,可飘一旁丫鬟耳中却是阴森的,她提着件崭新的衣裳,不寒而栗地凑近床边,揪着眉头,俯下身子,打量起床上这位即将成为自己未来主子的吴姑娘。眉儿是弯的,紧闭的眸儿也是弯的,就连嘴角都是弯的,她不禁困惑……到底是做了什么梦,可以笑得那么花痴?

“唔,兔相公……”

正想着,便瞧见吴映洁翻了个身子,大喇喇地用双脚夹紧被子,腻人地蹭了几下,吧唧着嘴儿梦呓。

哦,是春梦。丫鬟了然地点了点头,正打算转身继续忙,一抬眸,对上了吴映洁那双大而迷惘的眼珠子。她愣了愣,立即换上欣喜笑容,“吴姑娘,您醒啦。”

“……你哪位?”吴映洁眨了眨眼,伸手轻戳了下近在咫尺的那张陌生脸孔,触感是真实的。她极力回想昨天的事,兔相公带她回家,给了她一堆好东西,衣食住行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活物。

那眼前梳着丫鬟头的姑娘,哪来的?

“是爷让我来伺候您的。吴姑娘,先梳洗更衣吧,这套衣裳,是爷帮您挑的。早膳也准备好了,是去饭厅用呢,还是我去给您端进房里?”

关于自己的来历,丫鬟只随口带过,而后絮絮叨叨了一堆,皆与吴映洁关心的重点无关。

还带着惺忪睡意的她,就这么被扶下了床,看着那个莫名其妙的丫鬟手脚伶俐地伺候着自己,忙前忙后,似乎不亦乐乎。宫里那些宫女太监都习惯叫她“十三小姐”,而这丫鬟叫她“吴姑娘”,称兔相公为“爷”,显然不是宫里头的人。

正想着,丫鬟认真地替她系好衣裳上最后一粒盘扣,又匆忙跑开,再次折回的时候,手里头多了盒精致的东西,“爷让我把这个给您,说您应该用得着。”

“什么东西?”她垂眸,翻来覆去地打量手心里小小的漆器。拧开盖子,嗅了下,淡淡香气,甚是好闻。

“说是防皲膏。”

——你用的防皲膏哪家铺子买的,我就缺这个,让人去置办。

记忆里,她似乎有对兔相公讲过这样的话,他还真让人去置办了?想着,她又嗅了嗅,不是娘身上的那股味道,却让吴映洁觉得甜得很。她小心翼翼地把那只漆盒放进随身的小布包里,没舍得用。瞥见了布包上最高学府特有的图腾花式,她猛然炸回了神,“哎呀,什么时辰了,要去学府了。完了,完了,迟到了又要害兔相公一起被卫夫人罚了……”

“吴姑娘没听说吗?再过三天就是上元节了,学府最近休息。”

“休息?”一听到这两个字,吴映洁就觉得顿时充满了精神。不用去学府了,也就不会见到太子了,更不会被人欺负了,“那可以找兔相公一块出去玩了呢。”

她歪过头自言自语,说风就是雨的个性发挥到了极致,顾不得发还没梳,就兴冲冲地往屋外跑。

“吴姑娘吴姑娘,您要去哪呀?”

“找兔……找你家爷啊。”

“可是他有客人,让我嘱咐您今儿不能陪您了。”

“他能有什么客人呀,最大的贵客不就是我嘛。”她不听劝阻,加快脚步。

却在靠近厅堂的时候,顿住了,面前景象让吴映洁忽而意识到,是他那些铺天盖地的恩惠掩盖了她的自知之明。就算她当真重要,在他眼里充其量也只是“之一”而非“唯一”。

邱家荡产 第七章

“啐,吴家的人就是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有病,居然跟我抢衣裳,也不看看她穿着什么样。死兔子,你说,这件衣裳是我穿着漂亮还是吴家六小姐穿着漂亮?”

“你漂亮。”

细碎的交谈声不安分地钻进吴映洁的耳中,她咬了咬唇,直挺挺地站在门外,看着淑雨和邱胜翊之间亲昵的姿态。他没有推开,不是不懂拒绝,那神情分明还带着享受。

他说他不会哄女人,却偏偏很清楚女人爱听什么话,对她对淑雨都那么了若指掌。

他说他不擅长交际,可是连淑雨那么难缠的人,他都能轻松搞定。

这个男人……真是她想象中的兔相公吗?

她想得出神,呆滞木讷的摸样不偏不倚地撞进了邱胜翊的视线中,他定睛,扫去眉间淡淡的不耐,绽开笑容,轻询唤回她的神,“有事吗?”

“哦,没事,我路过,你们继续。”吴映洁抬眸,附上笑意,暗暗警告自己,她只是寄人篱下。

“要不要一起出门……”他侧过身,柔声询问,口吻姿态都像是在同自家人闲聊,打着外人勿扰的招幌。

可即便如此,他的邀约才启了个头,不甘被冷落的淑雨便凑了上来,状似熟稔地挨近吴映洁,手却自然攀附在了邱胜翊的臂弯间,“十三荡,你来的正好,帮我瞧瞧这件衣裳好看吗?昨儿你六姐想买,被我抢先了,哈哈,可精彩了,她整张脸都被气绿了。”

吴映洁忠于本能地蹙起眉头,分明是和身份极为不符的动作,淑雨硬是可以做得行云流水,言行举止间尽透着钦云府女主人的架势。她并没有太多的家族使命感,听闻六姐被讽,也不觉愤慨,若是换做以前说不定还会附和几句。

然而,今天不同,她恨不得能找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发泄,“你做什么老爱跟我六姐争?”

“谁有空跟她争呐,是她自己喜欢跟我比,哪回不是我看上什么她就想要什么呀。”淑雨褪去笑容,没好气地嗤了声。

对于这一点,吴映洁无从反驳,六姐和淑雨是宿怨,就因为当初长辈们想把六姐和太子凑成一对。大概是因为连君上都不想吴家势力再扩大,总之最后准太子妃的头衔落在了淑雨头上,这些吴映洁也不是很懂。她只知道,六姐说过,女人都这样,和同性争的过程要比最后被异性青睐更重要。

是不是真的这样?吴映洁没体会过,从小到大,她没什么需求,没试过去争抢。在她的认知里,赢是最终目的,之后就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了,“可你都已经是板上钉钉但子妃了……”

“这种事哪有板上钉钉的说法?就说你吧,原先人人觉得你一定会嫁给九皇子,结果呢?有谁会想到比太子还得宠的他,会突然被选为质子去换回死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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